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周贵,你差事当得不错,要不是你想到诬蔑杨相通敌叛国,朕都没有借口解除太子和昭云的婚约。
皇帝收回视线,仰天长叹:「可惜啊,是个肮脏货。
「周贵,你差事当得不错,要不是你想到诬蔑杨相通敌叛国,朕都没有借口解除太子和昭云的婚约。
「虽然昭云去花楼待了一段时间,好在现在名正言顺进宫,朕才能放心享用。」
皇帝捏着柔贵妃腰间软肉,表情淫邪,「你保护好昭云了吗?」
我弯着腰,尖细的嗓子挤出笑:「圣上放心,昭云娘娘还是完璧。」话落,茶盏破风而来,直直砸向我的头。
滚水将额间烫了脓疱,又被瓷片划破,血肉翻飞。
我站在原地,丝毫不动。
杨昭云泣血控诉,一双桃花眼盛满水雾:「奸臣!是你害我家破人亡,三十六口人命啊!全成了你阿谀奉承的讨好!」
清冷哀婉,我见犹怜。
皇帝拍手称快,推开柔贵妃,将杨昭云扯进怀里:「爱妃撒起娇,当真可爱。」
杨昭云身子颤抖,不住推搡,厉声质问:「我爹为相二十载!对你忠心不二,无一错处,你却放任奸臣污蔑!你岂止是昏君,你简直不配为人!」
皇帝擒住杨昭云的手,鼻尖嗅着杨昭云的发丝,笑得贪婪:「杨相将你生得如此貌美,又哄着朕将你赐给太子,便是错!
「世间美人珍宝,自当归朕所有!杨相死有余辜。」
杨昭云挣扎间,衣衫被撕碎,露出胸前一片春色。
大殿之上,年逾五十的皇帝喘息渐重。
我挥手,沈瑜被人拖走。
退至门边,我听见皇帝放肆地嗤笑:「柔儿,把朕的药拿来,再帮朕摁住这贞洁烈女,可有意思得紧呢!」
我脚步微顿,只一瞬,我伸手关上厚重的红木门。
杨昭云细碎的抽泣声被隔绝在内。
连带着满屋春色靡丽,一并见不得人。
我转身,正对上沈瑜仇恨的眼。
2
我抬手,抽了沈瑜一巴掌:「嫁给太监,觉着委屈了你?」
力道之大,沈瑜鬓发被抽散,白嫩的脸颊红肿一片,嘴角流出血迹。
沈瑜低垂着头,嗓音嘶哑:「奴家没这个意思,大人想多了。」
我挑起沈瑜的脸,细细端详。
七年了,生得越发好,只眼角的蝴蝶胎记淡了许多,别添几分春色。
世事变幻,沈瑜被迫当了七年的女子。
眉眼间刚毅仍在。
似乎只有我,忘却了自己原本的模样。
比宦官更累的,是装宦官的女人。
我捻着沈瑜眼尾的红痣,浅笑:「把人带下去,准备今晚大婚。」
沈瑜被拖下去前,目光依旧死死盯着大殿,眼眸是无边的悲寂。
我拿出秀帕,擦掉指尖的血。
郭二接过脏污的帕,笑得谄媚:「干爹,剩下的那些个妓子怎么办?」
我回望了眼内殿,淡淡道:「和之前一样,做成水花。」
殿外一排美人,闻言,晕了大半。
有人慌忙逃窜,可这百尺宫墙,哪里逃得出去。
不过是徒费体力。
那女子却浑然不觉,哭哭啼啼攥住我的衣角:「大人饶命,我不想被泡在水缸里,我可以嫁给您!做什么都可以,我是花魁,我什么都会!」
郭二额头渗出冷汗,一脚踢开花魁,笑嘻嘻道:「干爹别气。圣上赐婚,除了皇子,干爹您是头一位,这样的殊荣,洪公公是半点比不上您。」
我递给郭二信笺,笑道:「送给洪庠,告诉他,我亲笔写的。」
言罢,我迈步离开,身后,是女子尖厉的哭喊声和求饶声。
可这皇宫里,眼泪没有用。
只会让那皇位之上的人更兴奋。
3
一身红衣,一朵大红花,一床红棉被。
没有一拜天地,二拜高堂。
我只逼着沈瑜同我夫妻对拜。
沈瑜挣扎间,头顶红帕掉落,露出一双水雾迷蒙的眼。
我微微有些恍神。
初见时,沈瑜便是这样望着我,眼底满是倔强不甘。
沈瑜是我缠着爹花重金买下的。
那大汉沾着口水数银票,乐呵呵将锁链递给我,笑道:「这奴才就是您的玩意儿了。」
我将锁链一寸寸拉近,直到摸到沈瑜斑痕累累的手,结痂硌得我手心生疼。
我红了眼,却不舍得松开:「你不是奴才了,我要你做我弟弟。」
爹摸着我的头,笑呵呵:「不愧是我女儿。」
我娘翻了个白眼,叉着腰,自豪道:「不看看谁生的,我女儿自然不会把人当玩意儿,人人平等懂吧。」
爹看着娘,笑得宠溺。
沈瑜眼底的不甘被惊讶取代,挣扎的手渐渐歇了动静,只闷声说:「我七岁了。」
所以五岁那年,我为自己买了哥哥。
春去冬来,一载复一载。
沈瑜手上结的痂掉落,长出新的血肉。
他用这双手为我抚琴、煎茶、做茯苓膏。
一日,我坐在桃花树下,沈瑜给我念娘新编撰的故事。
书最后写,王子和公主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我问娘:「什么是王子?」
娘盯着沈瑜的眼一眨不眨:「阿瑜这样的就是,可惜矮了点。
「天杀的人贩子,要不是小时候缺营养,怎么也该 188 的。」
一、八、八,平平无奇的三个数字,怎么娘说的时候,两眼放光,像看见爹做的红烧肉一样。
我娘抱着我,悄悄说:「不愧是我女儿,眼光就是好,玩救赎养成文。」
我一头雾水,娘看着我笑得促狭。
桃花落在我的眼睛,我眨了眨眼,再睁开,却没有了娘亲。
只有一袭红衣的沈瑜,面色羞红望着我:「大人,该入洞房了。」
4
席间醉醺醺的。
酒气夹杂着阉人独有的尿臊气。
直充鼻腔。
七岁的小太监捧着甜酒,笑呵呵呓语:「新娘像新郎,新郎像新娘。」
沈瑜完美的笑裂开一角。
溢出些茫然无措,像被戳破假面的白兔。
只是盯着我的眼,却带了几分怀疑探究。
我勾唇,捏碎了酒杯:「再说一遍。」
弦乐声停,满屋喜色陡然沾染死亡的气息。
七岁小孩吓跪在地,抖若筛糠:「干爷爷息怒。」
郭二狠狠踹向那小孩心口。
直把人踹翻到石柱上,额头渗血,口吐白沫。
郭二颤颤巍巍,俯身下跪:「干爹,这狗玩意儿不懂事,冲撞干爹,您别生气。」
我随手扯过沈瑜手中喜帕,细细擦拭酒渍。
「上一个,说杂家像女子的,已经成了野狗腹中餐了。」
郭二额头冷汗直冒,眼中的不忍消失殆尽,厉声道:「儿子这就把那不长眼的货丢出去喂狗。」
眼瞧着郭二的手碰到那小孩的衣领。
沈瑜眼中的探究被愤怒和怨恨覆盖。
我扔下拍子,笑道:「得了,童言无忌。
