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近年来,一种被称为“反向招商”的新型招商模式正在改变中国区域经济竞争格局。与传统的中西部地区主动赴沿海招商不同,反向招商是指上海、深圳等一线城市凭借其资本、市场和政策优势,主动向中西部地区招引优质企业的创新实践。这种模式的核心特征在于打破地域限制,通过设立区域
近年来,一种被称为“反向招商”的新型招商模式正在改变中国区域经济竞争格局。与传统的中西部地区主动赴沿海招商不同,反向招商是指上海、深圳等一线城市凭借其资本、市场和政策优势,主动向中西部地区招引优质企业的创新实践。这种模式的核心特征在于打破地域限制,通过设立区域总部、研发中心等方式,实现研发设计在一线、生产制造在内陆的产业协同布局。对武汉而言,“反向招商”既是挑战也是机遇。一方面,本土优质企业面临被虹吸的风险;另一方面,也为深化区域协作提供了新契机。研究武汉应对反向招商的策略,对于巩固本地产业优势、助力武汉在激烈的招商竞争中破局突围具有重要意义。
上海转身向西紧盯先进制造业:2023年,上海市创新开展反向招商,主动赴川渝地区开展投资合作推介活动,成功引资超过52亿元。成都越凡创新科技有限公司作为典型案例,将创新总部落户上海宝山区。这家2017年成立于成都高新区的商用服务机器人企业,主要服务于高端写字楼和酒社区公寓等消费场景,选择上海正是看中其庞大的市场规模和丰富的应用场景。上海这次对成都的招商重点在初创型高成长性企业,包括去年年底才成立的四川安高特电固态电池有限公司。这家企业主产品是大容量高安全凝胶固态锂电池,核心技术来自电子科技大学科研成果转化。此次招商活动中,上海市还与清科国康、中国民航二所等6家企业、12个项目达成合作,重点布局生物医药、电子信息、智能制造等前沿领域。
苏州精准虹吸武汉产业与学术领军人才:近年来,苏州通过“筑巢引凤”战略,从武汉持续引进高端技术与科研人才,对武汉人才储备造成显著影响。在产业领域,激光产业领军人物闵大勇带领核心团队从武汉转投苏州,其创立的长光华芯于2022年成功登陆科创板,成为“激光芯片第一股”。在科研领域,2021年南京大学苏州校区一次性引进武汉大学信息管理学院5位顶尖学者,包括知名二级教授李纲及其团队,形成“成建制”人才流失。苏州一方面通过产业政策吸引成熟技术团队,另一方面依托高校平台挖角科研骨干。这种定向引才策略不仅削弱了武汉在激光技术、信息管理等领域的优势地位,更反映出区域竞争中人才流动的新趋势——发达地区正通过系统性布局,从传统科教重镇虹吸高端人才资源。
合肥精准招商截胡武汉重点项目:近年来,合肥凭借其国资平台精准的投资眼光和灵活的资本运作,多次从武汉手中“截胡”优质产业项目,被誉为“中国最牛风投城市”。2016年武汉曾与蔚来汽车签约百亿级新能源产业园项目,却因资金监管限制错失良机。2020年合肥果断出手,在蔚来股价跌至1.32美元、季度亏损4亿美元的危急时刻注资70亿元,如今合肥新能源汽车年产量已突破百万辆,反超武汉成为产业高地。同样,武汉培育的锐世医疗在完成技术积累后,被合肥以“双招双引”政策吸引,迅速获得融资担保和产投支持,实现产业化腾飞。得益于其独特的“国资引领—项目落地—产业集聚”模式,合肥已形成“引进一个团队、建立一个企业、带动一个产业”的良性循环。
近年来,一线城市如上海、深圳、广州等纷纷向中西部城市开展“逆向招商”,这一现象背后是国内外经济格局变化、产业竞争升级以及区域协同发展的综合结果。从国际形势、国内产业转型等多个维度来看,一线城市的这一战略转向具有深刻的必然性。
