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老刘在村里种了一辈子地，总觉得脚下踩的是咱家的土，手捧的是自家的宝。他那双手，夏天黑得跟黄土一个颜色，冬天裂得像田里的干涸河床。我们都不记得老刘的名字了，只知道他姓刘，家在村北头，门前那棵杏树是村里最老的。

老刘在村里种了一辈子地，总觉得脚下踩的是咱家的土，手捧的是自家的宝。他那双手，夏天黑得跟黄土一个颜色，冬天裂得像田里的干涸河床。我们都不记得老刘的名字了，只知道他姓刘，家在村北头，门前那棵杏树是村里最老的。

今年老刘六十了，一辈子没出过远门，最远去过县城医院，那次是他老伴儿半夜心口疼，被他用板车推着走了一夜山路。板车轮子在柏油马路上擦出火星子，惊动了路边睡觉的狗，一路狂吠送到了医院门口。

老刘有个儿子，在省城一家电子厂做工程师，年薪十几万，在老刘看来简直是天文数字。儿子每年过年才回来一次，每次回来都是拎着大包小包，其中总少不了给老刘的保健品。那些瓶瓶罐罐，老刘从来不知道该怎么吃。

“爸，这个黑黑的胶囊每天早晚各一粒，补肾的。”

“爸，这个红红的片片是活血化瘀的，下午茶点吃。”

老刘只是点头，然后把所有药片都倒进了他的百宝柜——一个用来装农药的旧铁皮盒子，上面还贴着农药的标签，只是字迹已经模糊。房梁上挂着两串大蒜和几个玉米棒子，老刘说那是他的”天然保健品”。

今年春节，儿子又回来了，不过这次多了个姑娘，戴着眼镜，笑起来有两个小酒窝。

“爸，这是楠楠，我对象。”

老刘不太会说话，只是使劲点头，笑得脸上的褶子都挤到了一起。楠楠主动帮忙择菜，手法很笨拙，菜叶掉了一地。老刘的老伴儿看不下去，把她推到一边，自己麻利地收拾起来。

吃饭的时候，楠楠话特别多。她说她是跳舞老师，在省城教小孩子跳舞，还说跳舞对身体好，尤其是对老年人。

“刘叔，您知道吗？现在城里的老年人都喜欢跳广场舞，不仅能锻炼身体，还能交朋友呢！”

老刘只是呵呵笑，眼睛瞟向窗外。地里的麦子快要收了，他还在担心今年的收成。

儿子一家在家住了三天就走了。临走前，楠楠送给老刘一个小音响，还下载了一堆广场舞的音乐。

“刘叔，您平时没什么爱好，可以试试跳跳舞，真的对身体好！”

老刘把音响放在了电视机旁边的柜子上。柜子上落了一层灰，上面有几个杯子的圆圈印。那是去年春节亲戚来坐客时留下的。

老刘的老伴儿走了快两年了。那天早上，她说要去地里看看麦子，结果一去不回。老刘找了一圈，发现她倒在地头，手里还攥着一把嫩麦穗。医生说是心梗，来不及救了。

从那以后，老刘就变得更沉默了。每天天不亮就下地，直到太阳落山才回来。村里人见了他，就说：“老刘，又干了一天啊？”他就点点头，抹一把脸上的汗，继续往家走。

那天下午，老刘早早回了家。他打开了那个小音响，犹豫了半天，终于按下了播放键。

“左手右手一个慢动作…”

音乐的声音在空荡荡的院子里回荡。老刘站在院子中间，像个木头人一样，不知道该怎么动。旁边的杏树上，几只麻雀叽叽喳喳地叫着，仿佛在嘲笑他。

第二天一早，他去村口小卖部买盐。王婶子正跟几个大妈闲聊。

“哎，听说了吗？老刘昨天在家跳舞呢！”

“真的假的？那老头子？”

“我亲耳听见的，音乐声老大了，他家那窗户也不关。”

“六十岁的人了，跳什么舞啊，也不嫌丢人。”

