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现在我都五十多了,槐树该有多少年?没人能说清。倒是守着这棵树的张大爷,大家都知道,整整五十年,风雨无阻。
村口那棵老槐树比我的年龄还大,我记事起它就在那了。
现在我都五十多了,槐树该有多少年?没人能说清。倒是守着这棵树的张大爷,大家都知道,整整五十年,风雨无阻。
大爷原名张守信,今年快八十了,腰板却依然挺得笔直。他每天早上六点准时出现在村口,拄着他那根发亮的拐杖,从家里走到老槐树下,不管刮风下雨。那拐杖是青黄色的,看起来像是老黄杨木,上面有一道深深的刻痕,歪歪扭扭地写着”不忘”两个字。
我跟张大爷家没什么来往,但总能看到他。我家开着村里唯一的小卖部,就在村口再往里走五十米。每天早上我起来开门,总能看见张大爷已经坐在槐树下的石凳上了。有时候他会拿出一个小酒壶,倒一点点酒在树根,自言自语地说着什么。
村里一直有说法,说张大爷年轻时候受过刺激,脑子有点不太正常。但大家也尊重他,从不取笑。毕竟在我们这种小地方,即使是最疯癫的人也有他的位置。
我记得小时候问过奶奶,张大爷为什么天天守在树下。奶奶说:“守信是在等一个人。”
“等谁啊?”
“等一个回不来的人。”奶奶说完就去忙别的了,留下我一头雾水。
后来听村里老人闲聊,才知道张大爷年轻时候有个未婚妻,是隔壁村的姑娘,叫什么秀珍,长得挺俊,两人都是文化人,据说在一起时经常在老槐树下看书。
那年头是什么年代?文革啊。张大爷的未婚妻因为家里有个远房亲戚是地主,被批斗了,后来人就不见了。村里有人说她被送去了农场劳改,有人说她受不了侮辱跳井自尽了,也有人说她背着张大爷跑了。
张大爷从那以后就开始天天守在老槐树下,一守就是半个世纪。
村里人陆续搬走了不少,年轻人更是没几个留下。原来热闹的村口,现在连个下棋的老头都找不到几个。只有张大爷,每天雷打不动地坐在那里,等啊等。
“等什么呢?”我有次问他。
“等她回来。”
“她是谁?”
“我未婚妻啊。”
“可能她…”我话说了一半,觉得不合适。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张大爷不看我,眼睛盯着远方的山,“村里人都说她死了,或者跑了。但我心里知道,她一定会回来的。”
我没再说什么。人有时候就是这样,需要一个信念支撑着活下去,哪怕这个信念看起来多么不切实际。
前几天村里来了拆迁队,要拓宽村口的路,修一条通往县城的高速公路。那棵老槐树,刚好在拓宽的路中间。
“不能砍,这棵树不能砍!”张大爷那天激动得不行,抱着树干就不松手。我听到动静,赶紧从小卖部跑出来。
“老张,你这是干啥呢?”领头的工程师脸色不好看。
“这棵树不能砍,我和她约定在这里等她回来的。”
“什么她?”工程师皱眉头。
“我的未婚妻,我们说好在这棵树下见面的。”
我在旁边看着,心里也不是滋味。村里人都过来劝张大爷,但他就是不肯松手。
“拆迁也给你补偿啊,老张。你看你这么大岁数了,拿了钱去县城养老多好。”村长也来了,好说歹说。
“我不要钱,我要等她回来。”张大爷固执得很。
僵持了大半天,工程师最后烦了:“老头儿,你这是在阻碍国家工程建设,你知道什么后果吗?”
“我只知道,我答应过她,要在这里等她回来。”
最后是村长出了个主意:“要不这样,看这老槐树树龄确实挺大的,咱们报上去,申请一下保护树木?再把路线往南偏一点?”
工程师考虑了一下,点点头:“好吧,我跟上面汇报一下,看能不能调整设计。但是!”他指着张大爷,“你得配合我们做调查,这树到底多少年了,有什么历史价值。”
张大爷这才松开手,点点头。
第二天,村里来了几个林业局的专家,对老槐树做检测。结果说这棵树至少有二百多年了,是清朝时期就有的古树,确实有保护价值。
张大爷听了,眼睛亮了起来:“我就说嘛,这树和我们村一样老。”
“那张大爷,你知道这棵树周围有没有什么历史遗迹?”专家问。
张大爷想了想:“树根下可能有东西。”
“什么东西?”
