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登基那天,十三岁的摄政王靖琨牵着我的手,一步一步走上金銮宝座。
我是一个女昏君,爱上了一心想废掉我的摄政王。
1
我五岁那年,以皇太女身份继承大楚皇位。
登基那天,十三岁的摄政王靖琨牵着我的手,一步一步走上金銮宝座。
丹樨之下,群臣齐行大礼。下跪,叩首,再跪,再叩首……一遍一遍,没完没了。
我不耐烦了,扯着靖琨的衣摆,嘟囔道:“靖琨哥哥,我想尿尿!”
靖琨冷冷道:“憋回去!不然废掉你!”
“……”
2
我六岁那年,赖在床上不想上早朝。
靖琨闯进寝宫,一把掀掉我的被子,提溜着我的胳膊,像扛猪仔似地把我架在肩头,扛出寝宫。
我又踢又打,“放开朕!朕要尿尿!”
“陛下九五之尊,手握屎尿大权,想尿便尿,不必向臣报告。”
“关不住了,要泻闸了!”我嗷嗷叫,“真的要泻了要泻了!”
“不用谢。”
然而靖琨走了几步,突然顿住。
他把我扔到地上,再看自己的前襟,湿了一大片。
他杀气腾腾地指着我,“本王要废掉你!”
3
我七岁那年,靖琨开始教我读书。
十五岁的翩翩少年郎,白衣广袖,手持书卷,声音清朗,看得人好馋啊。
他放下书卷,用手帕擦掉我嘴角的口水:“陛下,臣刚才读的课文,您听懂了吗?”
我看着他,嘿嘿嘿地傻笑。
靖琨背过身,我听见他嘀咕:“八成是个傻子,不如趁早废掉……”
4
我八岁那年,跟靖琨表白了。
他很开心,笑得星眸都眯起来,摸着我的脑袋说:“陛下!诗背得很好!”
转过身去,自言自语:“看来不是个傻子,先留着不废了。”
我对他的表白是:“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我想表达的意思很明显啊,老头儿,我喜欢你啊,我喜欢你啊,我这个窈窕淑女,是你的菜啊!快来吃我啊!
也不知道他听懂了没有,唉。
5
我九岁那年,又跟靖琨表白了。
挨打了。
他用戒尺敲我的手心,威严狠厉:“臣教了陛下两年,就会背一首诗,只会背一首诗!臣失职!臣失责!”
我想说,明明是你失职失责,那你为啥打朕的手?应该打你自己的呀。
他所谓的我只会背的一首诗,就是我几年前给他背过的《关雎》。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
这首诗都快被我背包浆了。
唉,他还是没听懂我的心意。
我怀疑他才是个傻子。
靖琨要废掉我。
“两年了,陛下只学会了一首《关雎》,唐诗三百首,一首都不会!一首都不会!这么笨的人,当皇帝是丢我大楚的脸,本王要废掉你!”
我扯着他的袖子,哭哭啼啼铿锵有力一字不差地给他背了李白的《行路难》,白居易的《长恨歌》,还另外赠送一篇诸葛亮的《出师表》。
靖琨听呆了,满脸阴霾散去,终于露出一丝笑容,将我揽过来,安慰道:
“陛下聪慧过人,就先……不废了。”
我的个头只及他的腰部,脑袋埋在他的肚子上,手紧紧环抱住他的屁股,这一刻,多少秉烛背书的夜晚都是那么值得!
6
我十岁那年,靖琨要辞掉摄政王。
他要娶妻成婚。
我扑通给他跪下了。
吓得他也扑通给我跪下了。
“陛下这是干什么?陛下膝盖之下有黄金,只能跪天地,跪父母……”
“老师!”我捂住他的嘴,殷殷切切地说: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朕天生只知母亲,不知父亲。”
“如今,摄政王就是朕的父亲!我跪你,有何不可?”
如果我母皇在世,听到我这番神逻辑,定会一脚把我踹进茅坑。
靖琨捂住我的嘴,“这种话,以后可千万别说了!”
“那老师你答应我,继续教我读书背诗好不好?”
他依然犹豫。
我慷慨陈词:“三年来,老师言传身教,使我懂得做人的道理;三年来,老师苦口婆心,使我学会了满腹诗书;三年来,老师敬业奋斗,一心一意为大楚培养帝王……老师,以后我是什么样的帝王,大楚就是什么样的人间。我的未来,大楚的未来,都系于你一身啊!”
