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老张家在村西头,屋后一片荒地,春天野草疯长,夏天知了吵个没完。这地方离村口远,离镇上更远,平日里鲜少有人来。也正因如此,十八年前那个初冬的早晨,刚从地里回来的老张才会发现门口那个用旧衣服裹着的婴儿。
老张家在村西头,屋后一片荒地,春天野草疯长,夏天知了吵个没完。这地方离村口远,离镇上更远,平日里鲜少有人来。也正因如此,十八年前那个初冬的早晨,刚从地里回来的老张才会发现门口那个用旧衣服裹着的婴儿。
彼时,老张刚丧妻两年,膝下无子,孤家寡人一个。他那天凌晨四点就出门了,扛着锄头去翻地。回来时天蒙蒙亮,远远就听见哭声。起初他以为是野猫,走近才发现是个婴儿,包裹严实,只露出红彤彤的小脸蛋。
老张当时就愣住了。他放下锄头,环顾四周,一个人影也没有。
“哎呀妈呀,这是咋回事?”
婴儿继续哭,声音在冬日的清晨里格外刺耳。老张蹲下身子,小心翼翼地拨开包裹着婴儿的旧衣服,发现是个女娃娃,看着也就几个月大。
“谁家这么狠心?”老张自言自语道,然后迟疑了一下,还是把婴儿抱了起来。
婴儿好像感觉到了温暖,哭声渐渐小了。
老张不知道该怎么办。按理说,应该马上报警,或者通知村干部。但他犹豫了。这孩子这么小,送到福利院去怕是没人会好好照顾。他自己倒是闲着没事,但他一个大老粗,会带孩子吗?
他回屋找了点热水,用勺子一点点喂给婴儿。婴儿安静下来,睁着黑葡萄似的大眼睛看着他。
“你这小东西,还挺机灵。”老张忍不住笑了。
那天他没去报警,也没通知村干部。第二天也没有。到第三天,他骑着破三轮车去镇上买了奶粉和尿布。
就这样,老张成了这个女婴的父亲。他给女孩取名叫”张得福”,意思是得来的福气。村里人都叫她小福。
老张并不是没想过找女孩的亲生父母。那段时间,他跑遍了周围几个村子,打听有没有谁家丢了孩子或者有谁家生了女孩突然不见了。但一无所获。
“算了,命中注定的事,强求不来。”老张最终放弃了寻找,专心养育小福。
带孩子对老张来说并不容易。他不知道该怎么换尿布,不知道孩子哭是饿了还是困了还是不舒服。最开始的几个月,他几乎没睡过一个完整的觉。
村里人都笑话他:“老张啊,你这是自讨苦吃啊!一个大老爷们儿,咋带孩子呢?”
老张不吭声,只是默默地干着自己的事。白天,他把小福背在背上下地干活;晚上,他一边抱着小福,一边看电视学育儿知识。
慢慢地,小福长大了,会走路了,会说话了。老张发现,这个捡来的女儿特别聪明。四岁时就能背唐诗,五岁就能看简单的字了。
“爸爸,这个字念什么啊?”小福指着报纸上的字问。
“这个念’鹅’。”老张回答道,然后补充一句,“就是白色的,脖子长长的那种鸟。”
“那这个呢?”
“这个念’家’。”
“我们有家吗?”
