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儿子张伟已经拿起筷子,儿媳王莉却皱着眉,用手机电筒照了照那条鱼。
周五,晚七点。
南方的初夏,潮热的空气黏在皮肤上,抽油烟机发出疲惫的轰鸣。
我刚把最后一道菜,清蒸鲈鱼,端上桌。
儿子张伟已经拿起筷子,儿媳王莉却皱着眉,用手机电筒照了照那条鱼。
“妈,这鱼眼睛怎么有点浊?是不是不新鲜了?”
我的心往下一沉。
这鱼是我顶着大太阳,走了十五分钟去菜市场,挑了最新鲜的一条活鱼,看着老板现杀的。
“早上刚买的,活蹦乱跳的。”我解释道,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的疲惫。
王莉没说话,用筷子尖拨了一下鱼肉,撇了撇嘴。
“算了,吃吧。”
她那副“我为你着想才提醒你,你不领情就算了”的表情,像一根细针,扎在我心上。
七岁的孙子乐乐倒是很给面子,夹了一大块鱼肚子肉,塞进嘴里,“奶奶做的鱼最好吃!”
我看着孙子,心里那点不痛快才散了些。
张伟埋头干饭,像个局外人。
“王莉,你最近是不是又在社区团购买菜了?”我一边给乐乐剔鱼刺,一边状似无意地问。
冰箱里那些包装精致但蔫头耷脑的蔬菜,出卖了她。
王莉抬起头,理直气壮:“是啊,怎么了?冷链送到家,不用出门晒太阳,多方便。”
“方便是方便,”我耐着性子,“但菜品质量没保证。上次那个西兰花,里面都是虫……”
“哎呀妈!”她不耐烦地打断我,“就你精明,就你懂!人家几百万人都用,就你有问题?再说,有虫不是说明没打农药,更健康吗?”
我被她这种斗争逻辑气得直想笑。
“那你自己择菜洗菜啊,别把一堆烂摊子丢给我。”
“我上班那么累,哪有时间?你不是在家闲着吗?”
“我闲着?”我指着这一桌子四菜一汤,“这些是自己从锅里蹦出来的?乐乐上下学是我接送的,家里卫生是我搞的,我一天到晚脚不沾地,叫闲着?”
怒火“噌”地一下就上来了。
张伟终于出声了,却是对着我:“妈,少说两句,多大点事。”
又是这句话。
永远是“多大点事”。
我的委屈,我的辛劳,在他眼里,永远是“多大点事”。
王莉见老公帮腔,更得意了:“本来就是嘛。我们每个月给你三千块钱,你做做家务带带孩子,不应该吗?现在外面请个保姆多少钱?你这是吃现成的,还挑三拣四。”
三千块。
我心里冷笑。
这三千块,包含了买菜钱、水电煤气费、乐乐的零食水果钱,还有我偶尔给他买玩具的钱。
我不仅没落下,每个月还得从自己的退休金里倒贴一两千。
我成了薅自己羊毛,来打他们家秋风的“保姆”。
“王莉,”我放下筷子,盯着她,“我带的是我亲孙子,做的是我家务。你要是觉得不值,可以自己来,或者花一万块去请个金牌月嫂。”
“你……”她被我噎得说不出话,眼圈一红,开始经典曲目。
“张伟,你听听,你妈这是什么态度?我嫁到你们家,辛辛苦苦上班挣钱,回来还要受这个气!这日子没法过了!”
她开始掉眼泪,不大声,但恰到好处地惹人怜爱。
乐乐吓得不敢说话,眼睛无辜地望着我。
我看着儿子张伟。
他果然立刻放下碗,去搂王莉的肩膀,“好了好了,别哭了。妈也是心直口快,她没那个意思。”
然后,他转向我,眉头紧锁,带着责备。
“妈,你就不能让着她点吗?她上班压力大。”
我的心,像被泡在冰水里,一寸寸凉下去。
我让他什么?
让他老婆指着我的鼻子说我吃现成?
让一个三十岁的成年人,心安理得地啃老,还嫌老的姿势不对?
