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小伙子,你有福气啊,记住,夫凭妻贵!"老人眯着眼睛,手指颤巍巍地指向我,我只当是客套话,笑着又给他添了半勺面条。
碗面之缘
"小伙子,你有福气啊,记住,夫凭妻贵!"老人眯着眼睛,手指颤巍巍地指向我,我只当是客套话,笑着又给他添了半勺面条。
那是1992年寒冬,我,郝建民,二十七岁,在国营纺织厂当机修工。
那时候,改革开放的春风虽已吹了十多年,但在我们这座东北小城,国企仍是大多数人的依靠。
收录机里放着《涛声依旧》,邻居家的大彩电里播着《渴望》,人们口袋里揣着工资袋和各种票证,过着按部就班的日子。
我在厂区附近租了间小平房,一间堂屋加一间卧室,月租二十五元。
平房墙上贴着几张明星海报,褪了色的日历上画着《水浒传》里的英雄好汉,床头放着一台红灯收音机,是我最心爱的物件。
每天下班后,我会骑着那辆二八大杠自行车,去帮舅舅的面馆打打零工,多少能贴补些家用。
那天天寒地冻,北风呼啸,温度降到了零下二十多度,连呼出的气都能结成白霜。
舅舅家里有事,让我一个人看店。
面馆不大,几张方桌,墙上挂着一个"今日特价"的黑板,上面用粉笔写着几个菜名和价格。
暖气管"咕噜咕噜"地响,一口大铁锅咕嘟着热气,锅边挂着几个长长的竹筷。
傍晚时分,推拉门被拉开,发出"吱呀"一声,一位满头白发的老人走了进来,身上穿着一件深蓝色的老式中山装,外罩一件灰色的棉袄,袖口和领子都有些磨白了。
他衣着朴素却干净整洁,手里握着一根磨得发亮的拐杖,脚上穿着一双黑色的千层底布鞋。
"师傅,屋里暖和。"老人搓着手说,声音温和却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威严。
"大爷,快坐,来点啥?"我放下手中正在擦拭的搪瓷碗,热情地招呼道。
"小伙子,来碗牛肉面,天冷了,暖和暖和。"老人在靠窗的位置坐下,拐杖靠在桌边。
我见他年纪大,便在碗里多添了些牛肉和青菜,又放了两个水煮蛋。
老人吃得很慢,却很香,时不时抬头看我一眼,目光中带着一种看透世事的从容。
"多少钱?"老人吃完,从贴身的口袋里掏出一个皱巴巴的钱包。
"三块五。"我说。
老人从钱包里小心翼翼地抽出一张皱巴巴的五元钱,我找给他一块五毛钱。
他没有立即起身,而是坐在那里,像是在思考什么。
"小伙子,你有福气啊,记住,夫凭妻贵!"老人突然说道,然后慢悠悠地走出了面馆,背影在昏黄的路灯下渐渐模糊。
我收拾着碗筷,嘴里嘟囔着:"什么夫凭妻贵,我连对象都没有呢。"
话音刚落,门帘被猛地掀开,一阵冷风夹着雪花吹了进来。
一个姑娘跌跌撞撞地闯了进来,脸颊被冻得通红,头发上、围巾上都落满了雪花。
"不好意思,外面突然下雪了,能让我避一避吗?"她呵着冻僵的双手,声音清脆好听。
"当然可以,快进来坐。"我赶紧倒了杯热水,"要不要来碗面?暖和暖和。"
"谢谢,那就来碗阳春面吧,不要肉。"她脱下手套,接过热水,双手捧着杯子,小口小口地啜饮。
她叫李杏儿,师范大学中文系大四学生,刚做完家教往宿舍赶,没想到半路上遇到了突如其来的大雪。
我们聊起来,她谈吐不凡,说起文学、时事头头是道,提到余华、莫言、王朔等当代作家,眼里闪烁着光彩。
我这个只有高中文化的人,只觉得她像天上的星星,明亮而遥远。
"你喜欢看什么书?"她问我。
"闲时翻翻《读者》《青年文摘》,有时看看武侠小说,金庸啊,古龙啊。"我有些不好意思地回答。
"那挺好的啊,金庸的小说也很有文学性,《读者》里面的文章也很有深度。"她没有一丝轻视,反而饶有兴趣地与我讨论起来。
雪停了,她起身要走,我主动提出送她回学校。
"不用了,已经给你添麻烦了。"她婉拒道。
"外面路滑,我送你吧,正好我也要收摊了。"我坚持道。
最终,她同意了。我锁好门,推出那辆二八大杠自行车,她坐在后座上,我们在雪后的街道上缓缓前行。
路灯下,雪花反射着柔和的光,空气清新得能闻到雪的味道。
"师傅,骑慢点,别摔着。"她轻声说,语气里带着一丝调皮。
"放心吧,我骑车技术一流,当年厂里自行车比赛我可是冠军。"我故意挺直腰板,引得她咯咯笑起来。
谁能想到,半年后,我们竟然定了亲。
那是在一个春暖花开的日子,我鼓足勇气约她去人民公园,在樱花树下,我笨拙地表白:"杏儿,我、我想和你处对象。"
她低着头,脸颊微红:"你确定吗?我可是大学生,你不嫌我太书呆子?"
