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放下手中的《人民日报》,笑着看向厨房里忙碌的母亲,那瘦小的身影在晨光中显得格外单薄。
"阿嚏!"妈妈连打三个喷嚏,"这家伙,肯定又在背后念叨我。"
我放下手中的《人民日报》,笑着看向厨房里忙碌的母亲,那瘦小的身影在晨光中显得格外单薄。
搬回老家不过半年,却感觉像过了半辈子。
不是因为时光流逝得慢,而是每一天都在重复着同一场战役——与我那位固执的母亲之间无声的较量。
那是2008年深秋,我刚办完提前退休手续。
单位改制大潮中,我这个中层干部成了"光荣下岗"的一批。
"国企改革势在必行",厂长在大会上的话犹在耳边,可二十多年的工龄就这么算了,心里总有说不出的滋味。
五十岁的年纪,算不上老,但在人才市场的招聘广告前,我看到的几乎都是"35岁以下"的字样。
拿着那本崭新的退休证和并不丰厚的养老金存折,我决定先回老家休整一段时间。
恰好母亲当时一个人住在县城的小院子里,自从父亲三年前去世后,她就独自一人生活。
"退休了?那正好回来陪陪我!"电话那头,母亲声音中的欣喜让我鼻子一酸。
回家那天,母亲站在门口,身上穿着那件褪了色的蓝色棉袄,看见我从出租车上下来,她的眼睛一下子亮了。
"瘦了,瘦了。"她接过我手中的行李,上下打量着我,嘴里念叨着。
初到家时,一切都是美好的。
我带着在城里买的保健品和一台新电视机,母亲则准备了我爱吃的红烧肉和清蒸鱼。
院子里的老柿子树依然挂满了鲜红的果实,就像我小时候记忆中的样子。
"这么大人了,还这么瘦。"母亲看着我碗里吃剩的半块肥肉,皱着眉头说,"得多吃点。"
我微笑着点头,心想:这半年能和母亲好好相处,说不定还能劝她搬到城里和我一起住。
老家的房子是上世纪八十年代建的砖瓦结构,虽然不大,却收拾得干干净净。
墙上挂着父亲的老式收音机,柜子上摆放着我小时候的黑白照片,一切都透着浓浓的怀旧气息。
然而,现实很快给了我当头一棒。
第二天早晨,天蒙蒙亮,我还在睡梦中,就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
"都几点了,还睡!太阳都晒屁股了!"母亲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中气十足。
我揉着惺忪的睡眼,看了看床头的老式闹钟:才六点半。
"妈,我退休了,不用早起上班了。"我有气无力地回应。
"胡说!人哪能睡懒觉?老祖宗说得好,'一日之计在于晨',身体都要垮了!"
母亲推开门,手里拿着一个搪瓷脸盆,"赶紧起来洗脸,我熬的小米粥要凉了。"
这只是开始。
接下来的日子里,母亲的"规定"像雨后春笋般冒出来:早上必须六点起床,晚上十点前必须睡觉;饭必须按时吃,不能挑食;穿衣服要按她的标准——"多穿点,小心着凉"成了她的口头禅,即使是在室内二十度的温度下。
"龚大爷八十多了都能每天晨练,你才五十就跟老头子似的!"母亲一边铺床一边念叨。
最让我哭笑不得的是,母亲坚持认为我的手机是"辐射源",每次看到我用手机,就会皱眉头。
"那玩意儿离远点,辐射大着呢!隔壁李婶的儿子就是整天对着手机,现在眼睛都近视了!"她总是这样说。
"妈,手机辐射很小的,对人体没什么影响,再说李婶儿子才二十出头,本来就是用眼过度。"
"你懂什么?电视上都说了!前两天《新闻联播》上专家亲口讲的!"
跟她讲科学知识,简直是对牛弹琴。
我曾经是一家国企的部门经理,管理着几十号人,做过上百万的项目决策。
可在母亲面前,我仿佛又变回了那个需要被时刻监督的小学生。
家里的老电视只能看中央台和地方台,因为母亲认为其他频道"乱七八糟";吃饭时不许看手机,因为"伤眼睛";不能睡午觉,因为"睡多了人会痴呆";甚至连喝水都有规定——"凉水伤胃,必须喝温的"。
"你看看你,手都冰凉的,还敢喝凉水!"母亲从我手中夺过杯子,倒进热水瓶灌满热水,然后递给我,"等温了再喝!"
每次出门,她都要叮嘱半天:"穿厚点!""带把伞!""早点回来!""钱带够了吗?"