近年来,全球地缘政治冲突持续加剧,特别是中美科技脱钩和供应链重组趋势日益明显,导致外资企业对华投资态度趋于谨慎。作为传统外资集聚地的上海、深圳等一线城市,正面临着显著的外资撤离或投资放缓压力。根据中国外资统计公报,2020-2024年间,虽然全国新设立外商投资企业数量保持年均8.9%的增长,但实际使用外资金额却呈现年均4.9%的下降态势,这一现象反映出外资企业在华投资策略的深刻调整。除此之外,外资在中国的区域分布格局也正在发生结构性变化,以往外资高度集中在东部沿海地区的格局正在被打破,投资重心逐步向中西部城市倾斜。外商投资规模的收缩以及区域分布的结构性调整,成为推动一线城市实施“逆向招商”战略的重要外部因素。
图2:2020-2024年中国吸收外资情况
长期以来,中国高新技术产业呈现“东强西弱”的分布态势,优质企业、核心技术几乎全部集中在东部沿海地区。然而近年来,这一格局正在发生根本性转变,中西部地区培育出了一批真正具有核心竞争力的高新技术企业,彻底改变了“好企业必在沿海”的固有认知。以武汉为例,其光电子产业已形成完整产业链,集聚了华工科技、烽火通信等龙头企业,2023年产业规模突破3000亿元,占全国市场份额近40%。再者,成都航空制造业依托成飞集团带动200余家配套企业协同发展,形成千亿级产业集群,其研发的歼-20等先进机型享誉全球。这些企业的技术实力和市场潜力吸引了一线城市的资本与政策倾斜。
当前,上海、深圳等传统经济强市正经历着产业结构调整的阵痛期,制造业外迁、产业链关键环节缺失等问题日益凸显,成为制约区域经济高质量发展的突出瓶颈。以上海为例,2020-2024年制造业增加值占GDP比重从23.4%持续下滑至20.2%。2022年上海市生产总值为4.46万亿元,其中,工业行业增加值为1.08万亿元,占上海市地区生产总值比重分别为24.17%,尽管工业为上海经济主要行业构成,但比重已不足25%。更值得警惕的是,部分关键产业链环节出现外迁迹象:2023年1-10月,上海计算机、通信和其他电子设备制造业产值同比下滑24.5%,创历史最大跌幅。这种“产业空心化”趋势正在引发三个层面的结构性挑战:一是产业链完整性受损,部分关键配套环节出现断链风险;二是创新生态弱化,制造业外迁导致产学研协同效应降低;三是就业结构失衡,中高端技术岗位供给面临收缩压力。为应对这一挑战,上海、深圳等城市正通过“反向招商”策略,在留住核心制造环节的同时,积极引入中西部高成长性企业的研发中心和区域总部,构建更加均衡的区域产业分工体系。
图3:《上海市推动制造业高质量发展三年行动计划(2023-2025年)》
一线城市瞄准中西部已具备一定规模但面临发展瓶颈的企业,尤其是那些需要更高能级资源支撑的创新总部、区域总部或功能性机构。例如,合肥培育的蔚来汽车、武汉的光电子龙头烽火通信等企业,在完成初步积累后,往往需要对接一线城市的资本、人才和国际市场。上海、深圳等地通过提供全球资源配置能力、高端人才聚集效应以及国际化营商环境,吸引这些企业将研发中心、运营总部或上市主体迁入,实现“研发在沪、生产在内陆”的协同模式。
中西部已涌现一批掌握核心技术的“专精特新”企业,如成都的航空精密制造、西安的半导体材料企业等。一线城市通过产业基金投资、应用场景开放等方式,吸引这类企业落地。例如,上海临港新片区以“投行思维”招商,重点投资高成长性科技企业,帮助其对接资本市场;深圳则依托成熟的创投生态,为“小巨人”企业提供融资、市场拓展等支持。一线城市能提供更高效的资本赋能、更密集的创新生态,而中西部企业则能借助一线城市的平台加速技术转化和市场扩张。