「刷一年恭桶吧。」
郭二松了口气,急忙凑到我身前,递给我一个木盒,讨好地笑:「干爹,送您的。」
我打开,是小臂长的玉势。
我捏了把沈瑜的屁股,心情大好:「都下去吧。」
片刻,屋子里只剩我和沈瑜。
沈瑜呼吸停下几瞬,重新端着笑,贴近我,柔似春水:「宽衣歇息吧。」
我顺从地脱了外袍,揽着沈瑜的腰,欺身压上。
我摸着沈瑜的骨骼,从下而上,一寸一寸,直到停在腰间。
怪不得这么多年,还是这么矮。
原是断骨散。
沈瑜青丝散落,缠住我的手腕。
我阖眼,埋在沈瑜脖颈处:「叫什么名字,会伺候人吗?」
沈瑜鼻息喷洒在我耳垂,柔声细语:「玩意儿哪里配有名字。」
我睁眼,笑着看向沈瑜:「我赐你个名字,沈瑜,好不好?」
沈瑜身子一僵,挤出笑:「大人开心就好。」
我伸手就要去剥沈瑜的衣服,沈瑜攥着我的手,眼波流转:「大人,别心急呀,奴家会跳剑舞,大人想看吗?」
我起身,拿起墙角的剑,扔给沈瑜:「跳吧。」
沈瑜脱了鞋,洁白的脚踩在木板上,手里软剑翻飞,比少时,熟练颇多,也多了几分凌厉。
沈瑜十二岁时,身子已然大好,只是依然不能提重物。
我娘便打了一把软剑,给沈瑜强身健体。
沈瑜摸索着,倒是学会了剑舞,出神入化,美轮美奂。
我娘看着沈瑜舞剑,总是意味不明瞧我:「囡囡好福气啊。」
我学着娘的样子,叉腰自豪道:「那当然,这可是我哥!」
娘弹了下我的头,恨铁不成钢:「小傻子,还叫哥呢!以后有你后悔的。
「知不知道什么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琴声停,娘的话落地有声。
我瞧见沈瑜红了脸,耳垂似滴血,连带着手中的剑,都软得不像话。
而今,沈瑜手中的剑,削铁如泥,带着肃杀之气,直直冲我而来。
5
我后退一步,剑身依旧刺进半分。
鲜血喷涌,染红了白色寝衣。
沈瑜双目发红,声音粗哑:「狗东西,拿命来!」
说着,抽出剑,又要来刺,竟撑了十个回合。
看来,沈瑜少时病根,是彻底好了,身子,也比少时强健许多。
我抬腿,踢掉沈瑜手中的剑,拽住沈瑜的手,扯到怀里:「就这点本事?」
沈瑜咬牙切齿:「你害我妹妹家破人亡,又逼她成为狗皇帝的禁脔,你不得好死!」
我对上沈瑜猩红的眼,愣了片刻:「你妹妹?」
沈瑜嗤笑:「杨昭云,公公当真是心狠手辣,这么快就忘。」
心口像是被针尖缝刺,密密麻麻泛起涩意:「花楼一起待了不过三个月,就成了妹妹?」
沈瑜怒目而视:「微末中互相照拂的情谊,公公自是不懂。」
原是如此,也幸好,我的阿瑜不是孤身一人了。
我扬起笑,伸手摘下沈瑜鬓间歪斜的步摇,微微用力,发簪底部脱落,里面赫然是一截刀刃。
我将刀刃贴近沈瑜面庞,轻柔划过:「我不要你,你是不是想用这东西,刺杀圣上?」
沈瑜面不改色:「杀忠臣,信奸佞,增赋税,民不聊生,昏君,有何杀不得?」
我折断步摇,冷笑:「看你一脸聪明相,原是蠢笨如猪。
「这能杀了谁?杀了你的心魔吗?
「藏好你的狐狸尾巴,今起,你是我的妻子,沈瑜。
「不然,你的妹妹,我多的是办法让她生不如死。」
我摸着沈瑜的眉眼,想起记忆中的少年郎,从不肯唤我妹妹。
当时,他的眼底也没有化不开的仇和怨。
记忆里,沈瑜手握书卷,意气风发,誓要封侯拜相。
我还记得,他问我:「卿卿,若我高中,可……不可以送我你的香囊?」
大梁习俗,女子及笄后,亲手绣的第一个香囊,是要送给钟意之人。
娘笑弯了腰,揶揄我:「问你愿不愿意嫁给他呢,小卿卿,同意吗?」
我红了脸,缠着娘亲出府:「娘,我们去买东街的葵花糕。」
行至门口,刚好碰见我爹下朝。
我挽着娘,爹跟在身后。
一个稀松平常的午后,却成了我经年的梦魇。
气血翻涌,我握紧手心,把弄沈瑜的发尾:「杂家喜欢看女子着男装,懂吗?」
「看你比我更像女子。」
沈瑜语气羞怒,眼底却浮现欣喜。
6
日上三竿时,房门被敲响。
门外郭二急切地喊道:「干爹,圣上找不见您,发了好大脾气!您快些起来吧。」
我睁开眼,沈瑜正坐在床边,死死盯着我。
我坐起身,捏了把沈瑜的脸:「这般看我,可是心悦我?」
沈瑜猛然后退,避开我的触摸:「我要好好记住你的样子,做鬼也不放过你。」
我披上外袍,拎起角落带血的剑,笑道:「放心,有我在,你做不成鬼。」
开门之际,外袍左肩坠落,露出血色大洞。
郭二惊叫,哭天抢地:「我的爹呀,这是怎么了?」
我斜倚在门框边,虚弱至极:「昨夜有刺客行凶,这是那凶徒留下的剑,你可知是谁的?」
郭二搀扶着我,细细打量剑身,却在看见剑柄凤尾花时面色剧变:「干爹,是洪……」
我垂眸,淡淡道:「还不回禀陛下?」
郭二颤颤巍巍接过剑,迈着小碎步的背影惊慌失措。
沈瑜嗤笑:「我记得昨晚伤口没那么严重。」
我转头,瞧见沈瑜双手抱胸,眼底满是冷芒。
我勾唇,伸出手用力摁压在左肩,冷汗顺着鬓角流到唇边,隐隐发涩:「沈瑜,解决矛盾的方法,可以是激化放大矛盾。
「我教你的第一招,可学会了?」
沈瑜眼底闪过厌恶,撇过头,冷冷吐出两个字:「阴险。」
沈瑜啊,还真是一点没变。
半点不懂虚与委蛇,半点不屑阴谋诡龃。
依旧是青松翠柏,那么正直不阿,像我爹娘一样。
可这样,活不长。
做阴沟里的老鼠,总比开膛破肚的比干好得多。
可……似乎也不错。
如果君王是贤明之士,如果是君臣和睦……
我挑起沈瑜下巴,平淡无波:「学不会,你就护不了杨昭云,护不了你在意的任何人。」
7
刚进殿,我听见洪庠尖厉地哭喊:「陛下明鉴,奴才绝没有刺杀周贵啊!」
皇帝脚边,正是沾血的凤尾剑。
我下跪行礼,虚浮无力:「奴才参见圣上!」
皇帝面色晦暗:「你说,是洪庠刺杀你?」
我抬起头,讶然:「奴才并无此意,只是这把剑独属锦衣卫,锦衣卫又在洪公公管辖之下,奴才是担心,锦衣卫出了叛徒。
「奴才更怕,这叛徒会危害陛下!」
皇帝面色和缓,挥手示意:「平身吧。」
洪庠重重叩头,颤声道:「陛下,锦衣卫绝无异心!更不会危害陛下啊!
「倒是周贵,昨日写信羞辱于我!
