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大理的春深,是用不完的绿意与潮湿。御书房窗外的芭蕉叶阔大如盖,承不住那午后骤雨的重量,雨水顺着叶脉滑下,砸在青石板上,声声沉闷。段誉搁下批阅奏章的朱笔,揉了揉眉心。登基日久,那“镇南王世子”的跳脱仿佛已是前尘,眉宇间积压的,是江山社稷的重量。只是此刻,搅扰他心
烛影摇红:天龙劫后书
乔峰坠崖后并未死去,而是被一位隐居大理的神秘女子所救。
女子身负六脉神剑残篇与凌波微步绝学,却因旧日誓言永不出谷。
段誉与虚竹得知大哥尚在,却苦于无法寻得幽谷所在。
当大理皇位更迭危机与灵鹫宫异动同时爆发,两人收到一封无名信函:
“欲见乔峰,先破誓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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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理的春深,是用不完的绿意与潮湿。御书房窗外的芭蕉叶阔大如盖,承不住那午后骤雨的重量,雨水顺着叶脉滑下,砸在青石板上,声声沉闷。段誉搁下批阅奏章的朱笔,揉了揉眉心。登基日久,那“镇南王世子”的跳脱仿佛已是前尘,眉宇间积压的,是江山社稷的重量。只是此刻,搅扰他心绪的,并非哪处的灾情或边关的军报。
他起身,从紫檀木匣深处取出一物——一方素白手帕,边缘已有些许磨损,上面以炭条勾勒出一幅简陋的地图,笔触生涩,显是仓促而就。旁侧还有一行小字,墨迹与图并非同时所书:“幽谷藏龙,碧水生烟。非请莫入,妄动则湮。”
这手帕,是月前一个风雨夜,由一只神骏无匹的白雕掷入他寝殿的。当时惊骇过后,便是狂喜——大哥乔峰,竟尚在人间!可这数月来,他遣出大理段氏最得力的探子,甚至动用了天龙寺部分外围僧众,按图索骥,将点苍山可能藏匿幽谷的险峻之处几乎翻了个遍,却始终一无所获。那“幽谷”如同一个清醒的梦境,触手可及,却又总在指尖化为虚无。
“陛下,”内侍在门外轻声禀报,“灵鹫宫虚竹子尊主到了。”
段誉精神一振,忙道:“快请!”
虚竹子大步走入,依旧是一身半旧僧袍,风尘仆仆,脸上惯常的憨厚笑容被一层忧色覆盖。他不等段誉开口,便从怀中取出一封书信,信笺材质与段誉收到的手帕一般无二。
“三弟,你看这个。”
段誉接过,展开。信上字数不多,笔迹也与手帕上的小字相同,清秀中透着一股难言的疏离:
“欲见乔峰,先破誓约。”
落款处,空空如也。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与凝重。这送信之人,不仅知晓乔峰下落,更对他们的动向、乃至他们与乔峰的关系了如指掌。所谓“誓约”,又是什么?
“二哥,你灵鹫宫近来可有什么异动?”段誉沉吟着问。
虚竹子眉头紧锁:“正要与你说。灵鹫宫属下三十六洞、七十二岛中,有几个地处南疆边陲的,近月来屡遭身份不明者窥探。手法隐秘,不似寻常江湖纷争。梅兰竹菊四姐妹暗中查探,发现那些人似乎在寻找什么……与‘六脉神剑’相关的物事。”
“六脉神剑?”段誉心头一跳。这是大理段氏不传之秘,除他之外,世间本应再无传人。
虚竹子继续道:“还有,九天九部之中,钧天部有弟子在执行任务时,曾远远瞥见一种身法,翩若惊鸿,婉若游龙,极似你提过的‘凌波微步’,但细微处又颇有不同,更为诡谲难测。”
六脉神剑残篇,凌波微步绝学,再加上这封直指乔峰下落的无名信函……线索似乎隐隐指向同一个方向。一个神秘的,拥有绝世武学,却因某种“誓约”而隐匿不出的女子形象,在段誉心中逐渐清晰起来。
“看来,有人不想让我们安稳地找到大哥。”段誉指尖敲着那封信,“她要我们‘破誓’,却又不明说这誓约为何。是考验,还是……陷阱?”