仿佛我不是五十岁的成年人,而是五岁的孩子。
有一次,我下楼去小卖部买东西,竟然在楼下碰见了小时候的同学老张。
正聊得起劲,忽然听见楼上传来母亲的喊声:"晓峰!怎么去这么久?买个东西还不回来!"
老张憋着笑,拍拍我的肩膀:"看来你妈还跟咱们上小学时一样,管得严啊!"
我尴尬地笑笑,心里却涌起一股无名火。
我试图反抗。
有一次,我实在忍不住了,在她又一次催我穿毛衣时,我提高了声音:"妈,我都五十岁了,自己的事情自己能拿主意!您就别总管我了行不行!"
母亲愣了一下,手中的毛衣停在半空。
她的眼神从惊讶变成了受伤,然后转身走进了自己的房间,留下一句:"你长大了,不用妈管了。"
这一句话像一把刀,深深扎进我的心里。
我站在原地,感到既委屈又愧疚。
那天下午,母亲一反常态地没有来催我吃点心,也没有在我看电视时提醒我"离远点看"。
她只是坐在院子里的小板凳上,默默地缝着一件旧衣服,针线在她粗糙的手指间来回穿梭。
阳光透过柿子树的枝叶,斑驳地洒在她花白的头发上,我忽然发现母亲真的老了。
那天晚饭,母亲默默地吃着饭,不再对我的穿着指手画脚。
这本该是我期待的局面,却让我感到一丝说不出的难受。
饭后,我在母亲的卧室门外徘徊了好久,最终还是轻轻地敲了敲门:"妈,进来坐会儿?"
母亲正在整理抽屉,抬头看了我一眼,点点头。
我看见她抽屉里放着一个旧盒子,里面装着一沓发黄的信件。
"这是什么?"我随口问道。
"你爸当年下乡时写给我的信。"母亲轻声说,"那时候没有手机,一封信得一个月才能收到。"
我小心翼翼地拿起一封,上面的字迹已经模糊,但依稀可见父亲那方正的字体。
那天晚上,我翻看母亲珍藏的老相册。
泛黄的照片中,年轻的母亲抱着襁褓中的我,眼中满是骄傲和疼爱。
那时的她,扎着时髦的发髻,穿着七十年代流行的"的确良"衬衫,是如此年轻美丽,充满活力。
相册的最后几页是父亲生病住院时的照片。
1999年,父亲突发脑溢血,在县医院躺了三个月。
那时我刚在城里站稳脚跟,工作忙得不可开交,只能周末回来看看。
照片里,母亲憔悴的脸上布满皱纹,却依然努力微笑着。
父亲去世后,她独自一人咬牙撑过了那段艰难的日子,从未向我这个在城里忙碌的儿子诉苦。
这些照片仿佛无声的控诉,质问着我多年来的缺席。
我曾以为自己是孝顺的儿子,定期回家看望,按时汇款。
但在母亲真正需要陪伴的时候,我却总是因为工作而匆匆离去。
"您一个人住,我不放心。"我曾多次邀请母亲去城里和我一起住。
"我在这住惯了,不习惯城里那些高楼大厦。"母亲总是这样回绝。
现在想来,她或许是不想打扰我的生活,也或许是不想离开这个充满回忆的家。
第二天早上,闹钟还没响,我就主动起床了。
我轻手轻脚地走进厨房,打算给母亲做早餐。
"你起这么早干啥?"母亲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吓了我一跳。
"想给您做顿早饭。"我尴尬地笑笑。
母亲愣了一下,然后笑了:"你做的饭,也不知道能不能吃。"
虽然这么说,她还是坐在一旁,看着我忙活。
我笨拙地和面、切菜,虽然动作不熟练,但心里却有种说不出的满足。
"妈,多吃点。"我把蒸好的鸡蛋羹放在她面前。
母亲尝了一口,点点头:"不错,比你爸做的强。"
我知道这是母亲的最高评价了。
从那天起,我开始尝试理解母亲的固执。
她的唠叨和干涉,不过是关心的另一种表达方式。
在她眼中,我永远是需要保护的孩子,而不是一个独立的成年人。
我学会了妥协。
早上不再赖床,但也不必六点起;衣服穿得厚一点,但不至于汗流浃背;饭按时吃,但偶尔也可以点外卖改善生活。
我逐渐发现,当我不再处处抵触时,母亲的固执也在悄悄软化。
小区旁边有个公园,我每天早上陪母亲去那里散步。
起初,母亲总是絮絮叨叨地提醒我注意这注意那。
"小心点,路滑!""那边有狗,别过去!""走慢点,心脏受不了!"