中西部高校和科研院所培育的前沿科技创业团队,如人工智能、量子计算、商业航天等,往往因本地产业配套不足而难以产业化。一线城市通过“孵化器+创投基金+政策扶持”的组合拳,吸引这些团队落户。例如,合肥的低空经济创业企业被上海的国际应用场景吸引;武汉的生物医药初创团队因深圳的产业链协同优势而南下设立分支机构。一线城市能提供更成熟的产业生态、更快的市场验证机会,而中西部则保留生产基地,形成“研发—中试—量产”的跨区域分工。
顶级资源配置,造就绝对招商优势。一线城市凭借长期积累的顶层资源配置能力,在“反向招商”中形成系统性竞争优势,对于典型的中部城市武汉来说,在招商竞争中,将直接面临来自一线城市的降维打击。在政策领域,一线城市拥有如上海自贸区、深圳前海等一批国家级政策先行区,巨大的政策落差导致武汉面临企业总部外迁风险加大;在产投基金领域,一线城市拥有近千亿级产业母基金集群,比如北京科创基金规模达600亿元,庞大的产业基金优势叠加市场化退出通道,一定程度上将造成本地科创项目融资渠道收窄;在供应链上,上海、广州、深圳等一线城市全球供应链枢纽地位不言而喻,上海港集装箱吞吐量连续12年世界第一,集聚一大批国际组织总部等优质资源,造就了一线城市在外向型招商上占据绝对优势。
综合而言,一线城市构建起“政策-资本-通道”三维一体的战略支撑体系,这种高维度产业生态对武汉形成碾压态势,特别是在集成电路、生物医药等战略新兴产业领域,一线城市可通过跨境研发协同(如苏州BioBAY联动张江药谷)、离岸创新中心等模式,直接截流武汉拟引进的跨国企业区域总部和研发中心。此外,在人才领域,人才虹吸与技术策源的双重优势构成更深的竞争壁垒。北上广深聚集了全国76%的顶尖实验室和43%的“双一流”高校,仅深圳南山科技园就汇聚32名两院院士、1800名海外高层次人才,而武汉光谷的“3551人才计划”引进量仅相当于北京中关村年度新增海归人才的1/5。
产业生态断层加速企业外迁。当前,武汉面临比较突出的问题就是产业链关键环节缺失导致的“候鸟式迁移”,生物医药集聚高地的光谷生物城出现包含鼎康生物等十余家创新药企将临床研发中心迁至上海张江,主因一线城市具备临床资源集聚优势(上海拥有全国32%的三甲医院GCP平台)。同时,一线城市通过“链主企业+产业公地”模式形成强吸附力,如深圳智能终端产业链吸引武汉华星光电将MicroLED研发团队南迁,致使武汉新型显示产业年产值增速较预期下降4.7个百分点。作为氢燃料电池第一股,一度被市场期许为“燃料电池界的宁德时代”的亿华通流至北京。更严峻的是,科创板上市企业中,武汉企业从申报到过会的平均耗时比苏州长68天,反映出本地资本市场服务能级差距。
人才流失呈现结构性矛盾。武汉尽管拥有丰富的高等教育资源和优越的地理位置,但仍然面临着人才流失的问题,在人才招引和用才留才上,无论是真金白银的投入还是政策支撑,力度都不足以真正吸引住人才,导致武汉人才流失呈现“双高特征”:即高层次人才净流出率超12%(2023年长江学者流动数据显示),同时年轻技术人才留存率跌破65%。长光华芯创业团队流至苏州,发展成为激光芯片第一股;武大信息管理学院首席研究团队五位教授成建制的流失,不仅是武汉大学的一大损失,也是武汉科研人才的重大流失。此外,一线城市通过“人才政策组合拳”形成截流,如杭州对顶尖科学家实施“一人一策”2000万元资助,相较武汉“黄鹤英才计划”最高支持力度高出3倍。在职业发展维度,武汉重点产业人均专利产出仅为深圳的1/5,导致35岁以下工程师跨省求职率升至41%。更值得警惕的是,本地高校“产教融合度”偏低,华中科技大学、武汉大学等高校毕业生留汉创业比例近年来刚刚接近30%左右,低于华南理工留粤比例(34%)。