“有啊,你和我,就是一家人。”
老张其实不太识字,小学毕业就辍学了。但自从有了小福,他开始买识字课本,自学起来。村里人很少看到他去棋牌室了,倒是经常看见他捧着书在院子里念叨。
小福上学后,成绩一直名列前茅。老张呢,也跟着开窍了。他从种地改行做了小生意,先是收废品,后来开了个小杂货铺。不为别的,就为了离家近点,好照顾小福。
杂货铺里,老张放了张木桌,专门给小福做功课用。夏天傍晚,蚊香的烟在桌边盘旋,老旧的电风扇呼呼地转,小福伏案写作业,老张在一旁拿着蒲扇驱赶蚊子。
“爸,你别老在旁边转悠,我写不了字了。”小福嘟嘟囔囔地抱怨。
“好好好,我不转悠。”老张笑着退开两步,但眼睛还是盯着小福。
村里人都说老张有福气,年纪大了捡个这么聪明的闺女。也有人嘀咕,这孩子不知道像谁,这么聪明,肯定不是咱们村的种。
这话传到老张耳朵里,他也不生气,只是笑笑:“人家弃的,我捡的,跟她亲爸亲妈没关系,跟我有关系。”
小福上初中时,老张的杂货铺已经做得不错了。他攒了点钱,在镇上租了套房子,就为了让小福上个好点的学校。每天,老张骑着三轮车,载着小福,从村里到镇上,风雨无阻。
有次下大雨,路滑,老张摔了一跤,膝盖磕破了,但他连眉头都没皱一下,拍拍泥土,继续骑车。
“爸,你先去医院看看吧!”小福心疼地说。
“不碍事,一点小伤。你上学要紧。”老张笑着说,脸上满是泥水和雨水的混合物。
回家后,老张偷偷用酒精擦伤口,疼得直抽气。小福看见了,二话不说,抢过酒精和棉球,蹲下身子,轻轻地给老张处理伤口。
“爸,你知道吗,我以后要当医生。”小福边擦边说。
“好啊,当医生好,能救人。”老张说,眼里满是骄傲。
高中时,小福寄宿在学校。每个周末,老张都会早早地站在校门口等她。他手里提着各种各样的补品:鸡蛋、牛奶、水果。夏天带凉席,冬天带厚被子。
时间飞逝,一转眼,小福已经高三了。
这天,老张拎着一袋新鲜的水蜜桃,早早地等在校门口。今天是高考出分的日子,小福说有好消息要当面告诉他。
老远就看见小福飞奔过来,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兴奋。
“爸!我考了全市第一!清华大学向我抛出橄榄枝了!”
老张一时没反应过来:“啥?清华?那是哪儿?”
小福噗嗤一声笑了:“爸,清华是全国最好的大学之一,在北京!”
老张愣了一下,然后突然明白过来,一把抱住小福,老泪纵横:“好啊好啊!我闺女要上大学了,还是最好的大学!”
校门口的人都朝他们看过来,老张也不管,抱着小福原地转了好几圈。
回家的路上,老张骑着三轮车,小福坐在后座上,两人说说笑笑。忽然,小福问道:“爸,你说我亲生父母知道我考上清华会怎么想?”
老张车子一晃,差点摔倒。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他们啊,可能会后悔当初丢了你。”
“那…如果他们来找我,你会怎么办?”
老张停下车,回头看着小福:“你想见他们吗?”
小福摇摇头:“不想。我只有你这个爸爸。”
老张松了口气,继续骑车。“那就好,那就好。”
就在老张和小福准备去北京报到的前一天,村里来了一对衣着光鲜的中年夫妇。他们开着一辆豪华轿车,在村里转悠,打听老张家的位置。
村口的老王头引路,把他们带到老张家门口。
“就是这家,老张捡了个女娃,养了十八年,听说考上了什么清华。”老王头指着老张家说。
这对夫妇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走上前,敲响了老张家的门。
门开了,是老张。他看着眼前陌生的一对夫妇,有些疑惑:“找谁?”
那女人抢先开口:“请问,您是不是收养了一个叫小福的女孩?”
老张心里一惊,脸色立刻沉了下来:“你们是谁?”
男人接过话头:“我们是…可能是小福的亲生父母。”
老张愣住了,半天没说出话来。就在这时候,小福从里屋走了出来,正好听到这话,也愣住了。
“你…你是小福?”女人盯着小福,眼睛湿润了。
小福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躲在老张身后。
“你们有什么证据?”老张冷冷地问。
男人从包里拿出一叠照片:“这是我女儿小时候的照片,你看,是不是很像?”