「奴才觉得,这定是周贵自导自演,污蔑奴才。
「杨相的事,正是活生生的例子啊!」
话落,大门被推开,太子怒气冲冲:「你说什么!杨相是被诬陷的,那我的昭云呢?」
大殿上,寂静无声。
皇帝冷眸扫过洪庠,洪庠跪在地上,浑身颤抖。
我俯身下跪,声泪俱下:「陛下,臣从没有写信侮辱洪公公,杨相通敌叛国,证据确凿,都已经昭告天下了,洪公公是在质疑圣裁吗?」
太子扭身,狠狠踹在我肩头:「奸佞!洪公公忠心耿耿,岂容你置喙!」
鲜血喷涌,滴落于大殿。
我捂着肩膀,闷哼出声。
皇帝冷笑,拍手:「好呀,太子都能越过朕处置朕的人了,皇帝让你当,好不好?」
太子蹙眉,长身挺立:「儿臣并无此意。」
皇帝转向洪庠,眼皮微抬:「你说周贵写信侮辱于你,证据呢?」
洪庠匍匐向前,从怀中抽出信纸,高举:「圣上,这贡纸,是您特许周贵所用,作不得假,这字迹,也可找比对,是周贵无疑。
「奴才有一百个胆子,也不敢诓骗陛下。
「奴才没有刺杀周贵,奴才冤枉啊!」
皇帝接过,打开,笑出声:「洪庠,你当真眼瞎吗?这纸上,哪里有字!」
纸张被掷在地上,干干净净,只微微有些褶皱。
洪庠面色苍白,捡起纸,左右翻看,喃喃道:「不可能,不可能!」
我苦笑出声:「洪公公,你也犯不着,特意去偷贡纸,诬陷我吧。」
太子瞪了我一眼,反驳:「你胡说什么!锦衣卫护卫大内,怎么有人能在大内偷东西。」
我抬起头,面露诧异:「若是如此,这纸张,是怎么来的,这贡品,圣上只赐了我一人啊。」
皇帝眼眸冷沉:「那自然是,锦衣卫监守自盗,朕竟不知,锦衣卫何时是你的私军了?
「或是,洪庠,这贡品,也有人献给你?」
我低下头,嘴角扬起笑。
这位圣上,昏庸无能,多疑猜忌,最不容人分享自己的权力。
洪庠不住磕头,鲜血染红了青砖,声声泣血:「陛下,奴才忠心不二啊,」
皇帝走下台阶,拍着太子的肩,沉声询问:「你说,我该信谁,周贵还是洪庠?」
太子目光如炬,一身正气:「自然是洪庠,洪公公掌管锦衣卫二十年,我相信洪公公,他说周贵污蔑杨相,必定有迹可循,请父皇重查。」
屏风之后,我瞧见杨昭云,双目含泪,看向太子,深情款款。
当真是……一对有情人。
皇帝捡起凤尾剑,直直刺向我。
我直着腰,丝毫不躲。
剑锋停在我眼前一寸。
皇帝大笑,调转肩头,一剑砍下洪庠右臂。
残肢掉落在地,鲜血糊了我的脸。
洪庠哀号出声。
太Ṫù²子白了脸,颤声喊:「父皇!」
皇帝瞥了眼太子,走向龙椅:「洪庠,刺杀同僚,滥用职权,下诏狱,抄家,斩立决。
「太子,幽闭东宫,非诏不得出。」
太子身形摇晃,悲愤交加:「儿臣……领旨。」
8
洪庠被人拖走,鲜血在青石砖上滑出道道血痕。
太子失魂落魄,被人搀扶离开。
大殿之内,唯有女子低声抽泣声。
皇帝蹙眉,从屏风后扯出杨昭云,叱道:「哭什么,你还想着太子?」
杨昭云挣扎着,双目红肿,嘴唇被咬出血珠,不发一言。
皇帝攥着杨昭云的手微微颤抖,跌坐在龙椅,力不从心:「周贵,新的丹药研制出来了吗?这次的不管用。」
我折身下跪,恭敬回话:「回圣上,术师说最迟后天。」
皇帝笑着扔下一块令牌,愉悦开口:「锦衣卫由你接手,记好,你是朕的一条狗。」皇帝揽过杨昭云,看着地上的一截断肢,眼底闪过阴狠,「狗的职责,就是听话,懂吗?」
我跪着向前,小心翼翼接过令牌:「奴才知道。」
洪庠不肯顺着陛下的心意,不肯帮陛下,夺太子妻。
他的下场,我很满意。
离开之际,皇位之上传来轻飘飘的命令:「洪庠抄家,行刑,你监管。
「看看不听话的下场。」
我拼命压下笑意,忍得肩膀颤抖:「奴才领旨。」
威慑吗?于我而言,分明是奖赏。
我抬头,盯着空中烈阳。
那般耀眼,却又那般寻常。
七年前,也是这般普通的艳阳高照天。
我盯着沈瑜写字,热汗顺着沈瑜侧脸滑落至衣襟,沾湿了一大片。
娘在葡萄藤下躺着,爹挥着扇子,替娘消暑热。
我暗暗比量着我和沈瑜的身型,差不多嘛。
我握住沈瑜的手,央道:「哥哥,陪我玩换装游戏好吗?」
因着天热,沈瑜面色潮红一片,手心也被热汗浸湿。
午后蝉鸣声,分外清晰,连带着沈瑜加速的心跳。
半晌,沈瑜笑道:「好,听卿卿的。」
娘说,沈瑜美得雌雄难辨。
我总不信,我觉得,我是天底下最好看的小女娘。
可沈瑜换上藕粉薄纱裙,当真是将我都比下去几分。
我捏着自己的肚子,有些懊恼,中午为什么要吃两碗饭。
沈瑜的素色青衫,被我撑得圆鼓鼓的。
沈瑜捏着我的脸,笑道:「卿卿圆圆的可爱。」
我拍掉沈瑜的手:「才不要,我喜欢哥哥这样的,腰若细柳,肤……肤如凝脂的!」
沈瑜白净的脸爬上两朵红云,无奈笑道:「好,好,好,那以后卿卿和我一起练剑,少吃多动,好不好?」
我眨了眨眼:「再……再说吧。」
娘亲不知何时站在我身后,挤眉弄眼:「呦,哄着阿瑜穿你的銮丝衣,真会心疼人呀。」
銮丝衣,轻薄如蝉翼,触手生凉。
夏日穿着,最是舒服。
我红着脸,结巴开口:「不……不是的,我就是想看哥哥穿女装!」
沈瑜嘴角噙着笑,望着我。
爹站在门边,温和开口:「阿瑜,你的銮丝衣还在定做,应该今日就能送到。」
沈瑜眼眶泛红,喉结滚动:「我知道的。」
我盯着脚尖,小声嘟囔:「我也知道……可我就是想让哥哥提前拥有。」
话落,大门被人撞开。
洪庠身后跟着凶神恶煞的锦衣卫,翘着兰花指:「吏部侍郎周直,贪污受贿三千两,圣上有旨,周直,杀无赦。
「男丁入宫,女子充为官妓。」
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就那么一瞬间的事。
沈瑜为保护我爹,头撞在了石墩子上,鲜血淋漓。
我爹口中鲜血争相涌出,怒目圆睁:「我为官清廉,不曾贪污半分,证据何在?」
洪庠从袖口拿出三千两银票,扔在我爹脸上,讥笑:「这不就是证据吗?」
我娘拿着沈瑜的软剑,直冲洪庠刺去,却被锦衣卫轻而易举阻拦。
洪庠从我娘手中夺过剑,笑得谄媚:「周夫人,啊,不,姑娘,玩刀弄剑的,别伤了自己。
「你们小心着点,留下疤痕,陛下可饶不了你们。」
那天,我和娘亲被一起带进宫。
我被带去了净身房。
娘去了,养心殿。
9
「干爹,日头毒辣,仔细别伤了眼。」
郭二递给我一块方帕,弯腰曲背,满是讨好。
我低下头,只觉眼前一片黑暗。
眼睛酸胀,泪水汹涌而出。
我接过帕子,轻覆眼睑,吐出一口浊气:「差事办得不错,锦衣卫副使,你来当。」
郭二掩不住欣喜,雀跃道:「奴才是撞了大运,正好家乡有一种草药,可以使字迹缓慢消失,不留痕迹,赶巧干爹能用上。」
眼前黑影渐消,我缓缓睁开眼:「洪庠在哪?」
郭二弓腰笑道:「已下了诏狱。」
我将帕子扔回给郭二:「带沈瑜去诏狱见我。」
眼前渐渐清明,我看着脚下的影子,被日光拉得极长。
连带我的心,似乎也从那阴暗深渊中被扯出几分。
竟触碰到了丝丝温暖。
10
行至廊下,我被一双手拽进屋里。
屋内,厚重帷幕遮天蔽日。
身后是淡淡沉香味。
我掏出令牌,双手奉上:「太子殿下,锦衣卫是您的了。」
太子轻笑,合上我的手掌,指尖扫过我的手心:「周大人,且留着吧,还有用呢。
「丹药的事情,安排得怎么样?」
我收回令牌,低头回话:「只等中秋佳节,沈将军入宫,便可水到渠成。」
太子捏着我的下巴,眼底满是笑意:「周大人,幸亏你是个太监,不然,我倒是要忌惮你了。」
我目光微垂,淡淡道:「太子当日,一定要设法进宫。」
太子松开手,理了理锦袍:「这就不劳周大人费心了。
「小周公公可要快些,本宫耐心可不多。」
我俯身行礼,看着木门打开关上。
满室寂静,静得我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我摸着胸口,真是难得。
我敛了神色,拉开门,朝着诏狱走去。
要赶快呀。
确实,没多少时间了。
11
诏狱内,鼠蟑乱窜,腥臭冲天。
洪庠肩膀的血窟窿,还在咕咕冒血。
沈瑜站在洪庠对面的牢房,双目血红,死死盯着洪庠,眼底恨意磅礴。
我挥手:「都出去吧。」
郭二捂着鼻子,干呕不止:「好……呕,干爹您快些出来……呕……太难闻了。」
沈瑜握着牢房栏杆,指尖泛白,手背青筋毕现:「我要杀了他。」
我走近沈瑜,笑道:「可以,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沈瑜不假思索:「什么?」
我指腹捻破沈瑜脸颊的泪珠,轻声细语:「去找太子,投诚,做卧底。
「你放心,太子恨我,你也是被我强掳过来的,太子不会怀疑你。」
沈瑜冷眼瞧我,沉声开口:「你不怕我和太子同谋?」
我打开牢门,将匕首放进沈瑜手心:「抄家之仇,我替你报,不够你感恩戴德吗?
