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这婚结到头了,房都住不到一起,还是离了算了!"时隔三十年,我又听到了这熟悉的话语,只是这次是从我自己嘴里说出来的。
"这婚结到头了,房都住不到一起,还是离了算了!"时隔三十年,我又听到了这熟悉的话语,只是这次是从我自己嘴里说出来的。
那是去年冬天的事了。
退休两年后,我和再婚的老伴章秀英商量着去云南过冬。
北方的冬天太冷,对我们这把年纪的骨头不友好。
章秀英早就听她厂里退休的老姐妹说昆明四季如春,老人过冬的好地方。
我们商量了半个月,终于拿定主意,在昆明租了套一居室,打算住三个月再回北方。
我叫林志国,今年六十二岁,在国营机械厂干了一辈子,先是车间工人,后来当了技术员,十几年前下岗了,去小厂干了几年,五年前提前退了休。
前妻沈兰芳是在我五十七岁那年因病去世的,结发夫妻近三十年,一场大病带走了她,也带走了我大半生的牵挂。
沈兰芳是我们厂的缝纫组组长,手巧心细,性子温和,家里一直挂着她年轻时绣的十字绣"平安是福",配的相框都换了三次,她却舍不得换掉这幅字。
两年前经人介绍认识了章秀英,她比我小三岁,也是丧偶多年,在市里一家子弟幼儿园当过炊事员,为人利落干净,说话直来直去。
我们都是孤家寡人,儿女都在外地工作,顾不上我们这些老人家,便萌生了结伴余生的想法。
相处了半年,便领了证。
说起来挺怪的,我和章秀英结婚后,还是各住各的家。
她说她住惯了自己那套房子,那是她和前夫九十年代由公家分的楼房,六十八平米,虽不大,但朝南,冬天有太阳晒进来,暖和。
我也舍不得离开和前妻生活了大半辈子的家,这是我家老房子拆迁后分的安置房,大点,一百零二平,就是光线不如章秀英家的好。
两套房子相距不过十分钟路程,平时谁做了饭叫对方过去吃,周末一起买菜看戏,倒也其乐融融。
章秀英退休前是食堂大师傅,手艺不错,还会做些我们北方少见的南方菜,她爷爷是浙江人,传下来的手艺。
我胃不好,改善版的工作餐吃多了落下的毛病,她总变着法子给我做些可口的饭菜。
唯一让我有些不习惯的是,她说话声音特别大,常常把我吓一跳。
她笑我胆小,说:"我在食堂干了一辈子,不大声点,谁听得见呀?"
我前妻性子温和,从不大声说话,这样的差异让我有时感到不适应。
临行前,老战友王德发来看我,我们是知青时同个生产队的,后来一起回城进的厂,几十年的交情了。
他拉着我的手意味深长地说:"老林啊,同住一个屋檐下,才知道彼此合不合适。"
"你俩平时两边住,互不打扰,这一去云南,三个月天天在一起,能不能适应还真说不准。"
我摆摆手,从茶几抽屉里拿出一盒"大前门",递给他一支:"瞎操什么心,都一把年纪了,还能闹腾啊?"
一旁择菜的章秀英笑道:"就是,我都快六十的人了,还能翻天不成?"
王德发看看我,又看看章秀英,笑着摇摇头,没再多说。
我没往心里去,只当他在开玩笑。
谁知这话像是一语成谶。
飞机落地昆明的那一刻,我的心情还是轻松愉快的。
昆明的冬天果然名不虚传,阳光明媚,花香四溢,一扫北方的阴霾寒冷。
我和章秀英拖着行李箱,心情舒畅地来到了提前租好的公寓。
公寓位于老城区,附近有菜市场和小公园,租金不贵,一个月才一千二,比我想象中便宜多了。
房东是个六十出头的当地老太太,笑着告诉我们,她家房子专门租给北方过来避寒的老年人,所以价格公道:"老哥老姐,咱们都是老年人,互相体谅嘛!"
