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里面装了什么?耀儿平日咳起来总是难以平息,大夫开了不下十几个方子,从未有见效如此快的。」
《周家大公子》
人人都说少爷半只脚在棺材里。
做他的妾室指不定哪天就守了寡。
可我的目标不仅是少爷,还有他爹啊。
再不行,他娘也可以。
1
在药铺当杂役的第三年,我终于遇到周家大公子巡查。
那时我正在后院煎药,这工作枯燥乏味,没人爱干。
我资历浅,人又笨,他们说最适合。
周耀宗来时是一个人。
正逢春日,风带来围墙边的柳絮。
他本就有咳疾。
一时捂着嘴弯着腰,咳得像只破风箱。
我听到声响丢下蒲扇,扑过去往他鼻下塞了一个荷包。
清新的气味让周耀宗平静下来。
不等我们说话,李大夫带着一群人赶来。
不由分说一脚踹开我,高声厉喝:
「你对少爷做了什么!枉我看你可怜收留你!你就是这么报答我的吗!」
「也不一定是那姑娘做的。」
一个穿着端庄大气的妇人轻轻拍着周耀宗的背。
手腕上的佛珠沁着油亮的光。
她不大赞同地看了眼李大夫:
「再说前院还有病人,吵吵嚷嚷像什么样子。」
她的声音很好听,又带着一丝压迫感。
李大夫立刻点头称是,白了我一眼,示意我机灵些。
我自然很是感激的。
顾不上破皮流血的手腕,垂下头小心翼翼解释了方才的事。
妇人这才看到周耀宗捏在手里的荷包。
她颇为惊讶地望向我:
「里面装了什么?耀儿平日咳起来总是难以平息,大夫开了不下十几个方子,从未有见效如此快的。」
我仍旧垂着头,小声道:
「是艾叶,用丁香精油泡过晾干后再同款冬花一起研磨成粉。」
三者都有止咳的功效,我对柳絮敏感,是做来自己嗅闻的。
妇人,也就是周耀宗的母亲陆宁华点头轻笑了一声。
「倒都是常见的东西,没想到组合起来有奇效。」
她一点不嫌弃我身上的脏污,也不在意我只是药铺里的小小杂役。
问了我几句后,又问我是否愿意去周家,伺候周耀宗。
「不白干,月银按一等丫鬟算。若耀儿喜欢你,抬个姨娘也没什么问题。」
自打苍岚县爆发疫病,流民无数。
能在药铺寻到机会当杂役,是求也求不来的。
吃饱穿暖不说,耳濡目染学些药理,或有幸成了学徒。
日后不论是留下当大夫还是自己开医馆,都比当个丫鬟好。
何况周耀宗咳疾难愈,半只脚在棺材里,指不定哪天就没了。
周家那么有钱,也很难为他说门满意的亲事。
做周耀宗的姨娘实在划不来。
但我仍旧高兴地仰起头,生怕陆宁华反悔似的:
「愿意!我愿意的!」
2
陆氏世代经商,周老爷又是苍岚县的知县。
有这深厚底蕴,想寻些懂医术的医女不难。
陆宁华看中我,原是知晓铺里的几个方子并非出自李大夫之手。
她勾着浅笑问我:
「可怨恨李大夫抢了你的功劳?」
「我写的方子……真的有用吗?」
我瞪大眼,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
「夫人,我知道自己人微言轻,若叫他人知道方子是我开的,怕是无人敢用了。」
「再说是李大夫收留了我,是周家给了我一口饭,我的就是周家的。」
陆宁华很满意我的回答。
于是当天傍晚我进了周家。
周家果真富裕,下人住得也比寻常百姓好。
我抱着新衣服、新被褥,从药铺的大通铺搬进了四人一间的丫鬟房。
但人多的地方纷争也多。
见过世面的丫鬟刻薄起来不比药铺杂役好多少。
「行了,别傻杵在那了,没住过这么好的房子吧?」
「不知道夫人哪找来的乡下丫头,一股子穷酸味。」
「哎,你那手怎么回事!不知道洗干净了再进来吗!」
我局促地垂下头:
「我...我洗过了,是煎药留下的印子,洗不掉的...」
陆宁华大抵提过带我来的用意。
几人翻了翻白眼没再说什么,也彻底不搭理我了。
我在原地站了会儿,看她们躺下后,抱着被子爬上了角落的床。
新被子被阳光晒过,又香又暖。