正在此时,殿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甲胄摩擦的铿锵之声。一名禁军将领未经通传便闯入,脸色煞白,跪地急奏:“陛下!不好了!镇南王……镇南王他遇刺重伤!”
“什么?!”段誉猛地站起,眼前一黑,几乎站立不稳。镇南王段正淳,是他的皇叔,更是如今朝堂的支柱之一。
“刺客……刺客所用武功,极为怪异,指尖似有无形剑气,中者经脉寸断……”将领的声音带着恐惧,“王府侍卫拼死护卫,仍让那刺客走了,只留下一枚这个。”
将领双手呈上一物。那是一枚小巧的玉符,形制古拙,上面刻着繁复的云纹,中间一个篆文——“烟”。
段誉接过玉符,触手温凉。他与虚竹子再次对视,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翻涌的巨浪。无形剑气,六脉神剑?这枚“烟”字玉符,又代表着什么?
“皇叔伤势如何?”段誉强压着惊怒问道。
“王爷重伤昏迷,太医正在全力施救,但……但说剑气侵扰心脉,情况……不甚乐观。”
段誉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刺杀皇族,动用疑似六脉神剑的武功,留下神秘玉符……这绝非孤立事件。它与那无名信函,与灵鹫宫遭到的窥探,甚至与大哥乔峰的下落,恐怕都纠缠在一起。
山雨欲来,风已满楼。
“二哥,”段誉的声音低沉而决断,“看来,我们不想‘破誓’也不行了。这潭水,必须去搅一搅了。”
虚竹子重重地点了点头,脸上憨厚尽去,唯有灵鹫宫尊主的凛然:“三弟,你坐镇大理,清查内奸,救治皇叔。我去追查这玉符和刺客的来历。无论如何,总要找到大哥,也要弄清这背后的阴谋。”
段誉将那张绘有地图的手帕和“烟”字玉符一起递给虚竹:“一切小心。这玉符,或为关键信物。”
虚竹子接过,纳入怀中,不再多言,转身大步离去,僧袍在穿堂风中猎猎作响。
段誉望着他消失的背影,又看向窗外迷蒙的雨幕,手指紧紧攥住了那封无名的信笺。
“欲见乔峰,先破誓约……”
幽谷之中,又是怎样的光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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谷中不知岁月长。
这是一处被遗忘的角落,四周峭壁合围,如一口巨大的深井,只在头顶留下一片被藤蔓切割得支离破碎的天空。谷底却别有洞天,温暖湿润,奇花异草繁茂,中央一泓碧潭深不见底,水色幽邃,终年弥漫着若有若无的乳白雾气。
乔峰立于潭边,身形依旧魁伟,却褪去了往日叱咤风云的锐气,多了几分沉静,或者说,是沉寂。他穿着一身粗布葛衣,是谷中自产的麻所织就。胸口那致命的掌伤早已愈合,只留下一道狰狞的疤痕,提醒着那纵身一跃的决绝。内力也恢复了七七八八,充沛雄浑的罡气在经脉内流转,比之从前,似乎更多了一份历经生死后的凝练。
然而,力量回来了,心却空了一块。阿朱的笑语,丐帮兄弟的豪迈,宋辽边境的烽烟……都隔在了那悬崖之外,隔在了前世。
救他的女子,名唤“烟”。她只告诉他这个名字。
此刻,烟正坐在不远处一方光滑的青石上,身周堆着些晒干的药草。她穿着一袭简单的素白衣裙,长发用一根木簪松松挽起,侧影在氤氲的水汽中显得有些模糊。她并不算绝色,但眉眼清冽,像谷中这潭深水,望不到底。安静时,周身散发着一种与世隔绝的疏离。