章秀英当即就和房东热络起来,连声说"谢谢老妹子",两人话匣子一打开,像认识多年的老朋友。
我在一旁听着,心想章秀英这性格,走到哪儿都不愁没人说话。
第一天还好,我们去了翠湖公园散步,看到很多像我们这样的"候鸟老人",在冬日的阳光下打太极、跳广场舞,好不热闹。
公园里有个老式茶摊,几张竹椅竹桌,旁边一个老头在拉二胡,曲调悠扬。
我们坐下来喝茶,听着熟悉的《二泉映月》,仿佛回到了八十年代单位组织文艺汇演的时光。
章秀英性格外向,很快就和几位大妈聊得火热,话题从各自的家乡一直聊到孩子工作,又聊到了养生保健。
我则在一旁看老人们下棋,时不时插上一句,倒也自得其乐。
晚上回到公寓,章秀英兴致勃勃地要给我做云南过桥米线,说是从茶摊上认识的昆明大姐教她的窍门。
我想着她手艺好,做什么都好吃,便由着她去。
她在厨房里忙活,不时传来锅碗瓢盆的声音,还有她自己哼的小曲。
我坐在客厅里看电视,调到中央台的《新闻联播》,音量不大不小,正舒服。
问题是从第二天开始的。
早上五点半,我还在睡梦中,章秀英已经起床,打开电视,音量特别大。
我们那一代人,特别是章秀英这种当了一辈子炊事员的,都习惯早起。
在她们那个年代,食堂的师傅四点多就得起床准备工人们的早餐。
退休这么多年,她依然保持着早起的习惯,只是比以前晚了一个小时。
我被吵醒后,心里有些不痛快,但也没说什么。
她又开始收拾屋子,拖地、擦桌子,动作麻利却声音不小。
"秀英,能不能轻点啊?我还想再睡会儿。"我揉着眼睛说。
"大冬天的睡什么觉,起来活动活动,对身体好!"她的声音比电视还响,"电视里那养生专家说了,老年人早起动一动,活到九十九!"
我只好起床,本想安静地看会报纸,可章秀英做早饭的声音也不小,锅碗瓢盆叮叮当当,还时不时地和电视里的人对话。
"哟,这个气象预报员,新来的吧?普通话还挺标准。"
"今天二十度?不错啊,比咱们老家暖和多了!"
我的耳朵受不了这样的"轰炸",头疼得厉害。
"能不能把电视声音关小点?"我忍不住说。
"咋啦?你耳朵不好使了?"章秀英不以为然地回答,但还是把遥控器拿起来按了几下。
吃早饭时,我习惯慢条斯理地嚼,这是我前妻教我的,说细嚼慢咽对胃好。
而章秀英却一边吃一边说个不停,还催我:"快点吃,吃完我们去大观楼,昨天公园里的王大姐说那边有卖特别好的烤豆腐,咱得去尝尝。"
我的胃病一向需要细嚼慢咽,被她这么一催,胃部立刻不舒服起来,只吃了半碗稀饭就放下了筷子。
"怎么不吃了?"章秀英皱着眉头问。
"不太舒服,你去冰箱里帮我拿点药来。"我揉着胃部说。
章秀英立刻紧张起来,放下碗就去翻我们带来的药包,找出胃药递给我:"你是不是水土不服?要不要去看医生?"
我摇摇头,就着温水吃了药:"没事,休息一下就好。"
章秀英看我脸色不好,也不再提出门的事,坐在我旁边,小声问:"是不是我说话太大声了,影响你吃饭了?"
我没有直接回答,只是说:"我习惯安静一点的环境。"
她点点头,难得地安静下来,拿起遥控器把电视关了。
屋子里一下子寂静得有些不自然。
我和章秀英相对无言,各自想着心事。
下午我胃好些了,章秀英提议出去走走,声音明显轻了许多。
我们去了附近的超市买了些日用品,然后在小区门口的长椅上坐了会儿。
冬日的阳光暖洋洋的,晒在身上舒服极了。
章秀英轻声问我:"老林,你胃是不是一直都不好?"
我点点头:"八十年代末上夜班的时候落下的,那会儿厂里紧着赶任务,经常加班,饭点也不固定,时间长了胃就坏了。"
"那你平时都怎么吃饭?有什么忌口的吗?"
"就是不能吃太油腻的,太辣的,太酸的,得清淡些。"我说,"还有就是得定时定量,慢慢吃。"
章秀英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我明白了,以后我做饭会注意的。"
第三天早上,我醒来时已经七点多了。
奇怪的是,没有往常电视的声音,也没有厨房里的响动。
我起身走出卧室,发现章秀英正坐在餐桌前看报纸,桌上已经摆好了早餐——一碗热气腾腾的白粥,几样小菜,还有一杯温水。
"醒啦?快来吃饭吧,趁热。"她轻声说,声音比平时小了一半。
我有些意外:"你起来多久了?"