后来,我们的谈话渐渐转向了她年轻时的故事,那些我从未听她讲过的往事。
"那年你爸爸下乡,我拿着你的照片去看他,走了整整一天的山路...当时路上遇到一伙拦路的,我就把你的照片亮出来说是去看丈夫的,他们才放我过去..."母亲的眼中闪烁着回忆的光芒。
我惊讶地发现,这个总是对我指手画脚的老人,曾经也是个充满浪漫和勇气的年轻姑娘。
她跟着父亲辗转多地,吃过苦,受过累,却从未放弃对生活的热爱。
"那时候日子苦啊,你小时候生病,我和你爸整夜不睡觉地守着。"母亲轻声说,"那会儿医疗条件差,连个退烧药都难买,只能用酒精擦身。"
我这才知道,小时候的一场高烧,差点要了我的命。
父母在县医院外跪了一夜,求医生救我。
随着交流的增多,我们之间的摩擦也渐渐减少。
我开始主动分担家务,教母亲用智能手机。
那是我送她的六十岁生日礼物,一部简单的智能手机。
虽然她总是搞不清楚如何操作,但看到她努力学习的样子,我心中充满了感动。
"这个...怎么发语音?"母亲皱着眉头,盯着手机屏幕。
"按住这个按钮说话就行。"我耐心地教她,"说完了松开就发出去了。"
她试了几次,终于成功发出一条语音信息,脸上露出孩子般的喜悦。
"真神奇!比写信方便多了!"
母亲很快爱上了这个新玩意儿,每天都要给住在邻县的姐姐发几条语音,内容无非是今天吃了什么,看了什么电视剧,儿子又犯了什么"错误"。
有一次,我偷听到她对姐姐说:"晓峰现在可孝顺了,每天陪我散步,还教我用手机呢!"
语气中满是骄傲,仿佛在炫耀自己的儿子多么出色。
那一刻,我鼻子一酸,转身躲进卫生间,不想被母亲看见我湿润的眼眶。
三个月过去了,我和母亲的关系有了微妙的变化。
她依然会唠叨,但语气柔和了许多;我依然会不耐烦,但懂得了适时退让。
母亲开始允许我在午后小睡一会儿,甚至会贴心地关上房门,不让外面的声音打扰我。
我则学会了在她看电视时不打扰,耐心地听她讲述那些我已经听过无数遍的往事。
一天晚上,我们一起看完《新闻联播》后,院子里飘来一阵桂花香。
"今年的桂花开得真好。"母亲望着窗外说。
我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院子里的桂花树不知何时已经开满了小小的黄花,月光下,花影婆娑。
"你还记得小时候那棵柿子树吗?"母亲突然问。
我点点头。
那棵树是我童年的玩伴,每到秋天,我都会爬上去摘果子。
有一次,我从树上摔下来,磕破了头,流了好多血。
母亲吓得脸色煞白,背着我跑了一公里去卫生所。
"你爸爸走后,院子里的果子没人摘,都烂在树上了。"母亲轻声说,"我看着那些果子一个个掉下来,觉得特别可惜。"
我突然明白了什么。
对母亲来说,看着我长大独立,然后离她越来越远,就像看着那些熟透的柿子从树上掉下来一样。
她想抓住些什么,却又不得不接受时间带来的变化。
第二天,我爬上那棵老柿子树,像小时候一样摘下硕果累累的柿子。
"小心点,别摔着!"母亲站在树下,不停地叮嘱。
我笑着应答,心中却涌起一阵温暖。
这一刻,我不再觉得母亲的唠叨烦人,反而感到一种久违的安全感。
那天晚上,我突发奇想,提议教母亲打太极拳。
"我这把老骨头,还能学什么拳?"母亲摆摆手。
"养生的,对身体好。"我说,"医生说了,老年人要适当运动。"
一提到"医生说",母亲立刻来了兴趣。
就这样,我们每天早晨在院子里打太极拳,虽然母亲的动作不够标准,但她学得很认真。
邻居们路过时,总会停下来看看,有时还会加入我们的队伍。
时间一天天过去,不知不觉中,我在老家已经住了半年。
这半年里,我和母亲经历了无数次争吵和和解,最终达成了一种微妙的平衡。
她学会了尊重我的决定,我也学会了理解她的关心。
年关将至,我打算回城里准备过年的事宜。
临走前一晚,我整理行李时,发现母亲悄悄塞了一件毛衣在我的箱子里,还有一包她亲手做的咸菜。
"城里冷,多穿点。"她低着头说,"咸菜也带着,想家了就吃点。"
我鼻子一酸,突然明白:强制性听妈妈的话,其实是一种幸福。
因为总有一天,再也没有人会这样无条件地关心你,爱你,为你操心。
母亲的唠叨是世界上最长情的告白,而我们却常常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第二天一早,我准备启程回城。
母亲站在门口,依依不舍。
她穿着那件我前两天刚给她买的新棉袄,头发也梳得整整齐齐。
"妈,跟我一起去城里住吧。"我再次提出邀请,"城里医疗条件好,我也能照顾您。"
出乎我意料,这次母亲点了点头:"等你安顿好了,我去住一阵子。"
我惊喜地看着她:"真的?"