乔峰看着她捣药的背影,心中滋味复杂。感激自是无疑,若非她精通医理,又以独门内力为他续接心脉,他早已是崖底枯骨。但更多的,是一种无力的困缚。烟对他有救命之恩,却也立下了规矩:他伤势未愈,不得出谷。如今伤好了,她却又道,谷外机关遍布,阵法天成,无人引领,有死无生。
他试过。在半月前一个清晨,他沿着来时(实则是烟将他带回时)模糊记忆中的路径向外探寻,不过行出里许,便觉草木皆兵,雾气骤浓,无论走向哪个方向,最终都会绕回这碧潭之畔。那并非简单的迷阵,更似融合了极高明的奇门遁甲与自然地势,以他之能,竟也无法强行突破。
烟从未阻止过他尝试,只是在他又一次无功而返时,淡淡地说了一句:“时机未到。”
时机?什么时机?乔峰不懂。他只觉得这幽谷虽好,却是一座精致的牢笼。他乔峰顶天立地,何曾需要如此被人“保护”起来?
“你的内力,与我认知的任何一路武功都不同。”乔峰走到她身边,开口打破了沉寂。他的声音在谷中回荡,显得格外洪亮。“刚猛处似少林正宗,精微处又带道家意韵,更有一缕……说不清的锋锐。”
烟捣药的动作未停,头也未抬:“家传的一点微末伎俩,入不了萧大侠的法眼。” 她依旧习惯称呼他坠崖前的姓氏。
乔峰默然。他见识过烟的身手。那并非系统的对敌过招,而是在采摘悬崖上某株珍稀草药时,她足尖在近乎垂直的岩壁上几点,衣袂飘飘,如凌虚御风,那种轻灵与精准,远超他所知的任何轻功。他也偶然见过她以指风遥点,击落空中飞过的昆虫,那无形气劲虽只昙花一现,但其凝练与速度,让他心中凛然,竟与三弟段誉的六脉神剑有几分形似,只是更为含蓄内敛,少了几分煌煌大气,多了几分缥缈难测。
六脉神剑乃段氏不传之秘,凌波微步更是逍遥派绝学,她一个隐居深谷的女子,从何得来?纵然只是残篇,也足以震惊武林。
“你救我,究竟是为了什么?”乔峰问出了盘桓心中已久的问题。他从不信无缘无故的恩惠。
烟终于停下了手中的药杵,抬起头,目光平静地看向他。她的眼睛很亮,像浸在寒潭里的星子。“若我说,是机缘巧合,你信吗?”
乔峰摇头。
烟微微弯了下唇角,那笑意很淡,未达眼底:“那就当是……我欠了故人一个承诺吧。”
“故人?谁?”乔峰追问。
烟却已低下头,重新拿起药杵:“往事如烟,不提也罢。萧大侠只需知道,在此谷中,你是安全的。”
又是这样。每次触及她的来历与目的,她便用这种缥缈的语气将话题引开。乔峰心头一阵烦闷。他宁愿面对千军万马,也不愿应对这云遮雾绕的局面。
他不再说话,转身走向那方碧潭。潭水幽深,倒映着上方一线天光和他的面容。水中人影,眉宇间锁着化不开的郁结。段誉和虚竹两位义弟如今怎样了?他们是否以为自己已死,正悲痛万分?还有阿紫那丫头……他答应阿朱要照顾好的。
还有大辽……耶律洪基……
种种思绪,如潮水般涌来,几乎要将他的胸膛撑破。他猛地一拳砸在水面上,轰然巨响中,水花冲天而起,如暴雨般落下,打湿了他的衣襟,也惊起了林间栖息的几只飞鸟。
烟在他身后,静静地看着他发泄的背影,眼神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复杂情绪,随即又归于沉寂,只剩下捣药的笃笃声,在空谷中规律地回响。
这谷,困住的是他的人,还是各自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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虚竹站在点苍山深处的一条隐秘溪流旁,眉头紧锁。他手中握着那枚“烟”字玉符,另一只手则拿着段誉给他的丝帕地图。按照图上标示,结合灵鹫宫钧天部弟子之前发现那诡谲身法的区域,应该就是这附近无疑。
然而,眼前除了苍翠的林木、嶙峋的怪石和潺潺的溪水,别无他物。哪有什么幽谷入口?
