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这娃养的值,真值!"那天,在堂哥周建国的升学宴上,父亲望着拒绝敬酒,执意带我和弟弟去新华书店的堂哥,眼里闪着光。
我家堂哥的十四年
"这娃养的值,真值!"那天,在堂哥周建国的升学宴上,父亲望着拒绝敬酒,执意带我和弟弟去新华书店的堂哥,眼里闪着光。
那一瞬间,我仿佛看到了父亲眼中十四年如一日的坚持与付出。
八十年代末的那个冬天格外寒冷,北风呼啸着穿过县城狭窄的街道,连砖墙缝里都灌满了凉意。
我家住在县棉纺厂的家属楼里,六层楼没有电梯,每天爬楼梯是我放学回家必经的"长征"。
那天晚上,父亲回来得比往常晚,身边多了一个瘦小的男孩,他的眼睛红肿,像是哭过很久。
"小军,这是你堂哥建国,以后就跟咱们一起住了。"父亲的声音有些沙哑,右手搭在男孩的肩膀上,那只常年在机器间操劳的手上布满了老茧。
母亲张秀兰站在门口,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但她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又添了一副碗筷。
那时我才六岁,对于"车祸"、"孤儿"这些词的理解还很模糊,只知道从那天起,我必须和这个陌生的堂哥分享我的房间、玩具,甚至是父母的关爱。
"为什么他要住在我们家?"我不解地问母亲。
"因为他是你爸爸亲哥哥的孩子,你们是一家人。"母亲一边叠被子一边解释,"他爹娘都不在了,我们不管,还有谁管呢?"
我撇撇嘴,心里并不服气,但看着母亲严肃的眼神,我也不敢再多说什么。
那时的家,是县城里最普通的工人家庭,父亲王德胜是棉纺厂的机修工,每月工资不过七十多块,母亲在厂食堂打杂,一个月能拿四十多块。
我和弟弟王小东,再加上突然到来的堂哥,一家五口挤在五十多平米的两居室里,拮据得很。
刚来的那段日子,堂哥周建国几乎不说话,整日沉默得像个影子。
晚上,我常听见他在被窝里小声啜泣,那压抑的声音像是被什么东西堵在喉咙里,怎么也发不出来。
"建国,想家了吧?"有一次,我鼓起勇气问他。
他没有回答,只是摇摇头,然后把脸深深地埋进被子里。
那个放着他爹娘黑白照片的小铁盒,是他唯一从老家带来的東西,每晚都放在枕边。
慢慢地,周建国开始融入我们家的生活。
他比我大两岁,个子却比同龄人矮小,穿着父亲从单位旧衣服堆里淘来的衣裳,袖子卷了好几道,裤腿也高高挽起。
"没关系,孩子长得快,明年就合身了。"父亲这样安慰他,而母亲则在深夜的煤油灯下,一针一线地为他改小那些过大的衣服。
学校里,有人叫他"小叫花子",因为他的衣服总是打着补丁。
"我不在乎。"他总是这么说,眼神倔强,好像这世上没什么能真正伤到他。
那时候,我还小,不懂得生活的艰辛,常常因为一些小事跟他闹别扭。
"凭什么他可以用我的课外书?"我冲母亲嚷嚷。
"就因为他是你堂哥,你们是一家人。"母亲严肃地回答,那种不容质疑的语气让我不敢再多嘴。
堂哥很聪明,学习特别好,每次考试都是班里前几名。
他的字写得格外工整,像印刷体一样,老师常拿他的作业本在全班传看。
"你看你堂哥,多认真,你就不能学学人家?"父亲总是这样对我说,我心里就更加抵触他了。
转机出现在四年级那年冬天,我因为一道数学题怎么也不会做,急得直跺脚。
"要不要我教你?"正在扫地的堂哥放下扫帚,走到我桌前。
"我才不要你教呢!"我赌气地说,但那道题实在太难,我最终还是不情愿地点了点头。
他耐心地给我讲解,步骤清晰,比老师讲得还要明白。
"王小军,学习就像盖房子,要一层一层往上砌,基础不牢,上面再好看也会塌的。"他认真地说。
那一刻,我忽然对这个和我同住一个屋檐下却始终保持距离的堂哥,有了新的认识。
从那以后,只要我有不会的题目,他总会放下手中的活儿来帮我。
