摘要:"妈,这次住院费用高,您找大哥商量了吗?"电话那头,女儿欣然的声音透着迟疑。
老有所依
"妈,这次住院费用高,您找大哥商量了吗?"电话那头,女儿欣然的声音透着迟疑。
我躺在病床上,默默望向窗外的梧桐树,叹了口气。
我叫杨秀芬,今年六十八岁,是七十年代初参加工作的一代人。
那时候,我刚从农村到城里,揣着一张介绍信,怀着激动的心情进了市里最大的纺织厂。
记得第一天报到,我穿着唯一一件蓝格子衬衫,脚上是母亲特意给我做的黑布鞋,拎着装有两身换洗衣服和几本书的竹篮子,站在厂门口发愣。
"新来的吧?跟我走。"一个扎着马尾辫的姑娘把我领进了厂区,她叫林小芳,后来成了我一辈子的好姐妹。
纺织厂的工作辛苦,车间里满是轰隆隆的机器声,每天下班,耳朵里还嗡嗡作响。
我被分配到了细纱车间,负责看管十几台纺纱机。
机器转动时棉絮漫天飞舞,不一会儿,我的脸上、头发上就沾满了白花花的棉絮,像个小雪人。
就是在这样的环境里,我认识了车间主任周建国。
那是冬天的一个下午,我值大夜班,困得睁不开眼,不小心被纺纱机的零件划伤了手。
周建国二话不说,脱下自己的外套裹着我,一路小跑把我送到了厂医务室。
"同志,你这手得缝针,我陪你。"他的声音不大,却很坚定。
在医务室的煤油灯下,我第一次仔细看清了他的脸——浓眉大眼,国字脸,嘴角边有一颗不明显的小痣。
他的手粗糙却稳当,在我包扎时一直握着我的肩膀,让我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安心。
那个年代,谈恋爱是件正经事,我和周建国处了半年,才在车间主任的家里见了他的父母。
他父亲是老工人,母亲是小学教师,家里挂着毛主席像,下面摆着一台黑白电视机,那在当时可是稀罕物。
结婚时,厂里给我们分了一间十八平米的房子,一张床、一个衣柜、两把椅子和一张桌子就摆满了。
晚上,我们靠着床头,听着窗外广播喇叭里传来的《东方红》,憧憬着美好的未来。
七六年,儿子志强出生了,那会正赶上批判"四人帮",厂里开批斗会,我忙得脚不沾地。
志强是我婆婆帮着带的,那时候没有尿不湿,孩子一天要换好几次尿布,每天晾满了我们家的小院子。
八零年,我们迎来了女儿欣然。建国特意请了半天假,骑着自行车带我去照相馆拍了一张全家福,那是我们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全家合影。
那时的日子虽然清苦,但也有说不完的甜。每个周末,建国都会骑着自行车带着孩子们去人民公园,五分钱一个的冰棍,是孩子们最大的奢侈。
我呢,就在家里洗衣做饭,打扫房子,听着收音机里的评书,日子过得简单而充实。
建国为人正直,在厂里有口皆碑,可就是这份正直,让他常常与领导意见不合。
"秀芬,我又和老刘顶牛了。"有一次他回到家,沮丧地坐在桌前。
原来厂里有批原料不合格,他坚持要退货,而主管的老刘想蒙混过关。
"你做得对。"我递给他一碗热汤,"咱们睡觉踏实就行。"
但随着改革开放的大潮,国企开始走下坡路。八十年代末,纺织厂效益越来越差,先是减产,然后开始分批次让工人下岗。
建国作为中层干部,是最早一批被分流的。厂里给了一笔不多的补偿金,从此他就成了"待业在家"的人员。
刚开始,他还积极找工作,可年近五十的人,技能单一,又不愿去私人企业当"打工仔",慢慢地,他开始借酒消愁。
"你看看你,又喝!孩子马上要高考了,你就不能给他们做个榜样?"我终于在一天晚上忍不住发了火。
"榜样?我现在就是个废人,有什么榜样可做的!"他摔了酒碗,碎片溅了一地。
门外,欣然抱着书包,怯生生地看着我们,眼里含着泪水。
那段日子,家里的争吵成了家常便饭。建国的脾气越来越暴躁,我的心也越来越凉。
最终,在孩子们高考那年,我和建国办了离婚手续。
女儿欣然考上了外地的财经大学,儿子志强成绩一般,在本地的技校学了机械。
按照约定,欣然跟我,志强跟了父亲。
离婚后的日子异常艰难。我被安排到厂里的食堂帮工,工资只有原来的一半。