他深吸一口气,默运北冥真气,灵台空明,神识如水银泻地般向四周蔓延开去。草木的呼吸,山石的沉寂,溪流的欢唱……种种细微的气息在他心间流淌。忽然,他捕捉到一丝极不协调的滞涩之感,就在前方那片看似寻常的藤蔓之后。
那并非杀机,而是一种浑然天成、却又巧妙嵌入自然的屏障,扰乱了正常的地气流动。
虚竹迈步向前,伸手拨开那厚厚垂落的碧绿藤萝。后面是湿滑的岩壁,长满青苔。他凝神细观,以他对天山灵鹫宫石壁武学的见识,渐渐看出了些许端倪。岩壁上的纹路,青苔生长的疏密,似乎暗合某种至理。
他尝试着依照某种步法,左三右四,前踏后转,同时指尖蕴力,在岩壁几个特定位置或轻或重地按了下去。这是他结合凌波微步的卦象与灵鹫宫部分机关术的推测。
起初毫无动静。就在他以为判断错误时,脚下地面传来一阵极其轻微的震动,伴随着几乎不可闻的机括转动声。紧接着,面前那看似浑然一体的岩壁,竟无声无息地滑开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一股带着浓郁药草清香和潮湿水汽的风从内里吹出。
虚竹心中一喜,不及多想,闪身而入。
他甫一进入,身后的缝隙便悄然闭合,严丝合缝,仿佛从未存在过。眼前光线一暗,随即又亮起。他发现自己置身于一条狭窄的甬道之中,两侧石壁光滑,镶嵌着能自发光的萤石,散发出柔和朦胧的光晕,照亮前路。
甬道曲折向下,寂静无声,只有他自己的脚步声和呼吸。虚竹不敢大意,将北冥真气遍布全身,小心翼翼前行。约莫一炷香后,眼前豁然开朗。
果然是一处幽谷。芳草鲜美,落英缤纷,雾气氤氲,中央一潭碧水,宛如世外桃源。而更让他心跳加速的是,他一眼就看到了那个站在潭边的魁伟背影——葛衣布衫,难掩其龙蟠虎踞之姿。
“大哥!”虚竹声音颤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乔峰霍然转身,看到虚竹,虎躯剧震,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的狂喜:“二弟?!怎么是你?!”
兄弟二人快步上前,四手紧握,皆是无语凝噎。乔峰用力拍着虚竹的肩膀,眼眶发热:“好,好!你还活着,三弟他……”
“三弟也很好!他已是大理皇帝!”虚竹急忙道,同样激动不已,“大哥,我们……我们都以为你……”
“是啊,我也以为必死无疑。”乔峰慨叹,随即神色一肃,“你是如何找到这里的?”
虚竹这才定下神,迅速将收到无名信函、段正淳遇刺、玉符线索、以及自己如何根据地图和灵鹫宫情报找到入口的过程说了一遍。“……大哥,救你之人何在?那‘誓约’又是怎么回事?”