那一刻,我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我只觉得,这七年的光阴,像一场笑话。
从我五十一岁退休,被他们从老家那套宽敞的两居室里“请”出来,住进他们这间九十平房子的次卧开始。
整整七年。
两千五百多个日日夜夜。
我的人生,好像就只剩下了菜市场、厨房、学校门口,三点一线。
我看着眼前这对“恩爱”的夫妻,突然觉得无比陌生。
我默默站起来,收拾碗筷。
张伟还在那边低声哄着王莉。
“踹了他一脚,把他赶去书房。”这是王莉带着哭腔,却清晰无比的指令。
我端着盘子的手,抖了一下。
晚上,我躺在次卧那张一米二的小床上,翻来覆去。
墙壁很薄,我能隐约听到主卧传来王莉的抱怨和张伟的附和。
“……你妈越来越难伺候了……”
“……年纪大了,思想固执……”
“……要不是为了乐乐,我真一天都不想跟她住……”
我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打湿了枕头。
我林岚,以前也是单位里受人尊敬的会计主管,业务骨干。
我也有自己的朋友,自己的生活,自己的骄傲。
怎么老了老了,反倒活成了一个看人脸色的附属品?
第二天是周六。
王莉大概觉得昨天吵赢了,心情不错,破天荒地起了个大早。
她穿着一身名牌瑜伽服,在客厅里铺开垫子,跟着电视里的视频做拉伸。
“妈,今天中午我想吃可乐鸡翅,要无骨的。乐乐也爱吃。”她头也不回地吩咐道。
我正在阳台晾衣服,闻言动作一滞。
无骨鸡翅,意味着我要把十几个鸡翅中,用小刀一点点把骨头剔出来。
费时费力,只是为了满足她大小姐一时的“点菜”兴致。
“没空。”我淡淡地回了两个字。
空气瞬间凝固了。
王莉从瑜伽垫上撑起身子,难以置信地看着我。
“你说什么?”
“我说我没空。”我重复了一遍,把最后一件衣服晾好,转身看她,“想吃,自己做。或者点外卖。”
她的脸,青一阵白一阵,精彩极了。
“你……你这是什么态度?”
“我什么态度?”我笑了,“我一个‘闲着没事干’的老太太,突然想体验一下‘上班压力大’的感觉,不行吗?”
我把她昨天的话,原封不动地还给了她。
“你!”王莉气得发抖,“张伟!张伟你出来!”
张伟打着哈欠从书房出来,他昨晚大概又通宵打游戏了。
“大清早的,吵什么?”
王莉指着我,告状:“你问你妈!我让她做个可乐鸡翅,她就给我甩脸子!她是不是故意的?”
张伟揉着眼睛,一脸不耐烦。
“妈,你就做一下嘛,莉莉难得想吃个菜。”
我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张伟,我不是你的保姆,更不是她的厨子。我养你到十八岁,义务已经尽完了。现在,是我讲权利的时候了。”
张伟愣住了,像个木雕。
他可能从来没想过,那个对他百依百顺的妈,会说出这种话。
王莉尖叫起来:“好啊!你这是要造反了是吧?觉得我们家容不下你了?”
我平静地看着她,说出了一句连我自己都惊讶的话。
“对。我觉得,我该有自己的家了。”
这句话说完,整个客厅死一般的寂静。
连乐乐都从房间里探出小脑袋,不安地看着我们。
王莉最先反应过来,她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你自己的家?你的家在哪?老家的房子不是早就让你卖了,给我们付首付了吗?”
她的话,像一把淬了毒的刀,精准地插进我最痛的地方。
是啊。
我的家呢?
七年前,他们要在市里买房,首付差三十万。
张伟跪在我面前,求我。
他说:“妈,就当是为了我,为了你未来的孙子。我们以后肯定好好孝顺您。”
王莉也在旁边“画饼”:“妈,到时候接您过来一起住,我们给您养老。”
我心一软,卖掉了那套我跟老伴奋斗了一辈子才买下的房子。
那房子里,有我跟他所有的回忆。
我以为,我是换了一个更温暖的家。
现在才知道,我只是卖掉了自己的退路,给自己换来了一个牢笼。
“你给我听好了,林岚!”王莉的声调陡然拔高,开始直呼我的名字,“这房子,房产证上写的是我跟张伟的名字!跟你一毛钱关系都没有!你住在这里,是‘我们’可怜你,收留你!”
“你吃的每一粒米,花的每一分钱,都是我跟张伟挣的!你有什么资格在这里指手画脚?”
“你要是觉得委屈,可以走啊!现在就走!”