说完这一大段,我缓了缓气儿,差点给憋死。
然后继续说:“更关键的是,没了你,就没人敢废我了!”
靖琨的表情突然严肃起来,他感到肩上的担子很重。
他决定留下来,做我身边的核威慑,让我有随时被废掉的恐惧。
这样我才能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当个好皇帝。
而我在意的是,呼呼呼呼哈哈哈哈,我成功把他的婚事搅黄了。
老头儿,你迟早是朕的人,跑不掉滴。
从此我更加疯狂读书。毕竟耽误了人家的婚事,要好好读书学习补偿他。
7
我十岁那年,读书太狠,眼睛出了问题,看东西变得模糊,走路的时候磕到石头,绊倒了。
靖琨抱起我,“以后读书别读那么狠了,弄坏了眼睛,臣只能把你废了。”
这时,我个头已及他胸口。头埋在他胸前,双手环抱着他的腰。啧,幸福到冒泡。
文武双全的摄政王觉得帝王理应文武双全,所以他开始教我骑马。
他还在讲解骑马要领,我就一鞭子狠狠抽下去,马儿吃痛,顿时疯跑起来。
我在前面开心地驰骋,靖琨在后面死命地追。
终于把我制住了,却发现在荒原上迷路了。
时值盛夏,又临近正午,太阳火辣辣烤着我们两个人,离熟透就差一把佐料。
“咱们会不会渴死在这鬼地方?”我舔舔干裂的嘴唇,对靖琨说:“爱卿,你要是渴得不行了,朕……朕愿意尿尿给你喝。”
靖琨又恶心又感动,“那……臣也可以尿给陛下喝。”
“谢谢,朕不渴。”
8
我十三岁那年,看中了一个唇红齿白的小宫女,决定立她为贵妃。
靖琨扶着额头,“陛下,你是个女的,她也是个女的,你俩不能做夫妻。”
我十分困惑:“女的和女的为什么不能做夫妻?”
靖琨沉吟片刻,隐晦地说:“因为你俩没法做羞耻的事情。”
我继续困惑:“什么是羞耻的事情?”
靖琨微微一笑,凑在我耳边低声说:“等陛下成了婚,就懂了。”
我说:“那来吧,老头儿,嫁给我!”
靖琨飞速消失。
9
我十四岁那年,在靖琨的辅佐下,做了几件利国利民的好事,立下威信,臣民信服,帝位更加稳固。
豆蔻年华至,少女初长成。
靖琨,也已是二十二岁的翩翩君子。
少年的青涩褪去,成熟沉稳,在朝堂中顶天立地。
他仍未成婚。与我朝夕相伴,亲密无间。
只是,没有风花雪月,没有谈情说爱。整日研究的是朝廷大事,讨论的是家国天下。
有很多次,我都想跟他聊点别的。比如,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之类的。
每当我试图把话题往这上面引的时候,靖琨就威胁要废掉我。
有一天,我从藏书阁里翻出一本泛黄的春宫图。
看得正过瘾,书被靖琨抢了,撕成两半,用蜡烛点燃,扔出窗外。
我冲着他喊道:“放肆!朕要杀了你!”
我从来不对他发火的。这次可能是看春宫图看得欲火中烧了。
靖琨面无表情:“这种东西,是陛下该看的吗?陛下不脸红,臣都替殿下觉得脸红。”
我平静了一下怒火,作懵懂状:“请问摄政王,请问老师,我没看懂这书上画的是什么?书中人是在练什么功吗?”
清纯的目光里闪烁着求知的光芒:“感觉这种武功,很古老很神奇,老师可以教我练吗?”
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靖琨支吾半晌,轻声道:
“殿下,这不是臣该教您的。”
“你是我的老师,你不教我,那谁来教我呀?”
“……您未来的丈夫。”
那你做我的丈夫呗。
这句话我差点脱口而出,硬给憋回去了。
对靖琨,不能强夺,只能智取。我越激进,他越反抗,到时候把我废掉就惨了。
我要迂回辗转,和他慢慢周旋。
10
我十五岁那年,到了选皇夫的年龄。
温柔俊郎的安平王世子我不满意,风流倜傥的护国公嫡孙我看不上,奔逸绝尘的新科状元我也没兴趣。
靖琨很纳闷:“陛下到底喜欢什么样的?”
