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梦里的小顺子还是那个四岁的样子，穿着她亲手缝的蓝布小褂子，摇摇晃晃地追着院子里的蝴蝶跑。他那双圆圆的大眼睛眨啊眨的，笑起来时嘴角边有个小酒窝。

刘大娘又梦见小顺子了。

梦里的小顺子还是那个四岁的样子，穿着她亲手缝的蓝布小褂子，摇摇晃晃地追着院子里的蝴蝶跑。他那双圆圆的大眼睛眨啊眨的，笑起来时嘴角边有个小酒窝。

醒来时，天还没亮。刘大娘抹了把脸，摸到了湿漉漉的泪痕。

“做噩梦了？”躺在旁边的老刘问，声音沙哑。

“嗯，又梦见小顺子了。”

老刘没说话，只是把手轻轻搭在刘大娘的肩上。这是他们之间心照不宣的安慰方式，三十年如一日。

村里人都知道刘大娘家的事。三十年前，他们的小儿子刘顺——村里人都叫他小顺子——在村口的小卖部买糖吃时走失了。那时候民警上门调查，村里人组织起来找了整整七天七夜，翻遍了方圆十里的山沟田地，愣是连个影子都没找着。

刘大娘当年差点疯了，嗓子哭哑了，脚走肿了，整整一个月不吃不喝，硬是被老刘和大儿子小强灌米汤才留住一条命。后来村里人都不敢在她面前提小顺子的事，怕勾起她的伤心事。

三十年过去，刘大娘头发白了大半，脸上的皱纹也一道一道地爬上去了。倒是村子变了模样，从前的土路变成了水泥路，不少年轻人出去打工，村里添了不少新房子。

“听说今天要开始修路了。”老刘穿好衣服，往鞋里塞了塞脚后跟。那双解放鞋已经补了好几回，刘大娘总说要给他买双新的，他总是摆手说：“这双还能穿，别浪费。”

刘大娘点点头，起身去煮小米粥。她现在记性不太好，有时候会忘记昨天吃了什么，但关于小顺子的事，她记得一清二楚。那天小顺子穿的什么衣服，说的什么话，吃的什么东西，她都能一五一十地说出来。

“妈，吃饭没？”门外传来小强的声音。现在的小强已经四十多岁了，在县里的建筑公司做工头，日子过得还算不错。

“进来吧，刚熬好粥。”刘大娘应道。

小强进来时，脸上带着少有的兴奋：“你们听说了吗？村里要修的那条路，就从咱家老宅子那边过！”

刘家老宅在村东头，是小顺子走失前他们住的地方。后来刘大娘整日以泪洗面，老刘看不下去，就在村西头盖了新房子，搬过来住了。老宅子荒了多年，里面长满了杂草，偶尔有些孩子去那里玩捉迷藏。

“要拆了？”老刘问。

“嗯，听村长说上面拨了款，要把咱们村的路拓宽，修成双车道。”小强说，“我早上过去看了，已经来了一台挖掘机。”

刘大娘手里的碗差点掉在地上：“那、那咱们得过去看看。”

老刘和小强对视一眼，都明白她的心思。那老宅子是他们和小顺子共同生活过的地方，虽然破旧，但里面埋着太多回忆。

三人简单吃了早饭，就往村东头走去。路上遇到不少村民，都在谈论修路的事。

“这下可好了，路宽了，我家门口就不会总被大车堵着了。”

“听说政府给拆迁补贴呢，一平米好像有三四百。”

“刘家老宅也要拆啊？那都空了多少年了？”

刘大娘走得很慢，像是故意拖延时间。老刘握住她的手，能感觉到她的手在微微发抖。

村东头已经聚集了不少人，挖掘机轰隆隆地响着，村长和几个测量的人正在商量什么。

刘家老宅前的杂草已经被清理出一条路，露出了斑驳的土墙和早已褪色的木门。门框上还钉着一个已经看不清字的木牌，那是当年小顺子上幼儿园时，老刘亲手做的门牌。

“刘大哥，刘大姐来了。”村长远远地看见他们，迎了上来，“你们家老宅正好在路中间，得拆了重建。不过别担心，政府补贴到位，肯定不会亏待你们的。”

老刘点点头：“什么时候开始拆？”

