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小区里的邻居都认识它,不是因为它长得帅,而是因为它总能从外面叼点奇奇怪怪的东西回来。
我们家这条金毛,叫元宝,出门遛弯从来不走寻常路。
别的狗是往前冲,它是往犄角旮旯里钻。
小区里的邻居都认识它,不是因为它长得帅,而是因为它总能从外面叼点奇奇怪怪的东西回来。
有时候是邻居王阿姨晒丢的一只手套,有时候是哪个小孩掉的奥特曼卡片。
最离谱的一次,它从社区团购的冷链车底下,给我叼回来一根没被人领走的冰棍,还冒着冷气。
我老公张健总开玩笑,说养元宝等于请了个 scavenger hunt(拾荒游戏)冠军,每天都有开盲盒的惊喜。
我呢,以前是做项目管理的,早就习惯了这种“意外事件处理”。
元宝叼回来的东西,能找到失主的,我就在业主群里喊一嗓子;找不到的,就当给生活添点乐子。
直到那天下午,一切都变了。
那是个周五,天气闷得像口高压锅,眼看就要下雨。
我刚把一个设计稿的尾款催回来,心情正好,准备带元宝下去放放风。
空气里有股雨水和泥土混合的腥气,知了在树上声嘶力竭地叫着,仿佛在催促着这场大雨。
元宝跟往常一样,东闻西嗅,尾巴摇得像个螺旋桨。
我刷着手机,看着短视频内容审核后台的实时数据,盘算着这个月的绩效。
突然,元宝停在了一片浓密的冬青丛前面,不动了。
它喉咙里发出“呜呜”的低吼,这不是它发现“宝贝”时的兴奋,倒像是一种不安和犹豫。
我走过去,蹲下身。
“元宝,发现什么了?”
它回头看了我一眼,眼神里居然有点……委屈?
然后,它小心翼翼地从冬青丛里,叼出了一个东西。
不是手套,不是玩具,也不是吃的。
是一只小孩子的鞋。
一只很旧很旧的,棕色的小皮鞋,款式老得像是上个世纪的产物。
鞋面已经磨损得看不出原来的光泽,边缘开了胶,露出里面泛黄的棉絮。
最重要的是,鞋子非常非常小,大概也就一岁孩子穿的尺寸。
元宝把它轻轻放在我脚边,用鼻子拱了拱,然后就趴在那儿,一动不动地看着我。
我心里咯噔一下。
这鞋子,不像是最近掉的。它被雨水泡过,又被太阳晒干,循环往复,已经有了一种时间的霉味。
这片冬青丛在小区最偏僻的角落,平时很少有人来。
谁会把这么一只孤零零的旧鞋子,丢在这里?
我把它捡起来,鞋底的泥土已经干硬,嵌在纹路里。
一种说不出的感觉攫住了我,不是惊喜,而是一种莫名的心酸。
这只鞋,背后一定有个故事。
我把它装进随身带的塑料袋里,牵着元宝回了家。
一进门,就闻到一股浓郁的榴莲味。
不用问,我小姑子张莉又来了。
她正窝在沙发上,一边追剧一边挖着我刚买的那个“树上熟”金枕榴莲,我老公张健在旁边给她削苹果,笑得像朵花。
“嫂子回来啦?元宝今天又捡什么破烂了?”张莉眼皮都没抬一下,嘴里含糊不清地说道。
张健看见我手里的袋子,笑着问:“老婆,今天元宝的KPI完成得怎么样?”
我没心情跟他们开玩笑。
“今天有点不一样。”我说着,把那只小鞋子拿了出来。
客厅里的笑声戛然而止。
张莉皱着眉,一脸嫌弃:“我的天,嫂子你捡这玩意儿干嘛?又脏又臭的,快扔了!”
