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马斯克自己就是南非白人出身,在上世纪九十年代南非实现“民族和解”之后移民美国,并在这个国家取得了巨大的成功。此前在多个场合,马斯克曾经不同程度的表达过他对南非政府“民族和解”之后对白人待遇的不满。而这部纪录片将这种不满系统的表达了出来。
南非,后曼德拉时代的恐怖寓言
“把灯光调暗,放一下这个!”
当地时间5月21日,美国总统特朗普在与到访的南非总统拉马福萨在白宫见面,高声叫嚷道。然后硬拉着对方一起看了一段“小电影”。
其实,虽然此前早有龃龉,但两人见面最初还是打算维护至少表面的友好气氛的。
然而,当有记者问特朗普是否可能改变看法,承认南非不存在“白人种族灭绝”时,双方终于绷不住了。
“这需要特朗普总统真正倾听南非人民的声音。”拉马福萨如是说,暗示特朗普此前对南非政府的指责是在胡喷。
而特朗普对此显然早有准备——你要战,便作战——他下达了上述命令,让助手播放早已准备好的一段纪录片,实锤自己之前的指责所言非虚。
而后,似曾相识的,这场白宫会面在双方的争吵中不欢而散了。被迫观影后走出白宫的拉马福萨脸比进去的时候又黑了不止一个色号。
有人把这场灾难性的会面称为特朗普的“白宫伏击2.0”,以照应他在几个月前与乌克兰总统泽连斯基那场灾难性的会晤。
但与那一次不同,此次特朗普的“白宫伏击”喷的还真是有点“干货”的,因为正在南非这个国度发生的事情,确实骇人听闻、也引人深思。
南非到底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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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朗普在白宫播放的那段纪录片,是今年三月份由他的前白宫幕僚、效率部长、“钢铁侠”马斯克在3月份的时候出资拍摄的。
马斯克自己就是南非白人出身,在上世纪九十年代南非实现“民族和解”之后移民美国,并在这个国家取得了巨大的成功。此前在多个场合,马斯克曾经不同程度的表达过他对南非政府“民族和解”之后对白人待遇的不满。而这部纪录片将这种不满系统的表达了出来。
在视频中,有南非的黑人政治新秀们在响彻全场的“杀死布尔人(南非白人的主要群体)”的狂呼中组织竞选;
有南非目前十分猖獗的针对白人地主的屠杀、强奸和抢掠;
还有现任总统拉马福萨上台之后,南非国会通过的《土地征用法案》,该法案授权政府在“必要时刻”以政府认为合理的价格强行征用南非白人地主世代耕种的土地,甚至授权其在某些极端时刻直接没收这些地产。
“要么交出土地,要么去死”,在马斯克的描述中,他的南非白人前同胞正在被如是对待。
压力之下,大量布尔人已经开始移民,有些幸运的去了美国,还有些甚至去了战乱中的俄罗斯。
首批到达美国的南非白人难民。
所以在纪录片的精心构建下,一场针对南非白人的“种族灭绝”,或者说至少是“种族歧视”,似乎的确正在当下的南非上演。
但拉马福萨总统对纪录片所反应的状况又另一番解读,他坚持认为南非目前的改革仍是“温和”的,并认为马斯克、特朗普等指责者,“并不了解南非人民的真正诉求”。
那么这背后究竟有一个怎样的故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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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般人的印象中,南非作为世界上最后一个执行种族隔离政策的国家,其主要矛盾是黑白两大族群之间的矛盾。
但事实上南非真正的故事,远比这复杂的多。