我的成绩也慢慢好了起来,期末考试竟然进了班里前十名,父母高兴得不得了,非要炒了一盘红烧肉庆祝。
那晚饭桌上,我第一次看到堂哥真心地笑了,那种笑容让他整个人都亮了起来。
"好好学,考出去,见见大场面。"父亲端起那只缺了口的搪瓷杯,饮尽了里面的劣质白酒,声音里带着对未来的期许。
生活就这样一天天过去,我们家庭的经济状况并没有什么好转。
九十年代初,国营企业开始不景气,父亲的棉纺厂勉强维持,发工资时常常推迟。
"别担心,咱有手有脚,饿不死。"父亲总这么安慰母亲,然后又去找些零工补贴家用。
堂哥很懂事,从初中开始,他放学后就去街边的修车铺帮忙,每月能赚十几块零花钱。
那家修车铺的老李头是个怪脾气的老人,对谁都不假辞色,却独独喜欢周建国。
"这娃实在,做事麻利,从不偷懒。"老李头常这么评价他。
有时候我路过修车铺,看见堂哥满手油污,却笑得一脸灿烂,跟修车铺的师傅有说有笑。
我才发现,原来他并不是不会笑,只是在我家,他总是那么拘谨,好像时刻提醒自己是个外人。
"建国,你为什么总去修车铺啊?"有一次我好奇地问他。
"挣钱啊,不能老是花叔叔阿姨的钱。"他一边擦手上的机油,一边回答。
"可是你学习那么好,又不是养不起你。"我不以为然。
他停下手中的活,认真地看着我说:"小军,世上没有白吃的午餐,我长大了,就得自己养活自己。"
那一刻,我才十岁,还不太懂他话里的分量,只是觉得他很"老气横秋"。
随着年龄增长,我和堂哥的关系越来越好,弟弟王小东也跟他亲如手足。
我们家的小客厅里,常常回荡着我们三个人的笑声。
母亲看着我们,脸上的疲惫也会褪去几分,她会说:"瞧这几个小子,一天到晚疯得跟猴子似的。"
家里条件有限,过年时能添置一套新衣服都是奢侈,但我们从不觉得苦。
每到腊月,母亲会精打细算地准备年货,父亲则会偷偷地从厂里带回一些纺织下脚料,让母亲给我们做新枕巾、新床单。
"穷不能穷孩子,寒不能寒读书人。"这是父亲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話。
上初中那年,堂哥已经是县重点高中的学生了,他的成绩依然出色,每次考试都名列前茅。
老师都说他将来能考上重点大学,父母听了这话,眼睛里都放光。
"咱们家总算能出个大学生了。"父亲满脸期待,那种神情我至今难忘。
周末回家时,堂哥会把学校图书馆借来的书带给我看,有《钢铁是怎样炼成的》、《红岩》、《平凡的世界》......
"这些书我都看过了,你也看看,里面的人物很了不起。"他说这话时,眼睛里有光。
就这样,我的课外阅读量比同龄人多了很多,眼界也开阔了不少。
有一次,语文老师让写一篇关于理想的作文,我写了满满五页纸,老师念给全班听,还给了我一个大大的"优"字。
回家后,我迫不及待地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堂哥,他比我还高兴,从口袋里掏出两块钱,非要请我去小卖部买冰棍吃。
"建国哥,你这么大方啊?"我诧异地问,因为他平时省吃俭用,舍不得花一分钱。
"庆祝你进步啊,这种时候不花钱,什么时候花?"他笑着说,那一刻的阳光正好,照在他瘦削的脸上,格外温暖。
我们坐在学校门口的石阶上,一人一支冰棍,聊着未来的理想。
他说想考北京的大学,将来做个工程师,盖高楼大厦;我说想当作家,写很多很多的故事。
"一定会实现的,"他拍拍我的肩,"只要我们努力。"
高三那年,堂哥更加刻苦,经常到深夜还在台灯下埋头苦读。
那盏老式的台灯是父亲从厂里淘汰的办公用品,灯罩已经泛黄,但光线还算明亮。
冬天的夜晚特别冷,我们家没有暖气,只有一个小煤炉,堂哥的手冻得通红,他就把手放在热水杯上暖一暖,然后继续写题。
有时候我半夜起来上厕所,看见他还在奋笔疾书,忍不住问:"这么晚了,还不睡啊?"
