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车间里死一般地寂静,只有那台趴窝的“海德堡之星”像一口巨大的钢铁棺材,停在车间正中央,散发着冰冷的、嘲讽的气息。
老周把那张三十万的空头支票拍在桌上时,整个车间都静了。
不,不是支票,是他唾沫横飞的承诺。
“谁!谁能把这台德国祖宗给我伺候好了,这三十万,当场兑现!”
他眼睛通红,不像个老板,倒像个输光了裤衩的赌徒。
车间里死一般地寂静,只有那台趴窝的“海德堡之星”像一口巨大的钢铁棺材,停在车间正中央,散发着冰冷的、嘲讽的气息。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熟悉的味道,机油、铁锈、还有恐慌。
我叫陈默,这厂里修机器的。
说是工程师,其实就是个高级修理工。
我徒弟小李在我身后,拿胳膊肘捅了捅我,压着嗓子,激动得发颤。
“师傅……三十万……”
我没理他,从兜里掏出皱巴巴的红塔山,点上一根,深深吸了一口。
烟雾缭绕里,我看着老周那张涨成猪肝色的脸。
这台“海德堡之星”,全厂的命根子,最精密的印刷机,买来的时候花了小一千万。平时宝贝得跟亲爹似的,专门腾出一间恒温恒湿的空调房供着。
现在,这位“亲爹”罢工了。
厂里养的那几个大学生技术员,围着它转了两天,连外壳都没敢拆利索。
老周联系德国原厂,对方慢悠悠地回邮件,说工程师派过来,光是差旅费、出场费,就要二十万起步,而且最快也得半个月后。
半个月,黄花菜都凉了。
厂里几百万的单子等着交货,违约金一天就是十几万。
老周这是真急眼了。
“陈默!”他终于把目光落在了我身上,像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你,你行不行?”
所有人的目光“唰”地一下全聚焦到我身上。
有怀疑,有期待,有幸灾乐祸。
我慢悠悠地吐了个烟圈。
“老板,这可是德国货,精密着呢。我平时修的都是国产的老家伙,这……”
我话没说完,但意思很明白。
老周几步冲到我面前,抓住我的胳膊,手劲大得吓人。
“别跟我扯这些!我就问你,有没有把握?”他死死盯着我,“只要你能修好,三十万,一分不少!我周立国说话,什么时候不算数过?”
我心里冷笑。
他说话不算数的时候多了去了,也就骗骗刚出校门的小年轻。
但我没戳穿他。
我看着他布满血丝的眼睛,又回头看了看小李那张充满渴望的年轻脸庞。
三十万。
对我来说,那不是一笔钱,那是半条命。
是我老家房子漏雨的屋顶,是我儿子大学四年的学费和生活费,是我老婆不用再去超市当收银员的底气。
“行。”
我把烟头摁灭在旁边的废料桶里,只说了一个字。
整个车间好像瞬间活了过来。
老周长舒一口气,差点没瘫在地上。
“好!好!陈默,需要什么,人、工具,你随便开口!”
“把他们都弄走,”我指了指那几个束手无策的技术员,“我嫌烦。”
“还有,”我看着老周,“老板,丑话说在前头,这机器我没修过,只能说尽力。万一修坏了,我可赔不起。”
“坏了算我的!”老周大手一挥,豪气冲天,“只要你敢动手!”
我点了点头,对小李说:“去,把我的工具箱抬过来。”
那是我吃饭的家伙。
跟了我二十年,里面的每一件工具都比我老婆认识我的时间还长。
小李“哎”了一声,撒腿就跑,像是要去领那三十万奖金。
我走到那台冰冷的机器面前,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它金属的外壳。
滑腻,冰冷,带着一股傲慢。
我能感觉到它的“呼吸”已经停了。
这活儿,不好干。
但我更知道,老周的钱,不好拿。
接下来的三天三夜,我几乎就住在了车间里。
小李给我打下手,困了就在旁边的纸板上眯一会儿,饿了就泡一碗康师傅红烧牛肉面。
车间的其他人,谁也不敢靠近。
老周一天来看八趟,每次都站在十米开外,像个焦急的产房外的丈夫。
他不敢催,只能递烟。
我不抽他的中华,我嫌呛。我只抽我的红塔山。
第一天,我没动一颗螺丝。
我让小李把从德国带过来的、比砖头还厚的全德文说明书和电路图全找了出来。
我一个字一个字地啃。
我学历不高,德语更是狗屁不通。但我懂电路图,懂机械原理。那些符号和逻辑是世界通用的。
我拿着一本快翻烂的《德汉工业词典》,一个词一个词地查,一个模块一个模块地分析。
小李看着那些天书一样的图纸,头都大了。
“师傅,这……这看得懂吗?”