从曼德拉到拉马福萨,他们所出身的黑人群体一般被称为祖鲁人,但祖鲁人其实也不是南非真正的原住民,这个尚武的黑人部族也是作为征服者移居到南非,使用武力征服和成部落的血腥屠戮、奴役的方式强行征服本地肤色较浅的桑人、布须曼人等民族,建立了自己的统治。
这段并不久远、但却常被忘却的历史,对南非后来的国家命运其实至关重要——因为自己其实也是“外来户”,且在白人殖民者到来时还“武德正盛”,所以祖鲁部族在文化上其实是较为尚武的。
所以在历次与殖民者的对抗战争中,祖鲁人用简陋的祖鲁短矛相比其他亚非拉地区的原住民打出了更加亮眼的战绩,甚至在对抗法军时击毙了法兰西第二帝国的皇太子拿破仑四世。堪称殖民战争史上的奇迹。尚武的祖鲁人也在文化上瞧不起被其征服的桑人和布须曼人,这为后来南非种族融合上了更多难度。
但祖鲁人再英勇善战,依然打不过白人的火枪。大航海时代之后,南非逐渐迎来了白人殖民者。
但这个殖民也是分阶段的,17世纪时,荷兰的海上霸权兴盛,大量移民来到南非,并在这里生根发芽,完成本土化,这批最早的白人移民被称为“布尔人”或自称“阿非利加人”。他们结社而居,结好残存的桑人、布须曼人,与祖鲁人为敌。双方打了上百年的时间。
而正当布尔人与祖鲁人为土地征战不休时,英国殖民者又来了,取代荷兰成为海洋霸主的英国人,通过更先进的武器、更系统的治理,在19世纪真正吃稳了南非这片土地,在这里开设矿场、建立城市,执行了更有效的殖民统治。
而他们也很自然的成为了祖鲁人和布尔人共同的敌人。于是英祖战争和英布战争相继在南非爆发,尤其是1899年-1902年爆发的英布战争,堪称英国殖民历史上耗资最大、受创最剧的一场硬仗。
在这场战争中,同为欧洲人后裔的布尔人利用灵活的游击战术给了英军一系列有效打击,后来的英国首相丘吉尔都在这场战争中被俘。英国最终是采用了焦土战术和(其首创的)集中营,才勉强迫使布尔人屈服。
但英布战争之后,英裔白人与布尔白人之间的梁子算是也结下了。为了缓解双方之间的矛盾,英国殖民者狡猾的选择了“转移矛盾”。1913年,南非政府通过了《原住民土地法案》,这纸臭名昭著的法案强行规定“原住民”(实则包括祖鲁人和桑人等不同族群)只能在占南非全境7%保留地内部拥有土地,而保留地外93%的土地则只能由白人持有。
也就是说,通过《1913年原住民土地法案》,南非政府强行转移了矛盾,将原本英国裔与布尔白人之间的矛盾,转变为了黑白矛盾。布尔人因为这纸法案,可以与英裔白人一样自由的持有土地,从而暂时安歇。而祖鲁人则因为与桑人等“被征服民族”划归同类而心怀怨愤。
种族隔离的政策就此成为南非立国的基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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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到了二战后,1948年,丹尼尔·马兰领导的南非国民党在大选中胜出,由于二战中纳粹的种族歧视政策已经在全球臭了名声。所以丹尼尔·马兰政府不得不对过去歧视性明显的《1913年原住民土地法》,他借鉴了加拿大的《印第安法》为框架,将南非的各个民族分为白人、有色人、印度人及黑人四个种族,规定这四个种族“平等但隔离”,即各个种族分别住居住在不同的区域中,并在各自区域内享有其公民权,黑人被强行赶入了名为“班图斯坦”的聚居区中。
表面上看,丹尼尔·马兰政府的改革似乎号召了“平等”,但由于南非各个区域在经济发展上极为不平衡,“平等但隔离”实际上人为的制造了国中之国。尤其是将人口众多,但教育、资金、技术和治理都稀缺的黑人保留地与白人聚居的发达地区隔离了起来。前者劳动力过剩、而后者劳动力稀缺。