"是啊,我得去看看你那房子够不够暖和。"母亲的眼中闪烁着狡黠的光芒,"再说,那么大的房子就你一个人,也没人管着你。"
我笑了。
看来,我仍然逃不过"听妈妈的话"的命运。
但这一次,我心甘情愿。
汽车启动的那一刻,我透过后视镜看到母亲还站在原地,手里举着那个手机,笨拙地想要拍照。
我猛地踩下刹车,倒回去抱了抱她。
"我又不是不回来了,妈。"我轻声说。
母亲拍拍我的后背:"路上小心,到了给我打电话。"
然后她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红包:"拿着,给你买点好吃的。"
我知道里面可能只有几百块钱,但那是母亲的全部心意。
回城的路上,我收到母亲发来的语音信息。
她的声音有些颤抖,但很清晰:"路上小心,到了给我打电话。别忘了去药店买降压药,你上次说忘了。"
我听着这熟悉的叮嘱,眼眶湿润了。
五十岁的我,依然是母亲眼中的孩子。
而她,也永远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那个人。
汽车驶过一段崎岖的山路,我想起母亲曾经说过,她就是从这条路去看望下乡的父亲,那时她才二十出头。
一晃四十多年过去了,当年的年轻姑娘已经变成了满头白发的老人,而她的儿子也已经步入中年。
我望着窗外飞逝的景色,心中忽然升起一个念头:明年春天,一定要带母亲去旅行,去看看她年轻时没机会看的风景。
下个月过年,我打算接母亲来城里住一段时间。
我已经在心里计划好了,带她去公园散步,去超市挑选喜欢的食物,去肯德基尝尝她总是好奇的洋快餐。
也许她还是会唠叨,还是会对我的生活指手画脚,但我已经不再抵触。
因为我明白,那是爱的语言,是母亲表达关心的方式。
在一个红灯路口,我拿出手机,想给母亲发个信息。
手指在屏幕上犹豫了一下,最终我只写了一句:"妈,我会照顾好自己的,您别担心。"
然后,我默默加上一句:"我爱您。"
虽然这句话我从未当面对她说过。
人到中年,才发现可怕的不是代沟,不是被强制听话,而是当我们终于学会倾听时,能诉说的人却越来越少。
所幸,我的母亲还在,我还有机会,用余生去聆听她的唠叨,回应她的爱。
因为我知道,这世上最长情的告白,不是轰轰烈烈的承诺,而是日复一日的陪伴与理解。
正如母亲对我所做的那样——不求回报,不计得失,只是单纯地爱着,守护着。
汽车继续前行,驶向城市的方向。
窗外,初冬的阳光洒在田野上,一切都蒙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芒。
我知道,在那个小院子里,母亲一定正站在门口,望着我离去的方向,直到看不见了,才会慢慢转身,走回屋里,继续她平凡而坚强的生活。
而我,会带着她的爱和唠叨,继续我的旅程。
也许,这就是生命的轮回——从被爱到学会爱,从被理解到学会理解。
下次回家,我要摘一篮子柿子,和母亲一起做柿饼,就像小时候一样。
我要记录下她做菜的方法,学会那些看似简单却总是做不好的家常菜。
我要听她讲更多的故事,那些关于她年轻时的梦想,那些关于她和父亲的爱情,那些关于这个家的过去。
因为我知道,总有一天,这些故事只能存在于我的记忆中。
而现在,我还有时间,去珍惜,去聆听,去记录。
在城市的喧嚣和乡村的宁静之间,在现代的快节奏和传统的慢生活之间,在子女的独立和父母的牵挂之间,我们都在寻找一种平衡。
而这种平衡,或许就是成长的真谛。
天色渐晚,我拨通了母亲的电话。
"妈,我到家了。"
"路上顺利吗?吃饭了没有?记得把我包的水饺热一下再吃..."
我微笑着听着母亲熟悉的唠叨,心中满是温暖。
这一刻,我终于明白,听妈妈的话并不是对自我的否定,而是对爱的接纳。
在这个世界上,只有妈妈的唠叨是永远不求回报的爱。
来源:留住美好旧时光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