每个月发了工资,我先留出一部分寄给在外地上学的欣然,剩下的勉强维持自己的生活。
有时候夜深人静,我会对着月光独自流泪,怀念过去的日子,也担心孩子们的未来。
九十年代中期,国企改革全面推进,纺织厂最终难逃倒闭的命运。
四十五岁的我,拿着一笔微薄的遣散费,成了真正意义上的下岗工人。
"杨大姐,跟我去菜市场摆个摊吧,卖点小百货,总比在家干等着强。"隔壁的张大姐给我出主意。
就这样,我在菜市场租了个小摊位,卖些日用百货。
每天天不亮就要起床,骑着自行车去批发市场进货,然后赶在早市开始前摆好摊子。
中午,就在摊位上啃个馒头,喝口凉白开,一直忙到天黑才收摊回家。
就是在这个菜市场,我认识了现在的丈夫李向阳。
他比我大三岁,是个刚退休的中学教师,妻子早年因病去世,留下一个儿子李明。
第一次见面,他是来买毛巾的。
"师傅,您看这条怎么样?纯棉的,结实。"我递给他一条蓝白相间的毛巾。
"多少钱?"他戴着一副老花镜,声音温和。
"两块五,便宜点,两块给您了。"我爽快地说。
他笑了笑,从口袋里掏出两枚硬币,却掉了一枚在地上。
我赶紧弯腰去捡,他也俯身下去,我们的头碰到了一起。
"对不起,对不起。"他连声道歉,脸上泛起了红晕。
那一刻,我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仿佛回到了年轻时。
后来,他时不时来我的摊位前转悠,买些不值钱的小物件,渐渐地,我们熟络起来。
"杨师傅,今天卖得怎么样?"他有时会在我收摊时出现,帮我整理货物。
"还行,马马虎虎。"我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暗暗期待他的到来。
一个雨天的傍晚,他撑着伞来到我的摊位前。
"今天雨这么大,早点收摊吧,我送你回家。"他的眼中透着关切。
在回家的路上,他轻声对我说:"杨师傅,我们年纪都不小了,也都有过人生的起起落落。如果你不嫌弃,我想照顾你,也希望你能照顾我和我儿子。"
我愣住了,没想到他会这么直接。
想到自己的年纪,想到独自一人的日子,我点了点头。
我们简单地办了手续,组成了新家庭。他有一套学校分的两室一厅的住房,比我租的小平房宽敞多了。
向阳的儿子李明那年十六岁,正是叛逆的年纪,也是对父亲再婚最难接受的时候。
刚开始,他对我爱答不理,常常一整天不说一句话,吃饭时也是埋头扒饭,从不抬头看我一眼。
我能理解他的心情,便没有强求,只是默默地关心他的生活。
记得有一次,我在市场上看到一件很适合李明的毛衣,二话没说就买了下来。
"这是给你的,天冷了,多穿点。"我小心翼翼地把毛衣放在他的床上。
晚上回来,发现毛衣还放在原处,纹丝未动。
我有些失落,但没说什么,只是第二天又炖了他爱吃的红烧排骨。
"李明,多吃点肉,长身体。"我夹了一块最大的排骨放在他碗里。
他看了一眼,一言不发地回了自己房间。
那晚,我悄悄将饭菜放在他门口,第二天早上,碗空了。
虽然他没说什么,但我知道,这是一个小小的开始。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总是默默关心着李明。
他高考那年发高烧,正好赶上向阳出差去参加教育研讨会。
那三天,我没合过眼,每隔两小时给他量一次体温,熬了一锅又一锅的红糖姜水,用毛巾为他擦身降温。
"妈,我渴。"半夜,他迷迷糊糊地叫了我一声。
那一声"妈",让我眼眶湿润。我赶紧倒了温水,小心地扶他起来喝。
或许就是从那时起,他渐渐接受了我这个继母。
高考后,李明考上了省城的工程学院,学的是电子工程。
每次他放假回来,我都会提前准备好他爱吃的菜,蒸一锅香喷喷的米饭等他。
"李明,多吃点,学校食堂的饭菜肯定没家里的好。"我总是这样说。
"妈做的红烧肉是最香的。"他笑着回答,那声"妈",喊得自然而亲切。
儿子志强和女儿欣然也渐渐成家立业。
志强在一家汽修厂工作,娶了同厂的会计;欣然毕业后留在了外地,嫁给了一个创业的小伙子。