我眼波一飞,阴恻恻地说:“朕,喜欢摄政王这样的。”
他神色一僵,向来泰山崩于前不变色的脸居然泛起微微的红:“臣先告退了。”
“哪里跑!”我化身饿狼一只,猛地扑向靖琨,勾着他的脖子,橡皮虫似地挂在他背上。
我在他耳边吹气,故意逗弄他:“朕想和爱卿做羞耻的事。”
靖琨的喉头哽了哽,扭头朝我微微一笑,“臣可不怕羞,就怕把陛下给羞死。”
我大笑:“那要看爱卿到底有没有本事把朕羞死!”
笑声未落,靖琨忽然扭身,将我压在书桌上。
他双手扣着我的腰肢,俯身定定望着我。凤眸中光影魅惑,映着我脸上的绯云霞色。
我咽了咽口水。中午吃咸了,口干舌燥啊。
他俯首凑近我,浓睫低垂着,温热的鼻息扫在我脸上,让我心跳加速。
直到我们的嘴唇即将触碰,他眼中闪过一丝挣扎,突然直起身,退后两步,理一理袍袖,浅笑道:“若真的羞死了陛下,臣岂不是犯了弑君之罪?陛下好好看奏折,臣先告退了。”
我大失所望,探身扯住他的衣袂,切切道:“老头儿,做我的皇夫好不好?”
我的语气很真诚,带着祈求,还有脆弱的期望。
靖琨静默半晌,清冷地回答:“臣奉先皇遗命,穷毕生之力辅佐陛下当朝。然而依照大楚律,皇夫不得干政。所以臣……恕难从命。”
他拂开我的手,阔步离去。
我呆呆望着靖琨的背影。他的脊背挺得很直,离去的脚步干脆决绝。
我抱膝坐在地上,发了很久的呆。他想要权力,当了皇夫就不能干预朝政,所以他不愿娶我。
原来,我在靖琨心中的地位,并不及那些琐碎的朝政重要。
11
我十六岁那年,爱上了喝酒,常常大醉不醒,耽误朝政。
实在是做皇帝太辛苦了,每天天不亮就要起床,穿戴齐整,去上早朝,听那些大臣废话连篇。
有一次我实在起不来,靖琨竟然闯进我寝宫,拉开床帐,把睡意朦胧的我从床上扯起来。
他太无礼了、太粗暴了!
我好喜欢哦!
从那以后,我就经常赖床,靖琨就来强行叫起。
这是我们难得有肢体接触的时刻。
有一次,他又来扯我,我使了个坏,把他胳膊拽住,身子一沉,用力一拉,他失去平衡,跌进我的被窝里。
我和他,咫尺相对。
他眼中闪过一丝挣扎,就想挣脱我,我却死死拽着他。
“请老师回答朕几个问题,朕就去早朝。”
“陛下请讲。”
“老师,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
“老师,男子都有自己心悦的女子,女子都有自己心悦的男子,对不对?”
“……”
“老师,男女之情,是羞耻罪恶的吗?”
……
这每一个问题,靖琨都回答不上来。
最后,我放出大招:
“老师,你是男子,我是女子,那么我……可以心悦你吗?”
“不可以。”靖琨这次想也不想,毫不犹豫答道。
我的心刺痛了一下,反问:“为何不可?是我不配吗?”
“是臣不配。”
“哪里不配?老师一直是我最仰慕的君子。”
“年龄不配,身份不配,性情不配……无一处相配。”
无一处相配。我喜欢了十一年的男人亲口跟我说,我和他无一处相配……
我说:“只要你情我愿,没什么配不配。”
他脸色冷下来:“陛下再胡闹,臣就只能废了你。”
他又拿这个威胁我。
头一回,我心里感到不舒服。
“好了好了,我刚才瞎说的。”我只能暂退一步,“老师别生气,朕开玩笑的。”
他撑起胳膊,俯视我,“陛下与臣之间,有些事不宜多谈。今日话题,再不要提。”
说完,挣开我的手,拂袖而去。走到门口又补充一句:“陛下还太小,臣是为了大楚社稷着想。”
我气得牙疼。我不嫌你老,你还嫌我小?