“看不懂也得看,”我头也不抬,“机器不会说话,但图纸会。你得学会听它说什么。”
一整天,我就在图纸上涂涂画画,用红蓝铅笔标注出每一个可能的故障点。
大脑像一台超负荷运转的中央处理器,每一个零件的运动轨迹,每一股电流的走向,都在我脑子里过了一遍又一遍。
到了晚上,我脑子里已经有了一张完整的“海德堡之星”的立体解剖图。
第二天,我才开始动手。
“小李,12号套筒,加长杆。”
“小李,T型内六角扳手。”
“小李,手电,照这里。”
我的指令又快又急,小李跑得满头大汗,但没有一句怨言。
他知道,这是真本事,是在学校里学不到的活本事。
我拆开外壳,复杂的线路和精密的传动结构像人体的内脏一样暴露出来。
那几个大学生技术员要是看到这个场面,估计当场就得辞职。
太复杂了。
一根头发丝掉进去,都可能造成灾难性的后果。
我小心翼翼地,像个外科医生,分离线路,检测模块。
汗水顺着我的额头流下来,滴进眼睛里,又涩又疼。我只是眨了眨眼,手里的万用表探针稳得像焊在上面一样。
问题很快被我锁定。
中央控制系统的一块核心电路板,烧了。
不是简单的烧毁,是其中一个比指甲盖还小的控制芯片内部短路。
这东西,国内根本没有替代品。
我把烧毁的电路板拆下来,拿给老周看。
老周脸都绿了。
“这……这怎么办?换一块得多少钱?”
“从德国订,连运费加关税,估计得十几万。而且,至少等一个月。”我淡淡地说。
老周一屁股坐在地上。
一个月,厂子直接就倒闭了。
“没……没别的办法了?”他声音都在抖。
我看着他,没说话。
小李在旁边急得不行,“师傅,您肯定有办法的,对不对?”
我瞪了他一眼。
有时候,话不能说得太满。尤其是在老板面前。
我回到机器旁,点上一根烟,盯着那块小小的电路板,足足看了半个小时。
老周就在不远处看着我,大气不敢出。
最后,我把烟头掐灭。
“有把火。”
“什么火?”老周没听懂。
“焊枪,最细的那种,还有放大镜,手术刀。”我报出一连串东西。
“能修?”老周像溺水的人看到了木板,眼睛里重新燃起光。
“我试试。”我说,“修不好,这三十万我不要。修好了……你知道该怎么办。”
老周鸡啄米似的点头。
“明白!明白!”
接下来,就是最考验手上功夫的活儿了。
我在一个高倍放大镜下,用一根比绣花针还细的焊枪,去修复那个比米粒还小的芯片上的电路。
这活儿,需要绝对的专注和稳定。
手不能抖,心不能慌。
我屏住呼吸,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放大镜下的那个微观世界。
汗水再次浸透了我的工装,后背一片冰凉。
小李在旁边举着台灯,连呼吸都小心翼翼,生怕一口气吹歪了我的手。
不知道过了多久,可能是一个小时,也可能是三个小时。
当我抬起头时,眼睛酸涩得几乎睁不开,脖子和后背像是断掉了一样。
但我手里的那块电路板,已经修复如初。
至少从表面上看,是这样。
“装回去。”我把电路板递给小李,声音沙哑。
小李像捧着圣旨一样,小心翼翼地把电路板装回原位,接好所有的线路。
最后一道工序。
合上总闸。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老周的拳头攥得死死的,指甲都陷进了肉里。
我走到电闸前,没有丝毫犹豫,一把推了上去。
“嗡——”
一阵轻微的电流声过后,那台“海德堡之星”的操作面板上,一排绿色的指示灯依次亮起。
紧接着,机器内部传来平稳而有力的机械运转声。
那声音,像是沉睡巨人的心跳,一下,一下,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动了!动了!”
小李第一个叫了起来,激动得差点跳起来。
车间里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和欢呼声。
工人们从四面八方涌过来,看着那台重新焕发生机的机器,像是看着神迹。
老周一个箭步冲过来,一把抱住我,用力拍着我的后背。
“陈默!你他妈是神了!你是我的活菩萨!”
他激动得语无伦次,眼眶都红了。
我被他拍得生疼,推开他。
“老板,机器好了。我的事……”
“放心!”老周胸脯拍得山响,“三十万!财务明天就给你办!不,现在就办!我让王姐现在就过来!”
他掏出手机,当着所有人的面,给财务总监王姐打电话,吼得整个车间都听得见。
“王姐!你马上到公司来!马上!带上U盾!给陈默转三十万奖金!对!三十万!”