张健也凑过来看了看,表情有些微妙:“这鞋……看着年头不短了,估计是哪个业主不要了扔的吧。”
“不像。”我摇摇头,把鞋子放在茶几上,“你看这磨损,是穿旧的,不是扔掉的。而且只有一只,太奇怪了。”
“有什么好奇怪的,”张莉翻了个白眼,“一只鞋能有什么大学问?你就是闲的,我哥一天到晚在外面跑业务赚钱,你在家就遛遛狗,搞点这些有的没的。”
她这话像根针,一下就扎在我心上了。
我辞掉年薪三十万的项目经理职位,回家做自由设计师,是为了更好地照顾家,不是为了让她在这儿阴阳怪气“吃现成”的。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火气:“张莉,我闲不闲,跟你没关系。你吃的榴莲,是我花自己赚的钱买的。”
张莉被我噎了一下,臉色漲得通紅。
“嫂子你什么意思?我吃哥家一口榴莲怎么了?我是外人吗?”
“你不是外人,但你也不是主人。”我冷冷地说。
眼看就要吵起来,张健赶紧打圆场:“哎呀好了好了,多大点事儿。莉莉你少说两句,你嫂子也是好奇。老婆,你也别多想了,一只鞋而已,说不定就是垃圾,明天让保洁阿姨收走就行了。”
他总是这样,典型的和稀泥。
在他眼里,家庭和睦大于一切,哪怕这和睦是用我的委屈换来的。
我看着茶几上那只孤零零的小鞋,又看看眼前这对兄妹,突然觉得一阵无力。
“这不是垃圾。”我坚持道。
“那是什么?古董啊?”张莉嗤笑一声,“嫂子你是不是小说看多了,还想来个寻宝记?”
我懒得再理她,拿起鞋子,拍了张照片,发到了业主群里。
【请问有哪位业主家丢了一只这样的小鞋子吗?我家狗狗在小区角落发现的。】
照片一发出去,群里立刻热闹起来。
“这鞋好旧啊,谁家的老古董?”
“林姐家的元宝又立功了!上次我的快递就是它帮忙找到的!”
“看着不像我们小区的风格啊,我们这儿的娃穿的都比这洋气。”
“就是,这鞋看着土土的,像我小时候穿的。”
我一条条翻着评论,心里越来越沉。
看来,找到失主的希望不大。
张莉凑过来看我的手机,幸災樂禍地说:“看吧,我就说没人要。你这是皇上不急太监急,瞎操心。”
“你能不能闭嘴?”我终于忍不住了,怒火中烧。
“我……”
“莉莉!”张健加重了语气,瞪了她一眼。
张莉这才不甘不愿地闭上了嘴,但那眼神,活像我欠了她八百万。
晚上,张健洗完碗,凑到我身边,小心翼翼地说:“老婆,还在为下午的事生气啊?”
我没说话,继续在电脑上查看着小区的监控路线图。
我在物业公司有熟人,下午已经拜托他帮忙调一下元zhao宝今天活动区域附近的监控。
“为了一只鞋,跟莉莉置气,不值得。”他叹了口气,“她就是那个脾气,刀子嘴豆腐心。”
我“啪”地合上电脑,转头看他。
“张健,你每次都这么说。她那是刀子嘴吗?那是刀子心!她什么时候尊重过我?尊重过我的工作?”
“她不懂事,你跟她计较什么。”
“我不跟她计io,我是在跟你计较!”我指着他的鼻子,“你是我老公,你看到我被她挤兑,你是什么态度?你就知道和稀泥,让我忍,让我让!凭什么?”
