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比如,他最近交了个新女友,居然还拉着我问:“渺渺,你觉得她人怎么样?”
周庭樾,我的前男友,干了件特离谱的事。
他把我的骨灰,混着亮晶晶的闪粉,压成了一颗骰子。
美其名曰,我生前“鬼点子”最多,死了也得继续给他出主意。
起初我以为他疯了,后来发现,他可能只是单纯的“有病”。
比如,他最近交了个新女友,居然还拉着我问:“渺渺,你觉得她人怎么样?”
我:「2」。
周庭樾不死心,又问:“那你觉得,我把她当什么?”
我:「3」。
没想到,那个向来清冷高傲、连我葬礼都没掉一滴泪的周庭樾,竟瞬间崩溃。
他红着眼眶,声音发颤:
「渺渺,你不是最讨厌小三了吗?你怎么还不回来揍我?」
我能怎么办?我只是个骰子。
我只好默默翻了个身,亮出:「……6」。
平心而论,周庭樾大概是不爱我。
我们俩打小就认识,二十年青梅竹马,正经恋爱谈了四年,他连句“我爱你”都没哼过。
就连我为了救人溺水死了,他也没掉一滴泪。
我的葬礼上,爸妈哭到昏厥,发小们互相搀扶,哭得像刚失恋。连我家养的狗“旺财”,都趴在角落呜呜咽咽。
唯独周庭樾,穿着一身笔挺的黑西装,平静得像个局外人。
他淡定地处理完所有后事,然后……就把我的骨灰拿去压成了骰子。
「余渺渺,你从小鬼点子就多,就算做鬼也得给我出点子。」
他晃着我的骨灰骰子,笑得像个二百五,一丝一毫的悲伤都不见。
气得我当场给他摇了个「4」。
气“4”我啦!
不过,周庭樾还算保留了点人性。
他知道我臭美。
压骰子的时候,特意吩咐人给我加了超多闪粉。
Blingbling,特炫!
我余渺渺,就算是做骨灰骰子,也要做最闪耀的那一颗!
看在他给我打造得这么“闪”的份上,我就勉为其难,给他出几个“鬼点子”吧。
「余渺渺,你看我今天穿蓝色还是灰色好?」
「渺渺,这部新电影满分6分的话,你给打几分?」
「余渺渺,手头这几个项目,先处理哪个?」
「余渺渺……」
他的问题多到爆炸!
我活着的时候,他可是个惜字如金的主,怎么我一死,他反倒变成个话痨了?
这么摇来摇去,我闪粉都快被他磨掉了。
影响了我的美貌,今后我还怎么去钓帅气的男鬼?
……
没错,我的鬼魂被困在骨灰骰子方圆十米内。
周庭樾是个大学老师,每天带着我去上课、去食堂、去洗澡、去睡觉……我的鬼魂也被迫“全天候”跟着他。
呜呜,我可真惨。
死了还得被迫听他讲高数,眼睁睁看着美食吃不到,看着帅哥不能撩……
这也太虐鬼了吧!
要我把他出的考卷做一遍!
美其名曰:「考察你的知识是否学到了位。」
靠!
鬼才愿意!
于是我扎稳马步,任他怎么摇,摇出来的数字永远是「6」。
意思是:「我服了你个老6。」
一场考试摇下来,我脸都白了。
被他摇的。
我生前就晕车啊!
什么仇什么怨,他这是故意折磨我吧?
