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天还没亮,赵老头就醒了。他摸索着点燃那盏用了二十多年的马灯,橘黄的灯光照在墙上斑驳的老照片上。照片里的人早已不在人世,唯有那双眼睛依然炯炯有神,像是在看着赵老头此刻的举动。
天还没亮,赵老头就醒了。他摸索着点燃那盏用了二十多年的马灯,橘黄的灯光照在墙上斑驳的老照片上。照片里的人早已不在人世,唯有那双眼睛依然炯炯有神,像是在看着赵老头此刻的举动。
“老伴,今天就见分晓了。”赵老头对着照片嘀咕着,声音几乎被窗外刮过的风声盖过。
床下有个陈旧的木箱,上面落了薄薄一层灰。赵老头犹豫了片刻,才弯下腰,用有些颤抖的手将木箱拖出来。箱子拖动时发出刺耳的声响,像是在抗议被打扰的安宁。
“爹,你起这么早干啥呢?”大儿子赵建国推门进来,看见老人蹲在地上,眉头立刻皱了起来,“今天开庭,您别忙活了,好好休息。”
赵老头没理会儿子,只顾着在箱子里翻找。他的动作很轻,像是怕惊醒箱子里沉睡的回忆。
“爹,那五亩地本来就是分给我的,当年您和娘都答应了。二弟三弟非要横插一杠子,咱不能让步。”赵建国搬了个小板凳,坐到老人旁边。
“话是这么说…”赵老头的声音很轻,像是在自言自语,“但那地…唉,你们仨打小就不对付,这么大岁数了还为了点地闹到法院去,传出去多难听。”
赵建国”啪”地一声把茶杯放在桌上,茶水溅出来一些,洇湿了桌上的报纸。“爹,您别怪我不讲兄弟情,那块地可不是一般的地。咱村后山那片林子拆迁,地上附近的田都升值了。那五亩地现在值小十万了,您说我能让吗?”
赵老头终于从箱底摸出一个布袋,上面的补丁比原来的布料还多,却被叠得整整齐齐。他小心翼翼地把布袋揣进怀里,抬头看了看儿子:“今天我跟你们一起去。”
赵建国一愣:“您去干啥?您岁数大了,坐那么久不累吗?再说这事儿您掺和什么,分明是我们兄弟的事。”
“我去。”赵老头难得强硬一回,声音里带着不容反驳的意味。
县法院的候审室里,赵家三兄弟各自坐在角落,谁也不理谁。赵建国一身深蓝色中山装,坐得笔直;赵建军穿着略显褪色的西装,不住地看表;赵建民则一身运动服,正低头玩着手机。
赵老头坐在赵建国旁边,时不时偷偷打量着另外两个儿子。许是察觉到父亲的目光,赵建军抬头看了一眼,又迅速低下头去。
突然,门口响起一阵熟悉的咳嗽声,赵建民抬起头,迎面看到了自己二哥赵建军的律师王大状。这位王律师在县里是小有名气的,之前赵建民也去咨询过,但对方开价太高,他负担不起。
“王律师,这官司您看我能赢不?”赵建军凑过去,声音刻意压低,但在安静的候审室里依然清晰可闻。
“放心吧赵老板,那块地当年虽然划给了您大哥,但后来您爹妈口头上改变了主意,而且这些年您一直在缴纳土地承包费,从法理上说,您是有很大胜算的。”
赵建军脸上的表情松动了一些,但看了看父亲的方向,还是欲言又止。
“小民,你那边怎么样?”赵建军转向三弟,眼神里带着些许关心,但更多的是试探。
赵建民耸耸肩:“二哥,你就别装了。当年爹娘是答应了,但那地头年年是我在种,我老婆孩子出的力气最多,你们俩一个经商一个当干部,啥时候下过地?”他的声音里带着不服气,“我请不起律师,那又怎么样,公道自在人心。”
