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那是1992年初春,一个乍暖还寒的日子,窗外的柳枝刚抽出嫩芽,我家小院里种的几棵葱也探出了头。
与亲家母搭伙的岁月
"我们商量好了,饭菜分开做,家务分工明确,互不干涉隐私。"
亲家母坐在我对面,声音平静却坚定,像是在宣读一份不容商榷的协议。
那是1992年初春,一个乍暖还寒的日子,窗外的柳枝刚抽出嫩芽,我家小院里种的几棵葱也探出了头。
儿子刚和他媳妇办完婚事不久,婚房是单位分的,虽然只有四十多平,但总算有了个安身之处。
亲家母姓周,前些日子她丈夫突发脑溢血走了,留下她一个人在老房子里孤零零的。
我和老张商量后,决定让她搬来和我们同住,毕竟她一个人在家也不是个事。
可没想到,她一来就立下了这"三条规矩"。
我心里打了个突,却又不好明说。
在我们这个北方小城,婆媳同住尚且难处,何况是亲家母与亲家母。
我只得点头应承,心里却暗自嘀咕:合着是来分庭抗礼的。
"周老师,您放心,咱们肯定能处好关系。"我嘴上这么说,脸上挤出笑容,心里却七上八下的。
那时候,单位刚改制,风传要"砍掉大树上的叶子",意思是裁减冗员。
我在纺织厂做会计已有十五年,本以为铁饭碗端得稳当,谁知道改革的春风一吹,连我这样的老职工也摇摇欲坠。
丈夫小张已经下了岗,在家门口摆了个修自行车的小摊,一天能赚个三五块钱就不错了。
九十年代初的日子,紧巴巴的像是挤牙膏,每一分钱都要掰成两半花。
亲家母是小学退休教师,虽然退休金不多,但好歹有份稳定收入。
她那副谨小慎微的样子,眼神闪烁,时而看看房间角落,时而打量厨房炉灶,让我猜不透她的心思。
搬来的第一天,她只带了两个大包袱,一个装衣物,一个装她的"传家宝"——一套青花瓷茶具和几本泛黄的相册。
"这是我当年教书时,学生们送的,虽然不值钱,但有纪念意义。"她轻轻抚摸着茶壶,眼里闪烁着往日的光彩。
我们住的是厂里分的家属楼,两室一厅,原本儿子和儿媳住一间,我和老张住一间。
现在亲家母来了,只好把儿子儿媳安排出去租房,我们俩和亲家母住在一起。
她说到做到,厨房一分为二,锅碗瓢盆各有标记;她用一块红布条系在自己用的碗和筷子上,以示区別。
客厅的座位,她总是选择靠近窗户的那个角落,像是刻意与我们保持距離;就连洗澡用水,也是精确到升,用完立刻擦干净浴盆。
起初,我觉得这样生分,像是一道无形的墙横亘在我们之间。
"这老太太,架子未免也太大了吧?"我偷偷跟老张抱怨。
老张只是抽着烟,摆摆手说:"她自己一个人惯了,再說,人家也是为了不麻烦咱们,你就别多想了。"
可日子是一天天过的,我和亲家母的关系也在这看似冷淡的相处中慢慢有了变化。
那年五月,厂里延迟发工资,家里的钱眼看就要见底。
一天晚上,我翻箱倒柜地找零钱,准备去市场买点便宜的蔬菜。
亲家母推开房门,手里拿着一个蓝布包:"买菜钱不够了吧?先用我的,月底再还我。"
我愣住了,没想到她竟然看出了我的窘境。
"不用了,我还有些存款。"我下意识地拒绝,不想在她面前示弱。
她没说什么,只是把布包放在桌子上,轻声说:"亲家母,咱们虽然分开过日子,但有难处也不能憋在心里。"
那一刻,我突然意识到,她的"规矩"或许不是为了疏远,而是为了不给我添麻烦。
七月的一天,我突发急性胃炎,疼得在床上打滚。
那时正是三伏天,热得连呼吸都困难,厂医务室已经下班,老张出去修车还没回来。
亲家母二话不说,摸黑去叫了三轮车,硬是把我送到医院。
那一夜,她在病床前寸步不离,用她带来的蒲扇轻轻为我扇风,不时地帮我擦掉额头上的汗珠。
"亲家母,别怕,有我在。"她的声音不大,却让我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安心。
我望着她布满皱纹却温暖的脸,心头的芥蒂悄然消融。
回家后,她打破了自己定下的规矩,每天变着法子给我熬小米粥、做蒸蛋,甚至跑到十里外的中药店,给我抓了一副"养胃安神"的药。
"这些是给病人的,不算破例。"她笑着解释,眼角的皱纹堆成一朵花。