从小周庭樾就是那种“别人家的孩子”,自律、聪明、永远的年级第一。
街坊邻居见了他都是一顿猛夸,夸完了,又忍不住叹气:「这孩子爸妈常年不在身边,长这么大不容易啊。」
他家和我家门对门,他父母忙生意,就把他扔我家“代养”。
我爸妈心疼他,也指望我能被他“熏陶”一下。
毕竟那时我是出了名的小霸王,上房揭瓦,下河摸鱼,野得像匹马。
只有在周庭樾面前,我才装得格外乖巧淑女。
原因特简单——他长得好看。
白白净净,又香又软,像刚出笼的鲜美馒头。我第一次见他,就想咬一口。
可惜,周庭樾总是对我很冷淡。
不光对我,他对全世界都那副清冷样。
小时候,每天放学,他雷打不动地写作业。
我就打着“一起学习”的幌子,跑去他家捣乱:
「周庭樾,天还没黑呢,我们出去玩吧。」
「周庭樾,我们来玩大富翁摇骰子呀!」
「周庭樾,你头发在灯光下好好看,我可以摸摸吗?」
他通常不理我,但被我吵得烦了,也会皱着眉回应一下:
「你能不能安静一点?」
「好嘛好嘛,」我笑眯眯地搬凳子挤到他身边,「我不跟你说话了。但我妈说了,我要跟你一起写作业。」
「你每次都来这套。」周庭樾毫不留情地拆穿我,「不说话,你还可以唱歌、磨牙、自言自语,你总有办法干扰我。」
话虽如此,他还是把作业往边上挪了挪,给我腾了个位置。
我就喜欢挤在他身边。
他的侧脸真好看,眼睛是雾蒙蒙的褐色,像水墨画里的远山。
「哪些不会?我教你。」
「好多都不会……」我看着他卷子上的满分答案,「要是考试的时候,咱俩脑袋能互换就好了。你的脑袋借我,我的给你用。」
「你那脑袋除了鬼点子,还能有啥用?」周庭樾毫不留情地拒绝了,「不换!」
「周庭樾!」我气得叉腰,「你别看不起我的脑袋,总有一天你得反过来请教我!」
他看我气急败坏,居然还敢笑:
「放心,不会有那天的。」
……
想到这里,我气到爆炸。
周庭樾这心机男!
我活着,他嫌我脑袋里只有鬼点子。
我死了,他居然有脸让我帮他考试!
还把我鬼脸都摇白了!哼!鬼也是有脾气的!
我决定不理周庭樾了。
任他再怎么摇,我都是一颗没有灵魂的普通骰子。
我以为他早晚会发现我的“罢工”,然后向我道歉。
但没想到。
他居然带回家一个女人。
那是个雨夜,大雨滂沱。
周庭樾没带我出门。
虽然我下定决心要高冷到底,但还是有那么一丢丢担心他。
结果家门打开时,我愣了。
他是被一个女人扶回家的。
「别走……」周庭樾在她耳边喃喃。
他的声音紧绷、沙哑,充满了浓烈的不舍,仿佛在极力忍耐什么痛楚。
「庭樾,你喝多了,我去给你弄点温水。」
那女人纤细高挑,面容俏丽。
而且,她的眼睛很像我。
她还叫他「庭樾」,如此亲昵。
女人的直觉告诉我,这两人有鬼!
「别走,留下来陪我,好不好?」周庭樾带着醉意拉住她的手。
那美女面带娇羞,眼中却闪烁着兴奋的光。
「庭樾,你终于看见我了……」
她拿起他的手,贴在自己脸上。
这一幕几乎让我心肌梗塞。
要知道,当年我追在周庭樾屁股后面十几年。
也是在这样一个激荡的雨夜,趁他酒醉,然后干柴烈火,才拿下了他。
而此时此刻——
雨夜,醉意,孤男寡女。
这要是不发生点什么,都对不起这氛围!
「不行!我不同意!」
我再也顾不上怄气,急得上蹿下跳。
恰好这时,一道闪电劈下。
惨白的光线中,我在桌上疯狂跳动。
落在活着的两人眼中,这场景诡异至极。
周庭樾似乎猛然清醒过来。
「渺渺,渺渺,是你吗?」他的声音发颤。
我不能说话,只能奋力跃动。
非得把他们今天这好事搅黄了不可!
如我所愿,那美女眼中流露出惊诧的神色。
她似乎还朝我鬼魂的方向瞥了两眼。
忙不迭将手从周庭樾手中抽出,匆匆起身:
「庭樾,我……我突然想起还有急事,先走了。」
我冲着她的背影喊:
「温水呢?不是说要倒吗?」
已经冲到门口的美女,居然下意识拐了个弯,真去厨房倒了杯温水。
往周庭E身边一放。
再次落荒而逃。
我整个骰都愣了——
这美女……难道能听见我的声音?
雨还在下。
寂静的房间内,只剩下我们一人一骰。
周庭樾迈着晃悠悠的步子过来,小心翼翼把我捧在手心。
「渺渺,你生气了?」
他的唇角上扬,似乎在试图微笑,但最后只挤出来一丝苦笑。
我原本气得不想理他。
但看到他这样,心里没由来地一疼。
我蹦了一下,当作回应。
「她叫安羽,我们大学新招的老师。」周庭樾说,「你觉得她人怎么样?」
我翻了个白眼。
怎么的,还要向前任介绍现任啊?
