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三月的雪，像他的人生一样突兀。监狱门口没有人等他，只有一辆破旧的面包车在不远处冒着黑烟。司机摇下车窗问去哪，他报了县城的地址。

老马出狱那天，县城下了一场不合时宜的雪。

三月的雪，像他的人生一样突兀。监狱门口没有人等他，只有一辆破旧的面包车在不远处冒着黑烟。司机摇下车窗问去哪，他报了县城的地址。

“马支书？”司机认出了他。

“不是支书了。”

车里有股混合着烟味和汗味的闷热气息。收音机里正播着天气预报，说这场雪会持续到晚上。老马把手伸出窗外，雪花在掌心瞬间融化，像他曾经拥有的一切。

四年前，他还是青山村的村支书，村里最有权势的人。

那时候村里正在搞新农村建设，县里拨了一大笔款，修路、建房、搞绿化。钱一到账，老马就动了心思。反正款项这么多，挪用一部分应该没人发现。

他先是给自己家盖了栋小楼，三层，外墙贴着进口瓷砖，在村里格外显眼。然后又买了辆黑色轿车，牌照还特意选了个吉利数字。

村民们私下议论，说马支书发了财。

老马听到这些话，心里还有点得意。他觉得自己聪明，会来事。

直到审计组进村。

那是个秋天，梧桐叶子正黄。审计组的人穿着干净的衬衫，拎着公文包，在村委会坐了整整一周。老马每天都能听到他们翻查账本的声音，纸张摩擦的沙沙声像老鼠啃咬木头。

账目对不上。

缺口越查越大，从最初的几万块，到后来的二十多万。

老马坐在办公室里，看着墙上那张”优秀村支书”的奖状，奖状的玻璃框已经有些松动，用透明胶带粘了一圈又一圈。

他想起刚当支书那年，意气风发地在村民大会上承诺要带领大家致富。现在想来，那些话像玻璃框上的胶带一样，粘得越紧，撕下来的时候越难看。

妻子小芳那时候还没改嫁。她每天晚上都会给他端一碗热汤，小心翼翼地问：“马哥，没事吧？”

“没事，能有什么事。”

但小芳的手在抖。碗里的汤也在抖。

被抓那天是周三，村里正好赶集。

老马被带走的时候，村民们都围在村委会门口看热闹。有人拿手机拍照，有人在旁边指指点点。小卖部的王婶还在人群里大声说：“早就知道他不是好东西，看那房子盖得，一看就有问题。”

小芳站在人群最后面，头发乱糟糟的，身上还穿着围裙，像是匆忙从厨房跑出来的。她的眼睛红红的，但没有哭。

老马在车里回头看了一眼，小芳正在往回走，背影很孤单。

监狱的生活比想象中平静。

每天起床、吃饭、劳动、睡觉，时间被切割成精确的片段。老马在监狱的食堂做饭，负责给几百号人准备一日三餐。

刚进来的时候，他什么都不会。切菜切得手指都是血口子，炒菜不是糊了就是生的。同监室的老张是开饭店出身，犯了税务问题进来的，看不下去，开始教他。

“你这刀法不行，菜丝粗细不一，客人看着就没食欲。”

“调料要一点点加，急不得。做菜跟做人一样，急了就坏事。”

老马学得很认真。也许是因为在这里，技能比权力更有用。

慢慢地，他做的菜开始有人夸。管教干部吃了他做的红烧肉，说比外面饭店的还香。

“马师傅，你这手艺可以开饭店了。”

马师傅。这个称呼让老马觉得陌生又熟悉。已经很久没人这么叫过他了。

小芳来探监的次数越来越少。

刚开始还一个月来一次，后来变成两个月，再后来就是半年。她每次来都会带点钱和日用品，但话越来越少。

最后一次见面，小芳告诉他，她要改嫁了。

“对方是县城的，开小超市的，人挺好。”她说话的时候不敢看老马的眼睛，“我也不年轻了，不能这么耗着。”

老马点点头：“好事，你应该过好日子。”

小芳哭了。哭得很轻，像是怕别人听到。

“对不起，马哥。”

“没什么对不起的。是我对不起你。”

那天探监结束后，老马在监狱的菜园里站了很久。春天的菜园里什么都在长，韭菜、菠菜、小葱，绿得刺眼。他想起家里那个小院子，小芳种的丝瓜和豆角，夏天的时候爬得满架子都是。

现在那些藤蔓大概都枯了吧。

或者被新主人铲掉了。

出狱后的老马在县城租了间小房子，一室一厅，月租八百。房子在老城区，楼道里永远有股潮湿的霉味，墙上贴着各种小广告，修水管的、通下水道的、办证的。

房东是个五十多岁的女人，听说他坐过牢，脸色马上变了。

“我这房子不租给有前科的。”