「而且,你妹妹杨昭云,你也不管吗?
「与我同谋,等我登上皇位,我放你们离开。」
沈瑜眸色暗沉,盯着我的目光意味不明:「太监做不了皇上。」
我嗤笑,抬腿踹在洪庠右肩:「这是我的事,用不着你操心。」
洪庠惊叫出声,猛然直起身子,看清我的一瞬间,洪庠眼底浮现浓烈的恨意:「周贵!我对你这么好!亲手扶持你走到御前,你却诬陷我,背叛我!」
我脚下重重研磨,洪祥痛声惨叫,嘴唇翕动,额头冷汗直冒。
我勾唇,语气淡淡:「洪公公说笑了,我的主子只有皇上,哪里称得上背叛。
「是公公您不听陛下的话,背叛了陛下呀。」
洪庠咬牙切齿:「周贵!你莫不是蠢的!爹夺子妻,天下人知道会怎么想。」
我挑眉,反问:「夺妻的事,你替圣上干得还少吗?
「柔贵妃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还有五年前,溺毙在荷花池的吏部侍郎周直的夫人,以及去岁,冻毙在湖底的虞美人。
「桩桩件件,你做得少吗?
「现在,你倒是清高上了。
「还不是你权力渐重,敢置喙圣上的决定了!」
洪庠面色苍白,冷笑:「夺臣妻算得了什么!而且他们身份低微,不过是陛下的一条狗!
「杨昭云,是圣上钦定的未来太子妃,太子知道,父子反目成仇,大梁社稷堪危!
「而且,杨相朝内跟随者众多,陛下卸磨杀驴,朝中岂非人人自危!
「你只顾讨陛下欢心,哪里真为陛下考虑!」
剑光闪过,洪庠腹部被沈瑜刺中,血肉模糊。
沈瑜双目血红,沉声怒吼:「你该死!」
刀身进进出出。
洪庠目光渐渐涣散,嘴里鲜血喷涌:「周贵……纵使我恶贯满盈,我真心把你当儿子疼。
「你做的恶事,就比我少吗?
「今日之我,便是来日之你。
「我在黄泉……路上等你!哈哈哈……哈哈……」
我抬手,将沈瑜打晕,顺手接过沈瑜的刀。
我蹲下身,刀尖戳进洪庠的嘴,柔声说:「洪庠,你不记得我了吗?
「看来柔贵妃的易颜术,真的很厉害呢。
「我还把最后一份葵花蜜,让给你了呢?
「你还夸我聪明懂事,你还说我娘,长得像你的旧主。
「你都忘了吗?」
洪庠瞳孔猛缩,猛然出声:「你是周直的女儿!你怎会在此,你不是被送去花楼了吗?」
我抽出匕首,将鲜血涂在洪庠脸上:「我是周直的儿子,你亲自把我和我娘带进宫,你忘了吗?」
洪庠身子发抖,颤声道:「怎……怎么会,那个孩子分明没有熬过宫刑,尸体都被丢到乱葬岗了。」
手起刀落,一截舌头落在地上。
鲜血喷溅到我脸上,满是脏污,满身罪孽。
我剜掉洪庠的左眼,缓缓开口:「所以,我是从地狱爬出来,索命的啊。
「没了眼睛,在黄泉路上,你还能认出我吗?
「不过没关系,你别怕,我会主动找你的。
「幽冥鬼道,轮回百次,我都能找到你。」
我丢下匕首,抱起沈瑜,迈步离开。
身后,是洪庠呜咽的闷哼,似昭狱阴暗的嘶吼。
咫尺之间,阳光打在沈瑜的面庞上。
此刻,他的眉心,终于没那么紧缩。
郭二瞧见我满身血污,结巴开口:「干……干爹……」
我勾唇,笑道:「去库房拿千年人参,吊着洪庠的命。
「圣上说了,斩立决,就是斩立决。」
郭二喉结滚动,目光垂落:「是。」
不过有句话洪庠说对了。
我确实不是真心为圣上好。
洪庠,该死。
皇帝,更该死。
12
沈瑜好轻。
肩胛骨硌得我胸前隐隐作痛。
他躺在床上,好像风一吹,就会散。
我想描摹沈瑜的眉眼,手却控制不住地颤抖。
「你费尽心思,把沈瑜弄进宫,真的只是想见他一面吗?」
柔贵妃从帷幕后走出,嘴角青紫,脸颊高肿。
炎炎夏日,却披着玄黑长袍。
我蹙眉:「皇帝,又打你?」
柔贵妃神色淡淡,眼底是久经风霜的漠然:「不会太久了,都快结束了。」
我从床底翻出药箱,揭下柔贵妃的披风。
热蜡浇灌的凹陷被鞭子覆盖。
红紫勾织,新旧交叠。
比起我娘当年,有过无不及。
指腹扫过,带起阵阵战栗。
眼泪砸落在苏柔脊背,我轻声询问:「疼吗?」
答案呼之欲出。
苏柔只是苦笑:「和我死去的丈夫,胎死腹中的孩子相比,我不敢疼。
「我好恨自己这张脸,为什么和故去的皇后,那么像……
「我恨自己,为什么喜欢打马踏青,足不出户不好吗?