我缩进被子盖住头,心里一阵阵泛酸。
眼泪忍不住掉下来。
他们都说错了,这样好的房子,我住过的。
三年前,是周近安亲手放火烧了我家的院子。
他踩着我爹的手,冷笑着:
「郑大夫知道的太多了,这疫病的财,岂是你能断的?」
他当场杀了我爹。
我娘和姐姐不堪受辱,撞在刀尖上,也没了气息。
我因擅自给人开方子,被我爹关在柴房侥幸躲过一劫。
最后周近安诬陷我爹散布疫病,偷藏疫尸,一把火将一切化为灰烬。
火光熊熊,我死死咬着牙关,在心里发誓,一定会让周家血债血偿。
逃出柴房后,我扮作流民在城里待了三个多月。
直到陆氏药铺开张,我洗干净脸,去寻差事。
我还记得李大夫让我留下那天,同另一人小声说:
「懂点药理好做事,无父无母好拿捏,不错。」
自然是不错的。
我知道他们喜欢什么样的人,就成为了那样的人。
我爹常骂我胆子大,但那是因为我聪明。
家里的医书我背得滚瓜烂熟。
平日里看不见人影,是跑去周边给穷苦人家免费看诊开药。
有什么拿不准的也从不敢托大。
我爹这人就是爱操心,怕我医术不精害了人。
现如今去了天上,不知可投胎了?
还是早点投胎吧。
否则看我这样子,不知又要叹多少气。
3
说是贴身伺候,穿衣梳头的事我做不来。
进了周耀宗的院子还是煎药。
这真真是门好活计,只要在药里放点东西...
比如藜芦,与参类同用会反药,导致呕吐、呛咳。
半夏会刺激咽喉,导致声音嘶哑、干咳不止。
细辛小剂量止咳,大剂量会引发气逆咳喘,甚至肺出血。
等于说周耀宗的命捏在我手里。
他本就有咳疾,只要处理干净药渣,没人会怀疑到我头上。
但奇怪的是,这里的下人比药铺的杂役、学徒更喜欢煎药。
尤其是同我一屋的连翘。
无事便来药房守着。
「哎,听说你医术挺好的。真的假的?」
说这话时,她带了几分笑意和探究。
同昨夜冷漠刻薄完全不同。
我不想与人交恶,点了点头老实回答:「还可以。」
连翘瞪着眼,并不信我:
「那你能治好少爷的病吗?治不好吧!那么多大夫来看过,都治不好呢。」
这话有点怪,我没有立刻回答,想了想才说:「尽力吧。」
我以为她会欢喜。
连翘却「切」了一声:
「得了吧,夫人可没说过让你给少爷治病。绣几个荷包真当自己神医了啊。我警告你,没让做得事别做。没得平白无故连累我们!」
说这话时,她翻了个白眼。
又成了昨夜那副样子。
家破人亡后我没少见人情冷暖,故而眨了眨眼并不辩解。
只要不妨碍我煎药,她怎样都行。
周耀宗身边丫鬟很多,我每日只管煎药送药。
其余时候都可在房里研究药材,给他缝些对咳疾有用的荷包。
比起早出晚归甚至要守夜的丫鬟来说,舒服得像半个主子。
所以,看不惯我的人很多。
院里几乎没人同我说话。
只有连翘,时不时关心周耀宗的病情,又要挤兑我几句。
我以为不管怎样,我们都算有些交情。
可后来有一日,周耀宗不知为何忽然咳个不停……
陆宁华带了人在院里审问我:
「这副方子耀儿一直在喝,从未出过岔子。他身边的人皆知根知底,唯有你,进来不过月余。」
「沈烬,作何解释?」
院里站了很多人,唯有我是跪着的。
有人事不关己,有人幸灾乐祸,更多的还是大气不敢出。
我恭顺地垂着头,一如在药铺那日:
「夫人,我来得时日是短,可煎药配药一直尽心尽力。不知是谁乱嚼舌根,污蔑于我,还请夫人明察。」
「是不是污蔑,我自有证人。」
陆宁华掀起眼皮,淡淡瞥了眼和我同屋的一个丫头。
「连翘,你来说。」
被点到名,连翘迅速走下来跪在我不远处。
一双眼睛里盛着股看不惯我的愤慨。
「回夫人,院里唯有沈烬懂药理。她仗着这点一向自视甚高,对我们爱答不理。那日我见她鬼鬼祟祟在院子里摘花,问她做什么,又支支吾吾。
「一开始奴婢只当她看不上我,可后来想起即便是路边的野花,有些也是带着毒性的。我既怕冤枉了她,又怕害了少爷,便暗中观察。果真看到她在药汤里撒了白色的东西!