之后,我和他还像以往一样相处。我再也不提喜欢他的事,他也像是从未知道我的心意。
只是,两人相处时,他拉远了和我的距离,别说抱一抱我,手都不会碰一下子。
在他眼里,我不再是个孩子,而是个女人了。一个危险的,可能置他于情劫中的女人。
我也渐渐认识到,靖琨这个人,做老师有多温情,做摄政王就有多冷漠。
而后来的很多年,发生了一些事之后,我才明白,他岂止冷漠,而是冷酷。
12
女帝十七岁那年,后宫一个皇夫都还没有,朝臣都开始着急,求摄政王想想法子。摄政王神色莫辨,负手不语。
半个月后,摄政王迎娶王妃。当日红绸接天,满城欢庆,群臣来贺,唯独帝未现身。
三天后,出乎所有人意料,帝突然下旨,册封安平王世子弘予为皇夫。
大婚之夜,帝发起酒疯,差点一把火把寝宫烧掉。司礼官实在没辙了,只好去请摄政王救场。
大家都知道,能镇住这位刁蛮女帝的,也只有摄政王了。
却最终没能把摄政王请来。因为他在自己的府里,也喝得酩酊大醉。
12
我十八岁那年,赖在床上不想上早朝。皇夫弘予跪在龙床边,一遍一遍地劝谏。
我烦躁地捂着耳朵,喃喃自语:“摄政王怎么不来把朕扛出去呢?”
才想起,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进过我的寝宫了。
我与他甚至很久很久都没有独处过了。
不知何时,疏远得像陌生人一样了。
13
我十九岁那年,到了亲政的年龄。
军国大政还被摄政王把持着,朝野上下都是他的人。没人敢提让皇帝亲政的事,我就只好自己跟摄政王提。
“话说,那啥,你看,其实吧……朕也女大十八变了,啥时候能亲政?”
靖琨看着奏章,眼睛都不抬一下,轻描淡写地说:“陛下治国的能力还差些火候,再历练几年罢。”
我气不打一出来:“不让朕亲政,朕历练个寂寞?”
靖琨轻啜一口茶,微抬凤眸,淡漠地扫一眼我,“陛下有臣就可以了。”
有你?有你在一天,朕便多做一天的傀儡。
我心里骂,脸上却盈盈笑着,“哦,对,有摄政王就够了。”
你不愿做我的皇夫,你不愿要我,因为你只想要权势。
14
我二十岁那年,看上了一个优伶。
把他带进宫里,晚上一遍遍听他唱:“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靡靡歌声被风吹出了宫墙,吹进了摄政王府,吹到了摄政王耳中。
他拎着剑,踹开我的寝殿大门,一剑捅穿了优伶的胸腔。
我气得浑身颤抖,扑上去就要和靖琨拼命。他一只手就掐住了我的脖子,淡淡道:“陛下早点睡,如果不想被废掉的话。”
他放开我,不屑地瞟了我一眼,一抖黑色袍服,施施然离开。
留下我,坐在优伶的血泊里,隐忍哭泣。
15
我二十一岁那年,国库缺钱。我想尽办法聚敛,把目光投向了矿山。
盐矿和铁矿,是两种最来钱的矿,这些矿山都由各镇藩王经营,除每年向朝廷纳税以外,所有收入都归他们所有。
目前大楚境内的盐铁矿,尤以靖安县的铁矿最大,靖安县,是摄政王靖琨的封地。
靖琨因此养活了二十万听命于他的肥兵壮马。美其名曰保卫朝廷,其实是他威慑我的重器。
我盘算着,如果能把这些盐铁矿收归朝廷,只需一年,国库就会充盈,我也就不用再向百姓加税了。
我试探地向靖琨表达这个想法。
他果断拒绝,寸土不相让。
毕竟每一分每一寸,关乎的都是权力。
我脸上笑着,“算了算了,当朕没提。”
手背到身后,捏紧了拳头。
16
我二十二岁那年,摄政王带兵出征邻国。
我在窗下写字,皇夫弘予在一旁说:“皇位与摄政王,陛下必须舍弃一个,陛下下定决心了么?”
