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地图导航让我继续往前走,可是前面是一条陡峭的楼梯,没有路灯,一片昏暗。抱着剧场怎么会在这种地方的困惑,我还是走下楼梯,路过一辆面包车,然后来到一堵墙面前……
我一直觉得女性友谊被书写得太少了,这是必须书写的理由,同时也是书写的困难。怎么样的女性友谊,才具有代表性呢?是《我的天才女友》里那样互相凝望、托举,又暗暗追赶吗?还是《隔壁房间》里努力克服恐惧,陪着朋友面对死亡的勇气?除此之外,还有其它的可能性吗?
在这篇文章里,我想试着描绘一种新的女性友谊样态:起初我们只是从彼此的生命里路过,后来相似的女性处境总是把我们连接在一起。我们的关系不在于见过多少次面,而是我们感受着相同的水温,对未来有着同样的期许。我们的友谊是现在式,更是未来式。
在女性友谊中,不需要大费周章解释男凝是什么、为什么让人不适,也没有那么多自证陷阱。遭遇性别暴力,诸如性暴力、家庭暴力后,积极为受害者声援的,往往都是女性。虽然素不相识,但她们理解新闻里的那个某某在遭遇着什么,为此痛苦、愤怒。也为女性挣脱束缚,走到广阔世界而振奋、鼓舞。女性牵起手来,更有可能营造一个小小的乌托邦。
不可否认,女性友谊很复杂,其中也有阴影的部分。只是我决定先把那些轻盈的、动人的瞬间剪切下来。
它们发生在女演员、女记者、女编辑、女读者之间,发生在剧场、地下室、公园,和遥远的网络空间。
文|林屿
编辑|Sharon
01 最小单位的Metoo
地图导航让我继续往前走,可是前面是一条陡峭的楼梯,没有路灯,一片昏暗。抱着剧场怎么会在这种地方的困惑,我还是走下楼梯,路过一辆面包车,然后来到一堵墙面前……
快要迟到了!我赶紧往回走,从有光亮的路口出去,路过临街的水果店、理发店和餐厅。半信半疑地往前走,直到看见不远处亮着的LED招牌,终于找到了!
我和剧场的工作人员对上眼神,“我来看朋友的演出。”“演出已经开始了,不能进去了。”
一看时间,我迟到了快十分钟。“卡这么严吗?”“对,因为是比赛。”这是由广州西瓜剧场举办的“不一定一年一度”戏剧大赛。在两天时间里,13部剧目轮流进行决赛演出,决出胜负。
于是,我只好在剧场前台转悠,看看置物架上的奖杯、演出合照,消磨时间,等演出结束。二十分钟很快就过去了,陆续有观众走出来。看到陆婧手上拿着三束花,我迎了上去,“你人气好高啊哈哈哈!”
“都是我男朋友买通的。”她笑道。因为还有些事情要处理,把花交给我和另一个陌生女生看管。
我们只好打破沉默,开始聊天,聊各自怎么跟陆婧认识的、做什么工作。“我之前采访过她……我是自由撰稿人,平时给青年志之类的平台供稿。”
“那篇性骚扰的文章就是你写的?”她立马对上了信息。接着补充道,“我就是那个在**(某外卖平台)工作,帮她投诉骑手的人”。
“竟然是你!见到文章里的人了,好神奇……”我忍不住感叹。
一年前,我写过一篇文章,讲述一位女性喜剧演员(也就是陆婧)在街上遭遇外卖骑手的猥亵后,通过报警、投诉、网络发声,最后得以让对方被行政拘留的故事。这背后是,在经年累月的性骚扰中,她曾经陷入自我怀疑和抑郁。在漫长的时间里,逐渐积蓄勇气,克服耻感,好不容易做出的反击。
文章发布前,我曾发给陆婧确认,她说罗列过往经历过的性骚扰,会让她心生不适。“感觉好像是我个人的问题,是个例。”
她联想到采访时的对话,“那天你说,我经历这些事比较多,我知道你没有恶意。但如果(文章)发出来后,其他人也这么说,不知道他们有没有恶意,我可能会承受不了 ……”
此前我没有太多做创伤报道的经验,没有预料到会让陆婧产生这样的感受。我把她的顾虑转述给编辑。也许增加其她人的故事进去,以女性的普遍经历来叙述,会缓解这种不适,不过还能写谁呢......