"周老师,您对我这么好,我真不知道该怎么谢您。"我握着她的手,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她轻轻拍了拍我的手背:"咱们都是当妈的人,吃的苦比年轻人多,自然要互相帮衬着点。"
从那以后,我们之间的关系有了微妙的变化。
虽然还是按照她当初说的"三条规矩"生活,但那道无形的墙似乎矮了许多。
厨房里,我们各自做饭,却开始交换食材;她喜欢吃的茴香馅饺子,我会多包一些;我爱喝的菊花茶,她会在自己的茶罐里留出一半给我。
渐渐地,我们的生活有了默契。
早晨的菜市场上,我们一人拎一个竹篮子,各买各的菜,却时常互相推荐哪家的白菜新鲜,哪家的豆腐便宜。
"刘家的葱今天特别新鲜,你要不要也买点?"她会这样小声地提醒我。
"老王家的豆腐今天打八折,够咱们俩吃两天的。"我也会这样回应。
回家的路上,我们不约而同地在杨树下歇脚,听着蝉鸣,说着家长里短。
晚饭后,我们坐在小院里乘凉,她讲着她教过的学生,我说着厂里的琐事。
"我有个学生,现在都当上市里的干部了,前些日子还来看我。"她眼中闪烁着骄傲的光芒。
"真好,我们厂现在不行了,听说要被并购,也不知道我这岗能不能保住。"我忧心忡忡地说。
不知不觉,话匣子就打开了,那些曾经以为难以启齿的话题,在夏夜的微风中,变得不那么沉重。
秋天到了,院子里的柿子树结满了果实,红彤彤的,像是挂满了小灯笼。
亲家母每天早上都要去摘几个熟透的柿子,小心翼翼地放在纱布上晾晒。
"这是做柿饼呢?"我好奇地问。
"嗯,我们老家的习惯,冬天吃,润肺止咳。"她专注地摆弄着那些柿子,脸上带着农村人特有的朴实。
"我来帮你吧。"我主动请缨。
就这样,我们一个负责摘,一个负责晾晒,配合得天衣无缝。
十月的一天,厂长把我叫到办公室,神情严肃地告诉我:"老李啊,上面决定了,咱们厂要精简人手,你......"
我的心一沉,知道大限已至。
厂长递给我一份文件:"你在厂里干了这么多年,按政策可以拿一笔补偿金,但以后就不能再回来了。"
回家的路上,我的脚步沉重如铅。
推开门,看到亲家母正在择菜,她抬头看我一眼,立刻放下手中的活计:"出什么事了?脸色这么难看。"
我将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她,眼泪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我这把年纪,上哪再找工作去?老张那修车摊子也因为城管整顿被赶到偏远的地方,生意更加冷清了。"
亲家母沉默了一会,然后缓缓起身,从她的那个蓝布包里拿出一叠钱:"这是我这些年的积蓄,先用着,等你找到新工作再还我。"
我震惊地看着她:"这怎么行?我们......"
"都是一家人,还分什么你我?"她打断我的话,语气坚定,"你们允许我住在这里,已经帮了我大忙了。"
那一刻,我忽然理解了她当初为什么要立下那"三条规矩"——不是为了疏远,而是为了不添麻烦;不是为了划清界限,而是为了互相尊重。
那年冬天特别冷,北风呼啸着穿过小区的每个角落。
我白天出去找工作,晚上做些手工贴补家用;老张的修车生意也只能勉强糊口。
日子一下子紧巴起来,连买肉的钱都要精打细算。
某一天晚上,我回到家,发现厨房里飘出肉香。
亲家母正在炖一锅红烧肉,那香味让我的肚子不争气地叫了起来。
"今天是什么日子?舍得炖肉了?"我惊讶地问。
"没什么特别的日子,就是想着你们最近太辛苦了。"亲家母头也不回地说,声音里带着些许心疼。
那晚,我们破例一起吃了饭,红烧肉软烂入味,配上白米饭,一扫连日来的阴霾。
饭后,亲家母拿出她那套青花瓷茶具,给我们沏了壶茶。
"这茶具我一般不用,今天破例。"她笑着说,眼角的皱纹温柔如水。
不知何时,我发现家里的米缸满了,冰箱里的菜也比往常多了。
亲家母看在眼里,却从不多言,只是默默地做着她认为应该做的事。
"这些年你们照顾我,现在该我出把力了。"有一天,她终于开口,语气轻描淡写,"当年定的规矩是为了不给你添麻烦,可咱们是一家人啊。"
我的眼眶湿润了,嘴上却硬邦邦地说:"您别这样,我们会好起来的。"
她只是点点头,没有多言,但从那以后,我们之间的那道墙彻底消失了。
春节前,我找到了一份在社区服务站的工作,虽然工资不高,但好歹有了固定收入。