工人们的欢呼声更大了。
小李在我旁边,脸涨得通红,比他自己拿了三十万还高兴。
“师傅,您太牛逼了!”
我看着周围一张张兴奋的脸,看着老周那副感恩戴德的表情,心里却出奇地平静。
甚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凉意。
我太了解老周了。
他现在有多激动,事后就有多心疼。
三十万,不是三千块。那是能在他身上割下一块肉的数目。
但我当时想,当着全厂工人的面,他许下的诺言,总不至于赖掉吧?
我还是天真了。
第二天,机器跑了一天,完美无瑕,效率甚至比以前还高了点。
厂子得救了。
老周脸上的笑容,也从激动变成了欣慰,最后变成了一种……我熟悉的、精明的平静。
下午,王姐把我叫到了财务室。
一间小小的、装着防盗窗的屋子。
王姐是个四十多岁的女人,戴着金丝眼镜,永远一副公事公办的表情。
她让我坐,给我倒了杯白开水。
“陈师傅,辛苦了。”她推了推眼镜,公式化地开口。
“应该的。”我客气了一句。
“这次你可是立了大功了,周总一上午都在夸你,说你是咱们厂的定海神针。”
我没接话,等着她的下文。
我知道,前面铺垫得越长,后面的转折就越狠。
果然,她话锋一转。
“不过呢,陈师傅,你也知道,今年厂里的效益……唉,大环境不好,到处都困难。”
她开始叹气,给我看一堆我看不懂的财务报表,红的绿的,全是窟窿。
“你看,这笔贷款马上到期,那笔原料款等着付。厂里现在账上的流动资金,非常紧张。”
我静静地听着,像在听一个跟自己无关的故事。
“周总呢,是个重承诺的人。他说三十万,就肯定想给你三十万。但是……但是你也得体谅厂里的难处,对不对?”
她终于图穷匕见了。
“我们财务这边,仔细核算了一下。按照公司最高的奖励标准,再给你申请一个特殊贡献奖,你看……这个数,怎么样?”
她从抽屉里拿出一张崭新的银行卡,轻轻推到我面前。
旁边,还有一张打印出来的回单。
上面写着:奖金。
金额:叁万圆整。
三万。
不是三十万。
后面那个“十”字,被她轻飘飘地吃掉了。
空气瞬间凝固了。
我看着那张卡,又抬头看了看王姐。
她脸上还是那副公事公办的表情,但眼神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闪躲。
“王姐,你说的是三万?”我确认了一遍,声音很平静。
“对,三万。”她点点头,似乎觉得这个数字合情合理,“陈师傅,这已经是公司能拿出的最高额度了。你想想,普通工人一年也才挣多少钱?这笔钱,不少了。”
“不少了?”我重复着这三个字,忽然很想笑。
我笑了出来。
笑得王姐有点发毛。
“陈师傅,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我收住笑,拿起那张卡,在手指间转了转,“周总呢?我要见他。”
“周总去见客户了,他把这事全权委托给我处理了。”王姐立刻说道。
又是这套。
我就知道他会躲起来。
“行。”我点点头,把卡揣进兜里,“我知道了。”
我的反应出乎王姐的意料。
她可能准备了一肚子的话来应付我的撒泼、抱怨、或者讨价还价。
但我什么都没做。
我只是站起来,拉开门,走了出去。
那一刻,我的心比那台德国机器的外壳还要冷。
不是愤怒,是一种彻头彻尾的恶心。
就像你满心欢喜地吃了一口饭,却发现里面有半只苍蝇。
从财务室出来,阳光刺眼。
工人们看到我,都热情地打招呼。
“陈师傅,发财了啊!晚上是不是得请客?”
“三十万啊!陈师傅,准备怎么花?”
我扯了扯嘴角,没说话。
小李跑过来,兴奋地问:“师傅,钱到手了?三十万,我的天,我这辈子都没见过那么多钱!”
我看着他那张单纯的脸,拍了拍他的肩膀。
“小李,跟我来。”
我把他带到车间角落,那个属于我的、堆满了我私人工具和书籍的角落。
我从兜里掏出那张卡,递给他。
“密码六个八。里面有三万,你拿去,两万给你爸妈寄回去,剩下的一万,你自己留着,买点好吃的,再买几本新出的专业书。”
小李懵了。
“师傅,这……这是什么意思?不是三十万吗?怎么……怎么就三万了?而且这是您的钱,我不能要!”
“没什么意思,就是三万。”我淡淡地说,“他们说,我的技术,就值这个价。”
“放屁!”小李瞬间就火了,脸涨得通红,“他们怎么能这样!出尔反尔!当时周扒皮是怎么说的?当着全厂人的面说的!我要去找他理论!”