她指着大门,歇斯底里。
我看着她那张因愤怒而扭曲的脸,心里反而一片平静。
怒火烧到极致,就只剩下冰冷的灰烬。
我没有哭,也没有跟她对骂。
我只是深深地看了一眼我的儿子,张伟。
他站在那里,低着头,从始至终,没有为我说一句话。
他默认了。
默认了他老婆说的每一个字。
默认了我是一个被“收留”的,吃“现成”的,没有资格的“外人”。
我突然就笑出声了。
“好。”我说。
只有一个字。
然后,我转身走进那间住了七年的次卧。
房间很小,一张床,一个衣柜,一张书桌,就满了。
我的东西不多。
几件换洗的衣服,一个放着退休金卡的钱包,还有床头柜上,我和老伴年轻时的黑白合影。
我拿出我最大号的行李箱。
当我开始把衣服一件件叠好,放进箱子里时,张伟终于慌了。
他冲了进来,一把按住我的手。
“妈!你干什么?你来真的啊?”
我甩开他的手,继续收拾。
“别跟她一般见识,她就是刀子嘴豆腐心,气话而已。”
“气话?”我抬起头,直视着他,“张伟,你老婆说,这房子跟我没关系,让我滚。这是气话吗?”
他眼神躲闪:“她那不是……在气头上嘛……”
“她让我滚的时候,你在哪里?”
“我……”他语塞。
“你默认了。”我替他说了出来,“在你心里,我也是这么想的,对不对?我就是个免费保姆,现在这个保姆不听话了,碍眼了,所以可以一脚踢开了。”
“不是的!妈!我没有!”他急切地否认。
但我已经不想听了。
信任一旦崩塌,所有的解释都像是狡辩。
我拉上行李箱的拉链,发出“咔哒”一声脆响。
像是某个开关被合上了。
王莉大概没想到我真的会走,她站在客厅,抱着手臂,一脸错愕。
乐乐跑过来,抱住我的腿,哭了。
“奶奶,你别走!你走了谁陪我玩?”
我蹲下来,摸着孙子的脸,心酸得厉害。
这是我这七年里,唯一的慰藉。
“乐乐乖,奶奶要去出趟远门。你要听爸爸妈妈的话。”
我亲了亲他的额头,然后狠下心,站起身。
我拉着行李箱,走到门口。
没有回头。
我怕一回头,看到孙子的眼泪,我就会心软。
我不能再心软了。
为他们软了一辈子,也该为自己硬一次了。
当我关上那扇门的时候,我听到里面传来王莉如释重负的一声冷笑,和乐乐撕心裂肺的哭喊。
而我的儿子张伟,始终没有追出来。
那一刻,我彻底死心了。
原来,在一个家里,不被爱的人才是客人。
拖着行李箱走在小区的路上,夏天的阳光刺得我眼睛发痛。
我不知道该去哪里。
朋友们大多还在老家,这么多年没联系,突然投奔,也张不开口。
我在小区门口的花坛边坐下,像一个被世界抛弃的流浪汉。
手机响了,是银行的短信。
提醒我这个月的退休金到账了。
五千八百元。
我看着那个数字,突然有了一个疯狂的念头。
我林岚,五十八岁,有手有脚,有退休金,有健康的身体。
我为什么要活得像个乞丐?
我为什么要为了那点可怜的亲情,把自己作践到尘埃里?
我打开手机,开始搜索附近的酒店。
我要先找个地方,安顿下来。
然后,我要把属于我的东西,一样一样,拿回来。
我在一家快捷酒店住下。
房间不大,但干净整洁,有一扇明亮的窗户。
洗了个热水澡,换上干净的衣服,我感觉自己活过来了。
没有油烟味,没有孩子的吵闹声,没有小心翼翼的呼吸。
只有我自己。
我躺在床上,开始盘算。
第一件事,也是最重要的一件事:钱。
当年卖掉老房子的钱,一百二十万。
三十万给他们付了首付。
剩下的九十万,张伟说他有个朋友做生意,利息高,安全可靠,让我把钱给他去“理财”。
这些年,他每年确实会给我三四万的“分红”。
我一直以为,这钱是理财收益。
现在想来,恐怕只是用我的本金,在支付我的“生活费”。
多么讽刺。
我找到了当年的转账记录,还有张伟给我写的“借条”。
幸好,我这个老会计的职业习惯还在。
我把这些证据,一张张拍下来,存好。
然后,我给张"伟发了条微信。
“张伟,当年你拿去理财的九十万本金,以及按照银行同期最高利率计算的利息,一周之内,还给我。”
“否则,法庭见。”
信息发出去,石沉大海。
我猜,他大概以为我还在说气话。
或者,他根本拿不出这笔钱。
我也不急。
我开始在网上看房子。
不是买,是租。
我要在市里,租一个属于我自己的,一室一厅的小房子。
接下来的几天,我像一个刚毕业的大学生一样,跟着房产中介到处看房。
那些年轻的中介,大概很少见到我这个年纪,一个人出来租房的。
他们总是小心翼翼地问:“阿姨,您是给孩子租的吗?”