于是大量黑人不得不以宛如出国务工的方式来到白人区,因为在这些区域他们的公民身份不被承认,不享受南非法律给与劳工的一系列保护,于是他们只能以极廉价的方式出卖自己的劳动力。据统计,从1950年代-1980年代,黑人劳工在白人区“打工”所得的劳动报酬,仅为白人同类工种七分之一到五分之一。大量黑人被压制在低端劳动行业,靠出卖自己的汗水和劳力挣扎苟活。
但颇为讽刺的是,恰恰是这种极为不道德的种族隔离政策。反而造就了南非一度无与伦比的经济奇迹。
南非本就矿产资源丰富,境内富含黄金、钻石等大量矿产,种族隔离政策执行之后,南非更是拥有一种让欧美国家眼热的最稀缺矿产——廉价劳工。这使得大量外资纷纷涌入,制造业在南非兴起。
至1960年代,南非的制造业就已经超过矿业和农业的总和。南非成为非洲唯一的真正工业化国家,以6%的人口占有全非洲三分之一以上的经济产值。南非的铁路与电话均占到全非洲的一半,发电量更占全非洲的57%,人均用电水平与英国相当。
从综合经济指标GDP来看,南非1932年仅为4.66亿兰特,1940达到9.87亿兰特,1948年20.05亿兰特,1956年41.23亿兰特,1964年68.72亿兰特,1972年150.52亿兰特,到1980年已达592.00亿兰特。也就是说,南非国内总产值在1932-1972年的几十年间持续高增长,平均7.3年翻一番。在相当长的时期“南非堪与当时经济发展速度为世界之最的日本相匹敌”,步入新兴工业化国家行列,被称为“非洲经济巨人”。
至1991年南非人均收入已经相当于匈牙利或丹麦的水平,似乎已经站到了发达国家的门槛上。走在当时的开普敦街头,高楼林立、白人精英众多,宛如漫步在纽约。
但是表面繁荣的背后,是有代价的。
如前所述,南非持续40年高增长的重要原因是极端廉价的劳动力,进城打工的黑人群体为经济腾飞提供了最大动力,其劳工权益却迟迟得不到保障。这导致了南非以肤色为鸿沟的贫富差距极为巨大,且由于白人占全国人口数量仅为15%,富裕的白人根本无法提供足够的内需。南非成为了一个极度依赖外资与对外出口的国度。一旦国际形势变化,外资和外需一同断绝,这个国家的灾难将立刻呈现。
而国际形式的变化真的说来就来,1970年代之后,南非的种族隔离政策受到了全世界越来越多国家的质疑与抵制。1980年代美国里根政府上台之后,出于国际道义和南非的廉价产品对本国工业品造成压力等多方面的综合考虑,里根政府在多个国际场合公开批评南非,并最终在1985年执行了严厉的经济制裁令,日本、欧洲等国家先后跟进。南非的经济灾难就此来临。1982年首次出现了经济负增长,随后外资纷纷恐慌性撤离,南非的经济与外交一起陷入到了内外交困当中。
正是在这种背景下,南非的白人政府才被迫考虑与曼德拉领导的黑人民权团体进行妥协。南非的民族和解之路,就此铺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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纳尔逊·罗利拉拉·曼德拉,出生于酋长家庭的反种族隔离人士,早年曾任非洲人国民大会武装组织民族之矛的领袖,主张以武力推翻南非的白人政府。但其后受到同属原英国殖民地的印度民族英雄“圣雄甘地”的影响,转而主张以非暴力不合作争取权益。
但由于南非白人政府已经相当程度的本土化,并非真正印度式的殖民政府。其对非暴力不合作的运动的镇压要比印度严厉的多,曼德拉前后在监狱中服刑26年半,并一度对非暴力不合作在南非成功丧失了信心。
但1980年代的最后一个月,曼德拉在他的狱室内会见了一位不同寻常的访客——时任南非总统的德克勒克,两人进行了长达三个小时的秘密会晤。会谈结束后,德克勒克发表声明,宣布南非将立刻结束种族隔离制度,并无条件释放曼德拉,宣布开启种族平权的进程。
近年来,有不少网络热帖发表观点认为,曼德拉随后所领导的南非民族和解运动是失败的,是他让南非从一个已经完成工业化的准发达国家“自废武功”、出现了工业流失、经济衰退、进而出现了治安乱象,曼德拉还主动放弃了核武器,造成南非国家地位的衰退。
