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说起这地,还有些来头。这块地是我爷爷留下来的,祖辈传下来的口耳之言说这地方埋着”祖宗的东西”,不能挖太深。每年种地,我都只浅浅地翻土,从没往下挖过。老人的话,信也不能全信,不信也不敢完全不信。
那年春天,刘老四家的牛跑丢了,带着一身的泥巴回来时,蹄子上还黏着一片青花瓷。
那会儿我正在自家地里松土,准备种几畦黄瓜。太阳晒得人直冒汗,我的草帽都湿透了,背上的汗顺着脊梁往下流。
“老李!老李!”刘老四远远地朝我喊,声音像是被风扯碎了,断断续续的。
我抬起头,眯着眼看他拎着那片瓷片,一步三晃地朝我走来。那身子骨,就跟他家那棵被虫子蛀了的老槐树似的,看着随时会倒。
“啥事啊,老刘?”我擦了把脸上的汗,把锄头杵在地上。
刘老四把那片瓷片递给我,上面有半朵残缺的青花,颜色深沉得像是被埋了几百年似的。
“我家那头倔牛,跑到你家地边那片荒地去了,刨出来这个。”他说着,眼睛却不看我,直勾勾地盯着我身后的地。
说起这地,还有些来头。这块地是我爷爷留下来的,祖辈传下来的口耳之言说这地方埋着”祖宗的东西”,不能挖太深。每年种地,我都只浅浅地翻土,从没往下挖过。老人的话,信也不能全信,不信也不敢完全不信。
我接过那片瓷片,翻来覆去地看。
“值钱不?”刘老四搓着手问。
“能值几个钱。”我随口应道,心里却有些犯嘀咕。
那天晚上,我翻出了爷爷留下的一个旧木匣子,里面有几张发黄的老照片,一把铜钥匙,还有一本破旧的日记本。日记本里夹着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几个潦草的字:“地下有古物,慎重挖掘。”
我翻了翻日记,大多是些家长里短,唯独一页上画了个地图,标注了我家那块地,旁边写着”明代遗址”三个字。
这事,我心里有了底,却没告诉家里人。第二天一早,我就拿着那片瓷片去了镇上,找了个在文物站工作的远房亲戚看看。
那亲戚姓张,大家都叫他张博士,年轻时在省城读过大学,专门研究古代陶瓷。他看了那片瓷片,眼睛一下子亮了。
“老李,这可不简单啊!”他用放大镜仔细观察着,“看这胎骨,这釉色,这纹饰…很可能是明代中晚期的东西。你从哪儿弄来的?”
我把那片荒地的事情告诉了他,还有爷爷的日记。张博士听了,拍着桌子站起来,差点把他桌上那个缺了嘴的茶杯打翻。
“明代遗址?老李,这可是大事啊!我得向上面报告,请专家来看看。”
两天后,县里来了三位专家,带着各种设备来到我家地边的那片荒地。他们在那儿忙活了一整天,用仪器测量,挖了几个小坑,不时发出惊叹声。
“这里很可能是明代的一处官窑遗址!”一位戴眼镜的专家兴奋地对我说,“这种青花瓷的烧制工艺很特殊,可能是为皇家专门定制的。”
就这样,县文物局很快介入了,一个考古队进驻了我们村。十几个人戴着草帽,扛着铁锹,在我家地边那片荒地上忙碌起来。他们先是用绳子把地分成一个个小方格,然后小心翼翼地挖掘,每挖出一件东西,都要编号、拍照、记录。
村里人都来看热闹,围在地边议论纷纷。
“这下老李家发达了!”王婶子掐着腰说,“听说挖出宝贝能得奖励呢!”
