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爹娘都是普通的庄户人,一辈子老实巴交,辛苦拉扯着我们姊妹五个。
讲述人:李保成
文字整理:乡村黑嫂
从我记事儿起,家里生活条件就一直不好,主要原因是家里弟兄多。
我是老三,上面有两个哥哥,下面还有一个弟弟和一个妹妹。
爹娘都是普通的庄户人,一辈子老实巴交,辛苦拉扯着我们姊妹五个。
过去农村人常说一句话叫半大小子,吃死老子。
我们弟兄几个都相继长大,一个个都是能吃的年龄,可家里条件实在不好,常常处于一种捉襟见肘的状态。
我二十岁那年,根本顾不上思考娶媳妇,整天就想一件事,怎么能改变现状。
想来想去,我觉得树挪死,人挪活,我不能一直在家里耗着,得想办法出去找条另外的路。
爹没有反对,娘默默给我蒸了二十多个菜窝窝,还有一些晒的红薯干,在他们的泪眼中,我离开了家。
任谁也没有想到,此一离开,差点要了我的命。
更让人想不到的是,我会在路上遇到一个女人,她一辈子不会说话,却彻底改变了我的一生。
离开家后,我也并不是盲目乱走,心里有个模糊的目标,那就是往西,去山里。
因为在我们这边,过去逃荒的人就喜欢往西走,很多人就此留在了山里。
我当时想的是,去了那边,只要能找到个活干,就能养活自己。
我想得挺美,现实却很残酷。可惜,当时的我并不懂这些。
出发二十多天后,我进入大山,但身上所带的吃食已经全部耗尽,还是在我尽量俭省计算的情况下。
再往前走,就得饿着肚子。
可不往前走,就得回去。
如果回去,我离开干什么?
除了向前,我别无选择。
我空着肚子又向前走了四天,最后实在走不动了,只觉得眼睛发花,两条腿上像是各绑了一块千斤巨石,每迈一步,都需要用尽全身的力量。
我半趴在一个山坡上大口喘气,心里莫名升起悲壮之感,因为我觉得自己要完了。
这让我羞愧难当,一个二十岁的棒小伙,连自己都养活不了,走个路都能把自己给活活困住,这不是个笑话吗?
过去,我曾经在心里轻视过父亲,觉得他连个家都照顾不好。
现在想想,他是多么厉害,靠双手养活着一大家子,养活着七八口人。
而我呢?连自己都养活不了。可笑的是,我竟还觉得他没本事。
我的意识渐渐模糊,眼皮非常沉重,只想好好躺下睡一觉。
当时是秋天,中午的阳光不是那么刺眼,旁边的草尚没泛黄,散发着淡淡的清香。
心灰意冷的我侧过头,泪从眼角流出来时,突然看到一片红,那是一个个红彤彤的果子挂在树上。
柿子!
我猛翻过身,连滚带爬下了山坡,来到一棵树边。
上面有些熟透了的柿子,但我够不着。
我抱着树用力摇晃,可树纹丝不动,我试图往上爬,可全身没有一丝力气。
这么折腾了一阵,我再次躺到了地上,眼睛看着树尖上的柿子,一次次咽着口水。
恍恍惚惚中,我脸上出现一片阴影。
有个女人正探头看我。
我发誓,那是我前二十多年,以及后半辈子,看到的最美画面。
她的头发微微向下散落,阳光从她背后照过来,将她笼罩又从身边扩散,全身都散发着圣洁之光。
这不就是菩萨的样子吗?
她弯腰,将我背了起来,开始向前走。
有股淡淡的清香从她身上发出,使我沉醉其中。
意识模糊间,我不知道她走了多远,也不知道她背了我多久,记忆中,只有她费力的喘息。
我再次醒过来时,天已经快黑了。
我躺在一堆秸秆上,四周都是石头,旁边还有个石头锻出来的喂猪槽。
这是个猪圈。
有个四五岁的小姑娘,正趴在石头垒成的猪圈墙边观察我。
看我醒来,她赶紧扭头就跑,嘴里还小声嘟囔。
“娘,娘,他醒了。”
我舔了舔嘴唇,只感觉肚子里火辣辣的疼,最后把眼睛定格在了另一边的猪圈墙上。
那上面整齐摆着一颗颗柿子。
我如饿狼一样扑了过去,抓着这些柿子就往嘴里塞,一口一个,吃得狼吞虎咽。
世上竟然有如此好吃的东西,人间竟有这么美味的佳肴。
小姑娘和一个女人从屋里出来,看到我如一头饿狼般吃着柿子,女人皱眉跑了过来,伸手就夺。
我两手紧紧抓着柿子,她又怎么能夺走?