我毫不留情地评价:「2」。
这么个大美女,只看到周庭樾人模狗样的外表,却不知他的内心是多么冷淡变态,可不就「2」吗?
周庭樾眼眸微眯,从喉咙深处溢出一声低笑。
「看来渺渺不怎么喜欢她。」
周庭樾摸了摸我骰子上的闪粉,唇角弯了弯:
「那你觉得,我把她当什么?」
他居然还敢问!
我气鼓鼓地翻了个身,「3」点朝上。
我才不要给他们当助攻!
没想到周庭樾看见后,笑得更大声了。
「三,你居然认为我找了小三,哈哈哈哈哈……」
他狂笑不止,笑得眼泪都飙出来了。
我看得云里雾里。
突然,周庭樾双手捂住脸蹲了下去。
如鹤般挺拔的脊背深深弓起,猛烈地抽搐起来。
无声的泪水顺着指缝缓缓流下。
他竟是哭了。
「渺渺,你不是最讨厌小三了吗?
「你说过的,我要是敢找小三,你就一拳把我揍上天。
「可是,可是……你为什么还没来揍我?
「渺渺,我想你的拳头了。」
我一直以为,周庭樾是不会哭的。
中考后,他因为父母的生意要去另一个城市,跟我告别时没哭。
大学重逢,我在那个雨夜压倒他,费尽力气也没把他弄哭。
我提分手时,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他还是没哭。
就连我为了救一个溺水的小孩身亡时,他也没有一滴泪。
我们恋爱四年,吵架、冷战。
通常都是我哭得稀里哗啦,转头一看,他无动于衷地站在身后。
「周庭樾,你到底爱我吗?」
他沉默以对。
这沉默让我窒息。
我隐约感觉到,在我们高中分别的那三年,他身上发生了什么。我问他,他却不愿说。甚至在一起那么久,他也没带我见过他爸妈。
室友告诉我:「父母都不愿带你见,说明他的未来规划根本没有你。」
这些问题,落到最后,总会凝结成一个问题:他到底爱不爱我?
终于,在又一个他的生日夜。
我为他亲手制作了生日蛋糕,他却因为忙得太晚,一口都不愿吃。
我倒掉了全部蛋糕,对他说:
「周庭樾,我们分手吧。」
其实我说出来就后悔了。
真希望他能哄哄我,哪怕他流一滴泪,让我知道他在乎我。
可他却点点头,冷静无比地道:
「这样也好。」
我的心彻底冷了。
「你早就想分手了是吧?好啊,分就分!」
我摔门出去。临走前回头看,他的脸上无泪无痕,一如既往的清冷。
那时我真以为,他天生无泪。
可现在,他捧着我的骨灰骰子,哭得像个孩子。
那个让我摇摆不定的问题再次浮了上来。
周庭樾,你到底爱不爱我呢?