“站住。”我拉住他。
“找他理论?有用吗?他会跟你说公司困难,会跟你说顾全大局,会说给你三万已经是对你天大的恩赐了。”
我把这些年听烂了的词,一个个说给他听。
小李的拳头攥得咯咯响,眼眶都红了。
“那……那也不能就这么算了啊!太欺负人了!”
“当然不能就这么算了。”我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但是,君子报仇,不是靠吼的。”
我指了指那台正在平稳运转的“海德堡之星”。
“从今天起,这台机器,我们两个,谁都不准再碰一下。天王老子来了,也不准碰。”
“它要是再坏了呢?”小李下意识地问。
“再坏了,”我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也跟我们没关系。我的技术,只值三万。超过三万的问题,我解决不了。”
小李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还有,”我打开我的工具柜,“这些,都是我自己的家伙。今天下班,你帮我一起,搬回家。”
“师傅,您要走?”小李慌了。
“不走。”我摇摇头,“我倒要看看,离了我这个‘只值三万’的修理工,他这个上千万的厂子,能转多久。”
那天之后,我就变成了厂里的一个闲人。
每天按时上下班,打卡,然后就坐在我的角落里,喝茶,看报纸,或者指导小李看一些基础的电路图。
厂里其他零零碎碎的国产机器坏了,我还是会去修。
三下五除二,手脚麻利。
但只要有人提到那台德国“祖宗”,我立马就摆手。
“不了不了,那玩意儿太金贵,我伺候不起。上次侥幸修好了,是祖师爷赏饭吃。我这点微末道行,可不敢再碰了。”
我话说得客气,但态度坚决得像块石头。
老周找我谈过两次话。
第一次,他办公室里,泡着上好的大红袍。
“陈默啊,还在为奖金的事生气呢?”他一副语重心长的样子,“做人,眼光要放长远。钱,够用就行。关键是在公司的位置,是前途。”
他开始给我画大饼。
“我已经决定了,成立一个技术攻关部,由你来当部长。以后厂里所有进口设备的维护,都交给你。工资给你涨一级,再给你配两个大学生……”
我端起茶杯,吹了吹热气。
“周总,谢谢您的好意。不过我这人,没什么大志向,就这点本事,修修国产的老爷车还行。当部长,我怕带不好队伍,耽误了厂里的大事。”
我把“大事”两个字,咬得特别重。
老周的脸色有点挂不住了。
第二次,是在车间里。
他把我堵在角落,声音压得很低。
“陈默,你到底想怎么样?三万块,你还嫌少?你别忘了,你是我厂里的员工,我给你发着工资!机器坏了,你就有义务去修!”
他开始来硬的了。
我笑了。
“周总,没错,我是你员工。我的义务,是维修我职责范围内的设备。那台德国机器,买来的时候就说了,由原厂负责维保。它的技术资料,操作手册,全都是机密。我上次是签了保密协议和免责声明才敢动的。现在,我不想签了,不行吗?”
“你!”老周气得手指头都在发抖,“你这是在要挟我!”
“我哪敢要挟您啊,周总。”我摊了摊手,“我就是胆子小,怕把那金疙瘩修坏了,我可赔不起。”
老周死死地瞪着我,像一头被激怒的野兽。
但他拿我没办法。
开除我?
他舍不得。厂里那些国产设备,虽然不值钱,但也是生产线的一部分,离了我,三天两头趴窝,那几个大学生根本搞不定。
留下我?
我又像根钉子一样,扎在他最关键的地方,不听使唤。
他就这么不上不下地熬着。
而我,在等。
等那台机器,再次罢工。
我比任何人都清楚,我上次的维修,只是一个应急手段。
我修复了那个核心芯片,但那块电路板因为高压冲击,整体的性能已经变得非常不稳定。
就像一个做了心脏搭桥手术的病人,虽然暂时活过来了,但随时可能再次心梗。
我甚至大概能算出它的“死期”。
快了。
就在第十五天。
那天下午,天气阴沉沉的,像是要下暴雨。
车间里,那台“海德堡之星”正在高速运转,印刷着一批加急的出口订单。
突然。
“嘎吱——”
一声刺耳的、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响起。
紧接着,机器猛地一震,所有的指示灯瞬间全部熄灭。
一缕青烟,从控制台的缝隙里悠悠飘出。
整个车间,死一样的寂静。
所有人都停下了手里的活,惊恐地看着那台再次趴窝的“祖宗”。
生产主管的脸,瞬间就白了。
我坐在角落里,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
茶水温润,刚刚好。
来了。
接下来的场面,就跟半个月前一模一样。
甚至,更加混乱。
老周接到电话,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进车间。
当他看到那缕还没散尽的青烟时,他两腿一软,差点没跪下。
“怎么回事!又怎么回事!”他嘶吼着。
没人能回答他。
那几个大学生技术员,战战兢兢地围上去,拿着万用表这里戳戳,那里探探。
半个小时后,他们得出了一个惊人的结论。
“周……周总,跟上次一样,好像……好像还是那块主控制板烧了。”
老周的目光“唰”地一下,穿透整个车间,钉在了我身上。
那目光里,有愤怒,有悔恨,有恳求,还有一丝……杀气。
我稳如泰山,端着茶杯,甚至还朝他举了举,算是打了个招呼。
他大步流星地朝我走过来。
小李紧张地站到我身前,像一只护崽的母鸡。
“周总,这事跟我们没关系!我们可没碰过那机器!”