我搁下笔,淡淡道:“朕这个决心已下了很久了。”
我派人给靖琨发出急报,说皇帝重病,急召摄政王回宫。
两天后,靖琨火急火燎冲进我的寝宫。
我透过屏风,观察他。
一阵风起,他神色突变,大概是感觉到了不对。
弥漫的龙涎香,也盖不住浓重的杀气。
殿门骤然关闭,数十个重甲精兵从四面环围而上,几十把明晃晃的刀直指靖琨。
他嘴角牵起一丝浅淡笑意。
“陛下,你终于要对臣举起屠刀了,忍得很辛苦吧。”
他不紧不慢拔出腰间长剑,动作慵懒如寻常拈花穿柳,却在出手刹那剑气奔腾,锐不可当。
铁光璀然,闪耀了金顶。血雨崩飞,溅染了华绡。
最后一个精兵倒在他剑下。我一身龙袍,站在阶上,漠然地看着他。
他提着剑,朝我走来。
突然,弘予从斜刺里杀出,拦住靖琨的去路。
弘予身手了得,靖琨竟被他困住。两人缠斗了许久,到底是靖琨更加狠辣,弘予渐落下风。
只是眨眼的时间,靖琨的剑砍断弘宇的右腿,刺穿弘宇的心脏。
接着剑花一挑,剑尖指向雪城的咽喉。
剑尖上,还滴着弘予的鲜血。
“对不起啊,杀了陛下的皇夫。”他懒懒一笑,“臣嫉妒他很久了,现下如释重负。”
我瞥一眼弘予的尸身,心中无波无澜。
“摄政王嫉妒他什么?”我歪头浅笑。
“嫉妒他与朕做了羞耻的事?还是嫉妒朕……”我抚摸着微微隆起的小腹,“怀了他的孩子?”
靖琨恍惚了一瞬,执剑的手有些不稳。
良久,他轻轻一叹:“陛下想让臣死,说一声就行,何苦如此大费周章?”
说罢,剑尖一偏,深深刺进我的右肩。
我倔强地挺直身板,双目直直盯着他。
“这一剑,是让你记住我。”靖琨的声音低沉凛冽,“将来你权倾天下也好,身畔男人无数也好,必须永远永远记住我。”
他猛然抽回剑,手腕一转,利剑狠狠刺进自己的胸膛。
这一幕,令我睚眦欲裂。
一刹那,五内俱焚。
撕心痛呼:“不要!”
我这才意识到,失去他,对我意味着什么。
我扑上去,抱住他向后仰倒的身体,却跟着他一起摔倒在地。
“你这是干什么……我捧着他的脸,语无伦次,你不是喜欢权势么?杀了我,你什么都有了啊!为什么不杀我呢?为什么……为什……”
最后几个字化作破碎的哽咽。
他微笑着,沾着血的手抚着我的脸:“没有你,权倾天下又有何趣?”
“臣总想永远把陛下护在羽翼之下……可是臣忘了,陛下也会长大,总有一天,不再需要臣的庇护……”
“雪城……”他眷恋地望着我,第一次唤了我的名字,“来世你若不是皇帝,我若不是摄政王……”
后面的话,他没有说下去。
那双有时冷漠,有时阴鸷,有时深不可测,有时漾着温柔的凤眸,缓缓闭上。
哀恸如割,噬骨挠心。她一遍一遍唤他的名字,一声比一声凄厉,天地都黯然了。
靖琨,来世我若不是皇帝,你若不是摄政王,你,娶我可好?
17
史载,大楚宏元十年,摄政王私闯禁宫,妄图弑君谋反。帝为摄政王所伤,皇夫拼死护驾,与王同归于尽。
雪城二十岁时,诞下一个男孩,人人都说长得像皇夫弘予。
犹记得,弘予死的前一天晚上,他已预感到即将到来的凶险。他抱着雪城,亲吻她的额头,低声问:“陛下,你有没有爱过我?”