“也许我可以作为第二个受访对象补充一点”,看到编辑发来的消息后,我连忙说“其实我也可以“。性骚扰如此普遍,以致于真实故事俯拾皆是。在出租屋、在公交车、在酒吧......无时不刻地发生着。在这篇文章里,也发生了一场最小单位的Metoo运动。
电影《素媛》《熔炉》
文章发布后,有许多读者为陆婧的勇气点赞。“说出来本身就充满力量,是一束照亮鼓舞相同处境者的光,陆婧好棒!”也有女性分享自己在泳池被猥亵,难以取证的经历。
不过,这些只是局部的声音。在陆婧的朋友圈里,被指控的男性沉默不语,反而是共同好友提出反对。“支持受害者发声,但聪明人把受害者名号钉在自己头上,转眼变成受利者,抹黑别人......Shame on you.”“讲述人真的在为女性发声吗?我以为是让女性主义更落人口实。先为人,再谈性别。如为人,也不必纠结于性别。”
2020年,法国女演员阿黛拉因凯撒奖表彰涉嫌性侵的男导演,愤而离席,口中也喊着“Shame!”为了表明自己的立场,阿黛拉甚至退出了演艺圈。“除了我的身体和我的正直,我没有其它武器。”她坚定而又决绝。
阿黛拉愤而离席
同一个词汇“shame”竟然可以同时用在施害者和受害者身上。该羞耻的究竟是谁?我想不明白,努力克服自己的创伤感受,公开讲述经历,能让女性获得什么利益?后来,陆婧告诉我,因为那些反对的声音,她失去了一些工作机会。女性的处境,一直就在那里,不会因为我们不谈论、不纠结而消失。
公众号后台也收到了不友善的留言,编辑没有精选出来。我暗暗庆幸,我们有同样的默契。毕竟陆婧听到的流言蜚语已经够多了。
西瓜剧场门口,导演和演员们聚在一起讨论当天的演出。陆婧饰演的是一位失独的母亲,我问她“演得怎么样?”她直言,“有点难找到状态”。毕竟她只有二十多岁,还没有足够多的阅历。(其实后来她们获得了“评委偏爱奖”!)
她渴望听到更多反馈,因此挤进人群里。而我因为错过演出,插不进话,只好东张西望,看看不远处的高楼、路边的垃圾分类箱。干站了一会儿后,我想也许该走了。
“那你不是白来一趟了......这个花给你!”她把白黄玫瑰混搭的花束给了我。
“可是这是别人送给你的......“我有些犹豫,但她说没关系。
我收下了花,在心里悄悄地、擅自解读为,这是我会重返剧场的象征。我对婚礼的捧花避之不及,却很需要戏剧的捧花。
02 地下室的“阴道”
时间回拨到2022年的冬夜,我们在朋友家吃火锅,准确来说是《阴道之道》剧组的不定期聚餐。《阴道之道》是由BC小组发起的话剧演出,沿用《阴道独白》的主题,但内容为原创。自2012年开始,每年招募演员进行创排。
出演第六幕「性别与抑郁」的女演员Y,带着陆婧过来吃饭。有人问,“你们怎么认识的?”“Tinder”。这个回答让大家的眼神变得暧昧,“所以......你们俩是一对?”她们摆摆手,说是朋友。
这就是我和陆婧的第一次见面。当晚我们只是打了照面,加了微信,没有太多交流。
直到一年多后,性骚扰事件发生,陆婧在朋友圈、微博发声。我提议报警,也许路上的监控拍到了,也转发了微博。事件尘埃落定后,我问她愿不愿意接受采访,说出自己的故事,也给其她人提供一些应对经验。她答应了,即便这并不是一次轻松的对话。
巧合的是,我在《阴道之道》饰演的正是被导师性侵的女学生。我们在不同的时空里,重复相似的经历。相遇之初,我们都没有预料到后来的发展,就这样在时间里不期而遇。
2022年夏天,我在“北京空房子”的群聊里潜水,无意间看到演员招募信息。一直渴望表演的我,几乎是毫不迟疑地填写了报名表。表单里没有询问毕业院校或表演经验,反而问近期关注的女性议题和自己的看法。
大约一周后,我们聚在线下空间试戏。低头、弯腰,扶着黑色楼梯走下来,来到地下室,地板上铺着绿色的泡沫板。
剧本分为九幕,分别讨论了初夜、自慰、婊子、妇产科、性侵等与女性息息相关的话题。读剧本的时候,我就被「婊」里对女性污名的洞察和戏谑深深吸引。
“人们会不停地生产出各种骂名来羞辱你。而你怎么可能做到完美呢?你永远在一些人眼中,是个婊子。”“陌生人,我也祝福你,祝你们面朝大海,春暖花开,而我只愿一辈子做一个婊子。”
站在几百个观众面前,理直气壮地说,“我是女权婊”,这也太酷了!跟空间里那个粉色的关公雕像,有异曲同工之妙。前者是丢掉贞洁牌坊,做自洽的“坏女人”;后者是给传统的男性英雄形象,注入诙谐、多元的气息,都蕴含着反传统的力量。
插着彩虹旗的粉色关公雕像
但是不得不承认,认同理念和做出行动两者之间,还有一段距离。当时的我,还没有积蓄足够的能量说出这些话,又怎么能让台下的观众相信呢?后来我还是放弃了这一幕的试戏。
更适合我的,或许是Metoo. 我发现自己不需要刻意调动情绪,就能很快代入到性侵受害者的感受——震惊、痛苦、恐惧和自我怀疑,只是念台词都会哽咽。我不自觉地蜷缩身体,在独白回忆性侵经历时,跌倒在地。
我跟对戏的演员说,在互相诘问时,我们可以一步步走近对方。
“你为什么要单独去他的房间?”
