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镜子里的我鼻尖还沾着牙膏沫,像颗没化开的盐粒。左手攥着的验孕棒在晨雾里泛着冷光,两道红杠像两把烧红的细针,扎得我眼眶发酸,睫毛上很快挂了层湿雾。
镜子里的我鼻尖还沾着牙膏沫,像颗没化开的盐粒。左手攥着的验孕棒在晨雾里泛着冷光,两道红杠像两把烧红的细针,扎得我眼眶发酸,睫毛上很快挂了层湿雾。
"秀芬!面快坨成浆糊啦!"厨房传来老陈的大嗓门。我手一抖,验孕棒"叮"地掉进洗手池,溅起的水花凉丝丝渗进棉麻睡衣袖口。这是这个月第三次月经推迟,前两次我都安慰自己"更年期乱了章法",可今早路过药店时,鬼使神差就买了根验孕棒。
老陈端着青花瓷碗进来时,我正蹲在地上捡验孕棒。他看了眼我手里的东西,碗底"当啷"磕在马桶盖上,滚热的番茄汤溅到脚腕,烫得我蜷起脚趾。
"你脑子进水了?"他嗓门拔高,额角青筋跳得像条小蛇,"四十八岁的人,还能有这福气?"
我捏着验孕棒的手指发颤,指甲盖都泛了白:"上个月同学会...我喝断片了。"
老陈的脸"唰"地白了。我们结婚二十年,他在菜市场杀鱼杀了十年,我在社区调解家长里短,日子像碗温吞的紫菜蛋花汤,连吵架都带着股鱼腥味。可上个月班长说"毕业三十年,该聚聚了",我本想推了,他却蹲在沙发上剥毛豆:"你总说怀念校门口的槐树,去见见老伙计呗。"
酒店包厢的暖黄灯光裹着三十多张沧桑的脸。主位上的班长王建国肚子圆得像面鼓,金链子在衬衫领口晃;前排周小芸还是爱扎马尾,大红色口红蹭在玻璃杯上,听说刚离了第三回婚。我扫到角落时,呼吸突然顿了——灰夹克男人弓着背剥花生,袖口磨得发白,是李学军。
我的初恋。高二那年,我们在操场槐树下传纸条被抓,他写"今晚六点,老地方",我回"带包话梅"。后来他去省城读大学,我没考上,在社区当临时工;后来我嫁给老陈,他娶了纺织厂的姑娘,听说现在开货车跑长途。
"秀芬!"周小芸举着红酒凑过来,香水味直往鼻子里钻,"当年你可是班里的小辣椒,怎么缩成鹌鹑了?"她往我杯里倒了半杯酒,拽着我挨个敬酒。王建国拍我肩膀:"要不是我拦着,学军能跟你闹到教务处。"李学军坐在对面,喉结动了动,目光撞上来又错开,像只受了惊的麻雀。
我记不清喝了多少杯。只记得红酒甜得发腻,周小芸的指甲掐得我胳膊生疼,王建国的笑声震得吊灯晃。转场去KTV时,周小芸点了《同桌的你》,前奏一响,我鼻子突然发酸——那是我们高中教室的广播常放的歌。
李学军突然抢过麦克风,脸涨得通红:"秀芬,当年那首诗我还留着。"他唱得跑调,尾音像被踩扁的蚊子,可声音抖得厉害,像秋风里的槐树叶。再后来...我靠在沙发上打了个盹,醒来时包厢只剩服务员收酒瓶,手机屏幕刺得我眯眼——凌晨两点。
"谁送你回来的?"老陈蹲下来,膝盖抵着我的膝盖。他的手粗糙得像砂纸,指缝里还沾着鱼腥味,是今早杀鱼没洗干净。
我摇头,喉咙发紧:"手机里有个未接来电...是李学军的号码。"
老陈猛地站起来,马桶盖"咔嗒"弹起。他转身时,我看见后颈那颗淡褐色的痣——二十年前我用朱砂给他点的,说"红运当头",现在朱砂早褪了,只剩个淡印子。
第二天我翻出压箱底的同学录,给周小芸发消息:"那天谁送我回去的?"她秒回语音,带着笑:"还能有谁?学军非说要送,你们当年那点事,我还以为早翻篇了。"我心跳得撞肋骨:"他...有没有说什么?"
"能说啥?"周小芸的声音带着酒气,"他醉得比你还厉害,扶着你胳膊直喊'秀芬,我对不起你'。"
我攥着手机冲进卧室,从抽屉最底层摸出铁盒。里面躺着封信,信纸边缘脆得像饼干,是李学军大学时寄的:"秀芬,省城有卖桂花糕的,和胡同口张奶奶的一个味。"后面画了朵歪歪扭扭的桂花,墨迹早晕成了浅黄。
老陈推门进来时,我正对着信发呆。他手里捏着张B超单,边角被揉得发皱:"孕七周,胚胎存活。"
"离婚吧。"他把单子拍在桌上,指节发白,"我杀了十年鱼,手泡得发白,就图个踏实。你倒好,喝顿酒给我整出个野种。"
我猛地站起来,铁盒"啪"掉在地上。老陈弯腰捡信时,我看见他鬓角的白发——上个月他说"染头发费钱",我还笑他"老头子臭美"。
"这信...是李学军的?"他捏着信纸的手在抖,声音轻得像叹气。
我突然想起上周三。老陈凌晨四点去进货,回来时鼻尖挂着白霜,手里攥着个塑料袋:"胡同口张奶奶的桂花糕,我排了半小时队。"我嫌他买多了,他却嘿嘿笑:"你不是总说怀念小时候的味道?"