“行了行了,”赵建国不耐烦地打断道,“少在这里卖惨。爹当年分地的时候可是有村里的见证人的,那地就是我的。”
一旁的赵老头听着儿子们的争执,脸上的皱纹越来越深。他的手始终没有离开过那个布袋,像是在抚摸一件珍宝。
“赵家案件,开庭!”法警的声音打断了僵持的气氛。
法庭上,三兄弟的争执愈发激烈。赵建国拿出当年的分地证明,上面盖着村委会的公章;赵建军则出示了近年来他缴纳的承包费收据;赵建民干脆带来了几位邻居作证,说那块地一直是他在耕种。
证人席上,村里的老支书李大伯擦了擦额头的汗:“当年确实是分给了建国,但后来老两口好像改变主意了,具体怎么说的我记不太清了,毕竟都二十多年了。”
坐在一旁的赵老头,听着儿子们越说越难听,脸色越来越难看。赵建国指责弟弟们不孝,赵建军则数落大哥平日里不管家里的事,赵建民干脆说出了当年赵建国娶媳妇时家里如何债台高筑的旧事。
“够了!”赵老头猛地站起来,声音因激动而有些颤抖,“你们把脸都丢尽了!”
整个法庭一片寂静。
主审法官看了看赵老头:“赵老先生,您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赵老头慢慢地从怀里掏出那个布袋,颤巍巍地走到法官面前:“法官大人,这个给您看看。”
布袋上的补丁已经泛黄,但仍能看出当初缝补的用心。赵老头小心翼翼地解开布袋,从里面取出一沓发黄的纸张。
“这是…”法官疑惑地接过那些纸。
“这是我和老伴当年写的,关于那五亩地的真正用途。”赵老头转身面向三个儿子,声音忽然有了力量,“那地从来就不是给你们任何一个人的!”
三兄弟面面相觑,不明白父亲在说什么。
法官展开那些泛黄的纸张,皱着眉头仔细阅读起来。纸上的字迹有些模糊,但仍能辨认。他看了一会儿,抬起头,眼神中带着惊讶和敬意:“赵老先生,您和您夫人的决定…很令人敬佩。”
赵老头转向儿子们:“那五亩地是我和你们娘打算捐给村里办学校的!文件上说得清清楚楚,只是当时村里没钱建校,就一直搁置着。现在村子富起来了,政府也投了钱,那地就该回到它本来的用途上去。”
法庭上鸦雀无声。
赵建国瞪大了眼睛:“爹,您怎么能…那地值钱了,您…”
“值钱了就不该办学校了?”赵老头反问道,声音里带着失望,“我和你娘就指望着能为村里做点事,让娃娃们有个好学校,你们倒好,争得你死我活。”
赵建军脸色变了几变:“爹,您怎么不早说…”
“说了你们会听吗?”赵老头叹了口气,“你们只顾着争那块地,谁还记得我和你娘的心愿?”
法官敲了敲法槌:“根据赵老先生提供的证据,这块土地从法律上来说确实是捐赠给村集体用于教育用途的。虽然当时因为各种原因没有执行,但捐赠意愿和程序都是完备的。因此,我宣布驳回原告赵建国的诉讼请求。”
回家的路上,村里的柳树刚抽出新芽,嫩绿的颜色在春风中摇曳。赵老头走得很慢,像是故意拉开与三个儿子的距离。
“爹,您早该告诉我们的。”赵建国走上前,声音里有些愧疚,但更多的是不甘心。
赵老头看了他一眼,没说话,继续慢悠悠地走着。
村口的老槐树下,几个小孩子正在玩耍。看到赵老头,他们欢快地喊道:“赵爷爷好!”