老张勉强瞥了一眼,不置可否。
“十八年前,我们家境不好,又生了个女儿,实在养不起,所以…”女人说着说着,眼泪就掉下来了。
“所以你们就把她扔在我家门口?”老张的声音陡然提高。
“我…我们那时候也是没办法…后来我们做生意,慢慢有钱了,一直在找她…”
“找了十八年,正好在她考上清华的时候找到?”老张讥讽地笑了。
这对夫妇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回答。
老张冷冷地说:“不管你们是不是小福的亲生父母,她现在就是我女儿。十八年了,你们在哪里?她发烧时,是我整夜守着;她学走路时,是我扶着;她第一次叫爸爸,叫的是我!”
“但是…从法律上来说,我们才是她的亲生父母…”男人小声说道。
“法律?”老张怒了,“我不懂什么法律,我只知道,当你们把她扔在我门口的那一刻,你们就放弃了做她父母的权利!现在,请你们离开!”
“可是…”
“爸,”小福突然开口,看着老张,“我能跟他们单独谈谈吗?”
老张愣了一下,然后点点头,走进屋里。
小福转向这对夫妇,平静地问:“你们为什么来找我?”
“我们…我们想接你回家。”女人哽咽地说。
“十八年了,你们才想起来有我这个女儿?”
“我们一直在找,只是…”
“只是刚好在我考上清华的时候找到?”小福冷笑一声,“听着,无论你们是不是我的亲生父母,我都不会跟你们走。我的家在这里,我的父亲是张广田,就是刚才跟你们说话的人。他可能没读过多少书,可能不像你们有钱,但是他给了我十八年的爱和照顾。这比你们的血缘关系重要得多。”
“但是…我们是你的亲生父母啊…”
“那又怎样?”小福打断他们,“你们可以生出我,但不是你们养大了我。现在请你们离开,不要再来打扰我们的生活。”
说完,小福转身走进屋里,关上了门。
门外,那对夫妇站在原地,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次日清晨,老张和小福准备出发去北京。他们收拾好行李,站在院子里,看着这个生活了十八年的地方。
“爸,你真的不跟我一起去北京住吗?”小福问道。
老张摇摇头:“我这老骨头,不习惯大城市。你安心读书,放假了就回来看看我。”
“我会每个假期都回来的。”小福保证道。
他们正准备出门,却看见那对夫妇站在门口。老张的脸色立刻沉了下来。
“你们还来干什么?”
女人犹豫了一下,然后上前几步,从包里拿出一个信封,递给小福:“这是我们准备的大学学费和生活费。不多,二十万。”
小福没接,看了看老张。
老张冷笑一声:“不需要。我女儿的一切,我自己能负担。”
“但是大学费用很高啊…”
“再高我也供得起!”老张斩钉截铁地说,“我这十八年,不是为了等你们来施舍!”
这时,小福上前一步,接过信封,然后当着他们的面撕成碎片,随风扬去。
“谢谢你们的好意,但我不需要。”小福平静地说,“如果你们真的关心我,就请尊重我的选择。我的父亲只有一个,就是他。”
那对夫妇愣在原地,脸上满是尴尬和悲伤。
“走吧,小福,我们该赶路了。”老张说着,提起行李,向村口走去。
小福紧跟在后,一步也不离。
半路上,小福突然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仍站在原地的那对夫妇,然后转向老张:“爸,我想起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我户口本上,名字是’张得福’,可在学校里,同学们都叫我’张小福’。我想知道,我的全名到底是什么?”
老张愣了一下,然后哈哈大笑:“你的全名啊,是张得福。小福只是小名。得福,意思是得来的福气。你就是我的福气啊!”
小福也笑了,眼里闪着泪光:“爸,你也是我的福气。”
两人相视一笑,继续向前走去。阳光照在他们身上,拉出两道长长的影子,紧紧依偎在一起。
身后,那对夫妇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久久不能动弹。
后来啊,村里好多人都说看见那对夫妇在老张家门口站了大半天,直到日头偏西才离开。走之前,那女人好像朝老张家的方向鞠了个躬。
三年后。初夏。
老张家的院子里,一颗老槐树郁郁葱葱,树下放着一张竹椅。老张躺在上面,一边摇着蒲扇,一边闭目养神。
“爸!我回来了!”一声清脆的呼唤从院外传来。
老张猛地睁开眼,看见小福提着行李箱站在门口,阳光洒在她身上,像是披了一层金纱。
“哎呀,闺女回来了!”老张赶紧起身,快步走过去,接过行李箱。
“爸,你知道吗,我被保送北京医科大学研究生了!”小福兴奋地说。
“真的啊?那可太好了!”老张高兴得合不拢嘴。
小福环顾四周,脸上露出疑惑:“咦,屋子怎么变了?”