“家和万事兴嘛……”他声音弱了下去。
“家和万 astounding兴的前提是互相尊重!不是我单方面的退让!”我气得说不出话。
他看我真生气了,赶紧搂住我:“好了好了,是我的错,我明天说她。你别气了,气坏了身子我心疼。”
又是这套。
我推开他:“我没生气,我就是在想这只鞋的主人。”
“一只鞋而已,你至于这么上心吗?”他很不理解,“你以前做项目,也没见你对一个 abandoned task(被放弃的任务)这么执着啊。”
“这不是 task,”我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我觉得,它很重要。”
他愣住了,似乎没明白我的意思。
我重新打开电脑,物业的朋友发来了几段监控视频。
视频很模糊,又是傍晚,光线不好。
我一帧一帧地看,眼睛都快瞎了。
张健在我旁边打着哈欠:“老婆,别看了,明天再说吧,早点睡。”
我没理他。
终于,在一个对着小区花园的摄像头里,我看到了一个模糊的身影。
是个老人,头发花白,背影佝偻。
他手里……好像拿着什么东西。
因为角度问题,看不清楚。
但我注意到,他走得很慢,每走几步就要停下来歇一歇,而且他走的方向,正是元宝发现鞋子的那片冬青丛。
我心里一动,把画面放大,再放大。
虽然模糊,但我能确定,那是个男人,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蓝色中山装。
这种款式的衣服,现在很少有人穿了。
我立刻把截图发给物业的朋友,问他认不认识这个老人。
朋友回得很快:【林姐,这好像是12栋的王大爷,独居的,平时很少出门。】
12栋……离我们这栋楼有点远,在小区的另一头。
我心里有了底。
“找到了。”我对张健说。
“找到什么了?”他已经快睡着了。
“鞋子的主人,可能找到了。”
他“嗯”了一声,翻了个身,睡熟了。
我看着他毫无波澜的睡脸,心里一阵发凉。
我们结婚五年,我以为我们是世界上最懂彼此的人。
可现在我发现,在他的世界里,我的坚持、我的好奇、我的共情,都成了“瞎操心”和“不值得”。
那一刻,我被他这种无所谓的态度气得直想笑。
第二天一早,我没叫张健,自己带着元宝和那只小鞋子,直奔12栋。
是个周六,小区里晨练的人很多。
空气清新,带着草木的湿润气息。
元宝似乎知道我要去做什么, unusually quiet(异常安静),只是紧紧跟在我身边。
12栋是一栋老式的塔楼,电梯吱吱呀呀的,散发着一股机油和灰尘混合的味道。
我找到了王大爷家,门牌号是1503。
门是那种老式的暗红色防盗门,门上贴着一张已经褪色的福字。
我深吸一口气,按响了门铃。
等了很久,里面都没有动静。
我又按了一次,还是没人。
我有点失望,难道是我猜错了?
正准备离开,元宝突然对着门缝“汪汪”叫了两声。
然后,我听到了里面传来一阵极其缓慢的拖沓声,像是有人穿着不合脚的拖鞋在地上摩擦。
门“咔哒”一声,开了一道缝。
一张布满皱纹的脸出现在门后,眼神浑浊,带着一丝警惕。
正是监控里那个老人。
“你找谁?”他的声音沙哑干涩,像一张被揉搓过的砂纸。
“您好,请问是王大爷吗?”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和无害。
他点了点头,目光落在我脚边的元宝身上。
“我是小区8栋的住户,我……”我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开口,索性把手里的鞋子递了过去,“请问,这只鞋是您掉的吗?”
他浑浊的眼睛,在看到那只鞋的瞬间,猛地亮了一下。
那是一种混杂着震惊、痛苦、和难以置信的光芒。
他的手剧烈地颤抖起来,哆哆嗦嗦地伸过来,想要触摸那只鞋,却又像怕把它碰碎一样,停在半空中。
“妞妞……”他嘴唇翕动着,吐出两个模糊不清的字。
我的心,在那一瞬间,被狠狠地揪了一下。
他一把接过那只鞋,像是捧着一件稀世珍宝,紧紧地抱在怀里。
然后,他就那么站在门口,浑身颤抖,老泪纵横。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默默地站在一旁,轻轻拍着元宝的头。
元宝也很乖,就那么安静地趴着,喉咙里发出安抚般的“呜呜”声。
过了很久,王大爷的情绪才稍微平复了一些。
他擦了擦眼泪,打开门,对我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姑娘,进来坐坐吧。”
我跟着他走进屋子。
一股浓重的、封闭已久的氣味撲面而來,那是灰塵、舊物和孤独混合的味道。
屋子很小,一室一厅的格局,家具都是几十年前的样式,上面落了薄薄的一层灰。
客厅的墙上,挂着一张黑白的全家福。
照片上,一对年轻夫妻抱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笑得很幸福。
那个男人,依稀能看出王大爺年輕時的模樣。
王大爷让我坐在那张吱呀作响的旧沙发上,给我倒了一杯白开水。
他自己则坐在对面的小板凳上,手里还紧紧攥着那只小鞋子,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着。
“这鞋,是我孙女妞妞的。”他终于开口了,声音依然沙哑,“她一岁生日的时候,我亲手给她做的。”
我愣住了。
“您……您是鞋匠?”