“为什么他只骚扰你,不骚扰别人?”
每质疑一次,就朝着对方走一步,营造出压迫感。
两组演员都表演结束后,由其她人来投票选择。为了保证公正性,我们需要到小房间里回避,等待结果。这是我第一次知道剧组也可以以“去中心化”的方式运行,不是由导演说了算,而是大家一起做决定。也是第一次刚进入新集体,就有人明确地提出,对性骚扰零容忍。防治性暴力,不是等到罪恶发生才迟迟响应,而是从一开始就应该划清界线。
“刺鱼”,负责人E念出了我的昵称,我被选上了!
大学毕业后来北京,我曾和Y一起去逛图书市集。当时看到刺鱼书店的小册子,上面写着:刺鱼是不受欢迎的鱼类。我想,这不就是我吗?不管是在班级,还是社团,很多时候我都处于边缘位置。没有人故意排斥我,我也没有主动融入集体的意识,就自然而然地变成这样了。在我的理解里,“不受欢迎”既可以是被动地离开中心,也可以是主动地拒绝迎合。做一条刺鱼,也没什么不好。
那段时间,我的工作一直不稳定,为了节省开支,我们在798艺术区附近合租一个单间。房子的格局原本是两室一厅,中介为了多赚些钱,改造成了四室一厅。
有天晚上,我朦朦胧胧中听到哭声,从床上爬起来,小心地开出一条门缝。哭声是从对面的房间传出来的,还有硬物碰撞的声音,里面住着一对情侣,发生了什么?不会是家暴吧?我蹲在门边,听了一会儿后,正犹豫着要不要拿手机录音,声音却渐渐消失了。
第二天,那对情侣下班回来后,我拉着女生去还没租出去的空房,关上门。“昨晚听到你们房间有哭声,他打了你吗?需要的话,我可以陪你一起去报警。”她摇摇头,说没有。原来是误会,我有些不好意思地回到自己的房间。“不过下次再遇到这种情况,我还是会这么做的”我跟Y说道。宁可闹乌龙,也不要错过万一是暴力的可能性。
演员定下来后,就要开始排练了。因为剧组成员都有自己的本职工作——社工、记者、博士、大厂员工等,我们只能在周末排练。每排练完一幕,大家就会围坐在一起,讨论还有哪些不足。
当时我对「初夜」的情节有些困惑,角色D迫切地希望拥有初夜,终于得偿所愿后,她欢呼“我坐在车上放声大笑,好像刚从笼子里飞出来的鸟。我自由了!”我觉得把自由寄托在性行为、寄托在男人身上,依旧局限在传统的异性恋规范里,似乎不够先锋。
“这是真实事件改编的”,饰演D的演员给出了直接、简洁的回复。那时我才后知后觉,原来我们并不需要塑造所谓先锋的女性形象,真实比先锋更加重要。
两年多后的现在,我又有了新的理解。也许一个女人不顾旁人的赞扬或批评,坦然地面对自己的欲望,已经是拥有主体性的表现。
讨论可以无穷无尽地进行下去,但重要的不是正确答案,而是在这个过程中,女性可以表达自己真实的困惑、感受和思考。到这里,《阴道之道》这部话剧也就实现了它的意义,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
排练之余,我们也会一起看电影、吃火锅和野餐。某个周末,我们在朝阳公园野餐。还有演员带来一些避孕套,“太久没有性生活了,再放下去要过期了,有人需要吗?”语气寻常得跟分享零食一样。我在吃惊的同时,又马上说服了自己,这原本就不应该羞耻。午后的阳光出奇地明媚,后来我们还坐了游船,在湖面悠悠地飘荡。
从夏天排练到冬天,终于要演出了。忘记是谁,提前买了些鲜花放在剧场入口处,说观众可以拿着送给演员。彩排的时候,我的刘海散落下来,挡到脸,同组演员Z递给我两个小巧的粉色发夹。
候场时,我紧张到在走廊走来走去,反复默念台词。“你好勤奋啊”在剧中饰演大木耳的欧西说。“唉,是勤能补拙”我无奈地回复。
听到“我不想看到她们无知地走进医院大门,把堕胎当避孕,给简单的阴道炎症套上道德外衣......”我知道马上就轮到自己上场了,心里只有一个愿望:不要忘词!