她见我护食护得两眼通红,不由得连连跺脚,并且还伸手打我。
从始至终,她都没说一句话。
我一口气吃了十几个柿子,吃得我一阵阵恶心,吃得我心跳如擂鼓,吃得我一点都不愿意动弹。
她眼睛里泛着泪花瞪我。
仓禀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
肚子里有了东西后,我开始觉得难为情。
我并不认识这个女人,但我知道是她救了我。
看她家这条件也不好,这些柿子应该挺珍贵的。
而我呢?却跟抢一样吃了那么多,这不是恩将仇报吗?
“我……对不起,我太饿了……”
对于我的道歉,女人并没有回应,她还是气鼓鼓瞪着我,小姑娘则带着好奇和好笑的眼神打量我。
最终,女人拉着小姑娘回了屋,把我一个人留在了外面猪圈里。
我全身乏得要命,想走都走不了,歪在秸秆上,不知不觉又睡了过去。
清晨时,我是被肚子给疼醒的。
肚皮鼓胀,跟蒙了一层铁皮似的。
疼得钻心,我想解手,却什么都解不出来。
难受得撕心裂肺时,女人打开门,带着小姑娘出来。
小姑娘一脸幸灾乐祸,女人急得团团转,不住指向柿子。
我这才明白过来,她昨天不是心疼那些柿子,而是知道我吃了那些柿子,会发生这种情况。
我躺在秸秆上,疼得全身直冒汗。
她使劲瞪我,却又过来,蹲下帮我揉肚子。
那是人世间最柔软的一双手,也是我人生中见过最温柔的一个人。
小姑娘骑在石头垒成的猪圈墙上,一次又一次笑我。
一直到下午时,疼痛才稍微好转,我也在她羞涩的指挥下,躲到厕所里把问题给解决了。
小姑娘坐在院里石头墩子上,看着我笑着喊。
“不羞不羞,吃柿子差点把肚皮撑破!”
女人噗嗤笑了,转身进了屋,我却羞得无地自容。
因为小姑娘说的是实话,更因为,我肚子又饿了。
一阵香气从味里飘了出来,我肚子开始咕噜咕噜响,跟打雷一样。
片刻后,女人端着个大碗出来,里面是满满的汤面。
土豆、南瓜,还有些许我叫不上名字的野菜在上面飘着。
她把碗放到石头桌上,冲我瞪了一下眼,示意我去吃。
我有些不好意思,慢慢挪过去,但当看到碗里的面时,我的不好意思立即飞到了九霄云外。
伸手端住碗,人蹲在地上,也顾不上烫,恨不能直接把面倒进肚子里。
太香,太好吃了。
我这辈子都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面,这个世间,竟有人能做出如此美食,我恨不能把筷子都吃进肚子里。
她看我吃得急,又开始跺脚,伸手打了我两下,想让我慢下来。
我慢不下来,一连吃了两碗,意犹未尽,可她不给我盛了。
估计,是怕再一次撑到我。
我看着女人和小姑娘,小姑娘嘻嘻笑,女人却低头不跟我对视。
没有见这个家里的男人,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更不敢贸然去问。
但人家真真切切救了我的命。
我得说点什么。
“我是要去西边,从家里带的东西吃完了。等我缓过来劲就走,后面如果有机会,我会回来谢你们。”
听了我的话,女人收拾起碗筷进了屋,我也转身回了猪圈躺下。
小姑娘精力旺盛,好奇心也重,翻身上到猪圈墙上,骑着看我。
我摸着肚皮打量她,越看越可爱。
“你叫啥?你爹呢?”
刚才还一脸笑容的小姑娘突然就愁苦起来。
“爹掉山下,走了,我叫山花。”
我恍然大悟,怪不得没见这家里的男人呢,原来是这样。
看她愁眉苦脸,我没话找话。
“你娘咋不说话?”
山花趴在墙上,把小脸蛋贴在石头上,像是回答我,又像是自语。
“娘小时候生病,说不了话,但她能听见咱们说话。”
我十分震惊,她能听见,却说不了话,比听不见说不了话的人更难受。
嫁个男人,又出意外去了。
这么说来,这家里就她们娘俩,她一个女人,在山里带着个孩子生活,不用想就知道有多难。
我跟山花聊天时,女人从窗口往外看。
满脸愁苦。
住两天,恢复元气后,我就得走。
这家里只有一个女人带着个小姑娘,我一个外地男人,住得时间长了,怕是背后会有人说她闲话。
人家救了我,不能再让人家背上个莫名其妙不好的名声。
晚上,我还是住在猪圈里。
我很知足,人家家里没有男人,能收留我已经需要很大的勇气,不知足的话,那还是个人吗?