「这样,我就不会遇见皇帝。
「我的丈夫,也不会被诬陷偷盗处死……」
我攥住苏柔的手:「你没错,我娘也没错。
「错的是皇帝。」
苏柔看了眼沈瑜,欲言又止:「你……不准备和他相认吗?」
我揽镜自照,镜中之人,肤色苍白,颧骨突出,眉眼间满是阴沉算计。
「我不是周卿卿,我是周贵,奸佞周贵。
「我的余生,只有复仇这一件事。」
我看向苏柔,轻声询问,「断骨散,是你让人给他用的吗?」
苏柔面色一僵,偏过头:「是。」
我轻笑:「果然,普天之下,只有你有这样的本事。」缓了片刻,我继续道,「给他解了吧,我娘想让他长高一点。
「以后,他不用再隐藏身份,苟活在花楼。
「他,往后会顺风顺水的。」
苏柔眼神和缓,覆上我的手:「别急,等事情结束了,我把你的易容术也解了。
「到时,你们两个做一对平凡夫妻。
「幸福美满。」
我挤出笑,故作轻松:「当年,被送到净身房,裤子被扒下的时候,我以为,我必死无疑。
「可偏偏行刑的人,被我娘救过一条命。
「他豁出老命,教我假死,我被扔到乱葬岗。
「好巧,苏姨你又救我。」
苏柔叹气,语气悲凉:「我好后悔,当年为什么要答应你娘,我若不派人去乱葬岗。
「你或许会在民间做无忧无虑的女娇娘。」
我眸光暗沉,淡淡道:「不会的,Ṫũ̂⁼那年民间瘟疫四起,百姓易子而食,您不救我,我会死。」
苏柔眼尾泛红,哽咽出声:「可……我不该,用易颜术将你带进宫,不,我应该让你跟在我身边做一个小宫女。」
我握住苏柔的手,轻声细语:「是我求你的。
「而且,锦衣卫势大,宦官专权,我只想亲手送洪庠入深渊。
「你还帮沈瑜遮掩男子的身份,让他不用入宫。
「苏姨,你救了我,救了沈瑜。
「谢谢。」
苏柔抱住我,泪珠落在我手背:「尽快告诉沈瑜吧,别让他因为杨昭云的事恨你。」
我点头,笑道:「好,我会的,杨昭云肯配合吗?」
苏柔点头:「她恨死了皇帝,巴不得他众叛亲离,堕下那高位。」
我捡起地上玄袍,裹紧苏柔:「回去吧,事成后再见。」
我望着苏柔的背影,消失在茫茫夜色。
苏姨。
我们会成功的。
我坐在床边,烛火明灭,映照沈瑜的脸。
沈瑜嘴唇翕动,低声呓语:「卿卿……卿卿……」
我掖被子的手一顿。
眼泪夺眶而出。
我的阿瑜,忘记我吧。
可嘴永远比脑子快:「卿卿在……」
反应过来时,我已经轻吻在沈瑜额头。
下一瞬,我被人推开。
沈瑜面色狰狞,狠狠擦拭额头:「你恶心不恶心?」
13
气氛沉寂。
我压下心口酸涩,挑眉:「是挺恶心的,你个大男人,装什么女的。」
沈瑜眼底闪过惊慌,手伸向枕头下方。
我摁住沈瑜的手,笑道,「枕头下的匕首,是我用来防身的,你还想用?」
沈瑜面色阴沉,冷哼:「你为什么打昏我?」
我松开沈瑜的手,面色不改:「圣旨要洪庠斩立决,你杀了他,我怎么交差?」
沈瑜耻笑:「真是皇帝的好狗。
「你和洪庠有何不同,一样的恶贯满盈。
「一样该死。」
我盯着沈瑜的眼睛,轻飘飘开口:「对,不过你偏偏要为我这条恶犬做事。」
沈瑜握拳,偏过头:「太子仁善,是大梁未来的希望,我不会与你为伍。」
「那杨昭云呢?」
沈瑜抿唇,指尖泛白,沉默不语。
我顿了顿,缓缓开口,「如果你是男扮女装,那七年前,被抓进宫的那个孩子,就是女扮男装,我说得对吗?」
沈瑜抽出匕首,刀锋凌厉,刺我而来。
我侧身躲过。
沈瑜怒吼:「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退后几步,勾唇:「很简单,配合我,获得太子信任,然后反杀。」
沈瑜喉结滚动,眼底晦暗不明:「你找不到她,她早就出宫了。」
我轻笑:「我可是周贵,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我甚至知道周卿卿写信给你,让你不要暴露男子身份。
「你说,我能不能找到她?」
满室死寂,只有烛火的噼里啪啦的声响。
半晌,匕首掉落在地,沈瑜艰涩开口:「我要怎么做?」
我笑出泪,心尖刺痛:「沈瑜,人有软肋,就不会赢。」
14
「回禀陛下,洪庠已被斩首,京中府邸墙体中,翻出黄金万两。
「洪庠干儿子,强抢民女,霸占田屋,已经下了京都府。」
皇帝扬起埋在杨昭云胸前的头,满脸沉醉:「刚好中秋佳节,今年,你主办,一定要大办,不能辜负这万两黄金。
「洪庠瞒着朕,私吞钱财,枭首真是便宜了他,他那个干儿子,就凌迟吧。」
我垂下头,低声应是。
离开前,郭二捧着明黄奏折,俯身下跪:「皇上,太子的陈情书。」
杨昭云端着酒杯的手微微颤抖,目光盯在我身上,似要将我捅个对穿。
我面色无波,伸手关上殿门。
片刻后,郭二推门而出,五官皱在一起,怨声低语:「太子写『中秋初遇』,皇上竟然落了泪,特许太子参与中秋节庆。
「干爹,皇上心里,还是偏疼太子的,您还是别和太子对着干,求太子宽恕,未来才有指望。」
七年前,我就懂得。
人,只能指望自己。
我勾唇,沉声道:「吩咐下去,今年中秋佳节,务必是最热闹、最恢宏、最喜庆的。
「让大梁子民看看,我们大梁的国力、财力。」
也让大梁看看,他们的君王,到底多么善于伪装,又是多么荒淫无道。
15
雕梁画栋,金砖铺地,玉石为衬。
皇帝坐在高位,睥睨下方的朝臣,欣慰开口:「干得不错。」
我垂首应道:「圣上欢喜,是奴才的荣幸。」
柔贵妃软似无骨,紧紧贴在皇帝身侧,殷勤斟酒。
我抬头,正巧看见太子和沈将军对饮,其乐融融。
沈将军的妻子,眼波含笑。
一双眼,像极了我娘。
我握紧手心,眼睁睁看着小宫女「不小心」将酒倾倒在沈夫人身上。
一身衣裙,尽数脏污。
小宫女惊慌下跪,沈夫人大度摆手。
太子上前,轻声怒骂,又温和冲沈夫人笑道:「夫人可去后殿换身衣服。」
小宫女诚惶诚恐,领着沈夫人消失在转角。
与此同时,皇帝醉醺醺起身,打着酒嗝,被柔贵妃搀扶着,离席。
台下依旧觥筹交错,大梁的父母官,脸上是餍足的神色。
江南水患,蜀中大旱,请求赈灾银的折子,雪花似的送进宫。
皇帝视而不见。
官员装瞎扮聋。
我饮尽杯中美酒。
甜美绕肠,真是好不快活。
鞭子没抽到自己身上,就是万事大吉。
月光下,白玉酒杯散发出微光。
这点光,就可以买下五十石粮食,救一百条人命。
我瞧见户部侍郎喝醉,打碎了白玉杯。
京都官员有样学样,将白玉杯掷在地上。
上行下效。
我搁下酒杯,闭上眼。
被压迫的不是自己,是不知道反抗的。
好日子过够了。
坏日子就临头了。
一炷香后,后院传来尖叫。
沈将军猛然起身,惊慌的眼神四处寻找,可宴席上,没有他妻子的身影。
但那道声音,就是他妻子的。
16
太子和沈将军匆匆离席,奔后院而去。
宴席一片沉寂,鸦雀无声。
我起身,挥了手中拂尘:「诸位勿慌,尽可放心,有锦衣卫在,不会出事。」
底下大臣,面色或惊惧,或讨好,无人出声。
我勾唇,转身离开。
我赶到的时候,沈将军抱着衣衫破碎的沈夫人,眼眶布满红血丝,喃喃安慰:「若若别怕,我在这。」
沈夫人双目含泪,盯着床榻上慌乱的君王。
皇帝盯着沈夫人的眼,满是惊喜和占有,轻柔唤道:「素素,是你吗?你回来找朕了吗?
「朕不是在做梦吧?」
太子义愤填膺,怒火冲天:「父皇!我母后死了二十年了!