但持此论者有意不提的是,在曼德拉走出监狱的1990年,南非这个国家其实已经走到了剧烈内爆、甚至内战的边缘。
在政治上,曼德拉曾经领导的非国大等各个黑人群体一度已经放弃了政治协商妥协路线、转而进行武装斗争,各班图斯坦都有黑人武装力量揭竿而起。在经济上,南非自1982年首次出现经济负增长后经济已经陷入了长期疲软和慢性衰退,连年增高的治安经费让德克勒克政府已经陷入了财政赤字当中。
而在国际政治当中,南非更是因为种族隔离的恶名日渐混成了孤家寡人。而德克勒克是非常精明的,他敏锐的意识到随着当时正在发生的东欧巨变,世界全球化正在进入一个新的时代,南非过去虽不引以为豪、但的确赖以发展的廉价劳动力优势,将随着东欧、东亚一批国家走向开放而不复存在。
所以南非当时已经走上了命运的十字路口——不立刻改革、就立刻完蛋。
相比之下,曼德拉在出狱后能够重新整合国大党,说服同僚放弃激进路线,进行民族和解。并与德克勒克的白人政府进行有效谈判,已经是其所能争取到的“最不坏的结局”了。
所以,1994年,当曼德拉就任南非打破种族隔离后普选的第一届政府的总统,世界各地10亿名观众收看了电视直播。4000名来宾出席了典礼,南非新的国旗彩虹旗升起,万众一片欢腾。德克勒克和曼德拉更是因此获得了诺奖,但镜头其实记录下了德克勒克不合时宜的严肃神情。
或许,当时的他已经认识到——这其实并非南非的雨过天晴,考验才刚刚开始。
而果然,曼德拉和他的后继者们,在历史给南非出的这道难题前,之后给出的答卷却并不让人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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曼德拉早年信仰基督教、后来参加左翼运动、最终皈依甘地的非暴力不合作。他的思想体系中其实缺少一种至关重要的特质,那就是对市场的理解、尊重和对政府权力的滥用的警惕。再加上非国大党受其形成历史影响本来就有浓厚的贝隆主义迷信,这注定了南非转型的失败。
1994年,当曼德拉继任总统时,退居副总统的德克勒克给他的建议是优先稳定社会秩序,重新吸引外资,以较为缓和和柔顺的手段,逐步提高进城务工的黑人工人的工作待遇。但这种“白人政府”的观点被曼德拉非国大党的同僚指责为试图延续白人的旧统治。大量曼德拉的前“战友”要求曼德拉推动严厉的改革,强制或半强制的剥夺白人的财产以补偿黑人。
双向承压之中,曼德拉最终采取了看似折中实则激进的方案。
1994年当年,曼德拉政府就推出了《土地归还法》——该法案一方面认定《1913年原住民土地法》为非法,在法理上支持黑人索回土地,一方面又向白人农场主许诺,政府将出资赎回这些土地,归还给黑人。
但问题在于,当时的南非政府已经内外交困,财政储备已近乎耗尽,其中五分之一的国家预算要用于还债。政府根本没有钱以合理的市场价格收购白人农场主的土地。于是法案推出后,最大的效果就是短时间内涌现了几万宗土地索赔案,大量黑人拿出几百年前土地所有证据,要求驱赶白人农场主。——这其实加剧了黑人的仇恨和白人的恐慌。
另外,解决南非主要人口就业、并逐步实现黑人走向富裕的主要途径,本来是应该振兴南非的工矿产业。但新上台的黑人民选政府在这个问题上错误的选择了国有化道路——曼德拉政府力推的“重建与发展项目(RDP)”试图将优质工矿企业收归国有,并招收更多、待遇更好、薪水更高的黑人员工以实现种族平权。但项目推动之后,被收购的企业迅速纷纷陷入亏损,政府支出立刻失血严重,并随即被叫停。
1996年5月,深感自己“让贤”之后言不被听、计不得用的德克勒克,宣布他带领的南非国民党退出联合政府,并于6月辞去副总统一职。南非的民族和解愿景崩解,随即发生的就是大规模白人逃难潮——处于白人上层英裔白人群体大批量移民英美加澳等国家,他们带走了大量资金和技术、管理经验,仅剩下处于白人中下层布尔人(阿非利加人)因为资金不够或主要经营农业,田产无法脱手,而只能选择“贫贱不能移”。
