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创新是不可预测的。所谓不可预测,是指我们没有办法根据现有的科学知识和统计数据预测一种创新是否会在商业上取得成功。这一点对颠覆式创新尤为适用。我们现在使用的一些新产品和新技术,如网约车、微信支付、人脸识别、人工智能、云计算等等,不要说二十年前,就是十年前也很少有
资讯摘自网络;原创 张维迎 辛庄课堂 北京
创新是不可预测的。所谓不可预测,是指我们没有办法根据现有的科学知识和统计数据预测一种创新是否会在商业上取得成功。这一点对颠覆式创新尤为适用。我们现在使用的一些新产品和新技术,如网约车、微信支付、人脸识别、人工智能、云计算等等,不要说二十年前,就是十年前也很少有人预测到它们的出现。更少人相信它们会取得成功。同样,我们现在也无法预知未来十年或者二十年之后,什么是主导性的技术,什么是主导性的产业,至少我认为,这不太好预测。
说创新不可预测,并不意味着没有人想预测。事实上,想预测未来的人很多,尤其是专家们,更是乐此不疲。但正如克莱顿·克里斯坦森指出的,“当我们看到专家对新兴市场未来发展规模的预测时,我们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他们的预测是错误的。”[i]他的话不仅适用于专家,而适用于众多的企业家。
让我举几个例子来证明这一点。
蒸汽机的故事
蒸汽机对工业革命的贡献是首屈一指的。说到蒸汽机,人们自然会想到詹姆斯·瓦特,他让蒸汽机变成了动力。但当初瓦特呕心沥血致力于蒸汽机的发明时,看好的人并不多,很少有人愿意投资他,他的发明工作几次因缺钱而中断,他只能靠做测绘工作养家糊口。最初看好蒸汽机的是英国钢铁企业家约翰·罗巴克。但罗巴克在1773年破产了。他有几十个债权人,欠一大堆债,手里唯一持有的资产是蒸汽机1/3的专利权(瓦特持有1/3,另外1/3之前已经转让给马修·博尔顿)。
但债权人认为这个专利一文不值,所以都不肯接手。这时,博尔顿向大家提出:我愿意用630英镑买断这1/3的股权;如果你们同意,以后就不要再找罗巴克的麻烦了。此话一出,几十个债权人生怕他改变主意,很快同意了这个交易。他们分了这630英镑,而博尔顿得到了这部分蒸汽机的股权。这件事说明,在当时,大部分人并不看好蒸汽机的前景。要知道,这些债权人也都是富有的企业家。对他们来说,“那一切还只是一个影子,纯粹的想象,要使它实现,还需要许多光阴和金钱”。
直流电和交流电之争
说到托马斯·爱迪生(Thomas Alva Edison),多数人知道他是一个天才的发明家。其实,爱迪生也是一个杰出的企业家。他建立了世界历史上第一个电力照明系统(1882年),由此开创了人类的电气化时代。电力系统初创时期,对直流电和交流电哪一个会成为主导技术还存在争议。爱迪生坚持认为,直流电会成为主导,而他的竞争对手乔治·威斯汀豪斯和尼古拉·特斯拉(Nikola Tesla)则持有截然相反的看法。爱迪生发起了一场反交流电的运动。为了证明自己的看法是正确的,他甚至使用了一些不太道德的手段,包括用交流电电击马和狗,以证明交流电是“死亡之电”。但事实证明,爱迪生预测错了,后来主导电力供应系统的是交流电,不是直流电。所以说,即使是最伟大的企业家,预测未来也存在很大的难度。[iii]
燃油车和电动车之争
《科学美国人》是美国反映技术进步的杂志,在1890年代对蒸汽机技术的微小改进都大量报道,而对新兴的汽车制造则关注很少。杂志主编爱德华·伯恩(Edward Byrne)1900年出版的有关19世纪发明的系统回顾,总共467页中关于汽车的只有7页,和自行车一样多。
爱迪生的预测失误同样发生在汽车行业。1900年,美国汽车的总共拥有量是8000辆,其中最大的是蒸汽车(50%),其次是电动车(30%),最后才是燃油车(20%)。蒸汽车很快开始走下坡路,电动车看上去特别有前途。1896年在罗德岛纳拉甘西特(Narangansett)公园举办的第一次美国汽车赛中,里克尔(Riker)电动车击败了杜瑞亚(Duryea)燃油车。
三年后,在法国的一次比赛中,一辆子弹头形状的电动车突破了每小时100公里的速度。电动车干净、噪音低,不需要高压蒸汽锅炉和呲呲响的热蒸汽,也不需要危险的曲柄启动,更不需要加注容易起火的汽油。爱迪生认为,燃油车是没有前途的,只有电动车才代表未来,所以迟至1910年,他仍然在孜孜不倦地寻找高动力密度的电池,相信电动车的成本一定能降下来。但事实证明,电动车失败了,燃油车成了市场的主导。当然,一百多年后,电动车卷土重来,大有取代燃油车之势。但是显然,仅就过去的一百年而言,爱迪生预测错了。
飞艇与飞机的对决