“哦,去年翻修了一下,”老张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你不是说想要个书房嘛,我就让人盖了一间。”
小福走进新建的书房,看见墙上挂满了她的照片和奖状,还有一个大大的书柜,塞满了各种医学书籍。
“爸,这些书…”
“都是我托人从城里买的,听说是学医的要看的书。”老张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也看不懂,就觉得你可能用得上。”
小福心里一热,眼睛湿润了。她走过去,紧紧抱住老张:“爸,谢谢你。”
老张拍拍她的背:“傻孩子,跟爸爸说什么谢谢。”
晚饭时,老张做了一桌子菜,有小福爱吃的红烧排骨、糖醋鱼、还有她小时候最喜欢的蒸蛋。
“爸,这些年来,那对说是我亲生父母的人,有再来找过你吗?”小福突然问道。
老张筷子一顿,然后摇摇头:“没有。可能是死心了吧。”
小福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饭后,小福帮老张洗碗。透过窗户,她看见院子里的老槐树下,老张的三轮车还停在那里,车筐上还挂着她小时候用过的书包,已经褪了色。
那一刻,小福忽然明白,无论她走多远,这里永远是她的家,老张永远是她唯一的父亲。
血缘固然重要,但十八年的养育之恩,远比血缘更重。她的生命来自那对夫妇,但她的人生,却是由老张一手塑造的。
夜深了,小福躺在自己的老房间里,月光透过窗户洒进来。隔壁,老张轻轻的鼾声传来,让人心安。
就在她快要睡着的时候,手机短信提示音响了一下。小福拿过来看,是个陌生号码:
“小福,祝贺你保研成功。我们知道这些年打扰过你的生活,很抱歉。以后不会再出现了。只希望你过得好。祝福你。”
小福看着这条短信,犹豫了一下,然后回复道:
“谢谢祝福。我很好。希望你们也一切都好。”
发完这条短信,小福把手机放在一边,闭上眼睛。她知道,这可能是最后一次与那对夫妇的联系了。
但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知道自己是谁,她是张得福,是老张的女儿,一个被命运和爱眷顾的人。
明天,她要买些种子,和老张一起在院子里种上一些花。小时候,老张总说,等她长大了,院子里要种满花,像花园一样。现在,是时候实现这个小小的梦想了。
窗外,月光依旧,老槐树的影子投在墙上,轻轻摇曳。小福安然入睡,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
村西头老张家,如今成了村里的”景点”。人们经常聚在一起,谈论老张和他的女儿小福的故事。
“老张家闺女,听说马上就要当医生了!”
“是啊,还是北京的大医院呢!”
“老张这辈子福气真不浅,捡了个这么好的闺女。”
老张听到这些话,只是笑笑,然后继续在院子里忙活他的花花草草。
每年假期,小福都会回来住上一段时间。村里人常能看见父女俩一起在田间小路上散步的身影。
有时候,会有人好奇地问起那对自称是小福亲生父母的夫妇。老张总是摇摇头,说:“那都是过去的事了。”
但只有小福知道,在她的钱包里,一直放着一张小纸条,上面写着那对夫妇的联系方式。虽然她从未用过,但她也没有扔掉。
这似乎是她与过去的一点联系,又或者只是一个念想。但无论如何,她的现在和未来,都属于她自己和她的父亲——那个十八年前在村西头捡到她的老张。
至于那些所谓的血缘和亲情,对她来说,还有什么比十八年的养育之恩更重要呢?
没有了。真的没有了。
有人说缘分是前世五百次的回眸,可老张和小福的缘分,大概是上天最美的安排。一个失去妻子的老人,一个被遗弃的女婴,命运让他们相遇,彼此成为对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这大概就是——莫大的福气吧。
来源:云朵棉花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