老刘装作没听见，买了盐就走。回家的路上，他看见村支书家的狗正在路边啃骨头，看见他过来，汪汪叫了两声，好像也在笑话他。

那天晚上，老刘还是打开了音响。这一次，他试着跟着动了动。左手抬起来，右手放下去，膝盖弯一弯，身子转一转。他的动作很僵硬，像是生锈的机器人。院子里的影子在月光下扭曲变形，看起来有些滑稽。

隔壁李大爷家的鸡被吵醒了，咯咯哒哒叫个不停。

“老刘，你搞什么呢？大晚上的不睡觉！”李大爷在墙头喊。

老刘赶紧关了音响，窘迫地回到屋里，坐在床边发呆。床头柜上是老伴儿的照片，黑白的，是他们结婚时照的。老伴儿穿着补丁摞补丁的衣服，笑得很腼腆。

照片旁边是老伴儿留下的那个旧闹钟，滴答滴答地走着。老刘关了灯，躺在床上，感觉屋子比以往更空了。

第二天，村里到处都在传老刘跳舞的事。有人说他是老糊涂了，有人说他是想找个老伴儿，还有人说他是被儿媳妇灌了什么迷魂汤。总之，没一个好话。

老刘还是下地干活，只是回来得早了。他把院子里的杂物清理了一下，腾出一块平整的地方。然后他小心翼翼地拉上了窗帘，才打开音响。

这一次，他跳得认真了些。左脚踩右脚，右手握左手，虽然舞步不对，但好歹动起来了。跳着跳着，他感觉出了汗，好久没有这么出过汗了。往常都是干活出汗，这次感觉不一样，轻松多了。

就这样，老刘开始了他的”秘密跳舞”。每天下午回来，拉上窗帘，放上音乐，跳上一个小时。起初，他只是随便动动，后来慢慢找到了感觉，甚至能跟上一些简单的节奏。

但村里的闲言碎语并没有减少。一个月后，村口的大榕树下，几个老头子正在下棋。

“老刘这是中了什么邪了，天天在家跳舞。”

“他家那崽子不管管？让他爹丢这人。”

“估计是想老婆想疯了吧，可怜见的。”

老刘走过去，他们就突然安静下来，然后又爆发出一阵哄笑。老刘低着头快步走开，心里酸涩得很。

那天回家，他没有跳舞，只是坐在院子里的矮凳上，看着天上的云发呆。邻居家的小男孩踢着一个瘪了的篮球经过，看见他，好奇地停下来。

“刘爷爷，听说你会跳舞，跳给我看看呗？”

老刘摇摇头，摆摆手。

“我跳得不好，孩子。”

“没事儿，我妈妈跳得也不好，她跳得像只大鹅，可好玩了。”

老刘笑了笑，摸了摸孩子的头。孩子一溜烟跑了，留下那个瘪球在地上滚了两圈，停在老刘脚边。

老刘捡起球，发现球上写着一行小字：“姚明签名版”。字迹已经模糊，一看就是假的。他把球放在台阶上，决定明天还给孩子。

晚上，老刘又开始跳舞。这一次，他没有拉窗帘，甚至开了门。音乐声传出去老远，院子里的影子在月光下跳跃。

没过多久，几个小孩子就被吸引过来了，站在门口好奇地看着。老刘不好意思，但又不忍心赶他们走。孩子们咯咯笑着，有的还学着他的样子扭动身体。

第二天，又来了几个孩子，还带来了他们的奶奶。这些老太太，平时最爱说闲话，这会儿却兴致勃勃地跟着老刘学跳舞。

“哎哟，老刘，你这舞步不对呀！”

“是这样的，看我的。”

老太太们七嘴八舌地纠正着老刘的动作，院子里充满了欢声笑语。老刘家的院子变成了村里的”舞蹈教室”，每天下午都热闹非凡。

跳舞两个月后，老刘觉得身体轻松多了。以前腰酸背痛的毛病少了，晚上也能睡个好觉。有一次，他甚至梦见老伴儿也在和他一起跳舞，醒来时枕头是湿的。

夏天到了，村里闷热得很。老刘家的”舞蹈班”转移到了村口的大榕树下。原先笑话他的那些老头子，现在也时不时地过来凑热闹，虽然嘴上还是不饶人。

“老刘，你这是想当村长啊，拉帮结派的。”