老周没理小李,他死死盯着我。
“陈默,你是不是故意的?”
我放下茶杯,笑了。
“周总,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我天天坐在这里喝茶,几十双眼睛看着呢,我怎么故意?难道我用意念把它弄坏了?”
“你!”
“再说了,”我打断他,“上次我就说过,那是个应急维修,治标不治本。是你自己说的,能用就行。现在出问题了,怎么能怪到我头上?”
老周被我噎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当然记得。
当时他只想着赶紧开工,我说什么他都点头。
“那……那你现在去看看!”他几乎是在求我了,“陈默,陈师傅!算我求你了!这批货明天就要交,要是交不出去,光违约金就得赔两百多万!厂子就完了!”
“去看看?”我掏了掏耳朵,“周总,我的技术,你不是已经给过定价了吗?三万块。这问题,一看就不止三万块能解决的。我没那金刚钻,揽不了这瓷器活。”
“你……”老周的脸从红变紫,又从紫变白,“你到底要怎么样?钱!你是不是还要钱?你说!要多少!”
他以为我是在坐地起价。
我摇了摇头。
“周总,你搞错了。现在不是钱的事。”
我站起来,走到他面前,直视着他的眼睛。
“是尊重的事。”
“一个用命换来的技术,在你眼里只值三万。一个能把厂子从悬崖边拉回来的功臣,你用完就扔。现在,你又想用钱来使唤我?”
“周总,人得有脸。树得有皮。”
我的声音不大,但车间里很静,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周围的工人们,看着老周的眼神都变了。
他们之前只知道我拿了奖金,但不知道是三十万变成了三万。
现在,他们知道了。
老周的脸,火辣辣的。
他这辈子,都没这么丢人过。
他看着我,嘴唇哆嗦了半天,最后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好……好!陈默,你行!你给我等着!”
他撂下狠话,转身就走。
他开始疯狂地打电话。
联系同行,联系设备代理商,联系所有他能想到的人。
一天过去了。
两天过去了。
机器还是一堆废铁。
厂里彻底停工了。
每天的损失,都在几十万地往上涨。
老周的头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变白。
他找来的几个所谓“高手”,围着机器转了几天,最后都摇着头走了。
“这活儿干不了,核心芯片烧了,得换板子。没别的办法。”
结论跟我当初一样。
但老周不信邪。
或者说,他拉不下那个脸来再求我。
他就这么硬挺着。
到了第五天,他终于撑不住了。
他在全厂大会上宣布,他已经通过关系,从上海请来了一位顶级的专家。
“同济大学的退休教授!国内自动化控制领域的权威!享受国务院特殊津津贴的!”
老周在台上说得唾沫横飞,好像请来的不是专家,是玉皇大帝。
“专家说了,这种小问题,手到擒来!而且,人家来一趟,出场费、技术服务费,总共是三十万!”
当“三十万”这个数字从他嘴里说出来的时候,全场一片哗然。
所有人的目光,都下意识地瞟向了我。
那眼神,充满了同情、嘲讽和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期待。
三十万。
当初承诺给我的三十万,现在,他眼睛都不眨地,捧出去给一个素未谋面的“专家”。
小李气得浑身发抖。
“师傅,他这是在打你的脸!”
我却笑了。
“不,他不是在打我的脸。”我拍了拍小李的肩膀,“他是在用三十万,抽他自己的耳光。咱们看着就行。”
我倒要看看。
这个价值三十万的专家,到底有多大的神通。
专家是在一个星期后来到我们这个小城市的。
阵仗很大。
老周亲自开着他的奥迪A6去火车站接。
专家姓刘,六十多岁,头发花白,戴着一副老花镜,身上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旧夹克,看上去颇有几分仙风道骨。
他身后跟着两个年轻的助手,拎着各种精密的仪器箱。
老周像个跟班,前倨后恭地把刘教授一行人请进了车间。
刘教授走到那台“海德堡之星”面前,扶了扶眼镜,围着它转了一圈,像是在审视一件艺术品。
“嗯……德国人的东西,是做得不错。结构严谨,用料扎实。”他点了点头,一副见多识广的派头。
然后,他看向那块被我拆下来、又被那几个技术员再次拆下来的主控制板。
他只看了一眼,就摇了摇头。
“胡闹!简直是胡闹!”