我笑着摇头:“不,给我自己。”
他们的眼神里,充满了同情和猜测。
我不在乎。
我终于在老城区,找到了一个心仪的房子。
一楼,带个小院子。
五十平,一室一厅,租金三千。
虽然旧了点,但阳光很好,院子里还有一棵半死不活的桂花树。
我觉得,我能把它养活。
签合同,付押金,拿到钥匙的那一刻,我感觉自己手里握着的,是我的下半辈子。
我开始逛家居市场。
买了一张舒服的床,一套柔软的沙发,一个不大但足够我用的冰箱。
我还去花鸟市场,买了很多花花草草,准备把那个小院子填满。
每一件东西,都是我自己挑选的,我自己付的钱。
这种感觉,踏实又自由。
期间,张伟终于给我打了电话。
电话一接通,就是一顿劈头盖脸的质问。
“妈!你什么意思?你还真去租房子了?你是不是非要把家搅散了才甘心?”
我听着他气急败坏的声音,觉得好笑。
“张伟,家早就散了。在你默许你老婆让我滚的那一刻,就散了。”
“那都是气话!你怎么就揪着不放呢?”
“那你什么时候还钱?”我懒得跟他废话。
电话那头沉默了。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用一种近乎哀求的语气说:“妈,那笔钱……被套牢了。你再给我点时间,我一定……”
“我只给你一周时间。”我冷冷地打断他,“一周后收不到钱,你就等着收法院传票吧。”
说完,我直接挂了电话。
我知道,对付这种人,心软是最没用的。
你越退让,他越觉得你好欺负。
果然,两天后,我的银行卡收到了一笔九十万的转账。
后面还跟着一条张伟发来的,充满怨气的短信。
“妈,为了给你凑钱,我把车都卖了!你现在满意了?”
我看着短信,没有一丝波澜。
卖车?
那辆他为了面子,贷款买的三十多万的豪车?
活该。
成年人,总要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
钱到手了,我的底气更足了。
我把新家收拾得井井有条,小院子里的花也开始有了生机。
我给自己报了一个社区大学的国画班,每周去上两次课。
我还联系上了几个在老家的老姐妹,建了个微信群,每天在里面聊天,分享日常。
她们都羡慕我现在的状态。
我说,这是我“离家出走”换来的。
她们都以为我开玩笑。
有一天,我在菜市场买菜,竟然偶遇了王莉的妈妈,我的亲家母。
她看到我,愣了一下,然后热情地拉住我。
“哎呦,亲家母,好久不见,你这是……搬出来了?”
她的眼神里,闪烁着八卦的光芒。
我点点头:“是啊,孩子们大了,需要自己的空间。我也想过几天清静日子。”
“哎,你这说的是哪里话。”她假惺惺地叹了口气,“王莉也真是的,年轻人,不懂事,你别跟她一般见识。家里没个老人怎么行?她现在一个人带孩子,手忙脚乱的,天天跟我抱怨呢。”
我心里冷笑。
手忙脚乱?
这才哪到哪?
“年轻人嘛,总要自己历练历练才能成长。”我客气地回应。
“那可不。”她话锋一转,“对了,亲家母,听说你把老家的房子卖了?手里应该挺宽裕的吧?不瞒你说,王莉他弟最近要结婚,女方要二十万彩礼,我们家这手头有点紧……”
我终于明白她今天为什么这么“热情”了。
原来是在这等着我呢。
这是把我当成自动提款机了?
“哦?是吗?”我故作惊讶,“可我没钱啊。”
亲家母的笑僵在脸上:“怎么会呢?你不是刚把那九十万要回去了吗?王莉都跟我说了……”
她话没说完,就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
我看着她,笑得更灿烂了:“原来是王莉告诉你的啊。也对,她确实该告诉你。毕竟那九十万,是她老公卖了车才凑齐的。至于我,我现在一个人生活,花销也大,实在是爱莫能助了。”
我故意把“卖了车”三个字说得很重。
亲家母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她大概没想到,她女儿为了让我净身出户,竟然让她儿子付出了这么大的代价。
我没再理她,拎着我的菜,转身就走。
身后,是她气急败坏的叫声。
我心情大好,甚至哼起了小曲。
对付这种想来薅羊毛的人,就得快刀斩乱麻。
你越是客气,她越是觉得你好拿捏。
回到我的小院,我泡了一壶茶,坐在桂花树下。
阳光透过树叶,洒下斑驳的光影。
我突然有了一个更大胆的想法。
我为什么要守着这九十万,在这个城市里,过这种不咸不淡的退休生活?