次日天刚亮,山花突然跑进了猪圈,躲到了石头墙后面,探头探脑往外看。
我尚在疑惑,就见两个人嘻嘻哈哈进了院子。
这是两个上了年龄的老太太,脸上带着笑,径直进屋。
我看山花,她脸上全是惊恐,这更让我好奇,什么事能把她吓成这样?
屋里说话的声音很大。
“你不能自己带山花过一辈子。”
“方彬人不错,有把子力气,以后会对你跟山花好。”
“咱们女人,一辈子没男人可没法活。”
“嫁汉嫁汉,穿衣吃饭。你男人没了好几年,自己真能撑下去啊?”
两个老太太你一言我一语,我在猪圈里听出了个大概。
她们劝女人改嫁给一个叫方彬的男人。
女人显然不同意,因为我听到了摔东西的声音。
接着,两个老太太面色难看出了屋,嘟嘟囔囔走了。
屋里传来女人呜呜的哭声时,有个男人蹑手蹑脚进了院子。
山花的小脸变得惨白,不住回头打量我。
我还没反应过来,就见屋里飞出个盆子,对着这个男人就砸了过来。
男人伸手打掉,嘴里不住嘟囔。
“我就是来跟你说说话,你拿盆子砸我干啥?”
说着话,他就要往屋里闯。
女人站在门边,手里握着把剪刀。
我明白过来了,这个男人大概就是方彬吧?
这家伙挺可恶,觉得人家没男人了,这不是欺负人吗?
看看把人家娘俩吓成什么样了。
我从猪圈里站起来,跨过墙头,大步走向这个得意洋洋的男人。
小步,大步,快走,飞奔,眨眼间就接近了他。
他似乎听到了后面的脚步声,刚转过头,我已经凌空跳了起来,一脚踢在他肚子上。他低头弯腰想蹲下时,我又一拳打在他脸上。
他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捂着脸,连还手都不敢就狼狈而去。
我对着他背影吐了一口,欺负人家一个女人,算什么爷们儿?
女人脸色铁青看着我,眼里的泪不住往下掉,山花从猪圈里出来,帮着娘擦眼泪。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这人生的苦各种各样,每个人都逃不脱。
后三天,方彬没敢再来,我也该走了。
我说要走时,女人转身进了屋,包了一些吃的东西,但她不给我,而是自己提着。
看样子,她要送我。
我沉默着出门,她一手提着个包袱,一手拉着山花,默默跟在后面。
村头的树下坐着几个老太太,对着我们指指点点。
出了村,又走了一段路,在一棵大槐树下停住,我示意她不要送了。
她把东西递给我,却没有带着山花离开,而是看着我往前走,仿佛要把我身体看出个窟窿。
我提着包袱埋头赶路,一里,两里,三里。
我停了下来,原地站了许久后,转身回去。
大槐树下,女人还拉着山花,一大一小,就这么向前看着,连地方都没动一下。
我径直过去,把包袱递给她,又伸手把山花抄起来,放到了我的脖子上。
“回吧。”
女人慌忙点头,紧紧跟在我的后面,一起回了村。
进村后,我驮着山花,拉着女人到了几个老太太身边。
“以后,她是我的女人了,谁再敢进家胡说八道,我可是不客气。”
老太太们惊慌失措,我带着她们娘俩直接回家。
进家后,女人突然笑了,她一笑,便盖过了漫山遍野的花。
脸上笑着,眼睛里全是泪,却被她硬生生给憋了回去。
她带我进了屋,我只说了一句话。
“有我在,没人能欺负你们娘俩。”
我在她家里住了下来,一住便是一辈子。
期间,我们又有了个两个孩子。
山花长大出嫁后,跟我最亲,每年都要回来看我们好多次。
山花不止一次跟我说过,当年是我救了她们娘俩,如果那天我没有回来,她无法想象以后的日子该怎么过。
我听后哑然失笑。
这傻姑娘并不明白,没有她们,我这根漂浮在名叫人间苦海的浮萍,又去哪里靠岸呢?
有的人活着,注定要跟一些人相遇。
有的人走着,注定要跟某个人厮守。
世间自有真情在,只需一颗赤诚心。
她当年把我背回了家,用柔软暖热了我那冰冷的心。
她一生都没有对我说过一句话,却给了我一个温暖的家。
每次阳光照在她身上,我总能想到那个秋天的上午,沐浴在阳光中的她,是拯救我走出苦海的菩萨。
她的名字叫哑丫。
她一辈子都不会说话。
她是我心里,开在人间最美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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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乡村黑嫂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