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大学没念完,不到两年就退学了。那会儿我还在县里开着个小卖部,他拎着个编织袋来我店里,说是要南下。我问他:“咋不念了?好好的大学不念跑啥?”
我二舅家的小子,小名叫狗剩,大名林强,是村子里第一个考上大学的。
大学没念完,不到两年就退学了。那会儿我还在县里开着个小卖部,他拎着个编织袋来我店里,说是要南下。我问他:“咋不念了?好好的大学不念跑啥?”
他说:“念啥?毕业了还不是打工?现在出去打工,还能早几年挣钱。”
这孩子倔,我也劝不住,留他在店里住了一晚,第二天就坐车走了。这一走就是十年,期间连个年都没回过,每年就是给家里打个电话报个平安。
昨天傍晚,我正在门口摆弄那盆开了五年的兰花——这花是我从南方带回来的,结果到了北方愣是不开花,硬扛着不死,跟我这个过了五十二岁生日还坚持单身的人似的。
“大爷,我的快递是不是在你这取?”
一个黑瘦的汉子站在我面前,戴着顶鸭舌帽,脸看不太清。他手里拿着个手机,屏幕朝我这边晃了晃。
我眯着眼睛定睛一看:这不是多年不见的狗剩吗?
“狗剩?是你小子啊!咋这么黑了,我差点没认出来!快进来坐!”
我激动地把他拉进屋,他倒是没啥表情,好像只是出去买包烟回来一样平常。
“喝水不?家里有听某树的凉茶,前两天我侄子从广州带回来的。”我翻箱倒柜地找东西招待他。
“不了大爷,白水就成。”他接过我倒的水,也不客气,一口气喝了大半杯。
我这才注意到,他手臂上新添了不少纹身,都是些乱七八糟的图案,有条蛇、几个看不懂的外国字,还有朵玫瑰花。好家伙,真是出去闯过。
“这些年在外面过得咋样?”我打量着他,想从他脸上找出点风霜的痕迹。
“还行。”他说完放下杯子,直接切入主题,“大爷,我想回来干点事情,你了解村里情况,给参谋参谋。”
原来,狗剩这十年在外面做了不少工作。起先是在广东一个电子厂,后来跑到浙江做装修,再后来去了福建的一个水果种植基地。
“这些年我存了三十万。”他掏出手机,给我看他的余额。
“做啥啦?这么能存?”我惊讶地问。十年攒三十万,在城里可能不算啥,但对我们这种县城边缘、农村接合部的地方来说,已经是相当不错的数目了。
“不挥霍,不找女人,不打游戏,就能存下来。”狗剩看着我,“大爷,我想买块地,种水果。”
我差点喷出嘴里的茶叶水。
“你疯了?回来种地?城里不好混?”
他摇摇头,慢悠悠地说:“我在那水果基地学了不少东西,老板是台湾人,挺照顾我的。我看咱们这边气候跟那边差不多,但是没人种那些新品种。”
我还是不懂:“那你干嘛不在那边发展?”
“竞争太大。”他掏出根烟,还挺有礼貌地问我能不能在屋里抽,我点点头,他继续说,“那边的果农都有二三十年经验,我斗不过他们。回咱们这,我就是专家了。”
倒是有点道理。但我还有顾虑:“咱们村的地都是种粮食的,你去哪搞水果园?”
狗剩眯着眼笑了笑:“我打听过了,后山那块荒地,没人要,土质还可以。”
我知道他说的是哪,那是村东头的一片山坡,十几年前村里人试过在那种点东西,可土层薄,产量低,再加上地势高,浇水不方便,没几年就荒废了。村里人都叫它”秃鹰岭”。
“那地水都浇不上去,你种个屁!”
他不为所动:“现在有技术,节水灌溉。再说,台湾老板教我的那些品种,不怎么费水。大爷,您就说,那地能买不?”