但大批白人离开之后,南非政府的选择却是进一步“放飞自我”——既然殖民者都走了,那他们的管理岗位,就留给黑人兄弟们都分了吧!当官么,管人么,谁不会啊。
1997年《基本雇佣条件法》、1998年《技能提高法》、《就业平等法》等法案相继出台。这些听上去很美的法案实则给出了许多揠苗助长的解决方案,比如在条件不具备的情况下强行提高工人的基本工资和劳保待遇,增加企业负担。比如要求政府、学校(甚至是公立医院)雇员中有色人种的雇佣数量不得低于40%,等等等等。
但问题在于,由于长期的种族隔离,当时南非的黑人教育水平还远远没有跟上非国大的如此改革进度,大量黑人在未受合规训练的情况下仓促上岗,造成了社会的极大混乱和政府效率的进一步降低。
也许更加严重的问题还在于同期严重滋长的腐败问题。1999年曼德拉卸任南非“民族和解”后的首任总统,2001年,他的前妻温妮·曼德拉就因巨额贪腐问题锒铛入狱。曼德拉曾经在受访中谈及自己长年入狱对这位前妻的亏欠,但毫无疑问,这并不能为温妮·曼德拉利用曼德拉的政治声望为自己捞钱脱罪。
而有着与温妮·曼德拉相似心态的非国大党政要其实非常多,这些白人政府时代以“斗士”自居,并却是为黑人平权运动做出过牺牲的政客们。在一旦自己掌权后往往选择变本加厉的狠捞。
这其中最典型的代表,也许莫过于2009-2018年执政的前总统祖马。
没有受过正规教育,但17岁就加入南非国大党的雅各布·祖马可谓国际政坛的奇葩一朵,他有六位妻子,20多名合法儿女,还曾在总统任上与老朋友的女儿偷情,生了一个孩子,被媒体曝光后不得不向三位现任妻子分别道歉。
但这位南非总统闹出此等丑闻之后却坚持不辞职,不向公众道歉。他的名言是“敢逮捕我,南非就大乱。”以此为信条,他在总统任内大搞半公开的以权谋私、贪腐受贿。让南非的政府清廉指数伴着经济一路直线下降。2018年末,他终于在一片争议声中被迫辞职,但因“祖马贪腐案”引发的骚乱还是引发了南非的多轮动荡。算是实践了他自己的神预言。仅在2021年,因祖马被判入狱,引发的骚乱就导致了至少造成337人死亡,2550余人被捕,上万家店铺、工厂与公司受波及,经济损失达500亿兰特(约合222亿元人民币)。
什么?你问为什么一个如此贪腐、甚至涉嫌强奸的总统,居然还在南非有大量人支持?除了居高不下的贫困率、失业率导致大量底层黑人“借酒撒疯”,借机抢一波之外。我想最重要的原因,应该是南非日益滋长的黑人民粹主义倾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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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在曼德拉上世纪90年代倡导“民族和解”之初。宽容、和平、妥协,一度是国际社会打给南非的标签,但此种精神其实更多只是曼德拉个人的道德追求,他以他的人格魅力和政治影响力强行一度压制了非国大党内部主张暴力掠夺白人财产的主流倾向。
可是南非的转型搞了几十年,经济改革因为迷信国有化和强行揠苗助长而失败。政治腐败现象又越发严重。有超过3000万南非人(占全国人口的55%)仍生活在贫困线以下,大部分是黑人,同时基尼系数达到世界之最,高达0.77……在此种状况下,就难免有大量贫困黑人重新想起当年的那个口号——“杀死布尔人”。进而产生试图迎合、投机这一思潮的政客。
