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王奶奶总坐在门廊下的竹椅上，手里捧着一本发黄的账本，一边记着什么，一边用蒲扇轻轻扇着风。夏天的蝉鸣与冬天的北风都不曾影响她的这个习惯。那本账本的封皮已经泛黄变形，用一根红绳松松地系着。

村口转角处的那间青砖老屋，我从小路过都会被门前的花香吸引。

王奶奶总坐在门廊下的竹椅上，手里捧着一本发黄的账本，一边记着什么，一边用蒲扇轻轻扇着风。夏天的蝉鸣与冬天的北风都不曾影响她的这个习惯。那本账本的封皮已经泛黄变形，用一根红绳松松地系着。

“小刘啊，上学呢？”她总会这么问我，即使我已经四十多岁了，在镇上的中学教了二十年书。

我是杨家村土生土长的人，从小看着王奶奶种花。村里人都知道，她的花不一般。

王奶奶的花园不大，前后加起来也就两亩地，却种了几十种花。春天有迎春、牡丹、芍药；夏天有荷花、木槿、栀子；秋天有菊花、桂花、秋海棠；冬天还有梅花和水仙。四季不断，年年如此。

最特别的是她的月季，有粉的、白的、黄的、红的，甚至还有一株蓝色的，据说是她年轻时从远方带回来的。那株蓝月季很难养，一年只开一次花，但开了就是整个村子的事。

王爷爷活着的时候，两人没要上孩子。村里人背后嚼舌根，说是王奶奶命硬，克夫又克子。王爷爷六十出头就走了，留下王奶奶一个人在村口的老屋里。

“没有儿女，老了怎么办呢？”这是村里人常有的疑问。

但王奶奶从不为此担忧，每天仍是打理她的花，给村里人送花，在门廊下看账本。

她的花有个规矩：从不卖钱，只送不卖。

村里办红白喜事，王奶奶必定送去应景的花；谁家孩子考上大学，她会送一束她亲手育的新花；就连村里老人过寿，她也会送去长寿花。四十年如一日，从未间断。

我第一次近距离接触王奶奶的花园是在十岁那年。

那天放学回家，看见王奶奶在搬一个特别重的花盆，我上前帮忙。她请我进了她的后院，我才发现那个小小的院子里别有洞天。

花盆整齐地摆放着，有的在地上，有的架在木架上，还有一个简易的温室，里面养着那些娇贵的品种。角落里有个木桌，上面堆满了花籽、肥料和各种园艺工具，旁边靠墙的架子上放着几十个标着日期的小罐子。

“这是什么？”我好奇地问。

“花籽，”王奶奶笑着说，“不同的花要在不同的时候种，我都记在账本上了。”

她从竹椅下拿出那本我常见她翻阅的账本，翻开给我看。里面密密麻麻地记录着每种花的种植时间、开花期、养护注意事项，甚至还有送给谁家的记录。

最让我惊讶的是，账本后面还有一张名单，列着村里几乎每一户人家的名字，旁边都标着不同的花名。

“王奶奶，这是什么意思？”我问。

她神秘地笑了笑，“小刘啊，每个人都有适合他的花，这是我给村里人配的花。”

我看到我家那一栏写着”文竹”，旁边注明”宜静思”。

“为什么我家是文竹呢？”

“因为你爸教书，心静如水；你妈做针线活，手巧心细。文竹宜静思，适合你们家。”王奶奶答道。

那天之后，我偶尔会去王奶奶家帮忙，她教我认识不同的花，告诉我如何照料它们。每次去，都发现她在账本上记录着什么。

花的事，在村里一直是个谈资。

有一年夏天，隔壁张婶的儿子高考落榜，整个人颓废得不得了，天天往镇上的网吧跑，张婶愁得吃不下饭。王奶奶知道后，送了一盆金盏花给张婶，说是”驱散心中阴霾”。

张婶将信将疑地把花摆在儿子房间。半个月后，那孩子突然说要复读，要再拼一年。第二年，他真考上了省重点。

后来村里传，王奶奶的花有灵气，能改变人的命运。

还有一次，村北李大伯媳妇生了场大病，卧床不起。王奶奶送去一盆紫罗兰，说是”有治愈力”。李大伯将花摆在床头，没过多久，他媳妇的病竟然好转了，医生都说是奇迹。

我对这些传言半信半疑。作为一个教了二十年生物的中学老师，我知道花朵再美，也不可能有这种神力。

但王奶奶的花确实与众不同。她总能在恰当的时候，送恰当的花给恰当的人。好像她真的有某种预见能力，知道谁家需要什么样的花。

我曾问过她，她只是笑笑说：“花心明眼亮，懂得谁需要它。”

七年前，我妻子小雨在生二胎时难产，大出血送进了县医院。我在手术室外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忽然接到村里人电话，说王奶奶让我马上回家一趟。

我一肚子火，这种时候谁有空管她的花？但电话那头说得急，我只好匆匆赶回村里。

王奶奶站在我家门口，手里捧着一盆开得正艳的红色山茶花。

“送给小雨的，”她说，“山茶花，坚韧不屈，能助她平安。”