「这是沈将军的妻子!」
沈将军额头青筋浮现,双手颤抖。
皇帝眼底浮现丝丝清明,却固执地盯着沈夫人,沉声开口:「沈忠,你说呢?你怀里的是谁?」
其中意味不言而明。
太子挡在沈忠面前,怒吼:「父皇!沈将军刚平定边陲叛乱,这是他从边陲带回来的爱人!」
皇帝胸膛剧烈起伏,树皮般的手指颤颤巍巍指着太子:「你……你……!」
下一瞬,直直倒在床榻上。
郭二惊叫出声:「陛下,陛下,您怎么了!陛下,来人,传太医啊,传太医!」
偏殿内,一片慌乱。
沈忠抱着妻子,双目赤红:「多谢太子替我辩驳,来日登门致谢。」
太子目光不忍,哀叹:「父皇他……哎……
「沈将军放心,父皇这里有我,你带夫人回府吧。」
沈忠转身离开,脊背挺直,颇有些视死如归的气势。
太子凑近我,眼神凌厉:「周贵,你发什么善心!你差点坏了我的好事!
「若不是本宫有两手准备,你是不是还想迷晕沈夫人!
「我不在乎沈夫人的贞洁,沈忠在乎,你懂吗?
「做戏,要做全套!再有下次,我不会放过你!」
言毕,太子扑倒在皇帝身上,痛苦哀号,「父皇,儿臣不孝。
「可沈将军是我大梁功臣,我怎能看您抢夺臣妻呢!
「这岂非伤了忠臣的心!」
门外,凑热闹的官员瞬间哑声。
九品小官跌坐在地:「三品将军,有功之臣,尚且如此……」
我上前,狠狠踹在那人心口:「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圣上想要,有何不可?」
此话一出,大臣面面相觑。
看吧。
你们比那些流民高贵在哪?
都一样,是皇帝的奴才。
而且,你们的皇帝,半点不念君臣情谊。
17
夜色渐暗。
太医满头是汗,皇帝却依旧没有睁眼。
郭二凑近我,低声道:「干爹,沈瑜在外等您,见吗?」
我回头,沈瑜穿着青色长衫,站在门口,望着我的眼睛,带着愠怒。
我将沈瑜扯到阴影处,笑道:「要不你换回女装吧,我觉得你女装比男装好看。」
沈瑜欺身向前:「沈夫人的事情,是你做的。」
我挑眉:「呦,变聪明了?」
下一瞬,沈瑜伸出手,攥住我的脖颈:「我原以为,你处置了洪庠的干儿子,到底是有良心在的。
「到头来,不过是党同伐异。」
我想挣脱,胸前却一阵刺痛,浑身力气顿消。
一股热气从沈瑜身上散发出来。
意外驱散些我身体深处的寒意。
沈瑜一只手臂竖着,此刻,他想掐死我。
可这个姿势。
是不是,差一点就是拥抱?
脑海中弥漫Ṭũ₌一层白雾,我好像回到了桃花树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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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穿着芡粉色纱衣,梳着少女的发髻,无脑地转着圈。
沈瑜一身水蓝色长袍,长身玉立,含笑注视着我。
石子有美意,滚到我脚下。
我猝不及防,跌进温暖的怀抱。
藕粉纱裙和水蓝长袍交织在一起。
春风起,衣袂翻飞。
我喃喃开口。
「阿瑜……」
你能不能再抱抱我?
沈瑜瞳孔一颤,手心力道松了几分。
片刻后,眼底戾气翻涌:「我恩人,就是这样死的……你!」
我得了片刻呼吸。
眼底渐渐清明。
这不是七年前,不是周府。
我不是周家小娘子,周卿卿。
我是内阁大宦官,周贵。
我勾唇,嘲讽道:「那你杀了我,锦衣卫不会放过杨昭云,还有……周卿卿。」
沈瑜手臂颤抖,到底松开手,冷笑:「周公公,真是足智多谋。」
我靠着墙,嗓音嘶哑:「多谢夸奖,赏你跪一晚,以儆效尤。」
沈瑜转身,冷笑:「你斗不赢太子Ṱûₗ的,太子心慈仁善,天道会助。」
沈瑜背影融入浓浓夜色。
我侧目,转角处一抹明黄转瞬即逝。
沈瑜啊,天道从不会因为良善助人。
同样的事情,想要不同的结果,只能是逆天而行。
殿内响起皇帝的叫喊:「周贵……周贵……」
我挤出泪,飞奔进去,跪倒在地:「陛下,您ţù₆终于醒了,太子,陛下身子可好?」
太医额头冷汗直冒,颤声回话:「臣……臣以金针刺穴,可……可……只能让陛下暂时清醒。
「陛下急火攻心,且身体亏空,终究是治标不治本……」
皇帝眼眸暗沉,咳嗽不停:「丹药呢,给朕新的丹药!」
我从怀中掏出锦盒,双手奉上。
柔贵妃扶起皇上,白嫩的手指夹着丹药,送进皇帝口中。
半炷香后,皇帝气息渐顺,眼底清亮。
太医哆嗦着把脉,讶然:「奇了,奇了,竟然好了大半!」
柔贵妃喜极而泣:「陛下吉人自有天相!」
皇帝面色红润,直起身,喜笑颜开:「丹药还有吗?」
我抿唇,较难开口:「陛下,这丹药效力只发挥了七分。
「术师说,这丹药若能发挥十分,可起死回生,延年益寿!
「只是,还缺一味药。」
皇帝眼底浮现兴奋的光:「那还等什么,缺什么药,就去找啊!」
我跪下叩头,颤声开口:「这最后一味药,就是要百位三岁男童的心头血。」
18
大殿之上,鸦雀无声。
半晌,柔贵妃掩唇轻笑:「我当什么珍稀药材呢,莫说一百个三岁男童,就是一千,我大梁也多的是。
「陛下操劳国事,都累出病了,天下人能说什么?」
皇帝眉头舒展,笑道:「爱妃说得对,能为朕入药,是他们的福气。」
殿外朝臣纷纷附和:「圣上龙体为重!」
我将头贴在地上,压下心底的怒意,结巴开口:「陛下,这一百个孩子,必须从朝堂官员中找。
「最好是五品以上官员。
「术师说,这样的孩子……福泽深厚,丹药的效果才能最大化。」
户部侍郎钱其正酒醒了大半,颤颤巍巍下跪:「陛下,臣老来得子,就这一ťṻ₄根独苗,求陛下体谅老臣。」
紧跟着,无数官员俯身下跪,纷纷求饶。
太子踹倒我,俯身跪下,重重叩头:「父皇,切不可听这厮胡言乱语!
「刚刚您服用的丹药,就是碰巧,发挥了作用。
「此等歪门邪道,短短不可取。
「一百条幼童性命,还请父皇细细考量。」
皇帝面色阴沉,嗤笑:「怎么,太子心中,朕的命,不比这一百条人命值钱?
「还是,你巴不得朕早点死,你好取而代之?
「来人,太子忤逆犯上,剥去太子服制,押入诏狱。」
太子双目泛红,厉声开口:「父皇,朝中大臣忠心耿耿,您不能寒了他们的心啊!」
锦衣卫上前,用力拽起太子。
屏风后,一道人影窜出,扑到太子身上:「不要,陛下,求您,不要伤害太子。」
杨昭云鬓发散乱,泪水滂沱。
守在殿外的朝臣俱惊:「杨相的女儿,不是被送去花楼,投湖自尽了吗?」
19
杨昭云声泪俱下:「陛下,我不要公道了,我也不想着回到太子身边了,只要您肯放了太子,我愿意一辈子侍奉陛下!」
太子奋力挣脱束缚,眼底满是震惊:「云儿,你怎会在皇宫?」
杨昭云俯跪在地,可怜至极,唯有目光狠狠盯着我:「是周贵!他为了哄圣上欢心,诬蔑我爹通敌叛国。我爹被斩首,我被卖进花楼。
「可这一切,都是周贵的阴谋,什么进花楼,都是为了神不知鬼不觉把我弄进宫!」
杨昭云说完,跪行向前,小心拽住皇帝的衣角,「陛下,臣妾不怪你,臣妾也不会再想着太子了,求您不要迁怒太子。」
太子双目通红,脚步踉跄,哽咽出声:「父皇,您怎么能罔顾人伦……」
皇帝胸口剧烈起伏,喘着粗气,怒吼:「不孝子,你的太子都是朕给的,朕享用你的女人有何不可?
「钱其正,你这些年贪污了多少银两,锦衣卫都有记档!如今,用你儿子一条命换你一辈子荣华富贵,你不愿意?