他点了点头,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光彩:“年轻的时候是。后来厂子倒闭了,我就自己开了个小铺子修鞋。这双手啊,做了一辈子的鞋。”
他举起双手,那是一双布满老茧、关节粗大的手。
“妞妞小时候,最喜欢穿我做的鞋。她说,爷爷做的鞋是世界上最舒服的鞋。”
他的嘴角泛起一丝温柔的笑意,但很快又被悲伤淹没。
“她三岁那年,跟着她爸妈出去玩,出了车祸……都没了。”
我的呼吸停滞了。
墙上那张幸福的全家福,瞬间变得无比刺眼。
“就留下这么一只鞋。”王大爷的声音哽咽了,“我一直收着,每天都要拿出来看看。前天……前天我犯糊涂了,揣着它下楼,不知道什么时候掉了。我找了一天一夜,都快急疯了……”
他说着,又哭了起来,像个 helpless child(无助的孩子)。
我鼻子一酸,眼泪也跟着掉了下来。
我终于明白,为什么元宝会把这只鞋叼回来。
它或许不懂这背后的故事,但它一定感受到了这只鞋上附着的、那种深沉的思念和悲傷。
我陪着王大爷坐了很久,听他断断续续地讲着过去的事。
讲他意气风发的儿子,讲他温柔贤惠的儿媳,讲他活泼可爱的孙女妞妞。
他说,妞妞最喜欢吃糖葫芦,每次看到都会笑得眼睛弯成月牙。
他说,妞妞会摇摇晃晃地跑到他的修鞋铺,奶声奶气地喊“爷爷”。
他说,出事那天,妞妞穿的就是这双小皮鞋。
整个屋子,仿佛被一层浓得化不开的悲伤笼罩着。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王大爷家的。
外面的阳光很刺眼,小区里孩子们的嬉笑声显得那么遥远。
我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有王大爷抱着那只小鞋痛哭的画面,反复播放。
回到家,张健和张莉居然都还在。
张莉看到我红着眼睛回来,立刻阴阳怪气地开了口:“哟,这是怎么了?为了一只破鞋,还把自己给感动哭了?真是戏精学院毕业的。”
我没有理她。
我径直走到客厅,拿起我的包。
“老婆,你干嘛去?”张健看我脸色不对,站了起来。
“我出去一下。”
“你去哪儿啊?妈马上就过来了,咱们中午一块儿出去吃饭。”
“我不去了。”我头也没回。
“嫂子你什么态度啊?我妈要来,你居然敢摆脸色?”张莉莉在后面尖叫。
我猛地回头,死死地盯着她。
“张莉,你给我听好了。从今天起,这个家,有我没你,有你没我。”
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我自己。
我从没想过,自己会说出这么决绝的话。
张莉莉的脸一阵红一阵白:“你……你凭什么?这是我哥家!”
“就凭这个家是我和他一起撑起来的!就凭你吃的喝的用的,很多都是我赚的!就凭我受够了你这种巨婴一样的存在!”
我一口气把积压了多年的怨气全都吼了出来。
“你!”张莉莉气得浑身发抖。
“我什么我?你除了会‘打秋风’,会挑拨离间,你还会干什么?你哥是欠你的吗?我告诉你,他不欠,我更不欠!”
“你……你这个疯女人!”
“对,我就是疯了!”我指着门口,“现在,立刻,从我家滚出去!”
张健彻底傻眼了,愣如木雕。
他大概从没见过我这个样子。
“老婆,老婆你冷静点,莉莉她不是……”
“你闭嘴!”我转向他,眼里的怒火燃烧,“张健,我今天就把话放这儿。你要是觉得你妹妹比你老婆重要,行,你跟她过去。这个家,这房子,还有元宝,都归我。”
我的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像冰锥一样。
张健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每次她欺负我,你都在哪儿?你只会让我忍!我为什么要忍?我嫁给你,是想找个伴侣,不是想找个领导,天天給我上思想教育课,教我怎么‘顾全大局’!”