他指着我当初焊接修复的那个芯片。
“这是谁干的?暴力维修!这种精密芯片,怎么能用手工焊接?破坏了原有的电路结构,造成了二次损伤!简直是外行!”
他声音不大,但充满了不容置疑的权威。
那几个大学生技术员,头都快埋到裤裆里了。
老周的脸色也很难看,他狠狠地瞪了我一眼。
我坐在角落里,喝着茶,心里乐开了花。
对,对,就是这样。
先把前任贬得一文不值,才能彰显自己的牛逼。
这套路,我熟。
“周总,”刘教授转过头,对老周说,“问题不大。就是这块板子烧了。我们带了备用的兼容芯片过来,重新植入,再把烧毁的线路修复一下,就可以了。”
老周一听,大喜过望。
“太好了!刘教授,那……那大概需要多久?”
“快的话,今天下午就能搞定。”刘教授云淡风清地说道。
“神!真是神人啊!”老周激动得差点又要跪下。
接下来,就是刘教授的表演时间。
他和他的两个助手,在机器旁边搭起了一个临时工作台。
各种我见都没见过的仪器摆了一桌子。
示波器、逻辑分析仪、编程器……看着就高大上。
他们换上防静电服,戴上防静电手环,专业得让人肃然起敬。
我和小李,还有车间里的一帮闲人,就在远处看着。
小李有点担心。
“师傅,他们……他们好像真有两下子。万一真让他们修好了,那老板的尾巴不就翘到天上去了?”
“修好?”我笑了,“你看着吧。如果这机器有那么简单,德国人凭什么卖一千万?”
刘教授的团队,工作效率确实很高。
他们很快就把我焊上去的芯片拆了下来,然后用一种专门的设备,把他们带来的新芯片“植入”到了电路板上。
接着,就是飞线,修复那些被烧断的细微电路。
一下午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傍晚时分,刘教授直起腰,长舒一口气。
“好了。”
他把修复好的电路板递给助手,示意他们装回去。
老周激动得搓着手,脸上的褶子都笑开了。
电路板装好,线路接好。
又到了激动人心的上电时刻。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刘教授胸有成竹地走到电闸前,对老周点了点头。
老周立马会意,对着车间大喊:“都安静!看刘教授的!”
刘教授很享受这种万众瞩目的感觉。
他清了清嗓子,伸出手,稳稳地,推上了电闸。
“啪。”
一声轻响。
然后……
然后就没然后了。
操作面板,一片漆黑。
机器,纹丝不动。
死一般的寂静。
空气仿佛凝固了。
刘教授脸上的笑容,僵在了那里。
“嗯?怎么回事?”他皱了皱眉,走上前去,敲了敲操作面板,“没反应?”
他的两个助手赶紧拿着万用表冲上去,一阵手忙脚乱的检测。
“老师,没电。总电源过不来。”
“不可能!”刘教授断然道,“我明明推了总闸!检查线路!”
又是一阵检查。
“线路没问题啊,老师。”
刘教授的脸色开始变了。
他亲自上阵,拿着万用表,从电源头开始,一寸一寸地排查。
老周站在旁边,脸上的笑容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茫然和紧张。
半个小时过去了。
刘教授的额头上,开始冒汗了。
一个小时过去了。
他身上的那件旧夹克,已经被他脱了下来,扔在一边。
两个小时过去了。
他的两个助手,大气都不敢出,看着自己老师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最后,刘教授把万用表重重地往桌上一摔。
“邪门了!”
他得出了一个和当初那几个大学生一样的结论。
我坐在角落里,把杯子里的最后一口茶喝完。
好戏,才刚刚开始。
接下来的三天,成了刘教授的噩梦。
他和他的团队,把那台机器几乎拆成了一堆零件。
他们检查了电源模块,换了。
不行。
他们检查了驱动系统,换了几个可疑的元件。
还是不行。
他们甚至把整台机器的线路全部重新接过一遍。
依旧不行。
那台“海德堡之星”,就像一个铁了心要装死的巨人,无论你怎么折腾,它就是不给你半点反应。
刘教授从一开始的胸有成竹,到后来的眉头紧锁,再到现在的焦头烂额。
他身上的“仙气”早就没了。
头发乱得像个鸟窝,脸上沾满了油污,身上的衣服也看不出本来的颜色了。
他的两个助手,看他的眼神也从崇拜变成了怀疑。
老周,则像是热锅上的蚂蚁。
他已经把交货日期拖了一遍又一遍,客户的耐心已经到了极限。
再交不出货,他不仅要赔光家底,在行业里的信誉也彻底完了。
他每天跟在刘教授屁股后面,小心翼翼地问:“刘教授,有……有进展吗?”
