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那年冬天的晚饭桌上,父亲放下筷子,用那双布满老茧的手掌拍了拍桌面,嗓音沙哑却坚定:"你妹下月出嫁,你和你哥一人陪嫁十万。"
陪嫁之情
那年冬天的晚饭桌上,父亲放下筷子,用那双布满老茧的手掌拍了拍桌面,嗓音沙哑却坚定:"你妹下月出嫁,你和你哥一人陪嫁十万。"
屋里瞬间安静得只剩下炉子里煤炭偶尔的噼啪声。
"这钱,砸锅卖铁也得出!"父亲又补了一句,眼神坚毅如铁。
我和哥哥面面相觑,一时间只听得见屋外寒风的呜咽,像是在嘲笑我们的窘境。
那是1993年初,十万块钱相当于普通工人三四年的工资,对我们这样的家庭来说,简直是天文数字。
母亲坐在角落里,低头剥着花生,仿佛这事与她无关,但我注意到她的手微微颤抖。
妹妹小荷放下碗筷,眼圈红了:"爸,不用那么多,我和小刘早说好了,简简单单就行。"
"住嘴!"父亲重重地把烟灰弹在烟灰缸里,"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我不能让人看轻了你!"
那时我刚从技校毕业,在县城纺织厂当了半年学徒工,月薪只有一百七八十块钱,攒了大半年的工资还不到一千。
哥哥老张前年从北方打工回来,借钱开了家副食店,却赶上市场不景气,如今不但没挣到钱,反倒背了一屁股债,整天愁眉苦脸。
"爸,你疯了吧?十万从哪来?"哥哥猛地站起,椅子在水泥地上划出一道刺耳的声响。
"你嚷啥嚷?有出息的话你早该挣到了!"父亲瞪着眼睛,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满是失望与愤怒。
"我..."哥哥刚要反驳,却被母亲一个眼神制止了。
父亲却不再看我们,只是抽了支"大前门",在昏黄的灯光下,他的脸显得格外苍老,沟壑纵横的脸上写满了生活的艰辛。
"这是你妹的體面,也是咱家的脸面,"他缓缓吐出一口烟,"丢不起那人!"
那个深冬的夜晚,我辗转难眠。
窗外,是北风呼啸的声音,夹杂着邻居家狗的叫声,偶尔有醉汉的吆喝声从远处传来。
我们家的老房子隔音差,能听见哥哥在隔壁房间叹气的声音,还有父母在堂屋低声的争执。
"老张,你怎么开这个口?两个孩子哪来这么多钱?"母亲的声音里满是担忧。
"你懂什么!"父亲的声音有些发颤,"小荷嫁过去,我得让她婆家看得起她,看得起咱们家!"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我自有办法!"父亲的声音斩钉截铁。
我翻来覆去,想着那十万块钱,那简直是一个无法跨越的天堑。
我们家并不是没见过钱,八十年代末,父亲靠开拖拉机挣了一笔钱,那时候在村里也算小康,但后来赔了一场生意,又给爷爷看病,家里的积蓄所剩无几。
躺在床上,我想起了小时候那个总是笑眯眯的妹妹,虽然不是同一个妈生的,但从来没有半点隔阂。
小荷比我小六岁,是父亲和后妈生的,但在我的記憶里,她一直是那个跟在我屁股后面喊"哥哥"的小丫头。
记得有一年夏天,我带着她去河边钓鱼,她不小心掉进了水里,是我拼命把她捞了上来。
那时她抱着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哥哥,我以后一定报答你!"
想到这里,我暗暗下定了决心:无论如何,这十万块我得想办法凑齐。
第二天一早,我早早起床去上班,却在村口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父亲弓着背推着一车废品,在寒风中显得那么孤单。
我愣住了,跟了上去。
原来,六十岁的父亲除了白天在毛巾厂当门卫,晚上还在夜市摆摊卖煎饼果子,清晨又起早去收破烂。
三份工,只为攒下一笔给妹妹的陪嫁钱。
看着父亲干瘦的背影,我的鼻子一酸,转身跑开了。
那天晚上回家,我悄悄看了看父亲的手,满是老茧和裂口,有的地方还渗着血。
那是个物价飞涨的年代,大街小巷都是"万元户"的传说,电视里天天播放着城里人买彩电、冰箱的新闻,而我们家,却连一张整齐的床单都是奢侈。
父亲常说:"男人穷点不要紧,姑娘家出嫁可不能寒碜。"
这话虽然有些封建,但在我们那个小县城,女儿出嫁的风光确实关系到一个家庭的面子。
一天深夜,我无意中看见母亲从柜子深处取出一个布包,月光下,那金灿灿的东西闪着温润的光泽。
那是奶奶留下的一对金镯子,是妈结婚时奶奶给的,听说值不少钱。
第二天,那金镯子就不见了。
"娘,你的金镯子呢?"我假装不经意地问。
母亲的眼圈红红的,手摸着瘦了一圈的手腕,却佯装镇定:"镯子旧了,送去修了。"
我没有拆穿她,只是心里涩涩的。
那个月,我开始不要加班费,跟车间主任说直接记在我的工资里,到妹妹出嫁那天一起发。
中午饭,我不再去食堂,而是带着咸菜稀饭凑合,每天省下一两块钱。
哥哥听说后笑我:"傻子,你攒一年也就一两千,离十万远着呢!"