老马从兜里掏出一沓钱：“我一次性交半年房租，押一付六。”

房东看了看钱，又看了看他，最后还是收了钱，但嘱咐他：“别给我惹事。”

房子里的家具都很旧，茶几上有几个烟头烫出的黑洞，用透明胶贴着。沙发坐垫凹陷得厉害，一坐下去就发出嘎吱声。电视是老式的，屏幕只有二十一寸，画面有些发黄。

但对现在的老马来说，这已经足够了。

他没急着找工作，而是在县城里转悠。

县城变化很大。他坐牢的这四年，新开了很多饭店。川菜、湘菜、东北菜，各种口味都有。但生意都不怎么样，很多店铺频繁更换门头，三个月一换招牌是常事。

老马在一家东北饺子馆吃了顿饭。

饺子馅调得不行，韭菜没洗干净，还有泥沙。皮子也和得太硬，咬起来费劲。但这家店居然还在营业，说明县城的餐饮水平普遍不高。

“老板，这饺子多少钱一份？”

“二十五。”老板娘头也不抬，正在玩手机。

二十五块钱的饺子做成这样，老马心里有了想法。

他开始在县城各个饭店转悠，以食客的身份观察。

大部分饭店都有同样的问题：菜品粗糙，服务态度差，卫生条件堪忧。但价格都不便宜，一个普通的炒菜要三十多块。

老马觉得有机会。

他把监狱里学到的厨艺在脑子里过了一遍。老张教过他，开饭店最重要的是三点：味道、卫生、服务。这三点做好了，不愁没生意。

但开饭店需要本钱。

老马算了算自己的积蓄，加上这些年小芳给他存的钱，大概有六万块。在县城开个小饭店，勉强够。

他找了很久，最后在县医院附近找到一个转让的门面。

原来是家兰州拉面店，干了三个月就黄了。老板急着回老家，转让费要得不高，三万块连设备一起转。

门面不大，五十平米左右，但位置不错。县医院职工和病人家属经常路过，人流量大。

老马和房东谈妥后，开始筹备自己的饭店。

他没有取什么花哨的名字，就叫”老马家常菜”。招牌也简单，黑字红底，看起来踏实。

装修的时候，老马什么都亲自动手。刷墙、贴瓷砖、安装灯具，为了省钱，能自己干的绝不找别人。

贴瓷砖的时候，他想起在监狱里学过瓦工。那时候监狱正在修建新的监区，犯人们都要参与建设。老马跟着师傅学了半年，手艺还算过得去。

现在用上了。

邻居们看他一个人忙活，有时候也会过来帮忙。

隔壁开理发店的老王经常给他递工具：“老马，你这手艺不错啊，以前干过装修？”

“在里面学的。”老马没隐瞒自己的经历。

老王愣了一下，然后拍拍他的肩膀：“出来了就是新开始，好好干。”

这话让老马心里暖了一下。

饭店开业那天，老马炖了一大锅红烧肉，免费给路过的人尝。

红烧肉炖得恰到好处，肥而不腻，瘦而不柴。香味飘出去老远，很多人都被吸引过来。

“这肉炖得不错啊，在哪学的手艺？”

“自己琢磨的。”

“多少钱一份？”

“十八块，管饱。”

第一天卖了二十多份红烧肉，还有一些其他小菜。营业额三百多块，对一个新开的小饭店来说，已经很不错了。

老马晚上关门后，坐在店里算账。

收入减去成本，净利润大概一百五十块。如果按这个速度，一个月能赚四千多。虽然不多，但比预期要好。

更重要的是，他找到了新的生活方向。

生意慢慢好起来。

县医院的护士们经常来吃饭，说老马做的菜干净，味道好，分量足。医生们工作忙，也喜欢来这里吃快餐。

老马记住了每个常客的喜好。

护士小李喜欢吃辣，他炒菜的时候会多放点辣椒。外科的张医生血糖高，他会特意准备一些少油少盐的菜。

“老马，你这服务太贴心了，比那些大饭店强多了。”

客人的夸奖让老马觉得踏实。这种踏实和当村支书时的风光完全不同，但更真实。

一年后，老马把隔壁的门面也租下来，扩大了经营面积。

两年后，他在县城另一个地方开了第二家分店。

第三年，“老马家常菜”已经是县城小有名气的连锁餐厅了。

老马没想到自己会在餐饮业做得这么好。也许是因为经历过人生的起伏，他格外珍惜现在的生活。

每道菜都亲自把关，每个员工都悉心培训，每个顾客都热情对待。

有一天，小芳带着她的新丈夫来吃饭。

老马在后厨看到了她，她变化不大，只是头发短了一些，穿着也比以前时尚。新丈夫是个胖胖的中年男人，看起来挺和善。

小芳点了几个菜，都是她以前爱吃的。

老马让厨师照常做，但在红烧肉里多加了一勺糖。他记得小芳喜欢甜一点的味道。

吃完饭，小芳过来结账。

“老板，多少钱？”她装作不认识他的样子。

“八十六。”