外部冲击导致产业序列失序。一线城市依托其敏捷的产业响应机制,正在重塑全国产业链分工格局。比如上海启动的“链长制2.0”可在45天内完成从技术突破到产能落地的政策配套,相较武汉平均97天的决策周期形成碾压性效率优势。这种速度差直接冲击武汉“光芯屏端网”万亿产业集群建设——深圳通过智能终端产业公地建设,已吸引武汉天马微电子第六代OLED产线技术人员批量南下,导致武汉新型显示产业关键设备稼动率下降至68%(低于行业均值12个百分点)。更严峻的是,北京中关村科技服务联盟通过“研发飞地”模式,将武汉二十余家汽车零部件企业的智能驾驶研发模块前置到京,造成本地产业链数字化升级进程滞后。
内生结构性矛盾加剧动能断层。武汉传统产业转型与新兴产业培育出现“时间窗口错配”。汽车制造占规上工业比重仍达20%左右,但从错失蔚来汽车招商风口开始,新能源整车项目落地速度比合肥慢1.8个季度,致使传统产能淘汰与新动能接续出现半年以上空档期,虽留住了确定性更强的小米造车,但是武汉的东风汽车拥有9张造车牌照,其旗下的岚图汽车却始终未能进入国内电动汽车的第一梯队。同时,本地“双创”载体存在要素错配:东湖高新区生物医药孵化器中,仪器设备共享率仅31%(低于苏州BioBAY 42个百分点),导致初创企业平均研发周期延长4.7个月。在关键领域,长江存储虽实现3D NAND闪存突破,但设备国产化率不足30%,被上海临港集成电路基地通过设备租赁联盟反向牵制,制约产能爬坡速度。
以产业生态链思维重塑竞争力。一是聚焦光电子信息、新能源与智能网联汽车、生物医药等优势产业,梳理重点产业的上下游链条,建设专业化产业园区,培育壮大链主企业,发挥其辐射带动作用,推动“链主”企业+中小企业的协同创,新网络形成产业集群优势。二是深化“放管服”改革,不断优化营商环境,推行“一网通办”“秒批秒办”智慧政务,简化行政审批流程,建立跨部门政策兑现平台,确保惠企政策直达快享,提高政务服务效率。为企业提供“一对一”精准化、全流程代办帮办服务,全方位增强对企业的吸引力,让企业安心扎根发展。三是实施人才强市2.0战略,完善“人才安居+子女教育+医疗保健”服务体系,依托在汉高校定向培养产业急需人才。
破解科技型企业融资难需双管齐下。一是大力发展科技金融,政府引导金融机构创新金融产品,加大对科技型企业的信贷支持,鼓励设立产业投资基金、风险投资基金,发展知识产权证券化、投贷联动等创新工具,构建覆盖种子期到Pre-IPO的全周期投融资体系,助力企业解决融资困境。二是加快应用场景开放,结合武汉的产业特色和城市发展需求,以智慧城市、智能制造、数字医疗为突破口,每年发布百个场景清单,设立10亿元场景创新基金,为企业提供产品和技术的试验田,加快科技成果转化,提升企业竞争力。
实施"靶向突破"招商策略。一是开展定向招商,分析自身产业短板和优势互补领域,针对北上广深一线城市外溢的研发中心、区域总部,建立成本对比模型和定制化承接方案,重点吸引受高成本制约的专精特新企业,来武汉设立区域总部、研发中心或生产基地,实现产业协同发展。二是积极开展海外招商,深化“校友经济”,依托长江新区、中法生态城等平台,开展德日韩专题招商,引进隐形冠军企业。组建国际化招商专班,沿“一带一路”布局海外联络站,发挥中欧班列优势吸引跨境电商、保税研发项目。利用武汉科教等优势,赴欧美、亚太等地区,重点招引高端制造、生物医药、信息技术等领域的外资企业,提升武汉产业的国际化水平,拓宽经济发展新路径。
来源:财经进言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