“什么奖励不奖励的,这是国家的东西,哪能据为己有。”我笑着说,心里却有些忐忑。这地方要是真被划为文物保护区,我家这块地怕是种不成了。
那段日子,我家门口热闹得像赶集似的。除了考古队,还有报社的记者、电视台的摄像,甚至连省城的专家都来了。我家那个破旧的院子,头一回见了这么多穿皮鞋的人。
一个多月后,考古队从那片荒地上挖出了不少东西:完整的青花瓷碗、盘子、罐子,还有一个窑炉的遗迹。据专家说,这很可能是明代中期一个为皇家烧制瓷器的小型官窑。
就在大家以为事情告一段落的时候,省里又来了一批更厉害的专家。他们带着更精密的设备,对整个遗址进行了详细勘测。结果发现,这处遗址范围比想象的大得多,不仅包括那片荒地,还延伸到了我家的菜地,以及周围几户人家的地。
这下可麻烦了。我家那块地可是祖传的好地,土质肥沃,一年能种两茬蔬菜。如今成了文物保护区,以后怕是连根葱都种不了。
正当我发愁的时候,县里派人来安抚我们。一个戴眼镜的年轻干部,穿着一身笔挺的西装,却踩着一双沾满泥巴的皮鞋,在我家破旧的小院里来回踱步。
“李大叔,您别担心。国家有政策,对文物保护区内的农民有补偿。”他说着,从公文包里掏出一沓文件,“您看,按照规定,您家这块地将被征用为文物保护用地,国家会按照市场价给予补偿,另外还有一笔文物发现奖励金。”
我接过文件,却看不懂那些密密麻麻的条款。只知道,那笔补偿款比我种十年地挣的钱还多。
“另外,”那干部继续说,“考虑到您家是这处遗址的主要发现者,县里决定聘请您做遗址的护林员,负责日常看护工作,每月有固定工资。”
这倒是个好差事。看护遗址,除了巡逻几圈,也没啥具体工作,还能拿工资。我欣然接受了。
却没料到,事情远没有这么简单。
那年夏天,镇上开始规划一条新路,从县城直通我们村,再延伸到邻近的几个乡镇。这条路原本要从我家地边经过,现在那里成了文物保护区,路线得改道。
改道的事引起了不小的争议。有的村民支持,觉得路修过来能给村子带来发展;有的村民反对,担心会破坏村子的宁静。但最终,路还是定了线,绕过文物保护区,从村子的另一侧通过。
新路开工那天,我去地里巡逻,远远看见镇长和几个干部站在路边,指指点点。我走过去打招呼,镇长却一脸严肃。
“老李啊,这路改道之后,成本提高了不少,县里的领导有些不高兴。”镇长叹了口气,“不过没办法,文物保护重要嘛。”
我听了心里不是滋味。虽说文物遗址的发现给我带来了一份稳定的工作,但也给乡亲们添了不少麻烦。
正当我犯嘀咕的时候,省里的一个大专家又来了。这次,他带来了一个震撼的消息:根据最新的研究,这处遗址不仅是明代官窑,而且可能与明代著名的瓷器画家何朝宗有关。何朝宗是明代景德镇的一位传奇人物,据说他创造了”釉里红”这种瓷器彩绘技法,深受明朝皇帝喜爱。
这下可不得了,省文物局立马升级了保护级别,我们村一下子成了省级文物保护单位。县里也重视起来,专门成立了一个保护开发领导小组,计划把遗址建成一个考古公园,对外开放参观。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已经超出了我的想象。我只是个普通农民,突然间身处这么大的事情中心,有些不知所措。
“老李,你可是立了大功啊!”村支书拍着我的肩膀说,“没想到咱们村还藏着这么个宝贝,以后游客来了,村里的农家乐、土特产都能卖出去,大家伙都能受益。”
村支书的话让我心里好受了些。虽然失去了祖传的地,但如果能给村子带来发展,也算是一件好事。
然而,事情的转折又来了。
修路工程进行到一半,突然传来消息,施工队在距离文物遗址不远的地方,又挖出了一些古代陶瓷碎片。考古队立即前往查看,确认那些碎片与我家地里出土的是同一时期的产物。
这意味着,文物遗址的范围可能更大,延伸到了正在修建的新路底下。县里紧急叫停了工程,重新进行勘测。
勘测结果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这处明代官窑遗址的范围竟然覆盖了整个村子的三分之一!如果全部划为保护区,将有几十户村民需要搬迁。
消息一出,村里炸开了锅。
“凭啥要我们搬家?祖祖辈辈住在这里,突然说有文物就得搬?”有人不满地嚷嚷。
“就是啊,搬到哪去?城里房价那么贵,补偿款够买房子吗?”另一个村民附和。
面对村民的质疑,县里很快出台了详细的补偿安置方案:按照市场价收购村民的房屋和土地,另外提供安置房,或者发放一笔购房补贴。同时,村民可以优先在未来的考古公园找工作,参与旅游开发。
方案公布后,村里的态度开始分化。年轻人大多支持搬迁,觉得这是个进城的好机会;老人则大多不愿离开,舍不得祖辈生活的地方。
我家也面临着选择。老伴儿想留在村里,说离不开这片地,这里有她的根;儿子则主张搬到县城,说孙子上学方便,将来发展空间大。
就在全村上下议论纷纷的时候,一件意外的事情发生了。
文物局在勘测时,意外发现了一个明代的窖藏,里面埋着几十件完整的青花瓷器。这些瓷器品相极佳,有些甚至带有何朝宗的款识。这一发现轰动了整个考古界,省电视台来做了专题报道,连央视都派了记者过来采访。
采访那天,我穿上了唯一一件还算体面的衬衫,站在镜头前,讲述发现古瓷片的经过。我说话时不自觉地绞着手指,总觉得镜头像是一只眼睛,盯得我浑身不自在。
“您当初发现这片瓷片时,有没有想到会引发这么大的轰动?”记者问。
我摇摇头,诚实地回答:“哪能想到啊,我就是个种地的,哪知道地下埋着这么多宝贝。”
“那您对村子将来的发展有什么期望?”