「还有你们,一个个说着忠君爱国,朕重病卧床,你们却不肯做出小小的牺牲!
「当真是让朕寒心!」
柔贵妃替皇帝揉着太阳穴,娇声安慰:「陛下,别气着自己,让大臣们回去好好想想,他们会体谅陛下的。」
皇帝周身戾气愈浓,怒吼:「周贵,将太子、钱其正押入诏狱,以儆效尤。
「沈忠降为庶人,打入京都府!
「三日内,将孩子送进宫!违者,诛九族!」
我拖着太子,扫视众人:「各位大人可要快些,陛下可等不得。
「郭二,送诸位大人回府!」
拖行数百米,太子依旧挣扎呐喊:「父皇,不可草菅人命,不可寒了老臣的心啊!」
多感人啊。
我都要落泪了。
20
昭狱内,太子抹着眼泪,嗓音嘶哑:「朕演得如何?」
我躬身行礼:「感人肺腑!」
太子拂袖,嗤笑:「这些老臣,不威胁自身利益,是不肯反的。
「随时可以被玩弄的妻女,随时会被杀的继承人。
「足以让这些人拥立新君。
「尤其是沈忠,古板迂腐,愚忠!
「现在好了,我看他怎么忠君爱国。」
我弯腰,递上锦衣卫令牌:「三日后,烦请殿下为大梁除害。」
太子接过,嘴角带笑:「小周公公,这是真的令牌吗?」
我匆忙下跪,声线颤抖:「奴才万万不敢欺瞒陛下,陛下乃真龙天子,必会荣登大宝。」
太子轻笑,随意坐在地上,淡淡道:「好,你回去吧。」
我恭敬退出,余光瞥见太子把玩着令牌。
兵权,人心,都有了。
这,皇位,坐得当然稳当。
21
月光皎洁,竹林小道,我能听清自己的心跳。
迟缓虚弱。
池中荷花开得正好,随风摇荡。
我蹲下身,尽力伸长手,却依旧触碰不到。
就像当年,我只能躲在柔贵妃身后,看着我娘在薄薄的冰面起舞。
数九寒天,我娘穿着一层白纱裙,手握红梅。
裸露在外的肌肤却比红梅要艳上几分。
皇帝吃着热酒,眼神迷蒙:「素素,还是Ṭůⁱ你跳惊鸿舞最好看。」
乐师双手通红,弹奏的乐曲带了几分哀鸣。
曲近高潮,冰面陡然破裂。
乐师惊魂不定,曲怆意重,配合着我娘的呜鸣。
给这冬日添了萧索,也让皇帝更能沉浸悲伤过往。
皇帝流着泪,语气悲凉:「不许救,这声音,好像我的素素。」
洪庠递上帕子,潸然感慨:「陛下当真情深,画师,快画下来!」
等乐曲终,画像成,我娘已经沉进了池底。
皇帝终于缓过神,惋惜道:「造化弄人啊,天意如此,也是她福薄,怎么就撑不到朕发泄完心中苦闷呢,哎……」
如今盛夏。
我却感觉浑身冰凉,仿佛回到那个冬日。
那般刺骨,那般绝望。
我将手垂进池水,试图抓住一些东西。
可流水从指缝溢出,我什么都抓不到。
「娘,卿卿好累,你等着卿卿……」
22
「娘……娘……」
昏暗中,似乎有双手擦去了我眼角的泪。
我猛然睁开眼,攥住来人:「谁?」
大概是错觉。
沈瑜眼底带了莫名的担忧。
烛火微弱,我和沈瑜无声对望。
我下意识看了眼胸前。
还好,这么多年。
我从未因为闷,解下束带。
我藏得很好。
我松开手,蹙眉呵斥:「谁让你进来的?我让你在外面跪着。」
沈瑜坐直身子,周身冷意沉然:「我在屋外,都听见大人哭得撕心裂肺。
「怎么,是被你害过的人,来找你索命,你怕了吗?
「还是,梦见了即将被你害死的,一百个孩子?」
我翻身下床,倒了一杯茶:「这是天意。」
沈瑜额头青筋暴起,嘶吼:「你疯了吗?你能得到什么?」
茶叶稀稀疏疏漂浮在水面,我尝了口,淡淡道:「太子被废,百官离心,假以时日,我便能称帝。
「你放心,届时,我会放了杨昭云。
「我会给你周卿卿的骨灰,让你们团圆。」
沈瑜怔然抬头,颤声开口:「你……说什么?」
我掏出一只银镯,扔给沈瑜:「我帮你找周卿卿了,可她死了,我还特意把骨灰给你带回来了,怎么样?我很贴心吧?」
沈瑜捧着银镯,像失了魂魄:「是我亲手打造的……
「我的卿卿……」
我轻笑,随手指了床边的衣裳:「去外面跪着,顺便把我的外袍洗干净了。」
沈瑜面色晦暗,却在看清衣裳一角时,轻声应是。
我望着沈瑜的背影。
那样孤寂萧索。
以后只你一人,会孤独吗?
骨髓深处传来蚂蚁啮咬感,像是千万张嘴,一口口将我分食殆尽。
手中茶盏掉落在地,冷水四溅。
我压下眼眶酸涩。
算了,活着就好。
阿瑜,别让我失望。
23
我时常想,苍天是否真的有眼。
若有,那为什么好人没好报,恶人却权势地位都有。
皇帝看着殿上三十个男童,眼底迸发出兴奋的光:「周贵,快把人带下去,炼制丹药!」
我挥挥手,锦衣卫捉住啼哭不已的孩童,出了大殿。
皇帝站起身,欣慰地看着满殿朝臣,假惺惺落泪:「得臣如众卿,朕心甚慰。」
一炷香后,哭泣声止。
殿门被推开,凤尾剑身沾了血,滴落在大殿。
「回禀皇上,都处理干净了。」
郭二凑到我跟前,面色狐疑:「这人身形有些不对啊,干爹。
「可戴着面具。我也瞧不出什么。」
皇帝龙颜大悦,走下龙椅,拍着锦衣卫的肩膀:「不错,辛……」
下一刻,凤尾剑直直刺进皇帝腰腹。
面具之下,是沈忠恼怒的脸:「狗皇帝,去死!
「夺臣妻,诬忠臣,杀幼童,你该死!」
皇帝捂着腰后退,惊呼呼喊:「来人啊,护驾护驾!」
此刻,满殿朝臣都冷眼旁观,无人上前。
太子衣衫脏污,跌跌撞撞跑进来,讶然:「沈将军,你怎能伤害父皇?
「我只是让你救下这些孩童,这是谋逆啊!」
钱其正紧随其后,闻言,跪倒在地:「皇帝昏庸无道,请太子继位。」
霎时间,大殿响起整齐划一的喊声:「请太子即位!」
太子面色痛苦,捂着心口,无奈开口:「父皇,请您退位。」
皇帝面色狰狞,癫狂无状:「好啊,好,周贵,把他们都给朕杀了,都杀了!」
我掏出令牌,挡在皇帝身前:「锦衣卫听令,守卫圣上!」
锦衣卫机械转头,盯着我的令牌,目光呆滞。
太子望着我,眼底满是恼怒:「周贵,你蛊惑圣上,如今,又想策划锦衣卫反叛,执迷不悟,罪该万死。
「锦衣卫听令,活捉周贵!」
我仓皇后退,讶然:「令牌,我给你的明明是假的,怎会如此?」
似是回应,沈瑜从太子身后走出。
一袭素衣,长身玉立。
我睁大眼,不可置信:「你!?你不要周卿卿骨灰了吗?」
沈瑜眼底满是愤怒,嗓音轻颤:「我的卿卿,爱众生,不会容忍你这等奸佞为害大梁!」
太子拍着沈瑜的肩膀,眼底满是赞赏。
下一刻,锦衣卫蜂拥而上。
我拖着皇帝,奋力厮杀。
皇帝惊慌失措,死死拽着我的胳膊:「密道,密道,龙椅下有密道。」
我拽着皇帝,飞身而下。
头顶密道重重合上,皇帝喘着粗气,瘫坐在地:「周贵,你救驾有功,等朕出去,一定重赏你。」
心口传来针扎似的疼痛,我嗤笑出声:「我刚才说,我给了太子假的令牌,你没听到吗?」
皇帝捂着流血的伤口,唇色苍白:「你什么意思?」
我转身,俯视皇帝:「我的意思,我和太子是一伙的。」
皇帝挤出笑,颤声开口:「不可能,如果你们是一伙的,你为什么给太子假的令牌?