总归是顺利演下来了。谢幕后,大家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交谈。“你好像房思琪啊”欧西的朋友走到我眼前。其实我一直都不是特别自信的人,对表演尤其如此,所以心里很感谢她的认可。她又问“可以跟你合照吗?”于是我们对着手机摄像头,微笑、比剪刀手。
03 谈论新闻和月经
两个多月后,还没来得及看到北京的雪,我就离开了。直到现在,都没再有那样的演出机会了,我只能偶尔去影视剧组里跑龙套,演路人、演女工。看到别的群演主动凑上去跟摄像师搭话,给他扇风解暑,我默默挪开脚步,站到角落。
投演员简历总是石沉大海,一度焦虑到,坐两个多小时地铁,去参与短剧演员招募活动。对,就是网络上那些狗血、又容易上瘾的短剧。试戏片段是酒鬼父亲殴打女儿,有十几分钟时间准备。
我和搭戏的男演员走到走廊深处排练。“可以抓你的头发吗?”他问,我点点头。“抓哪边好?”我想了想说,“右边吧,我习惯摔这边。”
“下次试戏可以化个妆再过来,你看别人都化了妆......”意思是这么一对比,我会吃亏。我明白他想帮我的心情,但是“我是觉得她(女主角)经济条件不是很好,大概没钱买化妆品”。为了贴合人物形象,我还特意从衣柜里翻出一身旧衣服穿。
摔了第四次,再加上没来得及吃午饭,我头晕到一时没缓过来,眼镜也飞出去了。“没事吧?”评委问,我沉默地摇摇头。
后来我看到报名表上,评委给我的打分是7分(满分是10分)。既有没演好、错失机会的失落,又有一丝不用演绎虐女情节的侥幸。
在短剧里,女主常常拥有悲惨的身世,被原生家庭磋磨,遭遇校园或职场霸凌,然后被从天而降的、有权势的男主拯救。前期为了塑造足够悲惨的形象,镜头会对准女主,展示她被殴打、被囚禁的场景。暴力变成一种奇观。这何尝不是一种对女性的剥削?
我也没法假装看不见铺天盖地的社会新闻——性侵、家暴、偷拍......很多时候,男性正是施暴者,是女性痛苦的来源。暴力需要被严肃对待,而不是为了铺垫后期的反转。我不愿意继续建构、兜售浪漫爱的陷阱。
但是,想要成为成熟的演员,是不是应该尽可能去积攒经验?如果上桌的代价就是要先吃几年馊饭,这个桌真的有必要上吗?没人告诉我怎么做才是对的,或者说我也对所谓的「对」保持怀疑,内心陷入反复的摇摆......
我本科读的是新闻学院,曾经进过不少记者群。在不区分性别的记者群里,发言的常常是男性,他们互相吹捧、恭维。反反复复采访同个男律师,可是我真的看不出来,他提供了什么有价值的见解。很快,我就厌倦了相似的戏码一次次上演,主动退群。
后来,我从流传出来的群聊截图看到,他们还会一起骂捞女、小仙女,甚至转发女性裸照、开黄腔。女记者忍无可忍,直言“把媒体群当成男厕所”。
去年6月,Y拉我进一个女记者群,那是一种截然不同的氛围。大家会互相分享新闻线索,一般情况下媒体不能报道本省市的重大负面事件,那就转发到群里,交给其她人报道。有时也会变成临时的编辑部,就职于不同媒体的女记者分头采访,合作报道重要的社会事件。很多人说现今的媒体行业是一艘沉船,但是我看到还有一群女水手在坚守。
纪录片《女挽狂澜》
工作之余,她们也会倾诉绩效考核压力大,以致月经失调。袒露脆弱是安全的,其她人能理解这种情绪,给予安慰。还有人给出方子,“红糖、枣、枸杞、姜片、桂圆熬水喝,亲测有用~”,还互相分享好用的月经杯、棉条。
后来我的月经也曾一再推迟,于是点开群聊,搜索月经,照着方子,买了一款红糖姜茶。喝了第三包后,真的召唤出了经血!