老刘只是笑笑：“来就一起跳，不想跳就一边歇着去。”

日子就这么过着，一晃又是半年。老刘跳舞成了习惯，没人再笑话他了。反而有人专门从隔壁村过来，加入他的”舞蹈队”。

冬天的一个早晨，老刘起床时突然觉得头晕，眼前一黑，差点摔倒。他扶着墙站了一会儿，等感觉好些了，才慢慢走出屋子。

“没事，大概是昨晚没睡好。”他自言自语道。

可第二天又是这样，还加上了心慌。老刘有些担心了，又不想去医院。他最怕医院，自从老伴儿走后，他再也没去过医院。

村里的张大妈看出他不对劲，硬是拽着他去了卫生室。村医给他量了血压，皱起了眉头。

“老刘，你这血压高得厉害，得去县医院看看。”

老刘不想去，但大家七嘴八舌地劝，他只好答应了。李大爷开着三轮车，带着他去了县医院。

县医院很大，走廊上人来人往。老刘坐在长椅上，感觉自己像是一只迷路的蚂蚁。他手里攥着张医生给的介绍信，上面的字他一个也不认识。

轮到他看病时，医生是个年轻小伙子，戴着眼镜，看起来和他儿子差不多大。医生问了一堆问题，又让他抽血、做心电图、拍胸片，折腾了大半天。

下午拿结果时，医生的表情很严肃。

“刘大爷，您这情况有些复杂。血压高，血脂也高，心脏也有些问题。按理说，您这年纪，这些问题很容易引发严重后果…”

老刘心里一沉，想起了老伴儿。

“不过，”医生继续说，“您的心肺功能却出奇的好，血管弹性也保持得不错。您平时有什么锻炼吗？”

老刘挠挠头：“我…我跳舞。”

“跳舞？”医生惊讶地抬起头。

“嗯，广场舞，跳了差不多一年了。”

医生看着报告，又看看老刘，突然笑了。

“刘大爷，多亏了您这个爱好啊！要不是您坚持跳舞，按您这个血压血脂的情况，早就该出大问题了。跳舞增强了您的心肺功能，改善了血液循环，可以说是救了您一命！”

老刘一时没反应过来：“啥意思？”

“意思是，您可以回去接着跳，而且要跳得更积极些。当然，也得按时吃药，控制饮食。一个月后来复查。”

老刘拿着一堆药和检查报告，回到了村里。他把医生的话讲给大家听，引起一阵惊叹。

“老刘，你这是跳出健康来了！”

“早知道这样，我也跟你一起跳了！”

“以后你就是我们村的舞蹈队长！”

老刘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心里却暖烘烘的。

当天晚上，老刘坐在院子里，月光洒在水泥地上，映出一片银色。他想起了老伴儿，想起了儿子和那个叫楠楠的姑娘，想起了这一年来发生的种种变化。

他摸出手机，拨通了儿子的电话。电话那头，儿子的声音有些惊讶。

“爸？出啥事了？”平时都是儿子打电话来，老刘很少主动打电话。

“没事，就是…想问问你们啥时候回来？”

“春节就回，怎么了？”

“我想跟楠楠学跳舞。”老刘说，“我现在跳得不好，村里人都笑话我。”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然后传来楠楠的声音：“刘叔，您跳舞了？太好了！别管别人怎么说，只要您喜欢就行。春节我教您跳’江南style’，包您满意！”

老刘不知道什么是”江南style”，但他还是笑了。

挂了电话，老刘站起身，打开了音响。熟悉的音乐响起，他的身体便随着节奏摆动起来。这一次，他的动作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流畅。

月光下，老刘的影子随着音乐摇曳，仿佛也在跳舞。远处，几户人家的灯亮着，像是星星落在了地上。夜风吹过杏树，发出沙沙的响声，好像在为他伴奏。

老刘闭上眼睛，恍惚间，他感觉老伴儿也在和他一起跳，就像年轻时一样。

第二天早上，天刚蒙蒙亮，老刘就起床了。他打开窗户，深深吸了一口气，空气中有泥土和麦子的香味。

他穿上鞋子，走到院子里，对着初升的太阳，慢慢地、认真地，跳起了舞。

来源：牟牟说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