这问题问到了点子上。我想了想,说:“希望大伙儿都能过上好日子。文物是祖宗留下的,保护好是应该的,但也不能让村民受太多委屈。”
采访播出后,上级部门似乎听进了我的话。很快,省里派来一个工作组,重新评估了遗址的保护范围,将必须搬迁的户数减少到了最低限度,只有直接影响考古发掘的十几户需要搬迁,其他村民可以留在原地,但要配合文物保护工作。
同时,县里也调整了新路的规划,将路线改得更远,彻底避开了遗址区域。虽然这样一来,路线会更长,成本会更高,但为了保护文物,县里咬牙接受了。
张博士告诉我,这么大规模的官窑遗址在全国都很罕见,对研究明代陶瓷工艺有重要价值。他还说,等考古公园建成后,每年会吸引大量游客,给村子带来可观的收入。
“老李,你知道吗?因为这个发现,咱们县申请了省级文化保护专项资金,不仅能修好通往村里的路,还能改善村里的基础设施。”张博士笑着说,“你可是为乡亲们办了件大好事啊!”
我听了,心里既高兴又有些忐忑。高兴的是,村子的发展有了新希望;忐忑的是,这么大的变化,不知道会给大家的生活带来什么影响。
那年冬天,县里专门召开了表彰大会,授予我”文物保护先进个人”的称号,还发了一笔奖金。镇长亲自把红色的证书和一个印着”文物保护先进个人”的奖杯送到我家,让我在全村人面前发表获奖感言。
我哪会什么感言,只是结结巴巴地说了几句:“这…这都是运气…要谢就谢刘老四家那头犟牛吧…”
台下的乡亲们都笑了,连镇长也忍不住笑出声来。
会后,张博士悄悄告诉我,省文物局已经正式将这处遗址命名为”李家村明代官窑遗址”,今后将在全国文物志中有一席之地。
“你的名字,会和这个遗址永远联系在一起。”张博士拍着我的肩膀说,“这比什么奖状、奖杯都值钱。”
我勉强笑了笑,心想这名声对我一个老农民来说,还不如手中实在的奖金值钱。但我没说出来,只是点点头表示感谢。
如今,三年过去了。当初那条改道的新路早已通车,柏油路面平整光滑,两旁栽上了整齐的行道树,村子与县城的距离一下子近了许多。
“李家村明代官窑遗址公园”也已经初具规模。考古发掘依然在进行,但部分区域已经对外开放,建起了展览馆和接待中心。每到周末和节假日,就有成群结队的游客来参观,村里的几家农家乐和土特产店生意红火得很。
我现在不仅是遗址的护林员,还兼职做导游,给游客讲述发现遗址的故事。虽然我讲得不够专业,但游客们都说我这个”当事人”讲的最有味道。
儿子家在县城买了房,孙子在县城读书,周末才回村里。老伴儿最后还是舍不得离开这片地,留在了村里,每天侍弄着院子里的花草蔬菜,日子过得悠闲自在。
有时候,我会一个人站在遗址边上,望着那片曾经种过黄瓜的地,想起爷爷留下的那句话:“地下有古物,慎重挖掘。”不知道爷爷当年是否知道地下埋着什么,又或者只是祖辈相传的一句模糊的记忆。
我还记得刘老四拿着那片青花瓷来找我的情景,如果不是他家那头犟牛,也许这些宝贝至今还埋在地下,我还在那块地里种着黄瓜。
命运就是这么奇妙,一个不经意的发现,改变了一个村子的未来。
前几天,省里的专家又来了,说在遗址深处发现了一个完整的龙窑,可能是明代官窑系统中保存最完好的一座。这个发现再次引起了轰动,甚至有国外的学者专程赶来考察。
看着越来越多的专家、学者和游客涌入村子,我有时会想,这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村子失去了往日的宁静,但也迎来了新的生机。老人们怀念过去,年轻人拥抱变化,这或许就是发展的代价吧。
无论如何,那片古瓷片已经改变了这里的一切。而我,一个普通的农民,也因此成了村里的”名人”,虽然这名声来得有些意外。
前天,孙子从县城回来,给我看他们学校布置的一篇作文,题目是《我的爷爷》。他在作文里骄傲地写道:“我爷爷发现了一座明代官窑遗址,改变了我们村子的命运…”
看着孙子的作文,我忍不住笑了。其实哪是我发现的,分明是刘老四家那头犟牛的功劳。但这话我没说出口,只是摸了摸孙子的头,心里暗暗感谢那头不知去向的老牛。
有时候命运就是这么奇妙,一个不经意的发现,竟然能让一条路改道,让一个村子的人生轨迹也跟着改变了方向。
我常想,如果我没有在地里发现那片瓷片,如果县里的新路按原计划修建,如果村子没有变成文物保护区…但命运没有如果,只有现在的模样。
就像我院子里那棵老槐树,年年春天开花,年年秋天落叶,看似循环往复,却每一年都不一样。我们这个小村子,也在悄悄地、缓慢地变化着,朝着谁也预料不到的方向发展。
而这一切的开始,仅仅是一片小小的青花瓷碎片,和一头不安分的老牛。
来源:荷叶聊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