跟着周庭樾去开教研会时,我又一次看到了安羽。
虽然周庭樾后来说,他和安羽没什么特别关系。
但我想求证一件事。
我的鬼魂不能脱离骰子方圆十米,好在安羽的座位离得很近。
她正在发言,我飘了过去,围着她乱晃——
抓头发,吐舌头,扮鬼脸,发出怪叫。
安羽紧绷着脸,无动于衷。
我继续作妖,凑在她耳边唱歌:
「亲爱的,你慢慢飞,小心前面带刺的玫瑰……」
安羽的发言逻辑渐乱,下颌也越绷越紧。终于忍无可忍,她拍案而起:
「你能不能安静点!」
在座的老师们面面相觑:「没人说话啊?安羽,你是身体不舒服吗?」
「没事。」安羽硬着头皮,匆匆结尾。
「你能看见我,你果然能看见我!」我围着她惊喜地嗷嗷叫。
安羽面不改色,还想装傻。
「别装了,那天在家里我就看出来了,你有阴阳眼是不是?」
为了让她放心,我当即表示:
「我没有恶意,只是想请你帮一个忙。当然,作为回报,我也会帮你的。」
安羽这才抬眼,没好气地问:「我能有什么需要你帮的?」
「你喜欢周庭樾,是不是?我可以教你怎么拿下他。」
安羽的表情僵了僵,双唇紧闭。
好一会儿,她才看向我的鬼魂,低声问:「你想做什么?」
「附你的身。」
按照鬼界的规矩,鬼魂附身的前提,是有人自愿被附身。但很少有活人能看见鬼。
果然,安羽听完白眼一翻:「免谈。」
我循循善诱:
「实不相瞒,我是周庭樾的前女友,他跟我在一起了四年,拿下他我有经验。」
这番话,说得安羽终于有了反应。
「而且你放心,我只是附身。你上次去他家应该也看出来了,我的魂魄被锁在那个骰子上,只要远离骰子超过十米,我的魂魄就会被拽出。」
安羽狐疑地看着我:「你附我的身,打算干什么?」
「帮你追他呀!」我说。
「说实话。」
「……好吧,」我搓搓手,「我死得突然,有些遗憾未了。我想,周庭樾也是这样,所以才会把我的骨灰做成骰子。这束缚住的不止是我的魂魄,还有他自己。」
「我们都没法往前走了。」
「只有附身,我才能和他好好道别,才能让他……开启新的人生。」
安羽沉默了。
其实在我刚被压成骰子的时候,我也绷着一口气,他谈一个我搅黄一个。
可我死了整整四年,快比我们谈恋爱的时间还长。
他却再也没有找过别人。
无数个夜里,我看着他孤独地坐在桌前,对着我的骨灰骰子发呆。
我希望他有一点想我,但不要太想我。
「那好吧。」安羽看着我,眼中似有悲悯闪烁,「不过先说好,你可不能用我的身体干坏事啊!」
我就这样,成功钻进了安羽的身体。
周庭樾……他又一次看见我了,虽然是以另一种方式。
会议室的人走光了。
周庭樾捏着我的骨灰骰子,就像在盘两个光滑的核桃。他转身就走,眼看要超出十米的附身距离。
我赶紧顶着安羽的身体追过去。
当鬼飘了四年,我差点忘了怎么迈腿。
我没留意到门口的台阶,脚下一崴,整个人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朝前扑倒。
情急之下,我胡乱一抓,死死地拽住了周庭樾的裤腿。
裤子没掉,万幸。
我尴尬地松手,试图用玩笑化解:「咳,周总这皮带够结实啊,哈哈,我这么大劲儿都没拽掉。」
周庭樾的背影明显僵硬了一下,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往事。
他回过身,打量着我,片刻后竟然笑了:
「安老师,你今天挺幽默的。」
这只是一句寻常的夸奖,我的鼻子却猛地一酸。
我有多久没有被他这样注视过了?
那些被我压在心底四年的情绪,因为他这一个凝视,瞬间翻江倒海。
我突然,特别想捏捏他的脸。
这是我从小就有的恶趣味,他的脸颊肉手感极好,像刚出笼的馒头。
我死了四年,他清瘦了许多,脸上也多了几分沧桑。不知道捏起来,还是不是以前的感觉?
我的手蠢蠢欲动,却最终没敢抬起来。
「余渺渺!你清醒一点!你还扒他裤子!」安羽的灵魂在我的意识里咆哮,「你就是这么帮我追男神的吗!」
我在心里安抚快要抓狂的安羽,整理好衣服,转向周庭樾:
「那个,周总,我忽然想到,上次送您回家,我一条项链好像落在您家里了。您看,我能现在过去找找吗?」
这种刻意制造的独处机会,周庭樾居然没接招:「项链什么样子?你拍个照片给我,我帮你找。」
他这算是变相拒绝了。
但我余渺渺是会轻易放弃的人吗?
「哎呀,我没留照片,而且那项链……挺特别的,怕您认不出来。反正也顺路,我就自己跑一趟吧。」
这是我以前缠着他时最爱用的伎俩,厚着脸皮找各种借口。
果不其然,周庭樾在听到这熟悉的套路后,打量了我几秒,还是松了口:「走吧。」
安羽在我脑子里嘀咕:「怪了,以前我想约他顺路,他都找理由推了。」
我暗自发笑:傻姑娘,那是因为你脸皮太薄,这家伙就吃强制手段。
路上,我盯着他手里的骰子,故作好奇地问:
「周总怎么天天带着这个?能借我看看吗?」
他瞥我一眼,两个字:「不能。」
我不死心:「这骰子……有什么特殊的意义吗?」
周庭樾的目光有些飘忽,瞳孔的焦点渐渐散开。
就在我以为他不会回答时,他开口了,声音有些悠远:
「以前,」他缓缓开口,「有个人,玩骰子运气特别差,老是输给我。」
「她就赌气说,真想把自己变成骰子,这样就能把把都赢我了。」
我如遭雷击。
这话……分明是我自己说过的。
我一直以为周庭樾把我烧成骰子是出于变态的占有欲,搞了半天,这竟然是我自己许下的愿望?