每年过年,孩子们都会回来团聚,屋子里充满了欢声笑语。
去年冬天,我突发脑梗住院。
"老杨,你怎么了?说话啊!"那天早上,向阳发现我坐在床边,一边嘴角下垂,说话含糊不清。
他立刻拨打了急救电话,我被送进了市中心医院。
医生说我是轻度脑梗,需要立即住院治疗,还说幸亏送医及时,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向阳因前些年下楼梯时不小心摔伤了腿,落下了病根,行动不便。
他坐在病床前,握着我的手,眼中满是担忧:"老杨,别怕,会好的。"
医院很快开出了住院单和检查清单,初步估算需要五万元左右的费用。
向阳的退休金不多,我做小生意的积蓄也所剩无几,这笔钱对我们来说不是个小数目。
他打电话给了孩子们,志强和欣然很快赶到了医院。
"妈,你怎么样?"欣然握着我的手,眼中含泪。
"没事,就是说话有点不利索,过几天就好了。"我挤出一丝笑容。
当谈到住院费用时,气氛变得有些尴尬。
"最近刚买房,首付和装修花了不少钱,手头实在紧张。"志强搓着手,不敢看我的眼睛。
"公司效益不好,老公的项目资金都投进去了,现在周转不开。"欣然低着头解释。
听着孩子们的推诿,我心里一阵酸楚。
不是怪他们,我知道年轻人确实不容易,房贷、车贷、孩子的教育费用,样样都是大数目。
但在这关键时刻,他们却没能伸出援手,这多少让我感到失落。
向阳坐在一旁,叹了口气:"没关系,我再想想办法。"
就在我心灰意冷之际,李明匆匆赶到了病房。
他刚从省城赶回来,脸上还带着风尘仆仆的疲惫。
"妈,您感觉怎么样?"他二话不说,先来到我床前询问。
听完医生的诊断和治疗方案,他当即拿出银行卡,说:"费用的事不用担心,我来处理。"
他悄悄地将五万元交给了医院,又安排好了后续的检查治疗。
"妈,您别担心,养病要紧,其他的事情我来搞定。"他对我说,眼中满是关切。
那一刻,我热泪盈眶,他唤我一声"妈",胜过千言万语。
住院的日子并不好过,但有李明的陪伴,我的心里踏实了许多。
他请了两周假,每天往返于医院和家里,照顾我的饮食起居,还不忘照顾家里的向阳。
我观察到,志强和欣然来看我的次数越来越少,每次来也是匆匆忙忙,问候几句就走。
有一次,我听见他们在走廊上低声争执。
"他又不是亲生的,献什么殷勤?"志强的声音中带着不满。
"人家愿意照顾妈妈,我们有什么好说的?再说了,我们也确实没那么多闲钱。"欣然反驳道。
"哼,别以为我不知道他打的什么算盘,不就是想在老头子那里得到更多吗?"志强冷笑一声。
听到这些话,我的心像被针扎了一样疼。
李明对我的好,是真心实意的,并非他们想象的那样别有用心。
出院后,我暗自盘算着如何报答李明的恩情。
虽然我们并无血缘关系,但这些年来,他待我如亲生母亲,比我亲生的儿女还要亲近。
我开始从自己的养老金中一点点攒钱,每个月省下一百来块,积少成多。
又悄悄地将当年周建国留给我的几件金饰变卖了。
那是我们结婚时,他父母给的嫁妆——一对金耳环、一枚金戒指和一条细细的金项链。
这些年我一直舍不得动,想着留给欣然做嫁妆,但现在我觉得,拿出来帮助李明更有意义。
日复一日,我终于凑足了十万元。
我知道李明刚成家,孩子才一岁,正是用钱的时候。
他在省城买了房子,每个月的房贷压力不小,还要负担小家伙的奶粉钱和尿不湿钱。
虽然他从未向我们提过经济上的困难,但做母亲的,心里都明白。
五月的一个周末,我特意准备了一桌丰盛的家宴,把所有的孩子都叫了回来。
桌上有红烧肉、清蒸鱼、炖鸡汤,还有李明最爱的糖醋排骨,都是我一大早起来准备的。
"今天是什么日子啊,妈,这么隆重?"欣然好奇地问。
"没什么特别的日子,就是想和孩子们聚一聚。"我笑着回答。
酒过三巡,我拿出一个信封,当着所有人的面,郑重地交给了李明。
"李明,这是妈给你的一点心意,你收下。"我的声音有些哽咽。
李明疑惑地接过信封,打开一看,脸色变了:"妈,这是什么意思?"