雪城默然良久,亲一亲他的脸颊,“世间若无靖琨,雪城一定会爱上弘予的。”
弘予黯然垂眸,摸着雪城的小腹,“明日,若臣有不测,望陛下善待我们的孩子。”
“如果朕有不测……”
弘予按住她的唇,“陛下不会有事。”
臣,誓死保卫陛下。
18
女帝三十五岁那年,大楚国力强盛,四海来归。她却突然禅位于太子,独自纵马归隐荒原。
平川万顷,信马由缰。胯下马儿风驰电掣,她迎着风,前所未有的快意自由。
身后,却再也没有那个人紧密相随了。
所有人都想不通,皇帝正值春秋鼎盛之年,为何要退位归隐。
为何呢?她眯眼望向天边白日,苍凉一笑:
“没有你,权倾天下又有何趣?”
弘予番外
1
起初,知道自己要参加皇夫遴选,弘予心里是不乐意的。
对于大楚的男人来说,能娶到大楚最尊贵的女人,是光宗耀祖的无上荣耀。
何况,今上正值妙龄、才貌俱佳,是很多年轻臣子可望不可即的梦中情人。
可是,相比做个尊贵而闲散的皇夫,弘予有自己的想法。
他想继承父亲安平王的王位,奋发图志,好好治理安平郡,让百姓过上富庶的日子。
而不是困在深宫中,守着一个陌生的女人,虚掷年华。
所以在面圣时,弘予故意表现平庸,湮没在众多待选贵族子弟当中,没有引起皇帝的注意。
皇帝懒懒坐在龙椅上,似乎对所有少年都不满意。她敷衍地眄着他们,最终望向摄政王,目光盈盈的,切切的。
那时,弘予不懂那目光的含义。
之后便没了下文。弘予松了口气,返回安平郡。
谁知一年后,弘予都彻底忘了这档子事,却突然收到圣旨,命他即刻入宫,与皇帝成婚。
弘予很诧异,皇帝居然还记得他?他想不通,她到底看中他哪一点了?他改还不行么……
很久以后,他问过她,当初为何偏偏选了他。她只是笑,没有回答。
她怎会告诉他,她选他,只因为他是摄政王的表弟,与摄政王长得有三分相像。
2
皇命难违,纵使弘予再不情愿,也不得不辞别父母,黯然入宫。
皇帝婚礼仿效民间嫁娶的习俗,大婚之夜新郎要用喜秤挑起新娘的喜帕。弘予木然拿着喜秤,心里没有一丝欢喜期待。
喜帕被缓缓挑起,温软的烛光扑在女子皎洁的面容上,美丽静好。
双目相对,一眼万年。
弘予以前见过她几次,都隔得很远,她的面容也总是掩在冕旒的珠玉之后,看不真切。
这次相距这么近,伊人衣如血,鬓如云,那双盈满心事和忧愁的眸子,悠悠一漾,便倾了他的心。
他愣在当场,竟忘了下跪行礼。
她也不在意,站起来与他擦身而过,走到桌边坐下,自斟自饮。
一杯接一杯,她竟不知醉。
他忍不住上前劝她,这是他平生对她说的第一句话:“陛下,少喝点罢……伤身子。”
她抬眸扫了他一眼,眼眸黑沉如夜,霜雪般冰冷着。
“弘予……”她轻声叹息,对他说了平生第一句话,“朕知道你不喜欢朕,朕也不喜欢你,咱俩硬要这么凑在一起,是不是挺委屈的?”
他僵在原地,不知该怎么回答她。
过了一会儿,她摇摇晃晃站起身,淡然命令:“朕今晚龙体欠安,你去东暖阁睡吧。”
弘予沉默半晌,恭敬道:“是。”
他刚走出卧房,门就在身后砰地关上。
他不放心她,在门口守着,迟迟没有离开。
不一会儿,听到里头动静不对。他用力推门,发现门从里面反锁了,也顾不得失礼,一脚把门踹开。
房中帷幔竟被火点着了,炽烈的火光舔舐着红色的丝绸,她手持烛台,站在铺天盖地的赤霞之中。
他冲上前,想拉她走,她使劲挣扎:“走开!朕命令你走开!”
他咬咬牙:“陛下,得罪了。”强行把她架起,拖出卧房。
她被他箍在怀中,又哭又闹:“放肆!朕命令你放开朕!你要抗旨吗?朕要杀了你!朕要杀了你!”