周庭樾家里,自然是找不到那根「不存在」的项链的。
但我眼尖,在他书架上翻出了一盒落了灰的大富翁桌游。
这曾是我们的最爱。
初一他生日,我把自己最宝贝的大富翁送给了他,以此证明我在乎他。
没想到,他一直留着。
我死后这几年,他甚至会一个人在家,扮演两个角色,自己陪自己玩。
看他这么孤单,我就大发慈悲,陪他玩一局好了。
「来,我用小红,你用小蓝。咱们杀一局。」
我不等他同意,自顾自地摆开了棋盘。
安羽在内心尖叫:「你疯了!这么幼稚的游戏,他那么沉稳的人,怎么可能陪你玩!」
话音未落,周庭樾已经在我对面坐下。
他乌黑的眸子望着我,像从前那样,纵容地说:
「你先走。」
我乐开了花。
开玩笑,我自己就是骰子,他拿什么赢我?
大富翁的精髓就在于点数。我用意识操控着骰子,轮到我,必定是拿地拿奖励;轮到他,不是进监狱就是交罚款,怎么倒霉怎么来。
战况呈一边倒的趋势。
以前总是他运气好到爆,现在风水轮流转,终于轮到我扬眉吐气!
「嘿嘿嘿……」
我赢得上头,忍不住得意地摇晃着脑袋,脚尖也跟着节奏一下下点着地。这都是我以前的小动作。
周庭樾只是安静地看着我笑,也不恼。
忽然,他脸上的笑容淡去,轻声唤道:
「渺渺?」
他的嗓音里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嘶哑。
就这一声,我差点就应了。
我强行压下心头的巨浪,故作茫然地抬头:「您叫我什么?」
周庭樾的目光瞬间暗了下去,仿佛有什么东西碎掉了。
他靠在椅背上:「没什么。」
我捏紧了手心:「哦。」
但他没有移开视线,反而更专注地盯着我:
「安老师,我才发现,你很像一个人。」
「谁?」
「像这个骰子。」
我失笑:「周总真会开玩笑,一会儿说我像人,一会儿又说我像物了。」
周庭樾抿紧了唇,不再说话。
这一局,我赢得毫无悬念。
他似乎也没再起疑,我暗自松了口气。
……
直到安羽离开周庭樾家,我因为离骰子超过了十米,被自动弹出了身体。
安羽站在门口,对着我的魂体,脸色很严肃。
「余渺渺,你要抓紧时间了。」
「什么时限?」
「你没发现吗?你的魂魄已经很淡了。」她指着我若有若无的形态,「在阳间滞留过久的鬼魂,如果执念不散,时限一到就会魂飞魄散。你附我身,我能感觉到你的时间不多了。寻常的鬼魂没你这么弱。」
「你必须在彻底消散前,让周庭樾把骰子变回骨灰,你才能解脱束缚,去投胎。」
我愣住了。
「你怎么会知道这些?」
「我们家几代人,都能在特定情况下看见你们。这些是常识。」
我想,这才是她愿意帮我的真正理由。
这之后,「我」和周庭樾的互动反而多了。
他会主动约「安羽」玩大富翁。每次我故技重施,操纵骰子赢了他,他就靠在椅背上,勾着唇,看我得意忘形的样子。
这让我很混乱。
他喜欢的,究竟是「安羽」,还是透过安羽在看我?