我被他这种永远拎不清的斗争逻辑气得直想笑。
客厅里死一般的寂静。
元宝似乎感受到了这紧张的气氛,悄悄走到我脚边,用头蹭了蹭我的腿。
最终,是张莉莉先“破防了”。
她“哇”的一声哭出来,指着我对我哥说:“哥,你看她!她就这么欺负我!”
张健一脸为难地看着我,又看看他妹妹。
我冷笑一声:“怎么,还要我给你递纸巾吗?”
张莉莉哭着跑了出去。
张健想去追,被我一声喝住:“你敢去试试!”
他僵在原地,回头看着我,满脸的不可思议。
“林薇,你一定要这样吗?”
“是我要这样吗?”我反问,“是你们逼我的!”
那天下午,我跟张健吵了我们结婚以来最凶的一架。
我把这些年受的委屈,他的不作为,他家人的理所當然,全都翻了出来。
他一开始还辩解,后来就沉默了。
最后,他颓然地坐在沙发上,说:“我妈那边……我怎么交代?”
“那是你的事。”我冷冷地说,“你可以告诉她,她的好女儿,成功地把她儿子的家给拆了。”
他痛苦地捂住了脸。
我看着他,心里没有一丝快意,只有无尽的疲惫和心酸。
原来,家不是讲理的地方,是谁嗓门大谁有理。
那天晚上,我们分房睡了。
我躺在床上,翻来覆覆,脑子里全是王大爷和他那只小鞋子的事。
一个失去了一切的老人,守着一只鞋子,守着一份回忆,孤独地活在这个喧闹的世界上。
而我呢?
我有一个健康的身体,一份不错的工作,一个爱我的……呃,曾经爱我的丈夫。
我却因为这些鸡毛蒜皮的家庭矛盾,把自己搞得一团糟。
我突然觉得自己很可笑。
第二天,我没有像往常一样等张健来道歉。
我起得很早,去菜市场买了新鲜的排骨和蔬菜。
我炖了一锅莲藕排骨汤,炒了几个小菜。
然后,我装了满满一个保温桶,带着元宝,又去了12栋。
王大爷给我开门的时候,精神比昨天好了一些。
屋子里那股沉闷的味道也淡了些,窗户开着,有阳光照进来。
“大爷,我给您送点汤来。”我说。
他看着我手里的保温桶,有些不知所措:“这……这怎么好意思。”
“没什么不好意思的。我一个人在家也吃不了多少。”我把他推进屋,“您快趁热喝。”
我把饭菜在小桌上摆好,又从包里拿出一个新的保温杯。
“这个杯子给您用,以后可以装着热水下楼遛弯。”
王大爷看着我,眼圈又红了。
“好姑娘……你真是个好姑娘……”
那天,我陪着王大爷吃完了午饭。
我发现他的冰箱是空的,燃气灶也坏了很久,平时就靠一个电饭锅煮点粥喝。
他的退休金不高,大部分都用来买药了。
他有很严重的关节炎,一到阴雨天就疼得下不了床。
我心里又酸又堵。
这么一个孤苦伶仃的老人,就住在我们这个所谓的高档小区里,却像活在一个孤岛上。
物业呢?社区呢?邻居呢?
我们每天在业主群里讨论哪家外卖超时可以申请赔付,哪家社区团购的菜最新鲜,却没有人关心过,身边还住着一个连饭都吃不饱的老人。
从王大爷家出来,我直接去了物业。
我找到了物业经理,把王大爷的情况跟他说了。
经理是个四十多岁的男人,姓李。他听完我的话,一脸为难。
“林姐,这个事……我们知道。王大爷是特殊情况,我们也登记在册了。但是他脾气很倔,我们之前想给他申请低保,他不肯,说自己有退休金,不想给政府添麻烦。”
“那吃饭问题呢?燃气灶坏了总得修吧?”
“我们也提过,他说不用,自己一个人,电饭锅就够了。”李经理叹了口气,“我们也没办法啊,总不能强行破门而入吧?”