“今天就开始了，先把前院这部分拆了，挖掘机已经到位了。”村长指了指那台黄色的大家伙。

刘大娘突然攥紧了老刘的手：“能不能…能不能让我进去看看？”

“这……”村长看看表，又看看已经开始运作的挖掘机，犹豫了一下，“那你们快点，别耽误工程进度。”

刘大娘踉跄着走进老宅，老刘和小强紧跟在后面。推开摇摇欲坠的木门，里面的场景让人心酸。当年收拾利落的院子现在杂草丛生，东倒西歪的几棵老树上挂着蜘蛛网，屋檐下的燕子窝早已破败不堪。

刘大娘像个迷路的孩子，摸着墙壁，一步一步地往里走。

“这是小顺子的房间。”她停在一间破旧的侧屋前，声音颤抖，“他喜欢在这里画画，墙上还有他画的小鱼呢。”

但墙上的痕迹早已被岁月磨平，只剩下一片斑驳的痕迹。

老刘站在门口，点了支烟，烟雾模糊了他的眼睛：“别看了，伤心。”

这时，外面传来挖掘机的轰鸣声，越来越近。

“得出去了，他们要开始拆了。”小强劝道。

刘大娘点点头，但还是伸手摸了摸小顺子房间的门框，仿佛那里还留着孩子的体温。

三人刚走出屋子，挖掘机已经开到了院子里，铁铲子高高扬起，准备对着前院的土墙挖下去。

“等一下！”小强突然大声喊道，“能不能先把后院那棵老槐树保留下来？那是我小时候和弟弟……”他的声音哽咽了。

挖掘机师傅关了机器，跳下来：“什么树？”

小强指了指后院那棵高大的槐树：“那棵，我们小时候在树下埋过东西，想看看还在不在。”

挖掘机师傅看了看表：“行吧，我先挖前院，你们去看看，别耽误太久。”

三人快步走向后院。那棵槐树依然高大，只是树干上多了些疤痕，树冠也不如从前茂密。树下长满了杂草，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的。

“就在这里。”小强指着树下靠西边的一块地方，蹲下身开始扒草。

刘大娘疑惑地看着儿子：“你埋了什么？”

小强没回答，继续用力扒着地上的草和土。老刘也蹲下身来帮忙。

不一会儿，他们就挖出了一个生锈的铁盒子，大约一个鞋盒那么大。

“这是……”刘大娘的声音发颤。

小强擦了擦盒子上的泥土，递给刘大娘：“妈，这是我和小顺子的秘密宝盒。那时候我十岁，小顺子四岁，我们说好等十年后再一起打开。”

刘大娘的手抖得厉害，好半天才把盒子打开。里面的东西因为密封得还算好，竟然没有太多损坏。

几张泛黄的照片，一些彩色的弹珠，一个小小的木制玩具车，几枚已经褪色的邮票，还有一个皱巴巴的信封。

“这是……”刘大娘翻看着那些照片，那是她年轻时抱着小顺子的照片，还有全家福，小强和小顺子坐在槐树下笑得灿烂。

“妈，你看这个。”小强小心翼翼地打开那个信封，里面是几张皱巴巴的纸。

刘大娘接过来，是小孩子歪歪扭扭的字迹，写着：

“亲爱的妈妈，我是小顺子，哥哥说我要学写字，我就写给您看。我今天和小花狗玩了，好开心。明天李叔叔说要带我去镇上看电影，我好高兴……”

刘大娘再也忍不住，泪如泉涌。这是小顺子失踪前的日记，虽然字迹稚嫩，但满是孩子的天真。

“李叔叔……”老刘突然抬起头，“李德财？”

小强点点头：“就是以前在村口开小卖部的那个。”

“他不是出事死了吗？”老刘皱眉。

“对，好像是小顺子走丢没多久，他就出车祸死了。”小强回忆道。

刘大娘翻着纸张，突然停下来：“这是什么？”

最后一页纸上，画着一张简陋的地图，标着”秘密基地”几个歪歪扭扭的字，还有几个箭头指向村后的小山。

“这是……小顺子画的地图？”刘大娘看向小强。

小强摇摇头：“我不知道，这个信封是小顺子自己放进去的，他说是秘密，不给我看。”