我越发觉得,我成了我自己的替身。
于是,我找了个机会,借着玩游戏,又把他灌醉了。
还是摇骰子猜大小,我稳赢。
「周庭樾,我们玩真心话。输了的,必须老实回答问题。」
他脸颊泛红,醉眼蒙眬地点头:「好。」
我摩拳擦掌,开始我的连环提问:
「你谈过几个女朋友?」「一个。」
「你心里喜欢过几个人?」「一个。」
「她叫什么名字?」
「余渺渺。」
他毫不犹豫地吐出了我的名字,神情认真得不像在醉酒。
我准备好嘲笑他的心思瞬间被一股暖流冲垮了。
周庭樾却没笑,反而一脸悲伤地看着我。
「轮到我问了。」他定定地看着我,灯光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他缓缓开口:「你是渺渺吗?」
我的手剧烈一颤。
那瞬间,我好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一种无法言喻的悲伤将我淹没。
但我还是强撑着:「这把不算!我又没输!」
「没输,就不能回答我吗?」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恳求。
我的心软成了一滩水,几乎就要脱口而出。
但周庭樾似乎也醉得撑不住了,他没等到我的答案,就靠着沙发睡着了。
或许,他也一样害怕听到那个否定的答案吧。
那晚太迟了,我直接睡在了周庭樾的卧室。
床单上全是他干净温暖的气息。安羽难得大方,允许我沉溺在这味道里,睡了个好觉。
第二天,我是在一股浓郁的饭香中醒来的。
当鬼没有嗅觉,可附身在人身上,这味道简直霸道。
是糖醋排骨。
我瞬间回到了过去。
以前我和周庭樾吵架,他从来不哄我。他只会一言不发地出门,去菜市场,然后回来在厨房里乒乒乓乓。
我躲在卧室生气,但那「滋啦」的油锅声和勾人的肉香总是会飘进来。
我咽着口水告诫自己:还在冷战!不能出去!
没一会儿,他就会端着排骨,故意在我门口扇风:「吃不吃?」
我的肚子总是不争气地「咕噜」叫。
「吃!」
我们就这样莫名其妙地和好了。
其实,我哪里是真的贪吃。
我只是怕,如果我不抓住这个台阶,我们就真的走散了。
时隔四年,再次尝到这个味道,我差点哭出来。
「好吃吗?」他问。
「绝了!」我含糊不清地说,「这个糖醋汁比例太神了!」
「也没什么秘方,」周庭樾说,「只是渺渺以前不爱吃醋,唯独能接受这道菜。所以我会把糖和酱油的比例调高,醋只用来提个味。」
我的动作停住了。
「你还记得这么清楚啊?对前女友的口味了如指掌。」
周庭樾却严肃地纠正我:「不是前女友。」
「哈?」
「我们会和好的,」他坐得笔直,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我们以前每次吵架,只要吃了排骨就好了。」
「她走得太急,那天的排骨还没来得及吃。」
「只要她回来吃了,我们就会和好的。一定的。」
他语气里的偏执和笃定,让我心头一颤。
我低下头猛吃,不敢让他看见我盈满泪水的眼眶。
「别光说,你也吃啊。」我用刘海遮住眼睛。
周庭樾没动筷。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我:
「你吃东西的样子很像渺渺。我想再多看一会儿。」
和周庭樾相处的日子过得飞快。
我的魂体也肉眼可见地虚弱下去。
安羽警告我,时限要到了。
「你必须尽快和他道别,让他把骰子还给你。」安羽催促道。
「可是……我还没帮你追到他。」
「还追什么啊?」安羽没好气地说,「天天看你们俩上演人鬼情未了,我早就没心思了。」
「那你还……」
「我心善行了吧?」安羽翻了个白眼,「而且我也想看看,我是不是也值得一个,在我死后还这么对我的男人。」
「倒也不用咒自己……」
「总之,快点!再拖下去你就要魂飞魄散了!」
我叹了口气,人鬼殊途,是该结束了。
只是,还没等我找到机会开口,一个不速之客先到了。
是周庭樾的妈妈。
我认识他八年,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他母亲。
我本以为会是久别重逢的温情,可她开口第一句却是:
「阿樾,你救救你弟弟,他需要换肾,医生说你的最匹配。」
空气瞬间凝固。
从他们断断续续的争吵中,我终于拼凑出了周庭樾的过往。
他家搬走后不久,父亲就卷走了所有钱和情人跑了,留下巨额债务。
他母亲不堪重负,自己躲了起来,把周庭樾一个人留给了债主。
他一边被追债,一边读完了大学。
一直到我死的那天,他才刚把最后一笔债还清。
接着,他妈妈带着新丈夫和小儿子出现了,要他「回家」,实际是要他帮衬那个家。周庭樾拒绝了。
现在,那个小儿子肾衰竭,她又想起了这个被她抛弃的大儿子。
……
搞清楚这一切,我心疼得快要窒息。
我以前还怪他,为什么不带我见父母。
这样千疮百孔的家,他怎么敢让我看?