"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抓住他手腕,指甲几乎掐进他皮肤,"我真的断片了,连怎么上车都不记得。"
老陈甩开我的手,转身要走。我扑过去抱住他后腰,眼泪蹭在他洗得发白的蓝布衫上,咸涩的味道渗进嘴里:"老陈,你信我一次行不行?我和李学军,早没那回事了。"
他的背僵了很久,突然转过身,眼眶红得像刚杀完鱼的塑料盆,声音哑得像生锈的门轴:"那孩子...怎么办?"
我摸着平坦的小腹,想起昨天调解的婆媳矛盾。张婶拍着桌子骂:"敢打胎我就死给你看!"儿媳哭着说:"我都三十八了,养不起。"现在轮到我了,四十八岁的社区调解员,要调解自己的人生。
"我想生。"话出口时我自己都惊了,喉咙发紧,"老陈,咱们结婚二十年没孩子。当年是我输卵管不通,你说'没孩子就咱俩过'。现在...现在有机会了。"
老陈后退两步,撞在衣柜上,声音发颤:"你疯了!四十八岁生孩子,命还要不要?再说了,要是...要是李学军的..."
"那我就自己养!"我喊得嗓子发疼,"我每月三千工资,社区给交保险,大不了退休再返聘。老陈,我就想...想当回妈。"
他突然蹲下来,双手捂住脸,指缝里漏出哽咽声。我看着他后颈的淡痣,想起二十年前冬夜。我输卵管手术失败,在病房哭到半夜,他攥着我的手,指甲盖都被我掐青了:"秀芬,咱不遭这罪了。等老了,我推你去公园晒太阳,买你爱吃的烤红薯。"
"明天我去问李学军。"我蹲下来,碰了碰他手背,"要是他的,我跟他谈抚养费;要是...要是你的..."
老陈猛地抬头,眼里还挂着泪:"我?"
我翻出手机,找出同学会那晚的消费记录。KTV结账单显示凌晨一点半,老陈家到酒店开车要二十分钟。我调出他的通话记录——凌晨一点四十五分,有个未接来电,是我的号码。
"那晚我给你打电话了?"我突然想起,断片前好像摸过手机,手指在屏幕上划拉,"可能我拨了你的号,你来接我了?"
老陈的表情突然僵住。他摸出裤兜的钥匙串,挂着个磨得发亮的打火机——结婚时我送的,刻着"陈林永好","林"是我小名。
"我...我去了。"他声音发哑,像在说别人的故事,"到KTV时你正抱着李学军的胳膊哭,他醉得坐都坐不稳。我把你架上车,你一路上吐我新买的夹克上。"
我盯着他,心跳得耳朵嗡嗡响:"然后呢?"
"然后..."他喉结动了动,耳尖发红,"你吐完就抱着我脖子喊'老陈,我冷'。这么多年,你好久没这么喊我了。"他低头盯着自己的手,指腹有常年握鱼刀的茧,"我把车开回家,给你擦脸换衣服。你迷迷糊糊抱着我,说'老陈,别走'..."
我突然想起那天早上醒来,身上穿的是老陈的秋衣,有股淡淡的鱼腥味,混着点肥皂香。床头放着杯温水,还有片胃药,是老陈放在我床头柜的习惯。
"所以...孩子是你的?"我抓住他手腕,手指都在抖。
他没说话,从裤兜摸出个丝绒小盒。打开是枚银戒指,内侧刻着"1998.5.20"——我们领证的日子,刻字边缘有点磨损,是他偷偷打磨过。
"上个月你说社区王姐戴了新戒指,我逛了半个月珠宝城。"他把戒指套在我手上,有点松,"本来想结婚纪念日给你,结果...出了这档子事。"
我扑进他怀里,眼泪把蓝布衫浸得透湿。他拍着我的背,像哄小时候发烧的我:"医生说你这年纪怀孕风险大,明天我就联系省医院的专家。"
"老陈?"我仰起脸,眼泪蹭在他下巴上。
"嗯?"
"孩子要是像你,准是个小胖子。"
他笑了,眼角的皱纹堆成小扇子,鼻尖还沾着没擦净的泪:"像你就行,像你当年扎马尾的样子,辫梢沾着槐花瓣。"
阳光透过纱窗照进来,银戒指闪着暖光。我摸着还没显怀的肚子,突然想起同学会上王建国说的话:"咱们这把年纪,最金贵的不是青春,是身边人。"
现在我信了。
只是...那天李学军为什么给我打电话?他又到底说了什么?这些问题像颗小种子,在我心里悄悄发了芽。不过没关系,有些事,或许永远不必追根究底。
毕竟,眼前人温热的怀抱,比二十年前的风,更暖。
来源:宝贝情谊桥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