世界那么大,我还没好好看过。
我年轻的时候,就梦想着能环游世界。
后来,为了工作,为了家庭,为了孩子,这个梦想被无限期搁置了。
现在,我没有了任何牵绊。
我为什么不能去实现它?
这个念头一旦冒出来,就再也压不下去了。
我开始在网上查资料,做攻略。
欧洲的古典,南美的热情,非洲的狂野,大洋洲的纯净……
每一个地方,都对我充满了致命的诱惑。
我决定,卖掉我名下唯一的一套资产——一套当年单位分的,一直用来出租的小房子。
那套房子地段不错,虽然不大,但也能卖个一百五十万左右。
加上手里的九十万,足够我舒舒服服地周游世界了。
我联系了中介,挂牌出售。
中介的效率很高,不到一个月,就找到了买家。
签合同,过户,拿到全款的那一天,我感觉自己像做梦一样。
我,林岚,五十八岁,成了一个手握两百多万现金的“富婆”。
我没有告诉任何人,包括我的老姐妹们。
这是属于我一个人的秘密和狂欢。
我办好了签证,买好了机票。
第一站,我选择了泰国。
我想去看看那里的寺庙,感受一下热带的风情。
出发前一天,我发了一条朋友圈。
配图是我新买的护照和机票,背景是我的小院子。
文案只有一句话:“世界那么大,我来过,我看着,我征服着。”
然后,我关掉了手机。
我知道,这条朋友圈会掀起怎样的轩然大波。
但我不在乎了。
从今往后,我只为自己而活。
飞机在曼谷降落。
湿热的空气扑面而来,夹杂着陌生的香料味。
我没有一丝不适,反而觉得无比兴奋。
我找了一家临河的酒店住下,推开窗,就能看到湄南河上来来往往的船只。
我开始像一个真正的游客一样,逛夜市,吃小吃,看人妖秀,做泰式按摩。
我拍了很多照片,但没有发朋友圈。
我只是把它们存在手机里,偶尔拿出来,自己欣赏。
这是我一个人的风景。
一个星期后,我才重新打开手机。
意料之中,几十个未接来电,上百条微信消息。
大部分来自张伟。
一开始是质问。
“妈!你疯了吗?卖房子?你经过我同意了吗?”
“你把钱都花光了,以后老了病了怎么办?还不是要我来管你!”
看到这些,我只觉得可笑。
他有什么资格来“同意”我处置我自己的财产?
他有什么脸面来谈“以后”?
我一条都没有回复。
后来,他的语气开始软化。
“妈,我错了,你回来吧。王莉也知道错了。”
“乐乐天天哭着要奶奶,你忍心吗?”
“妈,你在哪?回个信息好不好?我很担心你。”
我看着“担心”两个字,心里没有丝毫感动。
早干嘛去了?
如果担心,为什么在我被赶出家门的那天,不出来拦着?
如果担心,为什么在我一个人拖着行李箱,茫然无措的时候,不打个电话问问?
现在,我过得好了,自由了,他倒开始“担心”了。
说到底,他担心的不是我,而是他失去了一个免费的保姆,失去了一个可以随时压榨的提款机。
我依然没有回复。
我继续我的旅程。
从泰国到越南,再到柬埔寨。
我看到了吴哥窟的日出,乘着小船穿行在湄公河的水上森林。
我的皮肤晒黑了,人也瘦了些,但精神却越来越好。
我学会了用蹩脚的英语跟当地人交流,学会了用手机软件预定廉价又干净的民宿。
我甚至在一个小镇上,跟一群来自世界各地的背包客,一起过了个篝火晚会。
一个德国小伙子问我:“Auntie, what makes you decide to travel alone at this age?”(阿姨,是什么让您在这个年纪决定独自旅行?)
我想了想,用我刚学会的几个单词,认真地回答他:
“To find myself.”(为了找到我自己。)
他朝我竖起了大拇指。
那一刻,我真的觉得,我重生了。
这天,我正在越南河内的一家咖啡馆里,悠闲地喝着滴漏咖啡。
手机突然响了。
是一个陌生的国内号码。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焦急的女声。
“喂?是林岚女士吗?我是乐乐的班主任,王老师。”
我的心咯噔一下。
“王老师?您好。是乐乐出什么事了吗?”