「奴婢不敢耽误事,今早佯装碰洒了汤药,便赶忙禀告给夫人了。」
连翘说完,负责搜房的小厮也有了消息。
他们在我枕下搜出好多药。
屋内周耀宗咳嗽不止,浑浊的痰音和嘶哑的喘息,令人跟着喘不过气。
陆宁华怒极,抬手就要仗杀我。
李大夫给周耀宗把完脉,带着药童出来。
两人亦嘲讽地看着我。
无声嘲笑我当初自以为飞上枝头。
结果成了个连自己命都捏不住的玩意儿。
我仍旧挺直脊背,深吸一口气:
「夫人信任我,我也想为夫人解忧。
「少爷的病情和方子我仔细研究过,盖因幼时虚不受补,身体反而步步亏空。
「有时富贵病要用贱物治。蒲公英和车前草,都有降气化痰的效果。
「不信夫人可以问问少爷,这些时日是否觉得身心舒畅,夜间咳醒的次数也越来越少。若夫人还不信,小厨房里放着三十六副药渣,尽可请人查验!」
我知晓连翘举报我的原因。
可她不会想到,便是在天上的爹娘也不会想到。
自打进周府后,我没放任何有毒的药材。
而是一直努力治愈周耀宗的咳疾。
4
连翘被打了五十杖,丢去乱葬岗。
我治疗周耀宗有功,获得了在周府自由行动的权限。
陆宁华很满意我的忠心:
「周家养着你们不是吃闲饭的。若再让我发现搬弄是非的东西,别怪我不客气!都向沈烬学着点,赏赐自然不会少。」
她身后,立刻有丫鬟包了金叶子递给我。
我恭恭敬敬捧着,说了句「多谢夫人」,弯腰目送她离开。
连翘不喜欢我。
这份敌意源于我破格拿取的月银。
更源于我来了后,周耀宗的咳疾竟渐渐好转。
久病难愈之人往往性情乖戾。
我知道周耀宗难伺候,不知他还有虐待丫鬟的癖好。
连翘等人身上时常有伤。
来了月余,我还亲眼见过一具瘦小身躯被抬出去。
那丫头不过十三四岁,只因来了月事身上沾了血气。
周耀宗嫌恶至极,命人将她按在春寒料峭的池水中。
声嘶力竭地喊着「真恶心,给我洗干净!」
池水尚带着料峭春寒,泡了几个时辰,人就这么没了。
院里的下人都盼着周耀宗早死。
医女被排挤走后,我这个新来的便成了众矢之的。
我自然也盼着周耀宗死,但不是现在。
显示出自己的价值,才能在周府有一席之地。
复仇这条路不好走,谁都不能阻碍我。
连翘可怜吗?