我被他这种“按规定办事”的逻辑气笑了。
“李经理,规定是死的,人是活的。他现在的情况,已经不是倔不倔的问题了,是生存问题。万一哪天他一个人在家出了事,谁负责?”
李经理被我问得哑口无言。
“这样吧,”我说,“我来牵头。我在业主群里发起一个募捐,专门给王大爷改善生活。你们物业得出面,至少要帮忙协调维修和后续的探访。”
我以前做项目,最擅长的就是整合资源和推动执行。
李经理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行,林姐,你都这么说了,我们肯定配合。”
回到家,张健居然不在。
桌上留了张纸条:【我去我妈那儿了,晚上可能不回来。】
字迹潦草,看得出写得很匆忙。
我心里冷笑一声,也好,省得我看着心烦。
我打開電腦,开始写募捐倡议书。
我没有用煽情的语言,只是客观地陈述了王大爷的现状,以及那只小鞋子的故事。
最后,我附上了我和元宝的照片,还有那只被王大爷视若珍宝的小鞋子的照片。
倡议书的结尾,我写道:
【我们生活在同一个小区,呼吸着同一片空气。也许我们无法解决世界上所有的苦难,但至少,我们可以让我们身边的一位老人,感受到一丝温暖。】
写完后,我没有立刻发。
我先私聊了几个平时在群里比较活跃、心肠也好的邻居,比如上次被元宝找回手套的王阿姨,还有开宠物店的刘姐。
我把倡议书发给她们看,征求她们的意见。
这是项目管理里的“关键人物策略”。
她们看了都非常感动,表示全力支持。
王阿姨说:“小林你放心发,我第一个捐!这事做得太对了!”
刘姐说:“必须支持!我店里可以提供一些宠物零食,以后你带元宝去看王大爷,可以带上。”
有了她们的支持,我心里有了底。
我在业主群里,正式发出了那份倡议书。
一石激起千层浪。
群里瞬间炸开了锅。
【天啊,我们小区还有这么可怜的老人?我居然一点都不知道!】
【那只小鞋子的故事太好哭了!我一个大男人都看哭了!】
【必須幫!林姐你建个群,我们都进去!】
【我捐200!】
【我捐500!物业能不能公布一个账号?】
【我老公是做家电维修的,王大爷家的燃气灶我包了!免费修!】
【我是社区医院的护士,我可以定期去给王大爷做个简单的身体检查!】
看着屏幕上不断滚动的消息,我的眼睛湿润了。
我从来不知道,我们这个看似冷漠的小区,竟然有这么多温暖的心。
原来,不是大家冷漠,只是缺少一个被看见的机会。
我迅速建了一个“爱心守护王大爷”的微信群,把愿意帮忙的邻居都拉了进来。
物业的李经理也很给力,立刻在群里公布了一个由物业监管的专用捐款账户,并承诺所有款项公开透明。
一个下午的时间,捐款就超过了五千块。
有人捐钱,有人捐物,有人出力。
修燃气灶的邻居当天下午就带着工具上门了。
社区医院的小护士也来了,给王大爷量了血压,测了血糖。
王阿姨和几个热心的大妈,拎着米面粮油,把王大爷空荡荡的冰箱塞得满满当当。
王大爷的家,从来没有这么热闹过。
他激动得话都说不出来,只是一个劲地拉着我的手说“谢谢”。
我看着他脸上久违的笑容,看着屋子里穿梭忙碌的邻居,心里被一种巨大的幸福感填满了。
这种幸福感,比我签下任何一份百万合同都要来得强烈。
我发现,原来帮助别人,真的可以给自己带来力量。
晚上,我给元宝加了个鸡腿。
“好样的,儿子。”我摸着它的头,“你这次叼回来的,是咱们小区最珍贵的宝贝。”
元宝舔了舔我的手,尾巴摇得欢快。
就在这时,我的手机响了。
是个陌生号码。
我接起来,里面传来一个怯怯的声音。
“嫂子……是我。”
是张莉。
我愣了一下,没说话。
“嫂子,对不起。”她在那头小声说,“我……我错了。我不该那么说你。”
我有点意外。
以她的性格,主动道歉,简直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我今天……听我哥说了那个王大爷的事。我……我觉得你做得挺对的。”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哭腔,“我就是嫉妒你。我觉得你什么都比我强,我哥也向着你……”