「是不是你觉得官不够大,朕封你为九千岁,如何?」
我提刀,落在皇帝咽喉处几分:「你还记得吏部侍郎周直吗?贪污三千两银票那个。
「你还记得冬日溺毙在荷花池的周夫人吗?」
皇帝目光茫然,身子后仰:「我不知道啊,都是洪庠做的,和我没关系啊。」
头顶打砸声渐大,灰尘扑簌掉落,眯了我的眼。
我擦掉眼尾的泪,刀剑削去皇帝的皮肉,淡淡道:「没关系的,我会帮你记起来的。」
24
龙椅到底被掀翻了。
锦衣卫鱼贯涌入,却都控制不住干呕起来。
太子脚步踉跄,眼底满是欣喜,语气却满是悲怆:「周贵,你!」
我扔下剑,望着震惊的沈瑜,笑道:「罪臣周贵,已诛杀皇帝,将功折罪,请太子饶恕。」
太子轻咳两声,嫌恶道:「把周贵押入诏狱,听候审问。」
离开前,沈瑜望着我,恨声道:「你便是死一万次,也换不回杨相,你毁了昭云的一辈子。
「你做那么多恶事,你想没想到会有今天?」
太子身形一顿,眼底满是警告。
我笑出声,轻飘飘开口:「做人,就是要轰轰烈烈。」
杨昭云望着我,目眦欲裂。
太子拦住杨昭云,蹙眉呵斥:「还不把人带下去!」
身后,我听见太子柔声安慰,「云儿,别怕,一切都结束了,都结束了。」
头顶鸿雁高飞。
它们,是要回家吧。
25
我躺在洪庠死去的垫子上。
身下,洪庠的血还新鲜。
太子,不,应该是新皇。
新皇居高临下望着我:「周贵,你何必与我作对呢?
「给我真的令牌不就好了?
「你一个太监,还想做皇上吗?
「若非沈瑜投靠于我,我几乎被你骗过了呢。」
心口的痛意越发明显,我咳出血,恨声开口:「我真是信错了人!」
新皇理着龙袍,笑道:「周贵,你逼着大男人侍奉于你,践踏他人尊严,你就该知道有今日。
「不过朕还是要谢谢你。
「替我杀了他,不然我还不好动手。」
新皇眼底恨意不加掩饰,「整天做一副深情样子,我母后活着的时候,也没见他多上心。
「等我母亲心灰意冷,才想起来缅怀,真是恶心至极。」
我眼前渐渐涣散,最后迷失于一片昏暗。
我合上眼,新皇的声音似从远处而来:「周贵,你还帮了朕一个大忙。
「朕判了你凌迟,你知道吗?普天同庆啊。
「百姓都说,我是仁君明君。」
我轻笑:「说得没错。」
真的没错。
从我和太子合谋那一刻,不论我是否叛变。
我的结局都已注定。
新皇感慨:「周贵,若非人心所向,朕都想留你一命。
「你给朕送来的沈瑜,刚直不阿,满腹经纶。
「仁君良相,大梁将来必定路不拾遗,民富国强。」
我捂着心口,用尽最后一丝气力:「皇帝当真是偶遇杨昭云吗?」
耳边沉寂,只有老鼠窸窸窣窣声。
半晌,一道声音响起:「杨昭云如今是皇后,不够吗?」
似乎……是够的。
我报了仇。
我杀了洪庠,我杀了皇帝。
我的阿瑜,封侯拜相。
心愿得偿。
眼前浮现一汪春水,柔柔地包裹着我。
像是娘亲的手。
「娘,卿卿好累……」
(正文完)
番外 1.柔贵妃视角
周卿卿骗了我。
我醒来的时候,在京中一处宅院。
身侧,是一封信。
我打开,里面是密密麻麻的人名。
【对不起,苏姨,最后一面还是没见到。
【我活不久了,易颜术有缺陷,我的心口总是隐隐作痛。
【我在京郊破庙埋了白银百两,你记得去取。
【仗剑天涯,行医救人,替我看看大好河山。
【我跟着洪庠,为非作歹好多年,这些人,我都对不住。
【你把钱分给他们,替我赎罪吧。
【对了,我改进了下易颜术,不会再对身体有损伤了。
【你不是不喜欢这张脸吗,你可以随便换一张脸了。
【苏姨,谢谢你。】
信封内,还有一张药方。
我双手不住颤抖,低声咒骂:「小骗子,我怎么和你娘交差啊。」
门外,铜鼓喧天。
「大宦官周贵要行刑了,在菜市口,大家快去看呀!」
我惊慌起身,戴上斗笠。
万人空巷,我拼尽全力,挤到第一排。
沈瑜站在高台,扔下火签令。
刽子手手起刀落,手起刀又落,直到成为一具白骨。
身侧,小孩子瑟缩着:「爹,这个人怎么不喊疼?」
那人啐了一口, 恨恨道:「他有什么资格喊疼。」
我抬头, 对上沈瑜的眼。
那里,没有不甘, 只有大仇得报的释然。
我的卿卿。
你真傻。
为什么不告诉他。
老天爷, 你真狠心啊。
番外 2.沈瑜视角
周贵死了。
身躯不全。
我心头却有些发闷。
说不清为什么。
仵作望着那具白骨,喃喃自语:「奇怪,虽是宦官, 但这骨架,怎么那么像女子。
「右侧膝盖处, 怎么还有一片乌青。」
我冲上去,死死盯着那具白骨。
我记得, 卿卿右腿有伤。
那次, 我带着卿卿骑马, 可我没保护好卿卿。
卿卿跌了下去。
右腿骨头刺穿皮肉。
京都大夫都束手无策。
好在遇见了游方女医师,花费数月,竟治好了, 只是,女医师说,骨头留了伤疤,不可练武。
不……不是。
不是我的卿卿。
我的卿卿是女子, 胖乎乎,圆滚滚的可爱。
不像周贵, 身躯干瘪, 形销骨立。
他不是。
他不是。
番外 3.杨昭云
我在花楼认的姐姐, 竟然成了哥哥。
甚至, 还长高了?
他男装也很好看。
可我却总觉得他眉间, 总是萦绕着哀愁。
他位极人臣, 朝野拥戴。
而立之年, 却还未娶妻。
甚至, 还在家里立了衣冠冢。
叫什么周卿卿。
有人说他怪。
不过, 无所谓。
我是皇后,这辈子, 再也没人能欺负我的家人。
我会永远护着沈瑜。
番外 4.沈瑜
我五十岁那年, 皇帝死了。
我的外甥即位。
杨昭云成了太后。
大梁国富民强,不会再有孩子像我一样, 被送去当奴隶。
我擦干净卿卿的墓碑, 亲自做了一份葵花蜜。
卿卿,我带着你喜欢吃的。
我来找你了。
对不起,晚了那么多年。
番外 5.柔贵妃视角
卿卿忌日这天,我找了仁水寺的师傅, 做了一场盛大的法会。
经幡飘荡, 像是卿卿在和我低语。
三日后,我女儿回来,将信还给我。
「沈相死了, 信没送出去。」
我手微顿。
卿卿, 我遵循你的意思。
我知道你不告诉沈瑜真相,是怕沈瑜和皇帝反目成仇。
可皇帝死了。
沈瑜的外甥即位了。
我马不停蹄让女儿送信。
可沈瑜死了。
我接过信封,撕碎,扬散。
卿卿。
沈瑜后半生, 一人之下,荣华富贵。
你可以放心了。
不过,如果你们黄泉路上遇见。
你会告诉他真相吗?
来源:小蔚观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