"五点多,习惯了,睡不着。"她笑笑,"我出去晨练了一圈,回来做的早饭。"
我坐下来,喝了口粥,温度刚好,不烫不凉,味道也清淡适中。
"怎么样?合口味吗?"她期待地问。
"挺好的,谢谢。"我点点头。
章秀英似乎很高兴,但没有像往常那样喋喋不休,只是安静地看着她的报纸,偶尔抬头瞥我一眼。
早饭后,章秀英主动收拾碗筷,动作放得很轻。
我感到有些不自在,这不像平时的她。
"秀英,你怎么了?是不是有心事?"我终于忍不住问。
她放下手中的碗,轻声说:"老林,我昨晚想了想,可能我们的生活习惯差异太大了。"
"我这人一辈子大大咧咧惯了,从来没人嫌我声音大,反而都说我爽朗。"
"可是我发现,你喜欢安静,我吵到你了。"
我心里一阵愧疚:"你不用这样刻意压着自己的性格,我只是..."
"不,你说得对,"她打断我,"咱们既然生活在一起了,就得互相适应。"
"你已经习惯了你前妻的生活方式,我得学着改变一点。"
我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章秀英继续收拾着碗筷,突然问:"老林,你跟你前妻,是不是从来没红过脸?"
我愣了一下:"也不是,偶尔也会有意见不合的时候。"
"那你们是怎么解决的?"
"大多时候是她让着我,"我老实回答,"她性子温和,不喜欢争执。"
章秀英点点头:"我知道了。"
那天上午,我们去了云南省博物馆,里面展出了很多少数民族的文物和当地的历史文化。
章秀英一路上都很安静,只在看到感兴趣的展品时才小声地和我交流几句。
这种反常的安静反而让我心里不踏实。
中午回到公寓,我正准备午休,突然听到厨房里传来"哐当"一声,接着是章秀英的一声低呼。
我赶紧过去看,发现她手指被菜刀划了一道口子,血正往外冒。
"怎么回事?"我紧张地问,赶紧抓起一旁的毛巾给她按住伤口。
"没事,切菜不小心,"她笑笑,"我平时切菜手快惯了,今天刻意放慢动作,反而不习惯,划到了。"
我赶紧找出医药包,给她简单处理了伤口,然后说:"你别勉强自己,该怎么样就怎么样。"
章秀英摇摇头:"不行,我得改。"
"你知道吗,我昨天晚上跟我女儿通电话,她说我这个人一辈子就是大嗓门,连说悄悄话都能让隔壁听见。"
"我跟她说我得改,她还笑话我,说你是不是得了失忆症,忘了自己是谁了。"
我忍不住也笑了:"你女儿说得对,你何必改变自己的本性呢?"
"那你能适应吗?"她突然认真地看着我。
我一时语塞。
中午的午饭是我做的,简单的白菜豆腐汤和蒸的小馒头,清淡适合我的胃。
章秀英吃得很认真,夸我手艺不错,但眼神里有种说不出的失落。
吃完饭,我们都没再提早上的话题,各自休息。
到了第三天下午,更令我无法忍受的事发生了。
我们住的是单元楼,楼道很安静。
章秀英想必是憋坏了,一开门就用她那洪亮的嗓门对邻居打招呼,把整层楼的人都惊动了。
下午回来时,她又和刚认识的住在楼下的一对老夫妻聊天,声音大得楼道里回响,把我家门锁插进钥匙孔的动作都停住了。
"哎呀,你们是从天津来的啊?那口音我一听就知道!"
"我女婿就是天津人,每次过年回来,非要露两手,炸个麻花,做个十八街麻花,可好吃了!"
楼下的老太太被她的热情感染,也放开了声音:"是吗?你们北方人就是会吃!"
"要不明天你们来我家吃饭吧,我给你们露一手!"
我听到这儿,赶紧转身下楼,拉了拉章秀英的袖子:"秀英,回家吧,该做饭了。"
章秀英这才依依不舍地和老两口告别,跟我上了楼。
进门后,她兴高采烈地说:"老林,你说巧不巧,他们老两口也是从北方来避寒的,老头还是咱们省的呢!"