乔峰听罢,面色沉凝下来。他引着虚竹看向那方青石,却发现不知何时,烟已不见了踪影,只留下那未捣完的药草和石臼。
“救我者,名‘烟’。”乔峰沉声道,“便是她立下誓言,永不出谷。至于具体缘由,她从未明言。”
虚竹从怀中取出那枚“烟”字玉符:“刺杀镇南王的刺客,留下了这个。”
乔峰接过玉符,触手温润,上面那个篆文的“烟”字,与他偶尔在烟随身物品上见过的标记一模一样!他心头巨震,难道……那冷清如深潭的女子,竟与外界刺杀有关?
就在这时,一个清冷的声音自他们身后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叹息:“你们还是来了。”
烟从一丛茂密的凤尾竹后转出,目光扫过乔峰手中的玉符,并无意外之色。“这玉符,是我的。”
虚竹踏前一步,合十为礼,语气却带着质问:“女施主,这玉符为何会出现在刺杀大理镇南王的现场?那刺客所用武功,疑似六脉神剑,你又作何解释?”
烟的神色依旧平静,但眼神却冷了几分:“玉符是我谷中信物,月前遗失数枚。至于六脉神剑……天下武学,殊途同归,未必只有大理段氏一家。”
“巧言令色!”虚竹虽性情温和,但涉及兄长安危与灵鹫宫、大理段氏的清誉,也不由动了真怒,“那‘欲见乔峰,先破誓约’的信函,可是你所发?你引我等前来,究竟意欲何为?”
烟看向乔峰,见他亦是目光灼灼,带着疑问与审视。她沉默片刻,终于缓缓开口,声音里透着一丝疲惫与决然:“信是我发的。因为立下那‘永不出谷’誓言的,并非只有我一人。”
她抬起手,指向乔峰,语出惊人:“还有他,萧峰。”
“什么?!”乔峰与虚竹同时失声。
“不可能!”乔峰断然道,“我何时立过此等誓言?”
“你自然不记得。”烟的目光似乎穿透了时光,带着一丝悠远的怅惘,“你重伤濒死,心神涣散,我以‘摄魂定念’之法为你稳固神魂,吊住性命。此法需你潜意识中应允一个最强的约束,方可奏效。当时你口中反复念及的,是‘再无面目见天下英雄’,是‘此生不出此崖’。我便以此为基础,助你立下心誓——伤愈之前,永不出谷。此誓与我的血脉誓言相连,一损俱损。”
心誓?血脉誓言相连?
乔峰如遭雷击,踉跄后退一步。他回想起初醒时浑噩的状态,以及每次试图出谷时,内心深处那莫名涌现的强烈阻滞与空茫之感,原来并非全是阵法之效,竟是源于自身!
虚竹也听得怔住,他博览灵鹫宫典籍,隐约知道世间存在一些奇异的催眠、誓约之法,能与人的深层意识甚至气血相连,玄奥莫测。若烟所言非虚,那这“誓约”便绝非儿戏。
“所以,”烟的声音恢复了清冷,“并非我强留于你。而是你自身的心魔,与我的血脉,共同锁住了你。欲破此誓,需满足两个条件。”
她伸出两根手指:“其一,由立誓之人,也就是我,自愿且主动踏出此谷,引动誓约反噬,方可松动其根基。其二,需要萧大侠你,直面内心,彻底放下那‘无面目见天下人’的执念。否则,即便我出谷,誓约之力仍在,你强行突破,必遭心魔反噬,轻则武功尽废,重则神魂俱损。”
谷中一片死寂。碧潭上的雾气似乎更浓了,缠绕在三人之间,沉重得令人窒息。
乔峰脸色变幻,他一生磊落,何曾想过会被自己的心念所困?那纵身一跃,是他对命运的最终抗争,也是无法洗刷的冤屈与辜负带来的巨大疲惫与绝望。放下?谈何容易!