可怜,但只敢将刀尖指向比自己更弱小的同类,没什么值得同情的。
可惜院里的人不这么认为。
她们觉得是我害死了连翘,更恨我治好了周耀宗。
可因为陆宁华赏识我,除了见面刻薄几句,什么也不敢做。
我无暇在意他们的情绪。
能自由出入后,我对周家人有了更深的了解。
比如陆宁华闭门不出,一是要日日礼佛,二是常犯头疾。
接近她很容易。
缓解头疼可以针灸,可以按摩。
我只需在小花园里大着胆子上前为她按摩。
陆宁华很久没睡过一个好觉了,再次犯病时自然会想起我。
这日我照旧来陆宁华院里为她纾解头疼。
她虽闭着眼,威严尚在,叹息着:
「沈烬啊,你确有几分本事,待在周府当个丫鬟,大材小用了。」
「夫人可知流民过得是什么日子?」
我专心为她按摩,目光落在另一侧的丫鬟身上。
我来陆宁华这里六回,没一回见她好受过。
有时是跪在外间扫地,有时是伏在地上抄写。
今日她做的是烛台,滚烫的蜡油一点点滴落在手上。
皮肤已然烫得红肿、鼓起油亮的水泡。
听说她本是流民,夫人见她可怜收入府中。
可她不仅不知感恩,还处处忤逆夫人,故而被用极端手段调教着。
烛火跳了一下,映着她惨白的脸。
收回视线,我继续回答陆宁华:
「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几个人争抢一只死老鼠已算好的。
「没有陆氏药铺,我早死了。何况这点本事也是在药铺学来的,当不起夫人的夸赞。」
陆宁华不再言语,呼吸平稳,像是睡着了。
唯有手上的乌木佛珠仍在指间缓缓转动。
一下又一下,无比虔诚。
我给陆宁华开了个方子。
承诺每日按时服用,不出半月必有成效。
陆宁华的头疾是在一月后渐渐好转的。
她没有找我问罪,我也没有多言。
两人心照不宣这半个月的时间究竟是为什么。
试探没关系,试探后对我多一分,哪怕半分信任都是好的。
只是头疾好了,陆宁华一双手却逐渐溃烂。
5
一开始是不起眼的小点。
后来皮肉绽开,流出令人作呕的脓。
无论找了多少人,换了多少药方,始终不见一点成效。
陆宁华第一次揭下稳重伪善的面具:
「都是些庸医!沈烬,怎么连你也看不好!你不是很有本事吗!」
我诚惶诚恐跪下:
「夫人息怒,这病症来得蹊跷,确实难治。不知夫人可知道……」
「知道什么?!」
见我支支吾吾,陆宁华不耐烦了。
「三年前城东爆发了一种未知的疫病。感染者便如夫人这般,皮肤溃烂……」
「不可能!」
陆宁华惊得砸碎了手边的茶盏。
因为动作,脓血渗出,恶臭无比。
意识到失态,她深吸一口气缓缓坐下,手里慢慢拨动起佛珠。
「若是疫病,几位大夫不会看不出来。行了,我乏了,你们都出去吧。」
不知想到了什么,陆宁华心平气和了几日。
但手上的溃烂依旧不见好转,人又暴躁起来。
我去院里时,她们正压着一个人打。
陆宁华满眼阴翳:
「是你做的不对!你懂香料!难怪让你采集露水给我洗手总是磨磨蹭蹭!」
那人已被打得血肉模糊,却硬撑着骂陆宁华:
「哈哈,都是报应!你这样的人下地狱都不为过!
「只是一双手而已,依我看,就该五脏六腑全烂!」
「你,你...」
陆宁华怒极反笑:
「我倒要看看是你这张嘴硬,还是木杖硬,给我继续打!」
木杖一下下落在身上的声音令人牙齿酸软。
我蹙起眉头走到陆宁华身边:
「夫人息怒,这人再打就真要死了。奴婢认为让她生不如死才更难熬。」
陆宁华当然明白这道理,否则不会将人留在身边折磨。
她满是兴味地看着我:
「哦?我以为你们关系还不错。如兰说你给她送过不少药。
「治烫伤的、风寒的,还有上好的金创药。沈烬,你们不是朋友吗?」
陆宁华礼佛,为人却同周耀宗、周近安如出一辙的狠辣。
什么流民,我私下偷偷查过。
苍岚县曾经最大的香料铺子原不是暗香坊。
两年前一场大火,方家的香料铺子化为灰烬。
方氏夫妇被困火场,活活烧死了。
他们的女儿却不知所踪。
后来暗香坊崛起,售卖的香料、香囊,同方家的一模一样。
传言都说暗香坊是方家女儿方飞雪创办的。
可实际背后的人,是陆宁华。
她看中方家的香丸秘方,求购不成,干脆杀人强夺。
方飞雪侥幸逃脱,出城欲报官,被周近安带人抓了回来。
陆宁华用方氏夫妇的遗骸威胁她听话:
「乖,好好当周家的狗,我知道你鼻子灵,多配几种香料方子出来,我便告诉你,你爹娘埋在哪。」
方飞雪恨不得周家人都去死,怎么肯写方子。
可她又不能对陆宁华下手。
否则...
「不听话,就用你爹娘的尸骨喂狗!」
方飞雪熬不下去时也给陆宁华写了几个方子。
香味独特,沁人心脾。
陆宁华以为她想通了,谁知第二天铺子差点让人砸翻。
方飞雪留了一手,那些香丸、香囊,遇热遇水竟会散发奇臭。
陆宁华恨不得杀了她,又舍不得她死。
便留在身边时时折磨。
.....