我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怎么了?你不高兴啊?"章秀英敏锐地察觉到我的情绪。
"没什么,就是觉得你声音太大了,整栋楼都能听见。"
"有那么夸张吗?"她有些不服气,"我就是和人打个招呼聊个天,又没说什么不该说的。"
"问题不是说什么,是声音太大了!"我的语气也重了几分。
章秀英一下子愣住了,然后反击道:"这就是我的说话方式,我改不了!"
"那你在家里能不能小声点?电视声音小点?走路轻点?做饭的动静小点?"我一股脑儿把这几天的不满都倒了出来。
"我已经很注意了!"章秀英的声音更大了,"你是不是嫌弃我?嫌我不像你前妻那么温柔贤惠?"
这句话彻底刺痛了我。
"你别拿我前妻说事!"我一下子火了。
"哟,我说错啥了?我就这性格,爱听听,不爱听拉倒!"
这句话宛如最后一根稻草。
我沉默了一会儿,深吸一口气,说出了开头那句话:"这婚结到头了,房都住不到一起,还是离了算了!"
章秀英一愣,随即放下手中的包,瞪着我:"你说啥?"
"我说,我们离婚吧,性格不合。"
"就因为我说话声音大?"
"不只是这个,我们生活习惯不同,你早起我晚起,你快我慢,你喜欢热闹我喜欢安静..."我一口气列了好几条。
章秀英的脸色变了,先是震惊,然后是受伤,最后是愤怒。
她放下筷子,指着我:"林志国,你好狠的心啊!我不就是声音大了点吗?你至于提离婚吗?"
"这三天我看到你各种不满意,我也在努力改啊!我放轻声音,早起不开电视,走路都是踮着脚尖,做饭小心翼翼,你都看不见吗?"
我一时语塞,但还是固执地说:"可这不是长久之计,你勉强自己,迟早会憋出病来。"
"那你的意思是,我们俩就是不合适了?"章秀英的眼圈红了。
"老林,咱们认识一年多了,这些事你不是早知道吗?"
"知道是知道,但不是天天在一起,感受不深。"我避开她的目光,"现在朝夕相处,我真的受不了!"
"那咱们回去,还像以前那样各住各的不就得了?"
"那结这婚有什么意义?"我固执地说。
章秀英不说话了,转身走到窗边,望着窗外的夜色。
我知道我伤害了她,但当时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沉重的寂静,比任何争吵都令人窒息。
晚饭谁也没做,也谁也没胃口。
章秀英背对着我收拾了一下自己的东西,然后拿着毛巾去了卫生间,很久没出来。
我坐在沙发上,脑子里乱成一团。
不知过了多久,章秀英从卫生间出来,眼睛红肿,但表情平静。
她没看我,径直走进卧室,把门关上了。
我在沙发上辗转反侧,一夜没睡好。
第二天早上,我醒来时,发现章秀英已经出去了,桌上留了张纸条:"去附近转转,想想昨晚的事。中午别等我吃饭。"
屋子里安静得出奇,我却一点也不觉得舒服。
我坐在沙发上,看着这间租来的小屋,忽然意识到问题可能不全在章秀英身上。
自从前妻去世,我似乎把自己封闭起来了,不愿接受任何改变。
章秀英的活泼和热情,本应给我带来新的生活,可我却在抗拒。
我打开行李箱,从一个隐蔽的口袋里拿出一个旧钱包,钱包里是我和前妻的合影。
照片是九十年代初照的,那时我们刚参加工作没几年,意气风发。
那时厂里正好分了新房,两室一厅的楼房,虽然只有六十多平,但比之前住的筒子楼强多了。
照片里,我和前妻站在新房门口,脸上洋溢着掩不住的喜悦。
我轻抚照片,心里五味杂陈。
前妻去世前,曾拉着我的手说:"老林,我走后,你得再找个伴儿,别一个人闷着。"
当时我只是含泪点头,心里却想着谁也代替不了她。
可不知不觉,我却拿前妻的标准去衡量章秀英,这对她太不公平了。
正当我胡思乱想时,门铃响了。
我以为是章秀英回来了,赶紧去开门,却发现是昨天在楼下聊天的那对老夫妻。
"林大哥,你老伴在吗?"老太太笑眯眯地问。
"她...出去了。"我有些尴尬地回答。
"哎呀,那真可惜,我们是来感谢她昨天送的点心的。"老太太举了举手里的袋子,"这是我们自己腌的泡菜,听说你们是北方人,应该爱吃这口。"
我一愣:"送点心?"