飞艇和飞机是人类飞上天空的两种不同方式。1899年,《科学美国人》曾预测,未来主导天空的将是飞艇,而不是飞机。飞艇是在1900年被发明出来的,比飞机的发明时间要早三年。在“一战”之前,飞艇已经投入了商业运营,而飞机还只是业余爱好者的玩具。飞艇的发明人斐迪南·冯·齐柏林伯爵甚至认为,历史将证明,飞机只不过是航空史上的一个“脚注”。“一战”之后,飞艇和飞机之间发生了绝对的较量。
德国航空工程师、1929年第一次环球飞行的指挥者雨果·埃克纳(Hugo Eckener)坚定地认为,飞艇一定会打败飞机。美国商务部航空局在一项公开发表的报告中说:艾克纳的环球飞行和跨洋三角航班证明,飞艇在跨大洋飞行中优于飞机。但美国航空企业家胡安·泰利·特里普(Juan Trippe)与他的看法恰恰相反,他认为,飞机才是未来航空世界的主角。最终,在“二战”之前不久,在一次飞艇空难之后,飞机以终于胜出了,飞艇反而成了世界航空史的“脚注”。
云计算之辩
2010年3月28日,在深圳的五洲大酒店召开了一次中国IT领袖年会,台上坐着三个人,就云计算的前途进行了辩论。其中有两人不看好这项技术,只有一个人看好。不看好的是马化腾和李彦宏,二人都是技术大咖。马化腾说,云计算是一个好的概念,可能几百年、一千年以后,会出现像阿凡达那样的现象,但现在做,为时过早。李彥宏则认为,云计算是“新瓶装旧酒”,并不是一个新技术。他说,未来会出现越来越多的基于云计算的互联网应用,所以,云计算并不是一个好的赚钱方式。
三人中唯一看好云计算的是马云,他认为,云计算是一种分享,是对数据的处理、储存和分享机制。所以,阿里做云计算,也是为了满足用户的需要。如果我们现在不做云计算,以后我们会死掉。现实证明了马云的判断。但与马化腾和李彦宏相比,马云不太懂技术。当然,马化腾和李彦宏也很快就改变了看法。甚至可以说,没有云计算,也不会有腾讯公司的今天。[vi]
人工智能不期而来
“人工智能”(AI)这个词是1955年由一群科学家首次提出来的。在长达半个多世纪的时间里,各种技术性方法相继登场,此起彼伏,但人工智能的前景仍然暗淡无光。今天,神经网络已成为人工智能的主导型技术,但在长达数十年的时间里,神经网络曾是被嘲笑的对象,甚至受到“人工智能之父”马文·明斯基等权威人士的抨击,专业人士羞于使用这次词,只有像杰弗里·辛顿这样少数研究者在孜孜不倦地坚持。“反向传播”是一种多层神经网络数学程序,1974年,美国计算机科学家保罗·韦尔博斯试图向马文·明斯基推荐这种技术时,他几乎是被明斯基赶出办公室,并被劝阻不要使用这种技术。
在2012年之前,很少人想到神经网络技术会成为人工智能领域的主导力量。尽管辛顿团队的研究成果与他人的其他方法取得的成果不相上下,但他们的论文却屡屡遭到拒绝而无法发表,辛顿所在的多伦多大学甚至不愿给他提供必要的办公条件。转机发生在2012年,当AlexNet团队在一场图像识别比赛中以80%的准确率横空出世时,情况发生了根本性逆转。AlexNet团队是辛顿的学生亚历克斯·克里泽夫斯基和伊利亚·苏茨克弗组成的,他们采用的是“反向传播”神经网络技术,在计算机上安装了两张英伟达游戏GPU显卡,使用了斯坦福大学计算机科学家李飞飞建立的图像数据集(ImageNet)。
当李飞飞初次目睹AlexNet的成果时,她心生疑虑,甚至怀疑是否哪里出了差错。但哪里也没有差错!从此,神经网络一骑绝尘,开启了人工智能时代。杰弗里·辛顿荣获2024年诺贝尔物理学奖。黄仁勋的英伟达公司也由一个游戏显卡厂家摇身一变,成为“AI工厂”,市值由2012年的不到77亿美元飘升至2024年11月8日的3.65万亿美元。[vii]
我个人经历过这样的故事:大约在2013年(或2012年),香港中文大学的汤晓鸥教授刚从微软亚洲研究院辞职,找到我,说他的团队在视频识别和深度学习技术方面处于国际领先水平,有良好的商业前景,希望我能帮他找一家大的互联网公司资助他们继续研究,并投资成立公司。我找了一家名气很大、实力很强的公司,公司老板非常热情,邀请汤晓鸥做了几次交流,但最后还是婉拒了,因为他们不看好这项技术。汤晓鸥寻找资助的其他努力也没有成功。无奈之下,他只好和夫人一起倾注全部个人家产,投资注册了自己的公司。这就是2014年成立的商汤科技公司。
那么,为什么创新不可预测?因为如前面已经提到过的,创新是不确定的。斯坦福大学专门研究技术进步的经济学家内森·罗森伯格说:“技术创新最根本的特点,在于其过程充满了众多不确定性。我们所说的不确定性,是指无法预计求索的结果或预先决定一条通往特定目标最快的路径。这种不确定性有一个很重要的暗示:行动不能被计划!没有人或组织,能够聪明到可以计划求索进程的结果:首先认定某一特定的创新目标,然后沿着预先确定好的路走向其实现,就像某人可以看地图然后策划出一条到某一历史遗迹最快的路径那样。”[viii]
来源:草根练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