听到陆宁华的话,方飞雪仰起头。
鲜血自嘴角溢出,她浑然不觉。
「呵,别以为...我...不知道,沈...烬不过也是你...派来试探我的...狗!」
方飞雪的话太难听。
我的眉头不自觉蹙得更深:
「夫人,我只是觉得您很看重她。再小的伤,日积月累也会掏空身子。
「我不想她死得太快,让您失了乐趣,仅此而已。」
陆宁华并不说话,细细打量着我。
其实她该知道的,送去的药都被方飞雪丢了出来。
她厌恶我,什么难听的话都说。
而我不是喜欢热脸贴冷屁股的人。
送过那一次药后,便再没去过。
6
陆宁华放过方飞雪了。
暗香坊的生意近来不佳。
她还是想从方飞雪嘴里撬点秘方出来。
医治的活自然落在我头上。
但我拒绝了:
「少爷的身体已经大好。
「后续还需药膳补上多年来消耗的气血。奴婢实在无暇再分心神给他人。」
方飞雪原是我给自己找的同盟。
奈何她一直在陆宁华眼皮子底下。
只一次试探险些让陆宁华起疑,还是算了。
在周家的日子如履薄冰。
我几乎没睡过一个好觉。
闭上眼就是周近安踩着我爹的手,奸笑的样子。
我爹是个没什么大志向的人。
但他有着仁心济世的胸怀,全心全意爱着家人。
周近安一句毫无证据的话,说我爹散布瘟疫,便将我爹钉在耻辱柱上。
让我家破人亡。
而他本人,贪着赈灾银,炒高药价,还得了好名声。
何其可笑!
明明他周近安才是一切幕后黑手!
疫病爆发时,我爹看诊了无数病人,越看越古怪。
他说:「疫病向来传播极快,死亡迅速。古有卖货郎当街吐血,一夜之间全城染病。可此次疫病几乎只在村里。一个村一个村地爆发。染病之人皮肉溃烂,极其痛苦却不致仕死,人都是伤口感染死亡的。」
他找过周近安,提出自己的看法。
周近安嘴上说会查清楚,转头串通几个药铺,高价出售药方,称能治疫病。
我爹去看过,那不过是最普通的甘草汤。
百姓倾家荡产买下几贴药。
最后仍躲不开在痛苦中死去,躲不开家破人亡。
我爹不忍乡亲们受苦。
这回他没有找周近安,而是暗中调查,收集证据。
可有太多人与周近安同流合污。
我爹顺藤摸瓜察觉背后有周家手笔时,周近安已经找上了门。
我爹被砍下右手,打断双腿。
我娘和姐姐被人撕碎衣衫,肆意侮辱。
咽下最后一口气时,我爹看着姐姐,嘴里喊着我的名字:
「皎儿,皎儿,不要!不要……」
我知道,他让我不要报仇,不要搭上自己……
幸而我们只是苍岚县边缘不起眼的小人物。
周近安从没想过,柴房里还躲了一个我。
或许他也不在乎,我爹成了苍岚县人人喊打的老鼠,我又能掀起什么风浪?
三年了,疫病被周近安控制在城东。
这样可以年年向朝廷讨要赈灾银。
又可以高价卖假药,狠狠搜刮民脂民膏。
人死多了给真正的解药,换个富余些的村子继续投毒。
周家靠着人血馒头迅速积累大量财富。
我也靠着心中无限的恨意,开始行动。
第一个开刀的自然是周耀宗。
杀周家人容易。
一剑封喉的毒药很多,砒霜、乌头、钩吻...