"是啊,今天一大早,你老伴敲门送来了一盒点心,说是她自己做的,可香了。"老头笑道,"还和我们聊了好一会儿,说起你们年轻时的事,说你是厂里的技术能手,还拿过市里的嘉奖呢!"
我心里一震,不知章秀英什么时候给楼下送的东西,更没想到她会向别人夸我。
"谢谢,我替她收下。"我接过泡菜,有些动容。
老两口走后,我站在门口,突然感到一阵愧疚。
章秀英一直在用她的方式关心我,适应我,而我却只看到了她让我不舒服的一面。
中午,我在附近找了家面馆,点了碗素面,味同嚼蜡。
吃完饭,我在小区附近的公园里转悠,看到很多老年人在下棋、打牌,有说有笑的。
忽然,我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章秀英正和几个老太太坐在一张长椅上聊天,她的声音依然洪亮,但笑容却没有前几天那么灿烂了。
我没有上前,而是躲在一棵树后面,静静地看着她。
章秀英看起来很疲惫,眼睛下面有明显的黑眼圈,想必昨晚也没睡好。
但她还是和那些刚认识的朋友有说有笑,偶尔还帮一旁的小孩子整理滑落的围巾。
这才是真正的章秀英——热情、开朗、乐于助人。
我忽然感到一阵心痛,是我在试图改变她的本性。
傍晚时分,我回到公寓,还是没见到章秀英的身影。
我拿出手机想给她打电话,却发现自己竟然没存她的号码——我们平时各住各家,很少通电话,有事就直接上门找对方。
无奈之下,我只能焦急地等待。
直到晚上七点多,门铃终于响了。
我赶紧去开门,章秀英站在门口,手里提着几个塑料袋,脸上看不出喜怒。
"你回来了。"我有些局促地说。
她没有回答,直接走进厨房,开始整理买来的食材。
我跟在她后面,想说点什么,却不知从何说起。
"秀英,昨晚的事..."
"饿了吗?我给你做点吃的。"她打断我,声音很平静,却没有了往日的活力。
"我不饿,咱们先谈谈。"我坚持道。
章秀英停下手中的动作,转身面对我:"有什么好谈的?你不是已经决定了吗?"
"我昨晚冲动了,对不起。"我诚恳地说。
章秀英看着我,眼神复杂:"老林,你知道吗,我今天想了很多。"
她放下手中的蔬菜,坐到餐桌旁:"我这辈子性格就这样,大大咧咧的,说话声音大,做事麻利。"
"我知道我和你前妻不一样,可我是真心想照顾好你的。"
她的直白让我有些不自在:"我..."
"不用说了,"她打断我,"我今天出去转了一圈,看到好多像我们这样的老年夫妻,有说有笑的。"
"我想啊,人这一辈子不容易,好不容易熬到这把年纪,还能找个伴儿说说话,多好啊。"
"可我发现,咱们俩可能真的不合适。你喜欢清静,我喜欢热闹;你细心,我粗心;你慢性子,我急性子..."
她的话让我心里一沉:"秀英,别这么说。"
"老林,你别怪我直接,咱们年龄大了,没必要拐弯抹角。"章秀英直视我的眼睛,"其实你心里,是不是一直把我和你前妻比较?"
这个问题如同一把利剑,直刺我的心脏。
我无法否认,只能沉默。
"我知道,"章秀英苦笑一下,"从你看我的眼神,我就知道。"
"你总是说我声音大,其实是因为她声音小;说我性子急,是因为她性子慢;说我..."
"够了!"我打断她,"是我的问题,不是你的错。"
我深吸一口气:"秀英,对不起,我一直在用过去的标准要求你,这对你不公平。"
章秀英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我会这么说。
"老林..."
"让我说完,"我坐到她对面,"我今天也想了很多。"
"不知不觉中,我把你和前妻比较,希望你能变成她那样。这是我的自私。"
"可我忘了,正是你的热情开朗,才给了我重新开始的勇气。"
"如果你也像她一样,我可能永远走不出过去的阴影。"
章秀英的眼睛湿润了:"你真这么想?"
"是的,"我握住她的手,"我们都不年轻了,都有各自的习惯和脾气。"
"与其吵吵闹闹,不如好好商量。你说话声音大,但那是你的热情;你做事麻利,是你的能干;你早起,是你的自律..."