“我也不知道,但是她临走前说过,如果她不回来,我就在树根下挖,会找到答案。”
专家们对视一眼,决定试试看。当天下午,他们就带着简单的工具,开始在树根周围小心地挖掘。
挖了没多久,大概一米深的地方,真的碰到了硬物。
“当心点,慢一点。”专家指挥着。
所有人都围了过来,包括我。
工人们小心翼翼地挖出了一个铁盒子,有点像军用的弹药箱,但更小一些,大概能装一个篮球那么大。铁盒已经锈蚀得厉害,但还能看出上面有字。
“这是…解放军的东西?”有人说。
“擦干净看看。”专家说。
我拿了块抹布过来,轻轻擦去泥土。盒子上面确实有”中国人民解放军”几个字,但剩下的字迹已经模糊不清。
“张大爷,你知道这是什么吗?”我问。
张大爷摇摇头,眼睛却闪着异样的光:“打开看看就知道了。”
盒子的锁已经锈坏,轻轻一掰就开了。里面是一沓发黄的信纸,一个布包,还有几本已经发霉的笔记本。
“这是…”专家小心地拿起那些纸。
“都是信。”张大爷突然说,“是秀珍写给我的信。”
专家拿起一封,轻轻展开,确实是信。信的开头写着”守信兄”。
“这…这些信你从没看过?”我惊讶地问。
“没有,我不知道有这些信。”张大爷的声音有些颤抖,“她说过,如果她不回来,答案就在树下。原来是这个意思。”
专家又拿起那个布包,里面包着一个小盒子,打开是一枚军功章和一张照片。照片上是个穿着军装的年轻女子,英姿飒爽,背后写着”秀珍留念”。
“这…这是她?”我问。
张大爷点点头,眼泪已经流下来:“是她,是我的秀珍。”
笔记本是日记,第一页写着”秀珍战地日记”。
“她去参军了?”有人问。
张大爷看着那枚军功章,眼神恍惚:“她走的那天,只说去做一件重要的事,让我在老槐树下等她。我以为她会很快回来…”
专家翻开日记,大致浏览了一下:“这位秀珍同志应该是去了前线,参加了对越自卫反击战。根据日记记载,她是一名军医。”
“军医?”我惊讶地问,“那她后来呢?”
专家继续翻看日记:“最后一篇是1979年2月,她记录了一次紧急救援。看样子,她所在的医疗队遭遇了袭击。”
张大爷的脸色变得苍白:“那…那她…”
“需要进一步查证。”专家说,“我们会把这些资料带回去,向军方查询。”
张大爷的双手颤抖得厉害,我赶紧扶住他:“大爷,您先坐下。”
“我就知道,她不会无缘无故不回来。”张大爷喃喃地说,“一定是出了什么事…”
村长拍拍他的肩膀:“老张,别着急,咱们等专家查清楚再说。”
事情进展得比我们想象的快。三天后,县里来了两个军人,其中一个是位中校,另一个是位少校军医,姓李。他们是专程来见张大爷的。
“张守信同志,您好。”中校握住张大爷的手,“我们是来告诉您关于黄秀珍同志的情况。”
张大爷的手抖得厉害:“她…她还活着吗?”
“很遗憾,黄秀珍同志已经牺牲了。”中校沉痛地说,“1979年2月17日,她所在的医疗队在转移伤员时遭遇敌军伏击,她为掩护伤员撤离,壮烈牺牲。”
我们都沉默了。张大爷的眼泪无声地流下来。
李军医拿出一个档案袋:“这是黄秀珍同志的立功材料和一些个人物品。她牺牲前,将这些东西交给战友,说如果她有不测,请务必交给河南省X县张守信同志。”
“为什么…为什么这么多年都没人来告诉我?”张大爷哽咽地问。
中校解释说:“当时战况紧急,加上保密需要,很多信息都没能及时传递。后来由于各种原因,这些材料被存档但没能送到您手中。直到最近国防部开展英烈寻亲活动,我们才找到了您的信息。”
“那…那她埋在哪里?”
“她和其他三位烈士一起,埋在边境线附近的一处军人公墓。”
张大爷低下头,眼泪滴在他那根拐杖上:“我等了她五十年…”
李军医走过来,拍拍张大爷的肩膀:“张大爷,您别太伤心。秀珍同志的事迹很感人,她在前线救了很多伤员。她有一个特殊的治疗方法,用当地的草药配合针灸,救活了许多垂危的战士。”
这时,李军医注意到了张大爷放在一旁的那个布包,里面有几本发黄的中医书籍和一些草药样本。
“这是…秀珍同志的草药研究?”李军医惊讶地问。
张大爷点点头:“我们年轻时都喜欢研究中医,她对草药特别有研究。”
李军医翻看那些笔记本:“天啊,这里记录的是一种特殊的止血配方,和我们现在用的’前沿止血剂’基础配方非常相似!”