随便一种都可叫人顷刻毙命。
但死太便宜他们了,我要他们身败名裂方解心头之恨。
周家人对我放松警惕后,我便在周耀宗的药里一点点加入致幻的曼陀罗。
今早听到他要出去和同窗品酒,又加大了剂量。
周耀宗身子不好,身边人记着陆宁华的吩咐,不敢让他多饮。
丫鬟劝告几句,他定然会暴起,在人前虐打。
我本想有人在,大家拉一把,跟他出去的人不会有事。
谁想周耀宗骨子里的暴虐比想象还深。
竟硬生生把人掐死,从窗口推了出去。
醉仙楼外人来人往,个个惊愕地看着周耀宗。
他还大放厥词:
「看什么!一个不值钱的丫头,死了就死了!」
「能让本少爷开心,算她死得其所!」
7
消息传来时,陆宁华正在礼佛。
「铮」一声响,乌木佛珠骤然迸裂,四下飞溅。
其中一颗滚落在我脚下。
仍是初见时那般油亮。
她艰难喘着气,问小厮周耀宗可回来了。
又回头抄起烛台砸向方飞雪:
「还愣着干什么!快捡佛珠啊!」
周家名声急转而下。
周近安回府时被砸了好些臭鸡蛋。
偏他立着爱民如子的形象,打不得骂不得。
只能气冲冲回府,给了陆宁华一巴掌。
「让你平日莫太惯着耀儿!如今周家都要被他毁了,开心了!」
周近安气得双目血红,气喘如牛。
他苦心经营多年,即便做着恶事,也觉得自己真是为国为民的好官。
如今一条人命,一句话,险些让他功亏一篑,怎能不气。
陆宁华也不是吃素的,一双眼睛狠狠瞪着周近安:
「子不教父之过!是谁说你老周家的儿子想做什么做什么!是谁说贱命一条的玩意儿,他想打杀就打杀!」
两人吵得不可开交,最后还是陆宁华先低头。
幼时因是庶女备受冷落,嫁人后陆宁华便挖空心思证明自己。
她不在乎用什么手段,只要人前风光。
周近安心狠手辣,贪财好色。
这些年她用尽手段才只让周近安身边剩下三个妾室,两个庶女一个庶子。
继续争吵下去,只会对自己和周耀宗不利。
陆宁华习惯性捻动佛珠,察觉到手腕上的空荡,心头一紧。
「够了,哪有那么严重。给那丫头随便安个罪名,想压下来还不简单?」
「这段时日总觉得有哪不对,法华寺的法会要开始了,我得去一趟,转转气运。」
陆宁华那串乌木佛珠没能全部找回。
分明就这么点大的地方,几个丫鬟找了三四遍,仍少了三颗。
这串佛珠不是有钱能买到的。
是陆宁华实打实在法华寺修行了月余。
每日诵经,参加法会,最后被主持赠予的。
那串佛珠伴了她数年,几乎成了心理寄托。
仿佛只要捻上几下,诵一段经书,所有罪恶便能烟消云散。
法华寺最近又有一场法会。
陆宁华决定带一个负责衣食起居的丫鬟,还有我,一起去。
糟心事太多,她又开始头疼了。
不想头疾影响诵经、抄书,她要我务必带够药材。
临行前,陆宁华同周近安一起编了故事。
他们称那丫鬟是个狐媚子,在周耀宗酒里下药,试图让他当众出丑。
周耀宗身体不好,受不了虎狼之药。
真喝下去,不说能否轻薄了丫鬟,可能命都没了。
这才在察觉后恼怒不已,情急之下,错手杀害。
丫鬟签的是死契,又犯了错,按律周耀宗处置的没问题。
可当街杀人到底影响不好。
周近安放低姿态,出钱搭建善堂。
陆宁华说要去法华寺为民祈福。
于是周家的危机轻而易举解了。
我并不着急,带好药材同陆宁华去了法华寺。
法华寺颇有名望,每年慕名而来的人很多,其中不乏权贵之人。
以陆氏的地位,只能得到西边一间厢房。
她颇有怨气,没少在无人时咒骂那些贵夫人。
但在我看来,陆氏根本不必心急。
她早晚会成为法华寺最瞩目的存在。
这天早上,陆宁华照旧喝下一杯吊着精神的参茶。
当晨钟响起,她忽然站起来,发狂似的指着周边人大喊:
「我有罪,我有罪!菩萨将降罪于周家!」
陆宁华一边喊叫,一边摘下手套。
那双已经溃烂至骨的双手令人纷纷发出惊骇的抽气声。
窗外天色不知怎么阴沉下来。
陆宁华跌坐在蒲团上,疯狂叩首。
「不!不!菩萨,菩萨你发发善心!我这么做都是迫不得已的!」
陆宁华磕得额间血肉模糊。
而上方,菩萨低垂着眼帘。
慈悲的面容被跳动的烛火映得阴晴不定。
有人望着陆宁华,低喃出声:
「为何菩萨要降罪于周家?」
来源:马铃薯是白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