"我不该要求你改变这些,恰恰是这些特点,组成了真正的你。"
章秀英眼圈红了,但还是忍住没哭:"那...你还想离婚吗?"
"不想,"我摇摇头,"我只想和你好好过日子,像我们之前那样,各自保留一些空间,又能相互陪伴。"
这句话像是一把钥匙,打开了章秀英紧锁的心门。
她的眼泪终于流了下来:"傻老头子,吓死我了,我还以为真要分道扬镳了。"
"对不起,"我再次道歉,"我一直在拿你和她比较,这对你不公平。"
"没啥不公平的,人都会比较。"她擦擦眼泪,笑了,"我只是想说,我愿意慢慢改变一些习惯,但也希望你能接受我的一些方式。"
"婚姻不就是互相包容吗?"
当晚,章秀英做了一桌我爱吃的菜,特意清淡些,适合我的胃。
吃饭时,她的声音依然洪亮,但话少了些;电视的声音也不再震耳欲聋。
我则尝试着加快吃饭的速度,不再像以前那样慢条斯理。
饭后,章秀英拿出一个小本子,认真地写下了一些"生活公约":早上七点前不开电视,说话尽量放低声音,出门前先问问对方意见...
看着她一本正经的样子,我忍不住笑了:"用得着这么正式吗?"
"当然用得着!"她一本正经地说,"咱们得有规矩。你看,这还有你的部分呢。"
她指给我看:"每天早上八点前起床,有事好好说不发脾气,多参加户外活动..."
我哭笑不得,但还是接过笔,郑重地在本子上签了名。
章秀英满意地合上本子,突然想起什么:"对了,楼下那对老夫妻今天有来找我吗?"
我这才想起来:"来了,他们送了些泡菜,说是感谢你送的点心。"
"我就知道他们会喜欢,"章秀英得意地说,"那是我早上特意做的桂花糕,用的是我们带来的桂花酱,北方少见的。"
"我记得你说过你不喜欢我和邻居大声说话,所以今天我特意压低了声音。"
这句话让我心头一热:"谢谢你的体谅。"
她摆摆手:"咱们都是一家人,何必说这些客套话。"
接下来的日子,我们都在努力适应彼此。
章秀英确实改变了不少,她会刻意放低声音,早上轻手轻脚地做早餐。
我也尝试着早起,和她一起去公园晨练,偶尔陪她跳跳广场舞,虽然笨拙但也乐在其中。
住在楼下的老张夫妇成了我们的好朋友。
老张是个退休教师,和章秀英一样爱说爱笑;他的老伴温柔贤惠,和我前妻性格相似。
四个人常常一起喝茶聊天,章秀英会做各种小点心,我则负责泡茶,大家其乐融融。
有时也会争论,比如章秀英和老张经常为了一道菜的做法争得面红耳赤,但最后总能和解。
有一天晚上,我和章秀英坐在小区的长椅上乘凉。
昆明的夜晚微凉,天空繁星点点。
"老林,你还记得咱们第三天就吵着要离婚的事吗?"章秀英忽然问。
"记得,"我有些不好意思,"那时候真傻。"
"不傻,"她认真地说,"正因为那次吵架,咱们才能敞开心扉好好沟通。"
"要不然,可能一直憋在心里,互相怨恨呢。"
我点点头,握住她的手:"秀英,谢谢你的包容。"
"谢啥呀,都是一家人。"
"你知道吗,这一个月来,我发现自己越来越少想起过去的事了。"我轻声说。
"这是好事啊,人得向前看。"
"是啊,向前看。"我重复着她的话,心里像灌了蜜一样甜。
在昆明的两个月里,我们去了很多地方——石林、西山、九乡、大理...
每到一处,章秀英都会用她那洪亮的声音和当地人聊天,了解风土人情,然后兴高采烈地和我分享。
我不再觉得她声音大是个问题,反而因为她的社交能力,我们的旅行变得更加丰富多彩。
而章秀英也学会了在我胃不舒服时给我留出安静的空间,在公共场所不再大声喧哗。
我们在彼此的相处中找到了平衡。
三个月的云南之行很快结束了。
回到北方时,已是早春时节,天气依然寒冷。
一下飞机,冷风吹得我们直打哆嗦。
回到家,章秀英和我面面相觑。
按照原计划,我们应该各回各家,继续之前的生活方式。
"老林,你说咱们..."章秀英欲言又止。
我明白她的意思,深吸一口气:"秀英,要不...你搬过来住吧?"