我心里五味杂陈。
“你哥没有向着我。”我淡淡地说,“如果他真的向着我,你就不会有机会嫉妒我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
“嫂子,”过了很久,她才又开口,“我……我能加那个爱心群吗?我也想……捐点钱。”
我叹了口气:“你自己跟你哥要群二维码吧。”
挂了电话,我看着窗外的夜色,心情复杂。
我不知道张莉的道歉有几分真心,但至少,这是一个开始。
一个好的开始。
第二天,张健回来了。
他看起来很憔悴,眼睛里布满血丝。
他一进门,就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拥抱。
“老婆,对不起。”他把头埋在我的肩膀上,声音闷闷的,“我错了。”
我没推开他。
“我昨天在我妈家,跟她和莉莉谈了一晚上。”他说,“我把王大爷的事告诉了她们。我告诉她们,你不是在瞎操心,你是在做一件特别了不起的事。”
“我妈听完,半天没说话。后来莉莉就哭了,说她错了。”
“老婆,是我混蛋。我一直以为,所谓的‘家和万事兴’,就是息事宁人,你好我好大家好。我从来没想过,我的不作为,对你来说是多大的伤害。”
他抬起头,眼睛红红地看着我。
“我总觉得,她们是我妈,是我妹妹,我不能跟她们计较。可我忘了,你是我老婆,是我要共度一生的人。我最应该保护的人,是你。”
我的眼泪,终于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我等这句话,等了太久了。
他手忙脚乱地给我擦眼淚。
“老婆你别哭啊,都是我不好。以后,我再也不会让你受委屈了。谁要是敢欺负你,我第一个不答应!”
我被他笨拙的样子逗笑了,一拳捶在他胸口。
“这可是你说的!”
“我说的!”他用力点头,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张银行卡,塞到我手里。
“这是什么?”
“我的工资卡。”他说,“以后家里的财政大权,都交给你。你想买什么就买什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全力支持你!”
我看着手里的卡,心里暖暖的。
我知道,我们之间的问题,不是一张工资卡就能解决的。
但他的态度,让我看到了希望。
我踹了他一脚,把他赶去书房:“去,把王大爷家需要添置的家具列个清单,做个预算出来。你不是会做PPT吗?给我做得漂亮点!”
“好嘞!保证完成任务!”他像领了圣旨一样,屁颠屁颠地跑了。
我看着他的背影,笑了。
生活,似乎又回到了正轨。
不,比以前更好了。
“爱心守护王大爷”的群里,已经有了一百多个邻居。
大家群策群力,给王大爷制定了一个详细的帮扶计划。
有人负责每天送饭,有人负责定期打扫卫生,有人负责陪他聊天解闷。
物业也行动起来,不仅修好了燃 gas灶,还给王大爷家换了新的节能灯泡,重新粉刷了墙壁。
王大爷的家,一天比一天亮堂。
他的笑容,也一天比一天多。
他甚至重新拿起了工具,开始在阳台上敲敲打打。
他说,他想给元宝做一双“全世界独一无二”的鞋子。
周末,我带着张健和元宝一起去看王大爷。
张健提着大包小包的营养品,一脸的局促和愧疚。
王大爷看到他,倒是很热情。
“你就是小林的对象吧?真是个精神的小伙子!”
张健闹了个大红脸。
我们陪着王大爷聊了很久。
张健听着王大爷讲过去的故事,听得很认真。
他不像我,他是个感性的人。听到动情处,眼圈都红了。
回家的路上,他一直牵着我的手,一言不发。
快到家门口的时候,他突然说:“老婆,谢谢你。”
“谢我什么?”