虚竹看着大哥挣扎的神情,心中了然那痛苦的根源。他转向烟,语气缓和了些许,但仍带着警惕:“女施主,即便你所言非虚。那外界刺杀之事,又当如何解释?那枚玉符,总不会是凭空飞去的。”
烟淡淡道:“玉符遗失是真。有人想借此将祸水引向此谷,或者,是想逼我出去。至于那疑似六脉神剑的武功……或许,这世间并非只有大理段氏,与那‘六脉神剑’的根源有所牵连。” 她的话语依旧含蓄,却透露出惊人的信息。
她目光扫过乔峰与虚竹:“如今,选择在你们。若信我,便按我的方法来,或许能两全。若不信……”她顿了顿,声音里听不出情绪,“你们可自行尝试带他离开,但我可以肯定,结果绝非你们所愿。”
虚竹眉头紧锁,沉吟不语。他无法判断烟的话有几分真,几分假。那心誓之说,太过玄奇。但大哥的状态,以及那确实存在的诡异阵法,又让他不敢冒险。
乔峰猛地抬头,眼中血丝隐现,声音沙哑:“你要如何才肯出谷?”
烟迎上他的目光,毫不退避:“给我一个必须出去的理由。一个,足以压倒我血脉中世代传承的禁令,以及对抗誓约反噬风险的理由。”
理由?乔峰脑中纷乱。为了他的自由?为了查明刺杀真相?为了再见义弟一面?这些,够吗?足以让这个清冷如冰雪、誓言如铁的女子,冒着未知的反噬风险,踏出这固守多年的幽谷吗?
他看着烟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第一次感到,这女子心中的枷锁,或许比困住他的幽谷,更加沉重。
而此刻,谷外的世界,段誉正面临着怎样的风波?那枚“烟”字玉符带来的猜疑,又在朝堂与江湖掀起了怎样的波澜?
幽谷内的僵局,与谷外的风暴,只隔着一道石壁,却仿佛两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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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理皇宫,灯火通明,气氛却比殿外的夜色更加凝重。
段誉坐在龙椅上,指尖冰凉。御案上摊开的,是几份加急奏报。镇南王段正淳依旧昏迷,太医用尽方法,也只能勉强护住心脉,那侵入的诡异剑气如附骨之疽,难以根除。朝中流言四起,有说刺客是前朝余孽,有说是宋国奸细,更有甚者,竟将矛头隐隐指向了天龙寺,暗示寺中有人觊觎六脉神剑,与外人勾结。
而最让段誉心惊的,是一封来自边境的密报。有身份不明的高手在宋辽大理三方交界之地频繁出没,似乎在勘查地形,寻找什么。密报中提及,其中一人身法快如鬼魅,与刺杀镇南王刺客的形容颇有几分相似。
“烟……”段誉喃喃自语,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虚竹带走的那张丝帕的复制品。那无名信函上的四个字,如同诅咒,在他心头盘旋。“欲见乔峰,先破誓约。”
这“誓约”未破,风波已起。那幽谷中的女子,究竟是解开谜团的关键,还是掀起风浪的源头?
“陛下,”内侍再次悄无声息地出现,呈上一枚小小的竹管,“灵鹫宫尊主传来的讯息。”
段誉精神一振,连忙接过,取出内里的绢条。上面是虚竹以特殊药水书写的字迹,简要说明了已找到幽谷、见到乔峰,以及烟关于“心誓”与“血脉誓言”的惊人说法,并提及玉符为烟所有,但已遗失,以及她那句“世间并非只有大理段氏与六脉神剑根源有所牵连”的暗示。
“心誓……血脉誓言……”段誉放下绢条,心中波澜起伏。若二哥所言非虚,那大哥的困境,竟是他自身心结与那神秘女子血脉共同铸就的枷锁?这简直闻所未闻!
而烟关于六脉神剑根源的暗示,更让他脊背发凉。段氏先祖段思平创出六脉神剑,威震天南,难道这武功并非凭空而来,另有渊源?这渊源,又与那名为“烟”的女子有何关联?