老刘接过那张纸，仔细端详：“这地方……好像是后山的废矿井。”

村后有座小山，早年间曾经开采过一段时间的煤，后来因为产量少就废弃了。小时候村里人常告诫孩子们不要去那里玩，说里面危险。

“李德财，废矿井……”老刘的眼睛渐渐亮了起来，“我得去派出所一趟。”

“爸，你是不是……”小强似乎明白了什么。

老刘点点头：“小顺子的失踪，会不会和李德财有关？”

刘大娘惊讶地看着丈夫：“你是说……”

“我不确定，但值得一查。”老刘说，“三十年了，总得有个说法。”

就这样，刘家人带着这个铁盒子和里面的纸条去了派出所。民警们起初有些疑惑，但看到那张地图和日记后，也觉得事情蹊跷，决定去废矿井看看。

第二天，一支由民警和消防员组成的搜救队来到了村后的废矿井。入口已经被荒草掩埋，费了好大力气才清理出来。

“这里很危险，你们在外面等着。”民警对刘家人说。

刘大娘紧紧抓住老刘的手，两人默默地祈祷着。

两个小时后，搜救队出来了，脸色凝重。

“刘大哥，刘大姐，”领队的民警走过来，声音沉重，“我们在里面发现了一些……人骨。”

刘大娘的腿一软，差点跪倒在地，被老刘和小强搀扶着。

“初步判断是儿童的骨骼，已经有几十年了。”民警继续说，“还有一些破碎的蓝色布料，和一个小布鞋。”

刘大娘的眼泪瞬间模糊了视线，那是她给小顺子缝的蓝布小褂和布鞋。

接下来的事情像做梦一样。DNA检测，警方调查，档案重启。三个月后，一切真相大白。

小顺子的确是被李德财带走的。当年李德财有恋童癖好，经常骗村里的孩子去废矿井”探险”，小顺子就是他的受害者之一。那天，李德财带小顺子去矿井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小顺子摔进了一个深坑，当场死亡。李德财惊慌之下，把孩子的尸体藏在矿井深处，然后谎称小顺子走失。

之后不久，李德财因为良心不安，酒后驾车出了事故，死在了去县城的路上，带着秘密离开了人世。

真相虽然残忍，但总算有了答案。刘大娘流着泪为小顺子举行了一个简单而庄重的葬礼，把他埋在了那棵老槐树下。

“小顺子啊，你回家了。”刘大娘抚摸着新立的墓碑，声音哽咽，“妈妈再也不会让你离开了。”

老刘站在一旁，手里捏着那个已经生锈的铁盒子，里面装着小顺子和家人的所有回忆。他看了看手表，那是三十年前小顺子走失那天刚买的，一直戴到现在，表盘已经模糊不清，但他从未换过。

“走吧。”他轻声说，“小顺子会看着我们的。”

村里的路修好了，宽阔平坦，两旁种上了新树。刘家老宅虽然拆了，但那棵老槐树和小顺子的墓被保留了下来，成了村里的一处小小纪念地。

村里人路过时都会默默驻足，为这个终于回家的孩子祈祷。

刘大娘不再做噩梦了。她梦见的小顺子变成了一只蝴蝶，在老槐树上飞来飞去，自由而快乐。

“看，那是我们的小顺子。”每当槐树下飞来蝴蝶，刘大娘就会对老刘说。

老刘不说话，只是点点头，眼角有泪光闪烁。

三十年的疑问终于有了答案，虽然是悲伤的答案，但至少，小顺子回家了。

那个生锈的铁盒子，被刘大娘珍藏在床头柜里，里面装着一个家庭最珍贵的回忆，和一个终于尘埃落定的秘密。

每年小顺子的生日，刘大娘都会打开盒子，看看那些照片和日记，然后再小心翼翼地合上，仿佛这样，就能把时光永远锁在里面一样。

“小顺子，妈妈找到你了。”每晚入睡前，刘大娘都会轻声说，然后带着微笑，闭上眼睛。

窗外，月光洒在老槐树上，一只小小的蝴蝶在夜色中静静栖息，仿佛守护着这个终于平静的家。

生活继续，时光流转，但有些爱，永远不会消失。就像那个小小的铁盒子，锈迹斑斑，却藏着最珍贵的宝藏。

来源：洞察先锋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