老张的修车摊也有了固定的地方,生意渐渐好转。
日子虽然还是紧巴巴的,但总算有了盼头。
那年春节,我们难得地一起包饺子,三个人围着桌子,说说笑笑,屋子里洋溢着久违的欢乐。
亲家母包的饺子格外漂亮,褶子整齐,像一排排小扇子。
"我这辈子包的饺子,能绕咱们县城三圈。"她得意地说,嘴角挂着笑。
"那我这辈子吃的饺子,能绕咱们城市五圈。"我打趣道。
我们哈哈大笑,笑声驱散了外面的寒冷。
时光飞逝,转眼间,我与亲家母搭伙生活已经四个年头。
我们经历了行业的大浪淘沙,见证了市场的风云变幻,也体会了生活的酸甜苦辣。
儿子在外打拼,偶尔回来看看;儿媳怀孕了,全家人喜气洋洋。
亲家母开始准备婴儿用品,织毛衣、缝被褥,忙得不亦乐乎。
"别忙活了,现在什么都可以买到。"我劝她。
"手工的东西不一样,有感情在里面。"她固执地说,手上的针线不停。
那年秋天,外孙女出生了,皮肤白嫩,像个瓷娃娃。
亲家母抱着小孙女,眼睛里闪烁着泪光:"命苦的孩子,刚出生就遇上咱们这把老骨头。"
"您这话说的,有您老人家看着,是她的福气。"我连忙接话。
就这样,我们的家又多了一个小生命,也多了更多的欢笑和忙碌。
亲家母的"三条规矩"早已形同虚设,我们共用一个厨房,共同照顾小孙女,共同面对生活中的每一个挑战。
第六个年头,厄运再次降临。
老张在修车时不慎摔倒,腰椎受伤,卧床不起。
医生说需要手术,费用不菲,我们家的积蓄根本不够。
我几乎要崩溃了,四处借钱,却总是差那么一大块。
亲家母二话不说,将她那套珍藏多年的青花瓷茶具拿出来:"这个能值点钱,拿去卖了吧。"
"这是您的传家宝啊!"我惊讶地说。
"什么传家宝不传家宝的,人要紧。"她的语气斩钉截铁。
最终,在亲戚朋友的帮助下,我们凑齐了手术费。
老张的手术很成功,但需要长时间的康复。
这段时间,亲家母承担了家里大部分的家务,还要帮忙照顾外孙女,忙得脚不沾地。
我看着她瘦削的背影,心中涌起一股愧疚和感激。
"亲家母,您歇会儿吧,这么大年纪了,别累坏了。"我心疼地说。
她摆摆手:"我这辈子,什么苦没吃过?这算什么。"
听她这么说,我突然很想了解她的过去。
在一个雨夜,我们围坐在小桌旁,听她讲述她的故事。
原来,她年轻时是个知青,下乡时认识了亲家公,两人相知相爱,却因为种种原因分隔多年。
等到他们终于能在一起时,已经错过了最好的年华。
"所以我特别珍惜能和家人在一起的时光,也知道每个人都需要自己的空间。"她轻声说,眼中闪烁着往事的光影。
听完她的故事,我第一次真正理解了她的"三条规矩"背后的智慧和温情。
这七年来,我们共同见证了市场的变迁,孩子的成长,还有那些说不出口的艰难与喜悦。
她的三个要求,看似是为了划清界限,实则是为了给彼此留出呼吸的空间,避免因为过度干涉而产生的摩擦和不快。
如今,我常在小区里散步时被邻居打趣:"你们亲家母处得比亲闺女还亲呢!有啥秘诀?"
我笑而不答,因为有些情分,如同陈年的老酒,需要时间慢慢酿造,外人难以道明其中的滋味。
前几日,我在收拾她的衣柜时,发现了一本泛黄的日记,上面写着:"与亲家母相处之道:尊重她的习惯,守住自己的边界,用心而不用嘴。"
那一刻,我忽然明白,她的智慧不在于如何争取,而在于如何退让;不在于如何表达,而在于如何包容。
她教会了我,家人相处,并非一味的迁就或强势,而是在互相尊重的基础上,找到那个平衡点。
那天晚上,我破天荒地拿出珍藏多年的一瓶二锅头,和亲家母小酌了一杯。
"亲家母,谢谢您这些年的指点。"我真诚地说。
她摆摆手,脸上泛起红晕:"哪有什么指点,都是互相扶持罢了。"
窗外,夜色如水,一轮明月高悬。
屋内,灯光温暖,映照着我们相视而笑的脸庞。
这一刻,我感到无比满足和幸福。
人这一辈子,能遇到几个真心相待的人?
我与亲家母,隔着一层血缘,却因那三个"制度",反倒走近了彼此的内心。
回望这七年,我终于懂得:家人相处,既要有原则,更要有温度。
而这温度,来自于心照不宣的理解,也来自于适时打破规则的勇气。
当我们学会了既守规矩又懂变通,既有界限又有温情,生活才会如同这院子里的柿子,历经风霜后,更加甘甜。
来源:禅悟闲语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