他桎梏着她的双手,不让她挣扎,附在她耳边,郑重发誓:“能娶陛下为妻,是臣三生福分。臣发誓,一辈子守护陛下、爱重陛下,决不教陛下委屈。请陛下,相信臣。”
她突然安静下来,泪眼诧异地望着他。他回以温柔坚定的目光,让她无法怀疑。
她不再挣扎,伏在他肩头,哭得很孩子气。
3
很快,弘予发现,她心里有人。
不是别人,正是弘予的表兄,摄政王靖琨。
弘予并不感到惊讶。皇帝幼年丧父,童年丧母,没有别的兄弟姊妹,那么多年身边只有摄政王相伴。摄政王又是那样风华绝代之人,皇帝爱上他,太顺理成章了。
只是连弘予都知道,摄政王心怀天下,不可能甘于做一个默默无闻的皇夫。皇帝显然爱错了人。
皇帝也知道自己爱错了人。她努力想摆脱摄政王的阴影,弘予的出现,给了她一个转移视线的理由。
她似乎很依赖弘予,到哪儿都带着他。这么多年,她身边形影不离的那个人一直是摄政王,却在一夕之间,变成了弘予。
这只是在人前。人后,她对他很冷淡,更别提与他同床共枕。
弘予默默陪在她身边。他相信,总有一天她会发现他的好。
后来有一次,兵部被曝出贪污军饷,牵涉甚广,处理起来很棘手,皇帝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摄政王提出的意见,她又不同意,两人大吵了一架。
弘予便试探着说了自己的主意,没想到皇帝眼睛一亮,欣然采纳。结果处理得很漂亮,连摄政王都没话可说。
那以后,皇帝便对弘予刮目相看。
她对他说:“你是治国帅才。做朕的皇夫,是委屈了你的才华。”
她有意让他阅览奏折,军国大事也常征询他的意见。慢慢地,在皇帝这里,弘予似乎取代了摄政王的位置,成为她最倚赖的帮手。
然而弘予更希望的,是取代摄政王在她心里的位置。
皇帝对他的态度渐渐好起来,她的话多起来,笑容也开怀起来,心情好时,甚至会与他调笑打闹。
他这才发现,他的妻子简直是个又顽劣又调皮的小姑娘,总有本事让人哭笑不得。
这样的她,他更爱。
终于有一夜,她把自己给了弘予。弘予有些紧张,把她弄得很疼。她却没有生气,紧紧贴在他怀里,像一只温顺的小羊。
弘予不知有多高兴。他心爱的人儿,终于属于他了。
可是半夜里,她在梦中,凄凄切切地喊了一声那人的名字——
“靖琨!”
弘予彻夜难眠。他这才明白,他离她心里那个位置,还是太远。
4
皇帝与摄政王的疏离,让朝廷的党派之争愈演愈烈。
然而摄政王的势力太强大,朝中凡是反对他的人,轻则遭贬谪,重则丢性命。
军政大权进一步巩固在摄政王手中,皇帝被架空,成了名副其实的傀儡。
更令人担忧的是,以摄政王皇亲的身份,如果某一天他把皇帝废黜,自立为帝,也不会遇到多大阻碍。
皇帝一直隐忍着,面上始终与摄政王保持着和气。
直到有一天,太医确诊,皇帝有了身孕。
她想了一夜,黎明时分对弘予说:“朕要除掉摄政王,你可愿帮朕?”
弘予理着她的鬓发,柔声说:“陛下真的舍得么?”
“朕与他走到这一步,没什么不舍得了……”她目光如炬,摸着小腹,低沉地说,“朕必须为这孩子打算。”
“好,臣愿助陛下一臂之力。”他把她揽进怀里。
5
以皇帝病重为由,把摄政王骗到寝宫围而歼之,是弘予的计策。
他知道这是一步险棋。但如果不冒这个险,他的妻将永远活在那个男人的阴影里。
他决不能容忍。
他劝她离开京城暂避,一切交给他来办。她不肯,她说要亲自和摄政王做个了断。
弘予便没再说什么。她愿意怎样都随她,他只须豁出命去保护她。
开展诛王计划的前一天晚上,弘予抱着她,问她,陛下,你有没有爱过臣?
她很诚实地回答:“世间若无靖琨,雪城一定会爱上弘宇的。”
就此,弘予明白,他永远不可能取代摄政王在她心里的位置了。
只怪他与她相识太晚。
来世,他一定要抢在摄政王前面。
一定要。
来源:宫墙往事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