女性主义的话题更是必不可少。一起分析男性的荤段子,如“时间就像女人的胸,挤一挤总是会有的”,其中隐含的厌女症和性别文化。大家互相鼓励要培养攻击性,做难缠的女人。
我说下次可以怼回去,“时间就像男人的那啥,撸一撸总会有的”。本来还担心自己太过激进直白,结果得到了她们的赞扬,“太会说了哈哈哈哈”。
这样的对话和情感流动,只有在全女社群里才可能发生。在日趋保守和分裂的网络环境里,同温层的女性们构建了一个小小的防空洞。其实很多人并没有在现实生活中见过面,只是因为彼此身处相似的女性处境,天然具有某些默契和共情。
跨年当晚,一位在传统新闻机构工作的女记者说,“世界上还有女记者,地球不会完!”玩笑的口吻之下,是真诚和珍视。
我想,我还是应该握紧手中的笔,至少还可以书写新鲜的女性故事。写默默积蓄力量反抗的女人、有攻击性的疯女人、野心勃勃的女人,也写珍贵的女性情谊。有没有可能,我们可以自己做一张新的桌子?
今年3月份,青年志和微信读书联合出版了一本电子书《她的反击》,是一群女作者撰写的女性故事。书里没有宏大叙事,只有许多女性的真实生命经验。写作期间,我也曾犹疑,这些真的值得写吗?是的,来自女读者的共鸣和鼓励,给出了肯定的答案。
书中收录了我的两篇文章:和《一个潮汕女孩决心飞往自己的山》。前者是陆婧的故事,后者是我自己的故事。我很清楚这是不得不写的故事,但是拿不准别人看了会怎么评价,害怕遭到恶意的凝视和审判。在等待编辑反馈期间,我一度想反悔,把稿子要回来。但还是努力克制住了,半闭着眼睛,面对未知的评价。
发稿后,出乎意料地,涌入了许多鼓励的话语。我特别喜欢一位昵称为“土豆大王”的读者说,“她没在等待骑士,她在寻找一把利剑”,这也是评论区的最高赞。我想这应该也是许多女性的愿望,决心做自己的骑士,踏上自己的征途。
电影《老娘与海》
一位当时认识不到半年的女记者朋友,也在评论区留言:第一次见到林屿,就被她吸引。柔和的脸部线条也无从修饰她的犀利、勇气、率真,和满腔永不消逝的对性别不公世界的愤怒。许多我感觉已经离我而去的生命力,林屿在痛苦中迸发,并且以文字为韧,不断开辟新天地。林屿是自由的,而且会越来越自由!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她对我的评价,大概猜到了原因。有一回,我们一起去美术馆看展后,打车离开。她提到最近采访一位男外卖骑手,知道他曾经殴打女朋友的事情,心情很复杂。我说,这就是我越来越难以同情男性的原因,即便他们处在社会底层,但依然还可以去欺负比自己更弱势的女性。
“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男司机突然插嘴说道。“打人就是不对的!”我出于本能地怼回去。
“说不定对方出轨了呢?”“那就分手,这个人又没有被你买了!”
“那要是转移财产了呢?”“你在故意说些极端案例,现实生活中,出轨、转移财产的一般是男人。”
司机还一脸忿忿不平,但车子开到饭馆了,我们的争吵只能停止。下车走远后,我说待会儿给他差评,朋友说算了。那段时间,社会上发生了许多无差别杀人事件,许多女性会倾向于不跟中年男性发生冲突,尽可能规避风险。不过她也感叹道,在我身上,看到了从前的自己。
最让我意外的是,一位曾经合作过的时尚杂志编辑,在晚上十一点多,发来消息说,“谢谢你的勇气,希望你越写越自由”。她也是潮汕人。其实应该是我谢谢她们,谢谢她们接住了我的勇气,让我知道自己并不孤单,让我更加确信自己的写作是有意义的。
《她的反击》正式上线那天,我把链接转发给陆婧,她回复说,“激动地从工位弹起来,去外面平复了一会儿。泪奔了,很为我们骄傲!原来这就是自由的感觉,这就是挣开锁链的感觉!自由因其代价而显得可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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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青年志Youtholog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