我摸了摸下巴:“能倒是能,村委会肯定乐意出手,那地闲着也是闲着。不过…”
没等我说完,狗剩就掏出一沓材料:“我已经做好计划书了,您帮我看看,哪里能改进。”
这小子,真是有备而来。
第二天一早,狗剩就去了村委会。晚上回来时,脸上挂着笑。
“成了?”我问。
“嗯,八万块钱,五十亩,三十年使用权。”他抿了口我倒的茶,“比我预计的还便宜。”
“村里人都说你傻。”我实话实说,“都往城里跑的时候,你往回跑,还买那片鬼地。”
“随他们说去。”狗剩显得胸有成竹,“我已经联系了浙江的朋友,设备明天就到。”
接下来的日子,狗剩简直像个疯子。每天早上五点出门,晚上八九点才回来,浑身是土。
有一天晚上我去看他,发现整片山坡上密密麻麻地插了上百根管子,顶端都是喷头。
“这是啥玩意?”我问。
“滴灌系统。”他简单解释,“省水,还能定时。”
村里人路过都指指点点,说狗剩在城里混不下去,回来糟蹋钱。更有人说他脑子坏了,那地方连杂草都长不好,还想种水果。
我婶子甚至来我店里,语重心长地说:“你劝劝你那表弟吧,那三十万要是拿来县城买套房多好,以后找媳妇也有底气。现在全砸山上了,连个影都看不见。”
确实,狗剩花了十五万买设备、请工人平整土地、安装灌溉系统,剩下的钱大部分用来买了一些奇奇怪怪的树苗,听说是从台湾引进的新品种。
后来我才知道,他种的是水蜜桃、油桃、蓝莓、火龙果,还有一种我从没听说过的叫”珍珠梨”的东西。
第一年,没啥看头。那些树苗刚栽上去,就跟插在地上的小棍子似的。
狗剩倒是一点也不着急,每天早出晚归地伺候那些”小棍子”。村里人的闲话渐渐少了,大家都以为他认命了,安安分分地做个农民。
腊月二十九那天,狗剩突然来我店里,手里拎着两瓶白酒。
“大爷,陪我喝点?”
我有点纳闷,但还是搬出两个杯子。酒过三巡,他突然说:“其实我这不是普通种树。”
“啥意思?”
“我的计划是做采摘园,不光卖果子,还卖体验。”他眼睛发亮,“城里人有钱,愿意花几百块钱开车来乡下玩一天,顺便摘点水果带回去。”
我恍然大悟:“怪不得你要买那么大一片地!”
“对,明年弄个停车场,后年盖个农家乐。”他喝了口酒,“台湾老板的果园一年毛收入上千万,当然咱们没那条件,但几十万应该没问题。”
我看着他信心满满的样子,既佩服又担心:“万一不成呢?”
他笑了笑:“不成就继续想办法呗。总比在工厂里一辈子强。”
第二年春天,村里人发现那片荒山起了变化。
远远望去,原本光秃秃的山坡变得郁郁葱葱。狗剩还请人在山脚下修了条水泥路,立了块大牌子:“阳光果园——都市人的田园梦”。
这下子村里炸开了锅。
“这小子整啥名堂?那鬼地方能结果子?”
“听说他在搞什么采摘园,城里人来玩的。”
“城里人有病啊,跑这荒郊野外来?”
议论声此起彼伏,但狗剩压根不搭理,每天依旧忙他的。
这一年,他的果园里几种树开始结果了,虽然产量不高,但质量出奇地好。有一天他带了几个水蜜桃给我尝,个头不大,但香甜多汁,比市场上卖的好吃多了。
“怎么这么甜?”我边吃边问。
“节水栽培。”他神秘地笑了笑,“台湾那边的技术,水给少了,糖分就高。”
九月份的一个周末,我去他果园转了一圈,愣是被眼前的景象惊到了——山坡上搭起了七八个凉棚,底下摆着桌椅,三十多号城里人正坐在那吃烧烤,孩子们在果树间追逐打闹,还有人举着手机直播。
停车场停了十几辆车,大多是带着苏浙沪牌照的SUV。
“这些都是你客人?”我惊讶地问狗剩。
他点点头:“网上预约的,每人门票五十,管一顿农家饭,再加上他们摘的水果,一家人一天下来消费三四百没问题。”
我掰着指头算了算:“这一天就…?”