"不会啊,我就喜欢你有文化。"我挠着头,"我虽然只是个工人,但我会努力的,保证让你过上好日子。"
她抬起头,眼里闪烁着笑意:"那我考考你,如果我父母不同意,你怎么办?"
"那我就天天去你家门口站着,直到他们同意为止。"我脱口而出。
"哈哈,不用那么夸张。"她笑得前仰后合,"我爸妈其实很开明的,只要我喜欢,他们不会反对。"
就这样,我们开始了恋爱。
舅舅笑我有福气,娶了个大学生媳妇。
"建民这小子,走了大运了,找了个这么好的大学生对象。"舅舅和街坊邻居们闲聊时,总是这么说,脸上满是与有荣焉的神情。
杏儿的父母是中学教师,一开始对我这个高中毕业的工人确实有些顾虑。
"杏儿,爸妈不是看不起工人,但你是大学生啊,找个条件相当的不好吗?"杏儿妈妈私下对她说。
"妈,建民人好,踏实肯干,对我也好,这比什么都重要。"杏儿坚定地说。
最终,在见了几次面后,杏儿的父母被我的诚恳打动,勉强同意了我们的婚事。
1993年初,我们举行了简单的婚礼。
婚后,我们住在单位分的一套四十平米的小两居室里,家具简单,但整洁温馨。
杏儿毕业后被分配到市里一所中学教语文,我依然在纺织厂上班,下班后帮舅舅看店。
我们的生活虽然不富裕,但也算安稳,每个月攒点钱,偶尔去国营照相馆拍张合影,或者去百货大楼添置些生活用品。
谁知,婚后不久,国企改革浪潮席卷而来。
1994年春天,我所在的纺织厂开始裁员,"减员增效"、"优化结构"这些词汇开始频繁出现在厂里的大喇叭和黑板报上。
厂里的氛围日渐紧张,食堂里、车间里,大家谈论的都是谁会被裁掉,谁能够留下来。
"建民,听说机修车间要精简一半人手,你怎么想?"老王是我的师傅,已经在厂里干了二十多年。
"能留下当然最好,不能留,也只能另谋出路了。"我故作轻松,心里却忐忑不安。
终于,那一天还是来了。
厂部贴出了裁员名单,我的名字赫然在列。
我拿着"买断工龄"的三千元钱,站在厂门口,恍如隔世。
那座我工作了近十年的厂房,那些我朝夕相处的机器,那群一起吃饭、一起加班的工友,从此,都将成为记忆。
"建民,别灰心。"回到家,杏儿放下教案,眼里闪着坚定的光,"下岗不是世界末日,我们可以做小生意。"
"可我只会修机器,不懂做生意啊。"我苦笑道。
"我爸有个同事的儿子就是下岗后开了个小卖部,现在生意不错呢。我们可以去取取经。"杏儿拉着我的手,语气坚定。
在杏儿的鼓励下,我们用那三千元钱买了辆二手三轮车,添置了一些简单的厨具和食材,准备在火车站附近卖早点。
天还没亮,杏儿就起床和面、切菜,而我负责推车、摆摊、吆喝。
一开始,生意惨淡,有时一上午只卖出十几份早点,连成本都收不回来。
"会好起来的,刚开始都是这样。"杏儿每天晚上安慰我,然后埋头研究如何改进我们的小吃。
她白天教书,晚上回来帮我算账、琢磨新品种,周末更是全天和我一起摆摊。
那段日子,我们省吃俭用,连看电影这种小小的奢侈都舍不得。
功夫不负有心人,渐渐地,我们的摊位有了固定的客源,每天早上六点,就有附近的工人、学生来排队买我们的煎饼果子、豆浆和小笼包。
"师傅,你家的煎饼果子真香,比隔壁的好吃多了。"一个穿着工装的中年人边吃边赞叹。
"那是我爱人的功劳,她研究出的特制酱料。"我骄傲地说。
"媳妇有文化,就是不一样!"中年人竖起大拇指。
"徐师傅,您过奖了。早点小事,关键是用心。"杏儿接过话茬,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
看着杏儿灵活地翻动着煎饼,我心里涌起一股暖流。
这个大学生媳妇,不嫌弃我这个下岗工人,还和我一起起早贪黑做小买卖,我郝建民何德何能,能娶到这样的好媳妇?