"再做两道题就睡。"他头也不抬地回答,可等我上完厕所回来,他还是那副专注的模样。
高考前的那个春天,下了整夜的雨,天亮时雨停了,乌云却压得很低。
那天是周末,我和弟弟早早起床,想去看堂哥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却发现他的床铺整齐得像没人睡过一样。
"建国哥呢?"我问母亲。
"不知道啊,一大早就出门了,说是去学校自习。"母亲一边烧火一边回答,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
可是当父亲打电话到学校询问时,老师说周建国并没有去学校。
父亲的脸色立刻变得难看起来。
"高考在即,这孩子能去哪儿?"他皱着眉头自言自语,然后抓起挂在墙上的那件褪色军绿色外套,冲出了家门。
整整一上午,父亲像是着了魔似的在县城里转悠,从学校到图书馆,从公园到车站,可哪里都没有堂哥的踪影。
下午三点多,父亲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家,衣服上沾满了泥水。
"没找到?"母亲焦急地问。
父亲摇摇头,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掏出烟,却发现烟盒已经空了。
"这孩子,平时那么懂事,怎么会......不会出什么事吧?"母亲的声音有些发抖。
"别瞎想!"父亲语气严厉,但眼神里的担忧却怎么也掩饰不住。
弟弟突然想起什么,说:"上次我听建国哥说,城东有个工地在招临时工,日结工资,他说挺好的......"
父亲一听,立马站起身,顾不上休息,又匆匆出了门。
傍晚时分,父亲和堂哥一同回来了。
堂哥浑身是泥,像是刚从泥坑里爬出来一样,嘴唇干裂,脸色苍白。
"你这是作的什么孽啊!"父亲一进门就嚷嚷起来,声音大得把邻居都惊动了,"马上高考了,你去工地搬砖?你是不是疯了?"
堂哥低着头,一言不发。
"你倒是说话啊!"父亲急得直跺脚。
"叔叔,我想多挣点学费。"堂哥终于开口,声音很轻,"我不能再拖累你们了。"
"什么拖累不拖累!"父亲声音发抖,眼眶红了,一把拉过堂哥的手,那双手已经磨出了血泡,"你就是我儿子!家里砸锅卖铁也供你上大学!"
那一刻,堂哥的眼泪夺眶而出,他哽咽着说:"叔叔,我、我怕考不上,辜负了你们这么多年......"
"傻孩子!"父亲紧紧抱住他,"考不上就再考,咱家还能缺你一口饭吃?"
那天晚上,父亲召开了家庭会议,决定全家省吃俭用,为堂哥准备大学费用。
母亲不再买新衣服,把打算换新的旧自行车又骑了两年;弟弟想要的小霸王学习机泡汤了;我的零花钱也取消了。
但奇怪的是,我们谁都没觉得委屈,反而有种共同为一个目标奋斗的自豪感。
堂哥更加刻苦了,每天凌晨四点起床背单词、做题,晚上十一点才休息。
有时候我半夜醒来,看见他趴在桌上睡着了,书本还摊开着,台灯的光洒在他清瘦的脸上,像是给他打了一层柔和的光晕。
高考那年,堂哥以全县第三的成绩考入北京某985大学。
录取通知书到家那天,父亲特意请了半天假,穿着平时舍不得穿的"的确良"衬衫,坐在门口翘首以盼。
当邮递员把那个红色信封递到父亲手中时,他的手明显地颤抖着,老半天说不出话来。
邻居们得知消息,纷纷上门祝贺,有人带来自家酿的米酒,有人送来刚摘的时令水果。
"王师傅,你这个侄子争气啊!县里出了个大学生,有面子!"邻居李大爷拍着父亲的肩膀说。
父亲笑得合不拢嘴,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了:"这孩子从小就懂事,学习又好,不让人操心。"
母亲在厨房里忙前忙后,做了一桌子菜,还特意蒸了一条鱼,说是"年年有余"的意思。
那天晚上,全家人围坐在一起,父亲破例喝了两杯酒,脸色红扑扑的,眼睛里闪着光。
"建国,你是咱们王家第一个大学生,可长脸了!"父亲举起酒杯,声音洪亮。
"叔叔阿姨,这都是你们的功劳。"堂哥眼眶湿润,"没有你们,就没有我的今天。"
"别这么说,"父亲摆摆手,"你是靠自己的本事考上的,咱们做长辈的,能帮你的也就是提供个吃住的地方。"
"不,叔叔,你们给我的远不止这些,"堂哥认真地说,"你们给了我家的温暖,这是任何东西都换不来的。"