一切线索,似乎都缠绕在那幽谷,缠绕在那个立誓不出的女子身上。
“必须破誓。”段誉眼中闪过一丝决绝。无论是为了大哥的自由,为了查明皇叔遇刺的真相,还是为了厘清这关乎大理段氏根基的武学疑云,他都必须要让那女子走出幽谷!
可如何破?烟说了,需要她自愿主动出谷,还需要大哥放下心结。
放下心结……段誉想起乔峰自尽的决绝,心中黯然。那岂是易事?
而让烟自愿出谷的理由……段誉目光扫过御案上的奏报,停留在那份关于边境异动的密报上。宋、辽、大理……三方交界……勘查地形……
一个模糊的念头,如同黑暗中划过的闪电,骤然照亮了他的思绪。
他猛地站起身,快步走到悬挂着巨大羊皮地图的屏风前。目光紧紧锁定在宋、辽、大理三国接壤的那片区域,那里山峦起伏,地势险要,自古便是兵家不争之地(因难以大军展开),却也是三不管地带。
如果……如果那刺客,那些勘查地形的高手,目标并非仅仅是大理,而是想利用这片区域的特殊性,挑起更大的纷争呢?如果他们的背后,隐藏着一个对宋、辽、大理乃至整个武林都有巨大图谋的势力呢?
这并非不可能。大哥乔峰的身世,便是宋辽矛盾的一个缩影。如今大哥“死而复生”的消息若传出(那无名信函的出现,本身就可能是一个信号),再加上疑似六脉神剑的武功重现,镇南王遇刺……这一连串事件,足以在已然微妙的局势上,再投下一块巨石。
若真如此,那就不再是个人恩怨,而是关乎天下安宁的大事!
段誉深吸一口气,眼中光芒渐亮。他迅速回到御案前,铺开信笺,提笔蘸墨。
“二哥亲启:谷中情况已知悉。‘破誓’之事,或有转机。请务必转告烟姑娘……”
他笔走龙蛇,将边境异动、自己的推测,以及这可能引发的巨大后果一一写下。最后,他重重写道:
“……此非独大哥一人之困,亦非大理一国之事,恐关涉天下气运。烟姑娘既与六脉神剑渊源甚深,与此局恐亦难脱干系。望其能以苍生为念,破誓出谷,共解此危局。誉,翘首以盼。”
这或许,是一个足够强大的理由。一个足以压倒个人誓言,让她不得不面对外面世界的理由。
写完信,用火漆封好,命心腹以最快速度送往灵鹫宫联络点。段誉走到窗前,推开窗户,夜风带着寒意涌入,吹动他额前的发丝。
远山如黛,隐没在沉沉的夜色里。那幽谷,就在那片群山之中。
“大哥,烟姑娘……这天下之局,已非一隅所能藏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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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谷,碧潭边。
乔峰盘膝坐在一块大石上,面对着深不见底的潭水,背影如山岳般沉凝,却又透出一股难以言说的孤寂。虚竹站在不远处,眉宇间带着忧色,他将段誉传来的信息,以及天下的局势,尽数告知了乔峰与烟。
谷中再次陷入了沉默,比之前更加沉重。
段誉信中所描述的局势,如同一幅巨大的、阴郁的画卷,在两人面前缓缓展开。那已不仅仅是个人恩怨,家国纷争,而是可能席卷宋、辽、大理,乃至更多势力的风暴。而他们,似乎都被卷入了风暴眼中。
乔峰闭上眼,脑海中闪过雁门关外的苍凉,闪过丐帮兄弟的热血,闪过耶律洪基复杂的眼神,最后定格在阿朱染血的面容和她那句“乔大爷,我……一个人孤零零的……”那纵身一跃,是想结束这一切,是想偿还那说不清道不明的罪孽,是想获得永恒的宁静。
可命运弄人,他竟活了下来。活在这世外桃源,而外面的世界,却因他(或与他相关的人和事)可能再次陷入动荡。
“再无面目见天下英雄……” 这是他坠崖时的心声,是那“心誓”的根基。可如今,若因他的“苟活”与隐匿,而导致天下烽烟再起,英雄喋血,那他岂不是更加无面目见人?无论是地下的阿朱,还是活着的段誉、虚竹,抑或是那些曾与他并肩作战、又或因他而死的兄弟?