中校也凑过来看:“这是黄秀珍同志的研究成果?”
“没错,这种配方最早是在边境战场上使用的,后来经过改良,成为我军野战医疗包的标准配置。”李军医激动地说,“但我们一直不知道最初的配方是谁研发的!”
张大爷愣住了:“你是说,秀珍的研究对军队有用?”
“何止是有用!”李军医激动地说,“这种止血剂挽救了无数战士的生命!后来还被引入了民用急救系统,成为了现代急救包的必备品!”
李军医拿出手机,迅速拍下那些笔记:“张大爷,这些资料非常宝贵,我们可能需要带回去研究。这证实了’前沿止血剂’的起源!”
中校郑重地对张大爷说:“张守信同志,您的等待没有白费。黄秀珍同志不仅是一位烈士,更是一位对军医事业有重大贡献的英雄!我们会立即向上级报告,为她申请相应的荣誉。”
张大爷没说话,只是默默地流泪。我能想象他心里的滋味—五十年的等待,换来的是这样一个结局。
第二天,李军医来到了我们村的诊所,拿着那些草药笔记请当地医生看。我正好在诊所买药,听到了他们的谈话。
“这些配方非常先进,即使放在今天也很有价值。”李军医说,“特别是这种对失血性休克的处理方法,很多都是我们现在才开始研究的方向。”
诊所的老医生看完后惊讶地说:“了不起!真是了不起!这位黄医生至少领先了医学界三十年!”
一个月后,县里举行了一个隆重的仪式,为黄秀珍烈士追授”模范军医”称号。张大爷穿着整齐的衣服,站在台上接受了奖章。
我们村的老槐树被列为了文物保护树,周围还建了一个小广场,取名”秀珍广场”。广场中心立了一块石碑,上面刻着黄秀珍的事迹。
张大爷依然每天早上准时来到老槐树下,但他不再带着那种期盼的眼神。他现在会给来参观的人讲述秀珍的故事,讲她如何聪明勇敢,如何救死扶伤,如何为国捐躯。
有天早上,我去广场遛弯,看见张大爷正在给树浇水。
“大爷,您现在还等她吗?”我随口问道。
张大爷抬头看了看槐树的枝叶,笑了:“不等了,因为我已经等到了。”
“等到了?”
“是啊,我找到了答案。”他指着那块石碑,“她没有忘记我,她只是选择了另一条路。她把我们的研究成果留在了这里,她的精神一直陪伴着我。”
我看着张大爷,突然注意到他那根拐杖上刻的”不忘”二字,现在理解了它的含义。
“大爷,您不觉得遗憾吗?”我忍不住问。
“遗憾啊,当然遗憾。”张大爷叹了口气,“但比起遗憾,我更多的是骄傲。我的秀珍,是个了不起的人。”
他抬头看向远方:“你知道吗?那些年我经常梦见她,梦见她回来找我。现在我终于知道,她其实从未离开过。”
我正想说什么,村口来了一辆军车,李军医和几个人走了过来。
“张大爷,我们带了好消息来。”李军医兴奋地说,“根据秀珍同志的笔记,我们改良了一种新型止血剂,通过了军方的检测。这种药剂将被命名为’秀珍1号’!”
张大爷的眼睛亮了起来:“真的吗?”
“是的,而且国家决定将您和秀珍同志的研究成果申请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这种中草药配方将被系统性地整理和传承。”
张大爷的眼泪又流下来了,但这次是喜悦的泪水:“秀珍,你听到了吗?你的心血没有白费…”
李军医从包里拿出一个文件夹:“还有,这是秀珍同志生前的一些照片和材料,我们找到了更多。”
张大爷小心翼翼地接过来,翻开第一页,就看到了秀珍穿着军装的照片,照片上她笑得那么灿烂。
“谢谢,真的谢谢…”张大爷哽咽着。
李军医拍了拍他的肩膀:“是我们要谢谢您,张大爷。如果不是您五十年如一日地守候,这些宝贵的医学财富可能永远都不会被发现。”
我站在一旁,看着这一切,突然明白了什么叫做信念的力量。
五十年的等待,换来的不是普通的团圆,而是一段被历史记住的故事。
夕阳西下,老槐树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张大爷拄着他的拐杖,在树下坐了下来,静静地翻看着那些照片。
树叶沙沙作响,仿佛在诉说着那些未尽的话语。而在这片沙沙声中,我似乎听到了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守信,等我回来…”
五十年了,她终于回来了。
来源:默默Mo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