2012年,非国大青年联盟主席朱利叶斯·马莱马因为主张将所有白人土地强行收归国有、并将金融、矿产企业彻底国有化等极端激进政策而被非国大党开除。但此公随即出门左转,组建了“经济自由斗士党”,并参加了2014年的大选,在当年就夺得了25个席位,成为议会第三大党派——该党在南非议会中是个非常“非主流”的存在,在一众西装革履的议员中,他们穿红衣,不遵守议会规则,不仅主张、连行为也十分激进。
2024年,前文说的那位前总统祖马,也宣布脱离非国大党,加入与非国大曾经的“武斗派”同名的“民族之矛”党,顾名思义,该党的纲领同样是要求强行征收所有白人土地,并限制外资工矿企业在南非的发展。
这两个极左翼政党在2024年刚刚进行的南非总统大选当中分走了原本属于非国大党的大量选票,导致非国大党以40%支持率的史低组成了少数派政府。为了不进一步流失选票,非国大党只能选择推翻曼德拉时代对白人土地自愿赎买的许诺,转而进行强行收购。于是才有了拉马福萨所力推的《土地征用法案》。
从这个角度讲,拉马福萨含蓄的批评特朗普“不了解南非实情”,并认为自己的改革是“温和的”,却是也是有道理的。温和要看和谁比了,“经济自由斗士党”和“民族之矛”的激进暴力主张比起来,非国大党仍能守住“要地不要命”这条底线确属十分克制难得了。
与此同时,马斯克所控诉的,对白人(主要是布尔人地主)有组织的暴力袭击也确有其事。但今天的南非,治安已经半瘫痪,每天平均有80多人被谋杀,其中大部分是黑人内斗,死几个白人到底算不算是“种族灭绝”,也成了难说的事情。
一个统计数据是,南非目前的私人安保力量已经超过了80万人,超过这个国家军警总和。实际上不仅仅是治安,在政府财政因低效和腐败而瘫痪之后,连电力、供水、交通等社会基础设施,南非也呈现出民众“自营”化的趋势。对议会斗争绝望、又无法移民、但尚有余钱的白人群体选择抱团结社、自雇保安、自行发电给水,保卫自己的小社区。而这种割据则进一步加剧了黑人群体的不满——凭什么明明都已经平权了,这些白人还是人上人?
其实,南非的黑人在愤怒之余很少想一想,强征甚至没收白人土地就能让自己脱困,并走向富裕么?其实不然。
南非的邻居津巴布韦,早在上世纪80年代就在总统穆加贝的领导下暴力没收了所有欧裔白人的土地,还捎带手执行了“经济自由斗士党”梦想的工矿企业国有化,但“穆加贝改革”的结果,却是津巴布韦的工农业全线崩溃,从“非洲的面包篮”,到今天的粮食不能自给,经济彻底混乱。今天的津巴布韦,人人都是“亿万富翁”,因为津巴布韦币已经废纸化好几次了,成了国际笑话。
所以今天所有南非黑人政党都在高喊的“强征白人土地”甚至“杀死布尔人”。并不是这个国度真正的脱困之道,而很可能只是一个更深的经济深渊的入口。
更有甚者,如前所述,其实在“黑白矛盾”的掩盖下,南非还有其他族群之间的矛盾。印度后裔,非祖鲁族的桑人、布须曼人(他们才是真正的原住民),以及各国的侨民。在被当成替罪羊的布尔白人真正被“消灭干净”之后。很难说下一个被集中仇恨的对象到底会是谁。
在愈演愈烈的民粹主义狂热当中,南非各黑人政党及各自的支持者,在内斗、内卷、加仇恨白人的同时,似乎也没有闲暇静下心来想一下,造成南非今日困局的原因,究竟是什么?真的是1994年就已经理论上废止的种族压迫么?
从曼德拉时代开始,对政府力量的过度狂信、对市场规律的极度不尊重,以及更为重要的,非国大在获得权力之后陶醉于自己的“进步功绩”,迟迟没有建立对权力行之有效的制约与监督,更丧失了白人政府时代本已建立的现代法治观念。导致腐败横行,国家从一个发展型政府向掠夺型政府发生蜕变。还有像祖马这样的政客,一边自己贪腐狠捞,一边却煽动社会情绪将白人作为发泄口和替罪羊,导致了民选政治向民粹政治的劣化……凡此种种,恐怕才是南非成为今日之南非的真正原因。
对川普的怒怼,倒霉的拉马福萨确实是无言以对,局面不是他造成的,但这的确就是南非的现状——这个国家失败的启示,是给所有将走向后曼德拉时代的国度的恐怖的寓言。
来源:海边的西塞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