一种比死亡更沉重的责任感,如同这谷中的雾气,丝丝缕缕地渗入他的四肢百骸。
他猛地睁开眼,眼中血丝遍布,却有一种火焰在燃烧。那是一种决断,一种超越了个人荣辱与生死疲惫的觉悟。
他站起身,转向一直静立一旁的烟。她的脸色在朦胧的雾气中显得有些苍白,眼神复杂地看着他。
“烟姑娘,”乔峰的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萧某一生,快意恩仇,纵有冤屈,亦无愧于心。唯欠一死,以谢诸多因我而死的兄弟与爱人。然,上天既不容我死,我便不能再因一己之私念,累及天下!”
他踏前一步,气势陡升,那睥睨天下的豪雄气概,仿佛瞬间冲破了谷中的沉寂:“那‘无面目见天下人’的执念,与可能因我而起的滔天灾祸相比,不值一提!这心结,我今日,便破了它!”
话音落下,谷中仿佛响起一声无声的惊雷。乔峰周身罡气自然鼓荡,衣袍无风自动,那长久以来萦绕在他眉宇间的郁结之气,竟似在这一刻被一股刚猛决绝的意志强行冲散!他站在那里,不再是那个沉寂困顿的伤者,而是昔日那个叱咤风云、顶天立地的乔帮主,萧大王!
虚竹看得心神激荡,忍不住叫了一声:“大哥!”
烟的身体微不可察地晃动了一下,看着乔峰眼中那重燃的火焰,那斩破迷茫的决绝,她的眸底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也随之碎裂、松动。
乔峰目光如电,射向烟:“我的心誓,已破!现在,只看姑娘你的‘血脉誓言’了!”
“为了查明真相,为了阻止可能发生的战乱,为了这谷外万千生灵!”乔峰声如洪钟,“这个理由,可够你踏出此谷?!”
烟迎着他的目光,那目光灼热,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也带着一种她从未在他身上见过的、近乎悲壮的恳求。她缓缓抬起手,看着自己纤细的指尖,那里,似乎有微弱的气流在盘旋。
段誉信中的天下局势,虚竹带来的外界纷扰,乔峰此刻的破誓决心……如同滔天巨浪,冲击着她固守多年的心防。那世代传承的、禁锢着血脉的禁令,在这巨大的冲击下,发出了细微的、不堪重负的龟裂声。
她想起了某些古老的记载,想起了族人的命运,也想起了救下乔峰时,那冥冥中感受到的、与他相关的、纠缠不清的命运丝线。
沉默,在谷中蔓延,每一息都如同一年般漫长。
终于,烟缓缓放下了手。她抬起眼,目光扫过乔峰,扫过虚竹,最终望向那被藤蔓遮蔽的、谷外的天空。她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入两人耳中,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决然,也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怅惘:
“好。”
只此一字。
下一刻,她迈开了脚步。一步,两步……向着那幽谷的出口方向,向着那困锁了她不知多少年的界限,走了过去。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没有光华四射的异象。但在她脚步踏出那无形界限的瞬间,乔峰和虚竹都清晰地感觉到,周身那无处不在的、温和却坚韧的阻滞之力,如同退潮般悄然消散。谷中的雾气似乎也淡薄了些许,头顶那一线天光,骤然变得明亮、开阔。
誓约,已破。
烟站在谷口的光影交界处,素白的衣裙在灌入的山风中飘荡,背影单薄,却挺直。她微微侧首,声音恢复了惯常的清冷,却多了一丝此前未有的肃杀:
“走吧。去看看外面,到底变成了什么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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