“是这样的,”王老师的语气很为难,“乐乐今天在学校跟同学打架,把人家头打破了。对方家长现在在学校,要求我们必须把您请过来。我们联系不上他爸爸妈妈……”
“联系不上?”我皱起眉,“怎么会?”
“他爸爸的电话关机,妈妈的电话没人接。我们也是没办法,才从乐乐的紧急联系人那里,找到了您这个号码。”
我脑子“嗡”的一声。
张伟关机,可能是手机没电,或者在开会。
但王莉……她一个上班族,怎么会不接老师的电话?
我心里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老师,您别急。我现在在国外,一时半会儿赶不回去。您能先把对方家长安抚一下吗?医药费什么的,我来出。”
“这……好吧。那您尽快跟孩子父母联系一下。”
挂了电话,我再也坐不住了。
我立刻给张伟和王莉打电话,果然,一个关机,一个无人接听。
我心里越来越慌。
我开始给王莉的同事,我以前认识的邻居打电话。
打了五六个,终于有一个邻居接了。
“喂,是林阿姨啊?”
“小李,是我。你知不知道王莉和张伟去哪了?我联系不上他们。”
电话那头的小李沉默了一下,才支支吾吾地说:“阿姨……你还不知道吗?”
“知道什么?”
“他们……他们俩上周就闹离婚了。王莉从家里搬出去了,听说是回娘家了。张伟……他好像这几天都没回家,天天在外面喝酒。”
这个消息,像一个晴天霹雳,把我炸懵了。
离婚?
他们怎么会闹到离婚?
“那……那乐乐呢?”我的声音都在发抖。
“乐乐一个人在家啊!这几天都是自己叫外卖吃。哎,也怪可怜的。昨天下大雨,我还看到他一个人跑出去,给超时半小时的外卖小哥开门,浑身都湿透了,就为了拿那个超时赔付的几块钱红包……”
我的眼泪,瞬间就涌了出来。
我能想象到那个画面。
小小的孩子,独自守着一个空荡荡的家。
父母不知所踪,只能靠着外卖果腹。
他才七岁啊!
我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地揪住了。
我恨张伟的不负责任,恨王莉的自私冷酷。
但最恨的,是我自己。
我为什么要走?
我如果还在,乐乐就不会受这份罪。
强烈的自责和心痛,几乎将我淹没。
我立刻打开手机,预定了最早一班回国的机票。
我什么都顾不上了。
我的旅行,我的自由,我的新生……
在孙子的安危面前,都变得一文不值。
飞机在深夜抵达。
我没有回家,直接打车去了张伟的房子。
我还有备用钥匙。
打开门,一股浓烈的酒气和外卖盒的馊味扑面而来。
客厅里一片狼藉,啤酒罐、泡面桶扔得到处都是。
张伟烂醉如泥地躺在沙发上,不省人事。
我没有管他。
我冲进乐乐的房间。
孩子蜷缩在小床上,睡得正香,但眼角还挂着泪痕。
我摸了摸他的额头,有点烫。
发烧了。
我心疼得无以复加,立刻找出医药箱,给他量体温,喂他吃退烧药。
忙完这一切,天已经快亮了。
我坐在乐乐的床边,看着他烧得通红的小脸,一夜未眠。
第二天早上,乐乐退烧了。
他睁开眼,看到我,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哇”地一声哭出来,紧紧抱住我。
“奶奶!你终于回来了!我好想你!”
“奶奶也想你。”我抱着他,眼泪也跟着掉。
“奶奶,你别走了好不好?爸爸妈妈都不要我了,你别不要我……”
孩子断断续-续的哭诉,像一把把刀子,扎在我的心上。
我这才知道,王莉和张伟的矛盾,在我走后彻底爆发了。
没有了我这个“缓冲带”和“出气筒”,他们俩把所有的怨气都撒在了对方身上。
王莉嫌张伟没本事,为了还我钱把车都卖了,让她在朋友面前抬不起头。
张伟怨王莉太作,要不是她,妈也不会走,家也不会散。
两个人天天吵,越吵越凶。
终于,上周,王莉收拾东西回了娘家,提出了离婚。
而张伟,则开始破罐子破摔,夜不归宿。
可怜的乐乐,成了这场家庭战争里,最无辜的牺牲品。
我安顿好乐乐,给他做了他最爱吃的鸡蛋羹。
看着他狼吞虎咽的样子,我的心又是一阵刺痛。
这孩子,是饿了多久了?