送堂哥去北京的前一天晚上,我们兄弟三人坐在屋顶的天台上,看着满天繁星。
"建国哥,你以后是不是就不回来了?"弟弟小东有些不舍地问。
"怎么会?这里是我家啊,"堂哥揉揉弟弟的头,"每年寒暑假我都会回来的。"
"北京那么大,那么繁华,你会不会看不上咱们这小县城?"我半开玩笑地问。
堂哥摇摇头,神情认真:"小军,无论我走到哪里,这里永远是我的根,是我魂牵梦萦的地方。"
星光下,我看见他眼中闪烁的泪光,那一刻,我们之间似乎有什么东西,比血缘还要牢固。
大学第一个暑假,堂哥没回家,打电话说是留校打工。
"他那个倔脾气。"父亲嘴上抱怨,眼里却满是心疼。
八月底他回来了,瘦了一圈,皮肤黑了许多,却精神抖擞。
他给父亲带了几包好烟,给母亲带了一条围巾,给我和弟弟各买了一套教辅书,还有一些北京特产。
母亲心疼地数落他:"自己都吃不饱,还买这些做什么?存着钱多好。"
"阿姨,我现在能挣钱了,"他笑着说,"以后每个月的生活费我自己解决,你们寄来的钱我都存着呢。"
那个长假里,堂哥带着我和弟弟去县城最好的照相馆照了一张全家福,父亲穿着那件皱巴巴的"的确良"衬衫,母亲戴着堂哥送的围巾,我们三个少年挤在中间,笑得灿烂。
那张照片,后来被裱起来,挂在了家里最显眼的位置,见证着我们家的点点滴滴。
转眼四年过去,堂哥大学毕业,找到了一份不错的工作,留在了北京。
他坚持每月给家里寄钱,尽管父母再三推辞,他却说:"这是我应该做的,不是报答,而是亲情。"
母亲身体不好那段时间,他请了长假回来照顾,每天变着法给母亲做可口的饭菜。
"建国啊,你在城里待久了,手艺见长啊。"母亲吃着他做的饭菜,笑得像个孩子。
"在北京那么多餐馆,我就专门学了几道拿手菜,就等着给您露一手呢。"他笑着回答。
父亲退休那年,正好是堂哥工作的第三个年头,他专门请假回来,和我们一起为父亲举办了一个简单的退休仪式。
父亲坐在堂屋的主位上,脸上的皱纹比以前深了,但眼神依然有神。
"爸,这是我和建国哥一起给您买的礼物。"我递上一个精致的盒子,里面是一块名牌手表。
父亲接过盒子,小心翼翼地打开,看了好一会儿,眼眶红了:"你们这是干什么?浪费钱......"
"爸,您辛苦大半辈子,该享享清福了。"我柔声说。
"是啊,叔叔,您和阿姨供我上学,供小军和小东上学,从来没为自己买过什么好东西,这块表,就当是我们的一点心意。"堂哥诚恳地说。
父亲默默地戴上手表,那只粗糙的手衬得手表更加精致。
"好,好,"他低声说,"你们有出息,比什么都强。"
去年夏天,堂哥工作五周年,公司给了他一笔不小的奖金。
他二话没说,全部用来给家里换了新家具,还添置了空调和热水器。
"以后夏天不用挨热了,冬天也不用担心洗澡没热水了。"他满脸欣喜地说。
母亲看着焕然一新的家,红了眼眶:"建国啊,钱留着自己用多好,你们年轻人,该买房子、该成家了......"
"阿姨,我有手有脚,不怕挣不到钱,"他认真地说,"您和叔叔对我的恩情,这辈子我都还不完。"
母亲捶了他一下:"什么恩情不恩情的,你就是我们的孩子。"
升学宴那天,县城最好的酒店里,堂哥作为北京某知名企业的技术总监回乡,满座宾朋都向我父母道贺。
席间有人起哄让堂哥敬酒,他却婉拒了:"对不起,今天我想保持清醒,一会儿还要带我两个弟弟去新华书店。"
众人愣了一下,不明所以。
只有我和弟弟知道,这是堂哥兑现多年前的承诺——他说等他有出息了,一定带我们去书店,买最好的书。
"这娃养的值,真值!"父亲站起来,举起酒杯,目光如炬,向全桌人宣告自己的骄傲。
席间,我悄悄问堂哥:"建国哥,你真的不觉得委屈吗?这么多年......"
他笑了笑,打断我的话:"小军,我最想报答的不是这些年的学费和生活费,而是叔叔阿姨给我的亲情和尊严。这十四年,他们从未让我感到自己是个外人,这比什么都珍贵。"
望着堂哥坚毅的背影,我忽然明白了父亲说的"值"字的分量。
那不是投资的回报,而是看到一个孩子在爱的滋养下,成长为正直、坚强、懂得感恩的人。
时代在变,人心不变。
我想,这就是亲情最珍贵的地方——它穿越时光,经历风雨,却始终如初。
来源:那一刻的思绪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