“三四千吧,周末能多点。”他看出我的震惊,“大爷,这只是开始,明年产量上来了会更好。”
时间过得真快,一转眼又是一年。
狗剩的果园彻底变了样。光秃秃的山坡不仅长满了果树,还修建了木质步道、观景台、儿童游乐设施,甚至还有几栋小木屋供人住宿。
更让人想不到的是,他的果园开始在网上走红。
有个叫”乡野食记”的美食博主来拍了视频,点赞过十万。视频里说这果园的水果不打农药,全是有机种植,而且因为特殊的土壤和气候,口感特别好。
一时间,周末来他果园的车排到了村口。村委会都专门派人来维持秩序,免得堵路。
这天中午,我正在店里算账,狗剩推门进来,身后跟着个戴眼镜的年轻人,穿得人模人样的。
“大爷,给您介绍一下,这是省农业大学的李教授,来考察我们果园的。”
我赶紧站起来,有点受宠若惊地握手。
李教授很客气:“您表弟的果园很有特色,我们想做个课题研究,看看能不能推广他的模式。”
我惊讶地看向狗剩,他笑了笑,解释道:“其实是张书记介绍的,说我这边的模式挺适合咱们县的山区发展。”
张书记是县农业局的,看来狗剩这事惊动了不小的人物。
“你小子可以啊。”我真心佩服,“这才多久,就成’模式’了?”
李教授在一旁补充:“他这种集生态种植、旅游观光、科普教育于一体的模式,很符合现在的乡村振兴方向。而且最难得的是,他把传统农业和现代技术结合得很好。”
狗剩谦虚地说:“都是在外面学的,台湾老板教了我不少。”
我想起那天他喝醉后说的话:“总比在工厂里一辈子强。”如今看来,确实如此。
昨天是周六,我特意去了趟果园。
现在那里已经不叫”秃鹰岭”了,村里人都管它叫”果子山”。
才过九点,停车场已经停了二三十辆车。游客拎着篮子在山坡上穿梭,孩子们尖叫着追逐打闹。
我找了半天才在一棵大树下找到狗剩。他正蹲在地上,教几个城里孩子怎么分辨成熟的水蜜桃。
“这个你看,轻轻一捏就有点软,闻着有香味,就是熟了的。”他边说边示范。
孩子们围着他,像围着什么明星似的,七嘴八舌地提问。
我站在一旁,不由得感慨万千。
十年前那个拎着编织袋去南方的年轻人,如今成了这片山的主人,还成了孩子们眼里的”果树专家”。
沿着木栈道往山顶走,我看到一排排挂满果实的树,有的已经压弯了枝头。路边还种了不少花,蝴蝶在花丛中飞舞。
山顶上有个观景台,视野很好,能看到整个村子。我往山下望去,发现村边上多了几栋新房子。
下山时碰到狗剩,他告诉我:“那是去年开始建的民宿,外地人投资的,冲着咱们果园来的。”
“你这是带动了一片啊。”我感叹道。
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哪有那么夸张。对了大爷,中午去我那吃饭,新来了个厨师,做的农家菜特别好吃。”
午饭在果园的餐厅里吃的,这里原来是个简易凉棚,现在变成了一栋两层小楼,一楼是餐厅,二楼是办公室。
饭桌上,狗剩说起了未来的计划。
“明年我想再承包隔壁那座山,种点茶树,再搞个茶园。后年可能还要建个加工厂,把水果做成罐头、果酱什么的,延长产业链。”
“你这是要成老板了啊。”我打趣道。
“什么老板不老板的,就是找到了条路。”他喝了口茶,“其实刚回来那会儿,我也没想那么多,就是不甘心在外面一辈子打工。试试看呗,反正大不了失败。”
吃完饭,我在果园门口等车。门口有个二维码牌子,写着”关注公众号,预约采摘”。
旁边还竖着一块新牌子,上面写着:“欢迎来到’归田园’——荣获省级生态农业示范基地”。
坐在回村的班车上,我望着窗外掠过的风景,想起三年前村里人茶余饭后的闲话:“那傻小子,花三十万买下秃鹰岭,怕是疯了。”
如今,谁又能想到,这片曾经无人问津的荒山,会变成方圆百里闻名的”果子山”呢?
我不禁想起那盆在我门口顽强生存了五年的兰花。也许,每个生命都有自己的时间和方式,在对的土壤里,终会开出属于自己的花。
就像我那倔强的表弟狗剩一样。
来源:荷叶聊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