“谢谢你让我知道,生活除了工作和赚钱,还有更重要的东西。”他说,“也谢谢你……没有放弃我。”
我捏了捏他的手:“你是我选的人,我当然不能轻易放弃。不过,再有下次,就没这么便宜了。”
他嘿嘿一笑:“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在我们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元宝在我们脚边跑来跑去,尾巴摇得像个快乐的精灵。
我突然觉得,生活真美好。
这件事,在我们小区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甚至有本地的电视台记者闻讯而来,想要采访。
我拒绝了。
我对记者说:“我们做的只是一件很小的事,不值得宣扬。我们只是不想让我们的小区,成为一个冷冰冰的钢筋水泥森林。”
记者被我的话打动了,最后只写了一篇很温暖的小通讯,没有提任何人的名字,只说在一个普通的小区里,有一群善良的邻居,和一个叫“元宝”的英雄狗狗。
报道出来后,我们小区的氛围变得更好了。
邻居们见面,不再是低头刷手机,而是会笑着打招呼。
业主群里,也不再是抱怨和吐槽,而是充满了各种互助信息。
“谁家有多的鸡蛋?我家娃突然想吃蛋糕,我忘了买了!”
“我家有!你来拿!”
“3栋的刘先生,你的车窗没关!”
“谢谢提醒!马上下去!”
我们甚至自发组织了一个“周末爱心集市”,大家把家里闲置的物品拿出来义卖,所得的款项全部捐给小区的“爱心基金”,用来帮助像王大爷一样有需要的人。
张莉也变了。
她不再三天两头往我们家跑,而是找了一份正经工作。
虽然工资不高,但她每天都干劲十足。
她还报名了社区的志愿者,周末会去陪孤寡老人聊天。
有一次我去看王大爷,正好碰到她在那儿给王大爷读报纸。
阳光照在她脸上,她看起来从来没有那么好看过。
她看到我,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我也对她笑了笑。
有些事,过去了,就让它过去吧。
我和张健的感情,也进入了一个新的阶段。
我们不再是“男主外、女主内”的传统模式,而是变成了并肩作战的战友。
他会主动分担家务,会关心我的工作,会在我遇到困难时,给我出谋划策。
我也会在他应酬晚归时,给他留一盏灯,煮一碗面。
我们开始有了共同的话题,共同的目标。
我们一起规划“爱心基金”的使用,一起组织小区的活动。
我们发现,当我们把目光从自己的小家庭,投向更广阔的社区时,我们的世界,也变得更大了。
那天,是妞妞的忌日。
我和张健,还有很多邻居,一起陪着王大爷去了墓地。
王大爷在孙女的墓碑前,放上了一束她最喜欢的雏菊,还有一个新鲜的糖葫芦。
他没有哭。
他只是抚摸着墓碑上女孩的照片,轻声说:“妞妞,你看,有这么多人陪着爷爷呢。爷爷不孤单了。”
“爷爷还给你做了双新鞋子。”他从怀里掏出一双崭新的小皮鞋,比之前那只更精致,更漂亮,“等爷爷将来去找你,再亲手给你穿上。”
那一刻,山风吹過,墓園里一片寂静。
我看到,王大爷的脸上,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和释然。
回去的路上,元宝一直安静地跟在王大爺脚边。
走到小区门口时,王大爷突然停下脚步,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用红布包着的东西,塞到元宝的项圈上。
我凑近一看,是一只用桃木雕刻的小狗,雕工精湛,栩栩如生。
“这是爷爷给元宝的护身符。”王大爷摸着元宝的头,笑着说,“谢谢你,我的好伙计。”
元宝似乎听懂了,用头亲昵地蹭了蹭他的腿。
生活,就像一个巨大的盲盒。
你永远不知道,下一秒会开出什么。
可能是争吵,可能是误解,也可能是像王大爺和那只小鞋子一样的相遇。
重要的是,当“意外”来临时,我们选择如何面对。
是像以前的我一样,把它当成一个麻烦,一个负担?
还是像现在的我一样,把它当成一个机会,一个改变的契机?
我很庆幸,我选择了后者。
我也很庆幸,我有一只不走寻常路的狗。
是它,用它最纯粹的方式,教会了我什么是善良,什么是爱。
是它,叼回了一段塵封的往事,也叼回了一个家的温度,一个社区的溫暖。
有些人的世界,只剩下一只鞋那么大的回忆。而我们能做的,就是让这回忆,照进一缕阳光。
来源:梦幻星辰cAtls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