刘教授的回答,从“快了快了”,变成了“有点复杂”,最后变成了不耐烦的“别烦我!”
到了第十四天晚上。
离我当初说的十五天,只剩最后一天。
刘教授的团队,彻底宣告失败。
“周总,对不住了。”刘教授一脸颓败,声音嘶哑,“这机器的设计有缺陷。它的电源管理系统和主控芯片之间,存在一个逻辑悖论。一旦芯片烧毁,就会触发一个不可逆的硬件锁。除非……除非能拿到原厂的解锁协议。否则,这块板子,就是一块废铁。”
他给自己找了一个非常高大上、但谁也听不懂的台阶下。
“硬件锁?解锁协议?”老周彻底懵了,“那……那是什么东西?”
“简单来说,”刘教授叹了口气,“就是这台机器,废了。至少这块主板是废了。你们还是赶紧联系德国原厂,订一块新的吧。”
说完,他便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准备走人。
老周如遭雷击,呆立当场。
三十万,请来了一个宣布死刑的判官。
他花了三十万,买了一句“这机器废了”。
我看到,老周的眼泪,真的流了下来。
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在空旷的车间里,哭了。
他完了。
他知道,他彻底完了。
订新主板?又要等一个月。他等不起了。
整个工厂,上百号工人,都等着他吃饭。
他瘫坐在地上,像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躯壳。
车间里,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看着他,眼神里充满了同情和……一丝理所当然。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
就在这时,我站了起来。
我把茶杯放好,掸了掸身上的灰,朝着那台机器走了过去。
所有人的目光,都跟随着我的脚步。
包括瘫在地上的老周,和正准备开溜的刘教授。
小李跟在我身后,激动得手心都在冒汗。
我走到机器前,没有看任何人。
我绕着机器,走了一圈。
然后,我停在了机器侧后方一个毫不起眼的盖板前。
我伸出手,用指甲扣住盖板的缝隙,轻轻一拉。
“啪嗒”一声,盖板被我取了下来。
里面,是一个小小的、布满了灰尘的凹槽。
凹槽里,有一个红色的、只有小拇指指甲盖大小的按钮。
这是一个复位按钮。
但它不是普通的复位按钮。
这是这台机器的“强制物理复位”按钮。
它的作用,是在主控系统彻底崩溃,无法通过软件进行任何操作时,从最底层的物理层面,切断主板芯片的保护锁,让整个系统恢复到最原始的出厂状态。
这个按钮,说明书上根本没有。
是我当初啃那本德文图纸时,在一张犄角旮旯的、关于电源应急处理的附加页里发现的。
那句话的德文,我让小李用手机翻译了很久,才明白它的意思:
“非授权人员,严禁触碰。”
我当初修复芯片后,系统其实并未完全恢复正常。我通过一个组合键,进入了工程模式,看到了一条隐藏的错误代码。
代码的含义是:主控芯片曾遭遇非法电压,为保护核心数据,系统已启动二级硬件锁。
我当时就明白了。
我修复的,只是“身体”。而它的“灵魂”,被自己锁起来了。
这个锁,软件解不开。
只有这个物理按钮,能解。
但我当时没按。
我把它,当成了我留给自己的,最后一张底牌。
现在,是时候掀开它了。
刘教授也看到了那个按钮,他愣住了。
“这……这是什么?”
他和他那两个高材生助手,拆了三天,竟然没发现这里还有一个盖板。
我没理他。
我伸出食指,在那个红色的按钮上,轻轻一按。
然后,我把盖板盖了回去。
整个过程,不到三秒钟。
做完这一切,我转身,看着已经从地上爬起来、一脸震惊的老周。
“去,合上电闸。”我淡淡地说。
老周的嘴唇哆嗦着,他看看我,又看看那个电闸,不敢动。
刘教授也死死地盯着我,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
“不可能……一个简单的物理复位,怎么可能解开硬件锁?这不符合逻辑!”他喃喃自语。
“你的逻辑,是书本上的逻辑。”我看着他,摇了摇头,“机器的逻辑,是工程师写下的逻辑。你连工程师的‘遗言’都没读懂,当然搞不定。”
然后,我不再看他,对旁边已经吓傻了的生产主管说:“你去,合闸。”
生产主管哆哆嗦嗦地走到电闸前,看了一眼老周。
老周失魂落魄地点了点头。
他现在,已经没有任何选择了。
只能死马当活马医。
生产主管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一把推上了电闸。
“嗡——”
一阵熟悉的、轻微的电流声响起。
一秒钟后。
“滴!”