"不攒白不攒,总比你整天愁眉苦脸强。"我回击道。
"你懂个屁!我那是真的没有办法了。"哥哥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我欠着高利贷呢,再不还就要砍手了!"
我这才知道哥哥的处境比我想象的更糟。
"那怎么办?"我问。
"能怎么办?跑路呗!"哥哥苦笑,但眼里是深深的无奈和不甘。
此时此刻,我们兄弟二人都感受到了来自父亲的无形压力,那十万块钱像一座大山,压在我们身上。
日子一天天过去,春节刚过,小荷的婚期越来越近。
我和哥哥为筹钱的事争得面红耳赤。
"你年轻,可以借钱,以后有的是时间还。"哥哥说,声音里带着几分不耐烦。
"你是大哥,应该多担当一点。"我针锋相对。
"担当?我现在能保住自己就不错了!"哥哥拍着桌子,眼里闪着怒火。
争吵声惊动了父亲,他推开门,站在门口,那一刻,我第一次看见这个倔强的老人落泪。
屋子里突然安静下来,只有墙上那只老式挂钟嘀嗒嘀嗒地走着。
"你们...."父亲声音哽咽,坐在了门槛上,掏出烟却点不着火。
我赶紧过去蹲下,给他点上了火。
昏黄的灯光下,父亲的脸上布满沧桑,那些皱纹里仿佛刻满了故事。
"其实...你们妹妹不是我亲生的,是你们后妈带来的。"父亲深吸一口烟,缓缓说道。
我和哥哥愣住了,这是我们第一次听说这件事。
"她妈临终前让我答应好好待她,将来风风光光嫁出去..."父亲的声音哽咽了,"这些年,我亏欠她太多。"
原来,十九年前,父亲和我们的生母离婚后,娶了带着女儿的后妈。
后妈很疼我们,从不偏心,我们也把小荷当亲妹妹看待。
后妈在小荷十岁那年得了肝癌,临终前拉着父亲的手,说了这么一番话。
"我一直有愧于她,她懂事早,从不给家里添麻烦。"父亲说着,抹了抹眼角,"我对不起她妈,更对不起她。"
那一晚,我们终于明白了父亲坚持要给小荷体面嫁妆的原因——那十万元陪嫁的背后,是父亲深埋多年的愧疚与补偿。
"爸,您别担心,我们会想办法的。"我轻轻拍着父亲的肩膀,那肩膀已经不如从前那么宽厚了。
哥哥也默默点了支烟,递给父亲。
父子三人在昏暗的灯光下,静静地抽着烟。
第二天,小荷来找我,眼睛红红的。
"哥,我都知道了。"她说,声音有些发颤。
我心里一惊,不知她听到了多少。
"我要退婚,不能让家里为难。"她擦了擦眼泪,很是坚决。
我拉着她坐下:"荷子,别胡闹,这事不怪你。"
"我知道爸不是我亲爸!"她突然哭出声来,"我早就知道了!"
我愣住了,不知该如何接话。
"我十二岁那年无意中听到娘跟爸说起过,当时还不懂事,觉得很伤心。"她抽泣着说,"可是这些年,爸待我比亲闺女还亲,我心里都记着呢。"
"所以你更应该好好嫁出去,这是爸的心愿。"我轻声说。
"可是我不要那么多钱!我和小刘商量好了,简简单单就行,他家也不要彩礼。"她擦了擦眼泪。
"那不行,这是咱家的面子问题。"我摇头,学着父亲的口吻。
"什么狗屁面子!"她突然生气了,"我就不明白,为什么非要攀比这些虚的东西?"
我沉默了,因为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这种根深蒂固的习俗与观念。
但我知道,在那个年代的小县城,一个姑娘的嫁妆多少,确实是衡量一个家庭地位和能力的重要标志。
那个夜晚,我听见小荷在房间里偷偷哭泣的声音,心里满是酸楚。
第二天一早,来了个意外的客人——小荷的未婚夫小刘。
小刘是县城供销社的会计,家境不错,模样清秀,说话做事也稳重,是个难得的好小伙。
他来的目的很明确——退还聘礼。
"叔叔阿姨,我娶的是人,不是嫁妆。"小刘把一个红色的礼盒放在桌上,诚恳地说,"您看得起我,让闺女嫁给我,这就是最大的财富。"
那一刻,我看见父亲眼中闪烁着欣慰的泪光。
"好后生,"父亲拍了拍小刘的肩膀,声音中带着少有的温和,"我老张这辈子没啥出息,可我认人,你是个值得托付的好后生。"
小刘认真地点头:"叔叔放心,我一定会好好对待小荷的。"
那天晚上,父亲一改常态,开了一瓶珍藏多年的"杏花村",难得地喝醉了。
"儿啊,"父亲拉着我和哥哥的手,含混不清地说,"爸没用,给不了你们啥好东西,但你们都是好样的!"