这时,张伟终于醒了。
他看到我,像是看到了救星,连滚带爬地从沙发上下来。
“妈!你回来了!你终于回来了!”
他想来拉我的手,被我一把甩开。
“张伟,你还有脸叫我妈?”我指着乐乐,指着这个烂摊子一样的家,“你看看你做的这些好事!你配当一个父亲吗?”
他低下头,满脸羞愧。
“妈,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你错在哪了?”
“我不该跟王莉吵架,不该不管乐乐,不该……”
“够了!”我打断他,“你最错的,是不该把我当成一个可以随意丢弃的垃圾!你以为我是什么?是你们夫妻俩的灭火器,是你们儿子的免费保姆,是你们想起来就用,想不起来就扔的抹布?”
我的声音越来越大,积压了几个月的愤怒和委屈,在这一刻,彻底爆发。
“我告诉你,张伟!我这次回来,不是为了你,也不是为了这个破家!我是为了乐乐!”
“我把乐乐带走。这个家,你们爱怎么折腾怎么折腾,跟我没关系了!”
我说完,就去给乐乐收拾东西。
张伟彻底慌了。
他跪在我面前,抱着我的腿,痛哭流涕。
“妈!别走!你不能带走乐乐!我不能没有乐乐!”
“你现在知道不能没有乐乐了?你把他一个人扔在家里,几天不闻不问的时候,你想什么了?”
“我错了!妈!我真的错了!你再给我一次机会!”
他哭得像个孩子,鼻涕眼泪糊了一脸。
我看着他这副窝囊的样子,心里又气又怜。
毕竟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
我怎么可能真的不管他?
“起来!”我喝道,“一个大男人,跪在地上像什么样子!”
他抽抽噎噎地站起来。
“想让我留下,可以。”我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第一,去把王莉给我找回来。告诉她,想离婚可以,乐乐的抚养权,必须给我。她要是同意,我二话不说。她要是不愿意,那就好好回来过日子,别再作妖。”
“第二,这个家,以后我说了算。家务谁做,孩子谁带,钱怎么花,都得听我的。你们俩,谁都别想再当甩手掌柜。”
“第三,”我顿了顿,看着他,“把你那份‘孝顺’给我收起来。我不需要你口头上的孝顺,我需要的是尊重。把我当成一个平等的家庭成员,而不是一个予取予求的保姆。”
“这三条,你们要是能做到,我就留下。做不到,我立刻带着乐乐走,从此跟你断绝关系。”
我的话说得很绝,没有留一丝余地。
张伟看着我,眼神里有震惊,有犹豫,但更多的是抓住救命稻草般的渴望。
“我……我做到!妈!我一定做到!”他连连点头。
“光说没用。”我把手机递给他,“现在,就给王莉打电话。”
张伟拿着手机,手都在抖。
他拨通了王莉的电话。
响了很久,那边才接。
“干什么?不是说了离婚吗?还有什么好谈的?”王莉的声音,冷得像冰。
张伟看了我一眼,深吸一口气。
“王莉,你回来吧。妈回来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
“她回来干什么?看我们笑话吗?”
“不是的,”张伟的语气,前所未有的强硬,“妈说,你要是想离婚,就把乐乐的抚-养权给她。你要是不想离,就回来好好过日子。”
“凭什么?乐乐是我的儿子!”王莉尖叫起来。
“就凭你把他一个人扔在家里,让他发烧都没人管!王莉,你要是还想要这个儿子,还想要这个家,今天下午五点之前,给我滚回来!否则,我们就法庭见!”
张伟说完,不等王莉反应,直接挂了电话。
我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
这还是我那个唯唯诺诺的儿子吗?