小芳递过一百块钱，老马找了零钱。

两个人都没有多说什么，但小芳临走的时候，回头看了他一眼。

那眼神里有复杂的情绪，有愧疚，也有一丝欣慰。

晚上关门后，老马收拾餐具的时候，发现小芳那桌的红烧肉一口没剩。

去年，老马的连锁餐厅营业额突破了一百万。

从一个坐过牢的前村支书，到年入百万的餐厅老板，这个转变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但他明白，这一切都来之不易。

每天早上五点，他还是会亲自去菜市场挑选最新鲜的食材。每道菜上桌前，他都要亲自尝一下味道。每个月，他都会组织员工培训，教他们如何做好服务。

“做餐饮就是做良心。”这是他经常对员工说的话。

有记者来采访他的创业故事，他没有回避自己的过去。

“我犯过错，也付出了代价。但人生总要向前看，总要给自己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

“现在的生活和以前当村支书时相比，哪个更满足？”

老马想了想：“现在的生活更踏实。以前总想着走捷径，结果把自己绕进了死胡同。现在每一分钱都是自己辛苦赚来的，花起来心安理得。”

采访刊登后，很多人知道了老马的故事。

有人佩服他的勇气，有人质疑他的过去，但更多的人被他的坚持感动了。

生意反而更好了。

春节前，老马去青山村看了看。

村里变化很大，新修的水泥路宽敞平整，路两边种着桂花树。村委会也重新装修过，外墙刷得雪白，门口立着一块石碑，上面刻着村规民约。

他的老房子还在，但已经有些破败。院子里的丝瓜架倒了，小芳种的花都荒了。

新的村支书是个年轻人，大学毕业后回村创业，搞起了乡村旅游。听说干得很不错，每年都有城里人来村里度假。

老马没有进村，只是在村口站了一会儿。

夕阳西下，炊烟袅袅，这个他曾经管理过的村庄依然美丽。只是他已经不属于这里了。

回县城的路上，老马想起监狱里的那个春天。

他在菜园里种下的那颗白菜，后来长得特别好，绿油油的，比别人种的都大。

收获的时候，管教干部说：“老马，你这菜种得真不错。”

那时候他还不知道，种菜的耐心和技巧，后来也帮助他经营好了自己的餐厅。

人生就是这样，你永远不知道哪段经历会在将来派上用场。

现在，老马正在筹备第四家分店。

位置选在了市里，面积更大，装修更精致。他打算做高端一些的家常菜，吸引更多的客人。

每天忙完餐厅的事，他还会抽时间学习。

报了个管理培训班，学习现代企业管理知识。买了很多餐饮行业的书籍，研究连锁经营的模式。

他知道，要想把生意做大，光有好手艺还不够，还需要现代化的管理理念。

“老马，你现在可真是咱们县城的名人了。”老王在给他理发的时候开玩笑说。

“什么名人，就是个做饭的。”

“你这话说得，现在多少大学生毕业了都找不到工作，你一个……”老王话说到一半，意识到不合适，连忙住嘴。

“一个坐过牢的？”老马笑了，“这有什么不能说的。人总要为自己的错误买单，但也总要给自己机会重新开始。”

老王竖起拇指：“你这心态，我佩服。”

晚上，老马独自坐在餐厅里，看着窗外的车水马龙。

县城的夜晚很安静，偶尔有几辆车经过，车灯在玻璃上划过一道道光影。

他想起刚出狱那天的雪，想起小芳最后一次探监时的泪水，想起第一次在监狱食堂做饭时的手忙脚乱。

这些记忆像老电影一样在脑海里播放，有苦涩，也有甘甜。

现在回想起来，那些最艰难的日子，反而成了人生中最宝贵的财富。

如果没有那四年的监狱生活，他永远不会学会做菜，也不会有现在的餐厅。

如果没有经历过人生的低谷，他也不会这么珍惜现在的生活。

人生真是奇妙，你以为的结束，可能只是另一个开始。

老马起身关了灯，锁好门，走向回家的路。

明天又是新的一天，餐厅还有很多事情要忙，员工要培训，新菜要试做，客人要服务。

但他不觉得累，反而充满期待。

这就是他想要的生活，踏实、充实、有意义。

县城的街灯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就像他走过的这段人生路一样，虽然有曲折，但每一步都很踏实。

来源：荷叶聊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