我接过花盆，心里还是着急，但见王奶奶脸色凝重，又不好发作。赶回医院时，医生正好出来说手术很成功，母子平安。

那盆山茶花，小雨醒来第一眼看到，眼泪就掉下来了。她说那红色让她想起了生命的力量。

山茶花在我家养了七年，每年花期比往常都要长。女儿也七岁了，跟那花一般健康活泼。

去年冬天，王奶奶的身体每况愈下。

她已经九十五岁高龄，手脚不灵便了，但仍坚持照料她的花园。村里人轮流去帮她浇水除草，我也常去给她捎些药和日用品。

有一天，我去她家送东西，看见她艰难地在翻那本老账本，手指颤抖着在某页上写着什么。

“王奶奶，您歇着吧，让我来浇花。”我说。

她摇摇头，“小刘啊，我怕是没多少时间了。”

她指了指账本，“这么多年，我送出去那么多花，都记在这上面呢。”

我好奇地翻开账本后面那份名单，发现几乎每户人家旁边的花名都被划掉了，换成了新的。我们家那一栏，“文竹”被划掉，改成了”长寿花”，旁边写着”延年益寿”。

“王奶奶，这……”

“花有灵性，人也一样。”她微笑着说，“我给村里每家每户都配了花，花开花落，人来人往，都是命中注定的缘分。”

那天，王奶奶特意嘱咐我，如果她百年之后，要帮她把账本交给村长老陈。

我答应了，却不明白为什么。

王奶奶走得很安详，就在今年清明前的一个雨夜。

我接到村长老陈的电话时，雨正下得大。他说王奶奶睡着了，再也没醒过来。我急忙赶去，看见她躺在她常坐的那把竹椅上，怀里抱着那本账本，脸上还带着微笑。

按照她的遗愿，我们没有大办丧事，只是简单地送她最后一程。出乎意料的是，当天村里几乎家家户户都自发地来了，每家都带着王奶奶曾经送给他们的花，摆满了她的院子。

五彩缤纷的花海中，王奶奶仿佛又回到了她最爱的花园里。

村长老陈拿着账本，站在灵前宣读了王奶奶的遗嘱。就在那一刻，我们才知道了她四十年如一日种花送花的真相。

原来，王奶奶和王爷爷年轻时有过一个孩子，生下不久就夭折了。他们尝试了很多次，却再也没能要上孩子。王爷爷去世前，两人决定把所有积蓄都用来种花，送给村里的每一户人家。

账本后面的名单不仅仅是配花的记录，更是她的遗产分配清单。

四十年来，王奶奶把自己的退休金和卖掉几亩地的钱都存了起来，按照村里每户人家的情况和需要，分别存了不同数额的钱，全都记在账本上。那些年她送出的每一盆花，都代表着她对那家人的祝福和一笔存款。

“我和老王没有孩子，但杨家村的每一户人家，都是我们的亲人。”遗嘱上这样写道，“花开花落是自然规律，人来人往也是如此。老了没人养，但心里有爱，就不会孤独。我把这辈子的爱，都种在了花里，送给了大家。”

账本最后一页，贴着一张银行卡和存折。村长老陈按照账本上的记录，开始一一分配王奶奶的遗产。最让人动容的是，那些年里村里有谁家遇到困难，王奶奶送去的花旁边的存款数目就会多一些。

我们家那一栏，从”文竹”改成”长寿花”的那一年，正是我父亲查出肺癌的那年。而账本上我家那一栏的存款数目，刚好够父亲做完了全部治疗。

分完遗产那天，村长老陈提议在村口王奶奶家的院子里建一个花园，供村里人休息赏花。大家纷纷赞同，自发捐款和出力。

如今，王奶奶的花园已经变成了村里的公共花园，我们保留了她种的每一种花。花园中央有一块石碑，上面刻着”花开花落，爱永不凋”。

没人再说王奶奶命硬克夫克子了。她没有亲生子女，却有一村的亲人。她的花园里埋藏着无言的爱，四十年如一日，从未改变。

前天，我女儿从王奶奶的蓝月季上摘下一朵花，小心翼翼地夹在她的日记本里。我问她为什么，她说：“老师让我们写一篇作文，题目是’我心中的英雄’。我想写王奶奶。”

我突然理解了王奶奶常说的那句话：“花心明眼亮，懂得谁需要它。”

人也一样，心明眼亮，自然懂得爱与被爱。

昨天傍晚，我去花园浇水，发现那株蓝月季旁边冒出了一株小小的新芽。村里人说，那是王奶奶的灵魂回来了。

我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但我知道，只要花园还在，王奶奶的爱就永远不会消失。花开花落，如同生死轮回，而爱，却是永恒的。

村口的青砖老屋门前，如今种满了各色花朵。过路的人都会停下来，静静地欣赏一会儿，然后带着微笑继续前行。

有时候，我仿佛还能看见王奶奶坐在门廊下的竹椅上，手里捧着那本发黄的账本，用蒲扇轻轻扇着风，对每个路过的人微笑。

“小刘啊，花好看吗？”

“好看，王奶奶，您种的花，是最好看的。”

今年清明，全村人自发到王奶奶墓前献花。她的墓很简单，一块普通的石碑，上面刻着她的名字和生卒年月。

墓前没有子孙祭拜，却站满了全村老老少少。每个人手里都捧着她曾经送出的花，默默地站着，风吹过，花香四溢。

那一刻，我忽然明白，无儿无女又如何，一辈子用爱浇灌的花园，结出的果实比任何血脉相连都要深厚。

村头的花园里，蓝月季又开花了，在微风中轻轻摇曳，仿佛是王奶奶在向我们招手。

四十年的花，四十年的情，一个无儿无女的老人，却拥有一村人的爱。这大概就是生命最美的模样吧。

雨过天晴，彩虹如约而至。

来源：默默Mo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