操作面板上,所有的指示灯,瞬间全部亮起!
绿色的光芒,在昏暗的车间里,显得如此耀眼。
紧接着,机器内部传来一阵自检的机械声,然后,一切归于平稳而有力的待机状态。
活了。
它又活了。
整个车间,先是死一般的寂静。
然后,爆发出比上一次更加猛烈的欢呼声!
“天呐!好了!真的好了!”
“陈师傅牛逼!!!”
工人们疯狂地叫喊着,一些老师傅,眼眶都红了。
小李在我身后,激动得又哭又笑,像个傻子。
老周呆呆地看着那片绿色的光芒,两行眼泪,无声地滑落。
这一次,不是绝望的眼泪。
是劫后余生的。
而那位价值三十万的刘教授,他脸色煞白,踉跄着后退了两步,一屁股坐在了他的仪器箱上。
他看着我,像是看着一个怪物。
“你……你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我没有回答他。
我只是走到他面前,拿起那块被他断定为“废铁”的主板。
就是我当初修复的那一块。
“刘教授,你理论很厉害。但你忘了一件事。”
“你只想着怎么用你的技术去战胜它,却没想过,要去听懂它在说什么。”
“你拆了它所有的零件,却唯独没有看到它留在系统日志里的‘求救信号’。”
“你把它当成一个冰冷的机器。而在我眼里,它有生命,有脾气。”
“所以,它不听你的。它听我的。”
说完,我把那块完好无损的主板,轻轻放在他面前。
然后,我转身,走向老周。
老周看着我走过来,身体在微微发抖。
他想说什么,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声音。
“老板。”我开口了,声音不大,但足以让周围的人听清。
“机器,我给你修好了。这一次,我不跟你要三十万。”
老周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光。
“我一分钱都不要。”
我接下来的话,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我只要三样东西。”
我伸出一根手指。
“第一,当着全厂工人的面,为那被你吃掉的二十七万,给我,给我徒弟,给所有盼着那笔钱的工友们,鞠躬道歉。”
老周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我伸出第二根手指。
“第二,我徒弟小李,从今天起,任命为技术部副部长,工资提到跟我一个级别。他以后要看什么资料,进什么车间,谁也不准拦着。”
小李在后面,身体一震,不敢相信地看着我。
我伸出第三根手指。
“第三……”
我顿了顿,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是我早就写好的辞职信。
“这是我的辞职信。明天,你把它批了。”
“从今往后,你的千万大厂,和我这个‘只值三万’的修理工,再无瓜葛。”
我说完,整个车间,鸦雀无声。
老周死死地看着我,眼睛里的血丝,一根根地爆出来。
让他当众道歉,比杀了他还难受。
让我徒弟当副部长,等于是在他心上再插一把刀。
而我辞职,则是彻底斩断了他最后的念想。
他以为,我会留下来,继续当他的“定海神针”。
他想错了。
有些东西,碎了,就再也拼不回去了。
比如信任。
比如人心。
他沉默了足足有五分钟。
车间里,掉根针都能听见。
所有人都看着他,等着他的回答。
最后,他像是被抽干了所有的力气,整个身体都垮了下去。
他缓缓地,对着我,对着我身后的小李,对着周围所有的工人,深深地,弯下了腰。
一个九十度的鞠躬。
“对不起。”
他声音嘶哑,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
“是我……周立国,利欲熏心,言而无信。我对不起陈师傅,对不起大家……”
他说不下去了,肩膀在剧烈地颤抖。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然后,我拉着还处在震惊中的小李,转身就走。
我没有再看他一眼。
也没有看那台重新开始运转的机器。
走出工厂大门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城市的霓虹,在远处闪烁。
小李跟在我身后,终于忍不住开口了。
“师傅……我……我当副部长?”
“对。”
“可是……可是我什么都不会啊!”
“你会的。”我转过身,看着他,“从今天起,你就是这个厂里,唯一一个能听懂那台机器说话的人。记住,技术不是最重要的,良心才是。”
“那您呢?您要去哪?”他眼眶红了。
我笑了笑,从兜里掏出那张被我揣了半个月的三万块的银行卡。
“我?我拿着我的‘全部身家’,去开个属于自己的小店。”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
“就叫‘陈默家电维修’。以后你那台德国祖宗再有什么毛病,让他来找我。不过,下一次出诊,可就不是三十万能搞定的了。”
说完,我迎着夜风,大步向前走去。
我没有回头。
我知道,身后那座创造了无数财富,也埋葬了无数尊严的工厂,已经成为了我的过去。
而我的未来,就在前方。
虽然可能布满荆棘,但每一步,都走得踏实,走得硬气。
来源:@鹤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