赵老头的脸上终于有了笑容,摸了摸口袋,掏出几颗水果糖分给孩子们。这是他的老习惯了,口袋里永远装着几颗糖,专门给遇到的孩子。
“爹,那地真给了学校,咱家就什么都没了。”赵建民走上来,声音低沉。
赵老头停下脚步,指了指那些欢笑的孩子:“我和你娘这辈子就盼着村里的娃能有个好去处。你们小时候,村里连个像样的教室都没有,夏天烈日当头,冬天寒风凛冽。你们仨都没能上大学,不就是因为条件差吗?”
三兄弟沉默不语。
“那地给了学校,你们就真的什么都没了吗?”赵老头的声音变得柔和,“我和你娘留下的不只是地,还有做人的道理。这些年,你们一个经商,一个当干部,一个开厂子,日子不都过得去吗?何必为了那点地闹得兄弟都做不成?”
赵建军低着头,不敢看父亲的眼睛:“爹,我…”
“别说了,”赵老头摆摆手,“回家吧,我做了你们爱吃的菜。”
村里的小学开始动工的那天,赵老头早早地就来到了工地。那五亩地被铲平了,工人们正在测量放线。
赵老头站在地边,眼睛有些湿润。他仿佛看到了几十年前,他和老伴坐在油灯下,一笔一画地写下那份捐地协议的情景。
“赵叔,您来了。”村支书小李走过来,递给赵老头一根烟。
赵老头摆摆手:“不抽了,戒了。”他顿了顿,“小李啊,这学校建好了,能不能在门口立块碑,写上你赵婶子的名字?这是她的心愿。”
“那必须的!”小李拍着胸脯保证,“不光立碑,我们还准备把教学楼命名为’赵氏教学楼’,就等您点头呢。”
赵老头摇摇头:“不用我的名字,就写你赵婶子的名字就行。”
远处,三辆车一前一后驶来。车门打开,赵家三兄弟各自带着家人走了过来。
赵建国手里拎着一个袋子,递给父亲:“爹,这是我和您媳妇商量的,拿出十万块,给学校添置些设备。”
赵建军也走上前:“爹,我和小民商量了,咱们兄弟出钱,在学校旁边建个图书室,就用娘的名字命名。”
赵建民站在旁边点点头:“爹,我还准备联系几个做教育的朋友,看能不能给学校拉点赞助。”
赵老头看着三个儿子,眼泪终于控制不住地流了下来。他擦了擦眼角:“好,好啊…”
小学开工那天,整个村子都来了。村民们看着那块曾经引发争端的土地,如今正变成村里孩子们的乐园,不禁感慨万千。
赵老头站在人群中,身旁是三个儿子和他们的家人。他的手依然放在口袋里,摸着那个装了一辈子糖果的布袋。现在,布袋里装的是学校设计图的缩小版,那是他最近的宝贝。
“娘,”赵老头在心里悄悄地说,“咱们的心愿,终于要实现了。”
春风拂过,带着泥土和青草的气息。赵老头抬头看向天空,阳光正好,万里无云。
没人注意到,在工地的角落里,赵建国的儿子正和赵建军的女儿一起玩耍,两个十来岁的孩子追逐打闹,笑声清脆。赵建民的儿子站在一旁,犹豫了一下,也加入了他们。
三个孩子在那片即将变成学校的土地上奔跑,他们不懂得大人世界的纷争,也不知道这片土地曾经险些将他们的父辈永远分开。他们只知道,这里将会是他们未来上学的地方,而他们,会成为第一批学生。
而在不远处,赵老头看着这一切,嘴角微微上扬。布袋里,还有一个他没有拿出来的东西——那是他和老伴年轻时的合影,背面写着:“但愿子孙能明白,世间真财富,不在一亩三分地。”
照片边缘已经泛黄卷边,但那笔迹依然清晰,就像是对未来的嘱托,穿越时光,依然熠熠生辉。
在这个春天的日子里,赵家的故事还在继续,只是从此以后,每当村里的孩子们在那所学校里朗朗读书时,赵老头和他老伴的心愿,就在一代又一代人的心中生根发芽,生生不息。
来源:春风十里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