她眼睛亮了:"真的?"
"真的,这大冷天的,两边跑多不方便。再说..."我有些不好意思,"我已经习惯你在身边了。"
章秀英破天荒地没有大声说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眼里含着泪水。
第二天,我们一起整理房间,给章秀英腾出衣柜和书架的位置。
她把自己的一些必需品搬了过来,其余的东西暂时放在她原来的房子里。
"等天气暖和了,再慢慢搬,不着急。"她说。
整理时,我发现前妻的照片还摆在床头柜上。
我犹豫了一下,准备把它收起来。
"别收,"章秀英拦住我,"就放在那儿吧,她是你生命中重要的人。"
我感动得说不出话来,只能紧紧握住她的手。
那天晚上,章秀英做了一桌子我爱吃的菜,还特意煮了养胃的粥。
吃完饭,我们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电视音量很小,刚好能听清。
章秀英忽然问:"老林,你说离婚那事儿,是不是真吓着你了?"
我有些尴尬:"那天是我太冲动了..."
她却笑了:"其实我一点都不担心。"
"为什么?"我好奇地问。
"因为我看人准着呢,"她拍拍胸脯,"你这人虽然嘴上说得狠,心里却软得很。"
"再说了,咱们这把年纪了,谁还能找到像我这么好的老伴?"
她这自信满满的样子,逗得我哈哈大笑。
她也笑起来,声音依然洪亮,却不再刺耳,反而充满了温暖。
"老林,"章秀英靠在我肩上,"你说咱们这把年纪了,还能这么磨合到一起,算不算是缘分?"
"当然是缘分,"我轻抚她的头发,"人生下半场,能有人陪着走,是福气。"
窗外,春风轻拂,吹开了院子里的第一朵迎春花。
我知道,我们的新生活,也正如这初春的花朵,虽然历经风雪,但终将绽放。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我和章秀英的生活渐入佳境。
我们的两个孩子都很开心看到父母各自有了伴,不再孤单。
春节时,章秀英的女儿和我儿子第一次见面,意外地相处融洽,两家人欢聚一堂,其乐融融。
章秀英依然声音洪亮,喜欢热闹,但她学会了在我需要安静时放低音量;我也不再那么固执,学着适应她的生活方式。
偶尔我们还会为些小事拌嘴,但再也没有提过"离婚"二字。
去云南的那次危机,反而成了我们婚姻中的转折点,让我们学会了如何包容彼此的不同,如何在平凡的日子里相濡以沫。
前妻的照片依然摆在床头,章秀英每天打扫时都会轻轻擦拭,从没有过抱怨。
有时候我会想起那个差点就说出口的离婚决定,不禁后怕。
如果当时我真的固执己见,或许我们真的会分道扬镳,错过这段美好的晚年生活。
人到晚年,最怕的不是身体的衰老,而是心灵的孤独。
我庆幸自己没有固执己见,放下了过去的执念,接纳了眼前的幸福。
章秀英虽然和我前妻截然不同,但她用自己的方式温暖着我的晚年生活,也让我明白了一个道理:人生的幸福,往往不是来自完美,而是来自于彼此的理解与包容。
有时候我想,也许正是那次在云南的"风波",让我们的婚姻更加坚固。
就像经历了风雨的树木,根会扎得更深;经历了磨合的婚姻,感情会更加真挚。
今年春天,我们又计划去云南,不过这次不是为了避寒,而是为了庆祝我们相识三周年。
昨天章秀英还特意去照相馆拍了一张合影,准备带到云南去,放在当初我们险些"分手"的那间公寓里,当作一个纪念。
她说:"咱得记住那次'危机',提醒自己婚姻需要经营。"
我笑着捏了捏她的手:"记性真好。"
"那是,"她得意地说,声音依然洪亮,"我这人就是记性好,特别是吵架的事儿,记得特清楚。"
我们相视而笑,笑声回荡在这个充满阳光的房间里。
窗外,春风吹绿了院子里的柳树,又一个美好的春天开始了。
我知道,和章秀英在一起的日子,会像这春天一样,充满生机和希望。
也许这就是人生最后的馈赠——在生命的暮年,遇见一个愿意包容你,也被你包容的人,一起慢慢变老。
来源:青涩饼干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