信封里是整整十万元现金,他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妈,这是什么意思?"志强不解地问,眼睛死死盯着那叠钞票。
"李明住院时垫付的五万元,我得还给他,另外五万是妈的一点心意。"我平静地说。
"这孩子对我如亲生,比亲生的还亲。不是所有的亲情都靠血缘维系,有些情分,是日积月累的关心和付出换来的。"
我环顾四周,目光落在每个人脸上:"我已经老了,没什么能给你们的,但我希望你们记住,家人之间,不在于索取多少,而在于愿意付出多少。"
餐桌上一片寂静,只有筷子碰到碗的轻微声响。
李明红着眼眶,将信封推了回来:"妈,我不能要这个钱。当初帮您交医药费,是我应该做的。"
"是啊,妈,李明说得对,那是他应该做的。"欣然突然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愧疚。
"你什么意思?"志强皱起眉头。
"我的意思是,我们都是妈的孩子,都应该尽一份力。"欣然深吸一口气,"我和老公商量过了,我们决定每个月给您和爸爸一些生活费,不多,但表示我们的心意。"
志强低着头,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抬起头:"妈,对不起,我当时确实手头紧,但这不是借口。以后我会经常回来看您和爸,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
我没想到事情会有这样的转折,心里既欣慰又感动。
"孩子们,妈不需要你们的钱,妈和你爸的退休金够用。妈只希望你们和睦相处,互相关心,这就是对妈最大的孝顺。"
说着,我把面前的鱼头夹给了李明:"来,多吃点,你最喜欢的。"
那天晚上,我看到欣然偷偷抹泪,志强则默默为李明倒了一杯酒。
饭桌上,向阳紧握我的手,眼中满是欣慰。
酒足饭饱后,李明提议大家在院子里拍张全家福。
"来,大家挤一挤,笑一笑!"他架好相机,设置了自动模式,然后跑回人群中。
咔嚓一声,定格了我们全家人的笑脸。
这张照片后来被洗出来,装在相框里,放在了我家的客厅正中央。
每次看到它,我都会想起那个温馨的夜晚,想起孩子们脸上真诚的笑容。
如今,我们一家人时常聚在一起。
李明常说,家就是彼此扶持的地方。"妈,您和爸把我当亲生的对待,我又怎么能不把您当亲妈看待呢?"
志强和欣然也渐渐改变了态度,不再像以前那样疏远,反而经常带着孩子来看我和向阳。
有时候,我会想起年轻时的岁月,想起和周建国在一起的日子,想起那些艰难困苦却也温暖的时光。
人生路上,我们遇到很多人,有些人来了又走,有些人却留下来成为生命中重要的一部分。
向阳和李明,就是命运给我的第二次礼物,让我在人生的下半场,依然感受到家的温暖和亲情的力量。
坐在院子里的藤椅上,看着夕阳西下,我常常感慨:人到老年,最大的幸福不是儿孙满堂,不是荣华富贵,而是有人在乎你,有人记挂你,有人把你放在心上。
这,就是老有所依的真正含义。
来源:一遍真命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