"看什么呢?"杏儿见我发呆,好奇地问。
"看我媳妇漂亮。"我笑着说。
"去你的,油嘴滑舌。快去接豆浆,要溢出来了。"杏儿推了我一把,脸上却挂着甜蜜的笑容。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我们的小生意越做越好。
1996年春天,我们攒够了钱,在火车站附近租了一个小店面,取名"杏林面馆"。
店面不大,只有五张桌子,但我们把它收拾得干干净净,墙上挂着杏儿亲手写的书法作品,窗台上摆着几盆绿植,显得格外温馨。
开业那天,我们请来了亲朋好友,大家都为我们高兴。
"建民,你小子有出息了,比在厂里干挣得多。"老王拍着我的肩膀说。
"这都是杏儿的功劳,要不是她鼓励我,我可不敢踏出这一步。"我由衷地说。
杏儿在一旁红了脸:"哪里是我的功劳,是建民自己勤快肯干。"
就在这时,杏儿的父亲拿出一个红包:"这是我和你妈的一点心意,给你们添置些设备。"
"爸,我们不能要..."杏儿连忙推辞。
"拿着吧,爸妈看着你们这么努力,心里高兴。"杏儿妈妈在一旁说道。
我接过红包,心里满是感动:"谢谢爸妈,我一定会好好待杏儿,让她过上好日子。"
杏儿辞了教师工作,专心经营面馆。
她总有新点子:推出套餐、印制优惠券、注重店面卫生和服务态度。
"你看,现在人们生活水平提高了,对吃的要求也不一样了。"杏儿翻着报纸说,"我们得跟上时代步伐。"
在杏儿的经营下,小店生意渐渐红火起来,每到饭点,店里总是座无虚席。
我们开始添置新设备,请了两个帮工,生活水平也明显提高了。
周末有空,我们会骑着新买的永久牌自行车去郊外踏青,或者去新开的影剧院看场电影。
有时,杏儿会拉着我的手,指着路边的橱窗说:"建民,你看那件羊毛衫,挺适合你的。"
"贵呢,一百多呢,等再攒点钱吧。"我心疼钱,总是这么说。
"什么贵不贵的,你天天辛苦,该犒劳犒劳自己。"杏儿总是拉着我进店,然后硬是给我买下那件心仪的衣服。
看着镜子里穿着新衣服的自己,再看看身旁笑靥如花的杏儿,我心里满是幸福和感激。
老人说的"夫凭妻贵",此时在我心中有了更深刻的理解。
1998年初,意外发生了。
一天下午,店里来了两个人,西装革履,一看就不是来吃面的。
"请问是郝建民同志吗?"其中一个戴眼镜的中年人问道。
"是我,有事吗?"我放下手中的活,擦了擦手上的面粉。
"我们是纺织厂的,这是我的工作证。"中年人出示了证件,"厂里有个好消息要通知您。"
原来,国家政策调整,纺织行业开始回暖,厂里准备召回一批技术骨干,我因为当年技术过硬,被列入了名单。
"月薪比过去高三倍,还包住宿,您考虑一下?"眼镜中年人说道。
我心里一阵激动,三倍的工资啊,比现在开面馆稳定多了。
回到家,我把这个消息告诉了杏儿。
"回去吧,工厂多安稳啊,不像做生意,提心吊胆的。"母亲在一旁劝道。
"是啊,国企铁饭碗,多好啊。"舅舅也附和道。
只有杏儿沉默不语,眉头微蹙,似乎在思考什么。
晚上,我们躺在床上,我问杏儿:"你觉得我该怎么选?"