或许,人真的要到绝境,才能逼出一点血性。
那天下午,四点半。
门铃响了。
是王莉。
她站在门口,头发凌乱,眼睛红肿,但眼神里的倔强,丝毫未减。
她拖着一个行李箱,跟我当初离开时一样。
她没有看我,也没有看张伟,而是直接冲进房间,抱住了乐乐。
“乐乐,我的宝贝,妈妈错了……”
母子俩哭成一团。
我跟张伟站在客厅,相顾无言。
我知道,这个家,暂时是保住了。
但未来的路,还很长。
那天晚上,我做了四菜一汤。
还是那张餐桌,还是那几个人。
但气氛,已经完全不同。
没有人再挑剔菜的味道,没有人再玩手机。
王莉默默地给乐乐夹菜,张伟则给我盛了一碗汤。
“妈,您喝汤。”
我看了他一眼,没说话,接了过来。
吃完饭,王莉主动站起来收拾碗筷。
张伟也跟着进了厨房。
我听到里面传来压抑的争吵和哭泣。
我没有去听。
这是他们夫妻俩该自己解决的问题。
我带着乐乐,去我的小院子里散步。
我不在的这几个月,院子里的花草,竟然都活得很好。
张伟请了同小区的退休大爷,帮忙照看的。
桂花树上,已经结了小小的花苞。
“奶奶,你以后还走吗?”乐乐仰着头问我。
我摸了摸他的头,笑了。
“不走了。奶奶就在这里,陪着乐乐长大。”
“那……你还去周游世界吗?”
“去啊。”我说,“等乐乐长大了,奶奶就带着乐乐一起去。”
孩子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开心地笑了。
我看着天上的月亮,心里一片宁静。
我的环球旅行,被迫中断了。
但我并不觉得遗憾。
我看过了外面的世界,也找回了内心的平静。
我明白了一个道理。
真正的自由,不是逃离,而是在任何环境下,都有选择的权利,和被尊重的底气。
从那天起,我成了这个家真正的“女主人”。
我给他们立下了规矩。
周一到周五,我负责接送孩子和做晚饭。
但洗碗和打扫卫生,由张伟和王莉轮流负责。
周末,是他们的家庭日。
由他们自己带孩子,自己做饭。
我可以选择在家休息,也可以选择出去跟老姐妹们聚会。
一开始,他们很不适应。
王莉经常抱怨,说她上班累,不想做家务。
张伟也想打马虎眼,把活儿推给我。
我什么都不说。
只要他们不做,那天的碗,就放在水槽里。
地,就脏着。
乐乐想出去玩,我就让他去找爸爸妈妈。
几次下来,他们就老实了。
因为他们知道,我不是在开玩笑。
我随时可以拉着行李箱,再一次离开。
而这一次,我可能真的不会再回来了。
我的退休金,我自己支配。
我想买什么衣服,想报什么兴趣班,想跟朋友去哪里旅游,都不再需要跟任何人报备。
张伟和王莉,每个月会准时把五千块钱生活费打到我的卡上。
不多,但这是一个态度。
证明我不是在这个家里“吃现成”的。
有一天,王莉拿着一个新出的智能手机,来讨好我。
“妈,我看您那个手机旧了,给您换个新的。这个拍照好看,以后您出去玩,能拍好多漂亮照片。”
我接了过来,看了看。
“多少钱?”
“不贵,七千多。”
我把手机推了回去。
“心意我领了。手机我不需要这么好的。你如果真有心,就把这七千块钱,给乐乐报个他喜欢的机器人编程课。”
王莉愣住了。
我看着她,平静地说:“王莉,我们之间,不需要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你对我最好的孝顺,就是管好你自己的小家,教育好我的孙子,别再让我操心。”
她低下了头,轻声说了一句:“……我知道了,妈。”
从那以后,她再也没有给我买过任何贵重的礼物。
但她会记得在我生日的时候,亲手给我做一个蛋糕。
会在我感冒的时候,给我熬一碗姜汤。
我知道,我们之间,永远不可能像亲生母女那样亲密无间。
但至少,我们学会了相互尊重,保持距离。
这就够了。
至于张伟,他像是真的长大了。
不再沉迷游戏,开始努力工作。
对王莉,也多了几分耐心和担当。
他会记得我的生日,记得母亲节。
会带我去做体检,会陪我去逛公园。
他做得很笨拙,很刻意,像一个努力想要及格的小学生。
但我知道,他是真心的。
血缘,有时候就是这么奇妙。
即使伤得再深,那份牵挂,也断不了。
我的环球旅行计划,并没有被放弃。
我把它做成了一个详细的PPT,里面有我想去的每一个国家,每一座城市。
我把它存在电脑桌面。
有时候,夜深人静,我还会打开它,一遍遍地看。
那不仅仅是一个旅行计划。
那是我自由的证明,是我随时可以抽身的底气。
它提醒我,林岚的人生,不只有奶奶、母亲和妻子这几个身份。
我首先,是我自己。
我卖掉的不是砖瓦,是前半生的一厢情愿。
来源:大气柑桔一点号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