我和哥哥相视一笑,眼里都有些湿润。
这件事后,我们家的氛围缓和了不少,但父亲依然坚持要给小荷体面的嫁妆。
"不能让人看轻了我的闺女!"这是他的固执。
最终,我从厂里预支了三年的工资,又东挪西借,凑了五万。
哥哥卖掉了准备重新开店的货架和冰柜,又去找朋友借了一部分,也凑了五万。
父亲看着我们递过来的钱,脸上的皱纹舒展开来,露出了许久不见的笑容:"好孩子,爸没白疼你们!"
婚礼前一晚,我偷偷看见父亲在院子里抽烟,背影孤独而沧桑。
他摸出一张泛黄的照片,在月光下轻轻抚摸着,那是后妈的照片。
"老伴,你看见了吗?明天荷子就要出嫁了,我做到了,把她风风光光地嫁出去..."父亲自言自语,声音中带着几分释然和几分不舍。
我悄悄退了回去,没有打扰他和逝去的妻子的对话。
妹妹出嫁那天,整个村子都沸腾了。
八十年代的老式黑色桑塔纳开进了村子,车队排了足足一里路,喇叭声、鞭炮声、锣鼓声,吵吵嚷嚷,好不热闹。
小荷穿着不算名贵但干净整齐的嫁衣,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光彩,坐在大红的花轿上,笑得甜美。
父亲站在院子里,挺直了多年来始终弯曲的脊背,脸上是掩饰不住的骄傲。
"小荷嫁得好啊,张老三家出手真阔气!"村里的婶子们议论纷纷。
"听说陪嫁了十几万呢,光金首饰就有好几样。"
"难怪呢,这闺女不是亲生的,老张更得表示表示。"
"得了吧,亲不亲的,这么多年,人家老张把她当眼珠子疼,比亲闺女还亲!"
听着这些议论,我心中五味杂陈。
陪嫁的金额远不及坊间传言的那些"天价嫁妆",但我知道,这其中包含了父亲的愧疚、母亲的牺牲、兄妹的责任,还有一家人共同扛过的艰难岁月。
那天,我看见父亲在送别妹妹时,偷偷塞给她一个小布包。
晚上回家,我才从母亲口中得知,那是奶奶的另一只金镯子,父亲一直留着没舍得卖,作为传家宝给了小荷。
"你爸这人啊,嘴上硬,心里软,"母亲叹了口气,眼里满是疼惜,"这辈子没啥大志向,就想把日子过踏实,把孩子养大,让他们过上好日子。"
那年过后,我们家的日子还是紧巴巴的。
我继续在纺织厂上班,一干就是三年,为了还债,很少回家。
哥哥东山再起,在县城开了家小超市,生意逐渐好起来。
父亲的背越发驼了,但脸上的笑容多了起来,尤其是每次小荷带着小外孙回来的时候,那笑容里满是幸福和满足。
五年后的一个春天,小荷生下了二胎,父亲高高兴兴地去看外孙女,却在回来的路上被一场突如其来的春雨淋了个透,落下了病根。
那个夏天,父亲走了,走得很安详,嘴角带着微笑。
临终前,他拉着我和哥哥的手,声音虚弱却坚定:"我这辈子...没啥遗憾了..."
整理父亲遗物时,我们在他的枕头下发现了两样东西:一张全家福,和一本记账本。
翻开那本早已泛黄的记账本,里面密密麻麻地记录着父亲这些年的收入和支出,最后一页写着:"荷子陪嫁十万,小张五万,老张五万,全家努力,圆满完成!"
那一刻,我和哥哥眼眶湿润,相拥而泣。
一个月后,小荷生下了一个男孩,取名"长义",意为"长久的恩义"。
她说,这是为了纪念父亲,纪念这个给予她无限爱的家。
现在,每当我看见小荷和她的三个孩子幸福的样子,听到她在电话里欢快的声音,我都会想起那个冬夜父亲的决定,和那句"砸锅卖铁也得出"的承诺。
如今,我也有了自己的家庭,有了儿女。
每当有亲友提起彩礼、陪嫁的事,我总会想起父亲那双饱经沧桑却依然有力的手,和他那句"这是姑娘的体面"。
人们常说,嫁妆是父母给女儿的财物补偿,是分家时的一份体面。
但在我家,那十万元陪嫁,更是父亲对诺言的坚守,是一家人风雨同舟的见证,是血浓于水的亲情证明。
那个时代的陪嫁习俗或许有其不合理之处,但在其中,我看到了中国家庭最朴素的情感:父母对子女的爱,兄妹间的扶持,家人间的责任与担当。
如今,社会发展了,观念也在变化,但这份亲情、这份责任,却是永恒不变的。
人间值得,不过如此。
那些年,我们家为了那十万元陪嫁费尽心思,吃尽苦头,但回首往事,那些艰难困苦早已化作珍贵的家族记忆,而父亲坚持给妹妹的那份"体面",也成了我们家最宝贵的精神财富。
砸锅卖铁也要出的十万元,最终凝结成了一家人割不断的深厚亲情。
来源:天涯旧时光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