"建民,这是你的决定,我支持你。"杏儿轻声说。
"可我想听听你的想法。"我侧过身,看着她的眼睛。
杏儿沉思片刻,说道:"我觉得,面馆是我们一起打拼出来的,现在才刚有起色,如果放弃,有点可惜。"
"可是工厂待遇好啊,而且稳定。"我有些犹豫。
"建民,你还记得那个算命老人吗?"杏儿突然问。
"什么老人?"我一时没反应过来。
"就是你给他多盛了碗面的那个。"杏儿提醒道,"他说的'夫凭妻贵',不是算命,是告诉你要相信自己的选择,也相信我。"
"你是说..."我开始明白她的意思。
"我觉得,未来的机会在民营经济。你看,这几年国企改革这么大,谁能保证过几年不会再下岗?而我们的面馆,只要经营得当,会越来越好的。"杏儿坚定地说。
我辗转难眠,心里如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
第二天,我去找了当年的老王师傅,想听听他的意见。
"建民啊,你小子有出息了,自己当老板不好吗?回厂里干什么?"老王吸了口烟,慢悠悠地说,"我要是年轻二十岁,也出去闯一闯。"
回家路上,我经过一家新开的私营超市,里面人头攒动,收银台前排起了长队。
再看看街上越来越多的个体户店铺,我的心渐渐有了答案。
我们最终选择了坚守小店,谢绝了厂里的邀请。
杏儿为此专门设计了一系列新菜品,还在店内增加了简单的装修,生意越发红火。
2000年,我们开了第二家店;2002年,第三家店开业;到了2005年,"杏林面馆"已经有了七家连锁店,成了当地小有名气的品牌。
那年冬天,在我们的第一家店里,我正在柜台算账,忽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小伙子,来碗牛肉面。"
我抬头一看,是那位十多年前的白发老人,依然是那根拐杖,那件中山装,只是头发更白了,脸上的皱纹更深了。
"大爷,您还记得我吗?"我惊喜地问道。
"当然记得,当年你给我多盛了碗面,我说你'夫凭妻贵',现在看来,我没说错。"老人笑呵呵地说。
"您怎么知道我娶了个好媳妇?"我好奇地问。
就在这时,杏儿从厨房走出来,看到老人,惊讶地叫道:"大爷?您怎么来了?"
原来,这位老人是杏儿的远房大爷,当年只是顺口一说,没想到成了真。
"杏儿,这么说,你早就认识我?"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那倒没有,我是后来回老家探亲,听大爷提起,才知道他曾经去过你舅舅的面馆。"杏儿解释道,"我当时也很惊讶,觉得这就是缘分吧。"
"缘分,确实是缘分。"老人慈祥地看着我们,"一碗面的缘分,成就了一段好姻缘。"
看着杏儿忙碌的身影,我想起了那碗多添的面,那句"夫凭妻贵"的话,心中满是感慨。
从一个懵懂的年轻人,到如今的小有成就的店主,这一路上,有杏儿的陪伴与支持,有亲朋好友的帮助,也有时代变革带来的机遇与挑战。
在这个日新月异的时代,我们普通人也在书写自己的传奇,或许不惊天动地,但点滴温暖,如一碗热腾腾的面,足以抵御人世间的寒冷。
有时候,杏儿会坐在店门口,望着街上来来往往的人流,轻声对我说:"建民,你说我们以后老了,会不会也像那位老人一样,给年轻人讲我们的故事?"
"那当然,我要告诉他们,我娶了个大学生媳妇,是多么有福气的事。"我笑着回答。
"去你的,都这么多年了,还拿这个说事。"杏儿假装生气,却掩不住眼中的笑意。
夕阳西下,街灯亮起,我们的故事还在继续,如同那碗面一样,平凡却温暖,简单却有滋有味。
或许,人生就是这样,不需要太多惊天动地的大事,只需要懂得珍惜眼前人,把握住每一个平凡的瞬间,就足够了。
"夫凭妻贵",这句话,我会记一辈子。
因为它不仅仅是一句祝福,更是我人生的真实写照。
每当我站在店门口,看着"杏林面馆"的招牌在夜色中闪烁,心中总是充满感激与满足。
这世间,能遇到一个懂你、爱你、支持你的人,并肩走过风雨,共享阳光,这本身,就是最大的幸福。
来源:古典之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