「你只知道你的小儿子,你有关心过他吗!他也是你儿子啊!」我愤怒地嘶吼,可作为鬼魂,无人听见。
我只能无助地看着周庭樾。
我看着他坚挺的背脊在那一刻垮了下去,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力气,但只是一瞬,他又恢复了那种「果然如此」的、死一般的沉寂。
他在痛,我比谁都清楚。
哪怕他此刻的脸庞僵硬得像一块石头,没有泄露半分情绪。
这副神情我太熟悉了——就像我当初提分手时,他脸上那种混杂着平静与茫然的空洞。我以前总以为那是冷漠,现在才恍然大悟,那根本不是不在乎,而是一种被现实扼住咽喉的无能为力。
我生在阳光下,家庭美满,从未真正踏足过周庭樾的阴影世界。现在回想,孤独这门课,他大概从很小的时候就开始修了。
他眼中的世界,会是什么颜色呢?
独自在夹缝中长大,被至亲抛弃,又被沉重的债务压得踽踽独行。
他从未向我摊开过那些血淋淋的伤口,不愿我被那些沉重裹挟。
对于爱,他心中难道没有过期待吗?一定有的。但那点微弱的火苗,被他的父母亲手踩灭。
所以他学会了用冷漠伪装自己,恐惧承诺,更恐惧再次被丢下。
「樾樾!你弟弟的下半辈子可就指望你了!你们身上流的都是我的血,你不能见死不救啊!」周母瞪着一双精心酝酿了泪水的眼睛,夸张地擦拭着眼角。
周庭樾的表情纹丝不动,眼神是那种惯常的、仿佛结了冰的冷漠:
「你是不是只有需要我的时候,才会记起我的存在?」
周母明显一滞,这个问题似乎超出了她的理解范畴,让她一时语塞。
周庭樾的脸上看不出悲喜,仿佛在问一个天气如何的、无所谓答案的问题:
「你真的在乎过我吗?……妈妈。」
风吹过窗外,柳絮和樱花混杂着,跳着最后的舞蹈。
我的周庭樾,他就是这样,牙打碎了也只会和血吞下,从不示弱。
正因为他把一切都平静地扛了下来,所有人都想当然地忽略了,他那颗心上到底有多少窟窿。
我愧疚得无以复加。
隔了这么多年,我才算是真正触碰到了他灵魂的边缘。
日光被窗格切割成一块块。我忽然瞥见窗外闪过一个熟悉的身影——安羽来了。
我等不及她按门铃,意识一沉,猛地扑向了她的身体。
借用她的手指按下密码,推门,动作一气呵成。我径直冲到周庭庭樾面前,语速又急又认真:
「周庭樾,她不在乎你,我在乎你!」
「你听着,你从来都不是一个人!你活着的时候我缠着你,就算我死了,也一样陪着你!」
「周庭樾,我爱你!不管我们是吵架还是冷战,我都爱你!死亡也不能阻止我爱你!」
「你是这个世界上独一无二的珍宝,我就是撞了南墙也绝对不回头!」
「所以,求你,你必须千万千万珍惜你自己,别再为了那些不相干的人妥协。你的人生,应该比谁都幸福!」
我一口气吼完,整个房间安静得可怕。
周庭樾定定地凝视着「我」,眼中翻涌起一层淡淡的水光。
他脸上没有半分惊恐,反而轻轻地笑了,那笑容像是穿透了浓雾:
「渺渺,有你在,我就是幸福的。」
这一刻,我不再退缩,勇敢地握住他的手。
「你谁啊你?凭什么管别人家的闲事?」周母终于反应过来,不满地瞪着我。
周庭樾却一把将我拉到身后,用身体护住我,声音冷淡地对周母说:
「渺渺才是我的家人。刚才那声『妈』,是我最后一次叫。你们生我养我的恩情,这些年我已经用钱还清了。从今往后,别再来打扰我们的生活。」
周母嘴唇翕动:「樾樾……」
周庭樾却毫不犹豫地打开大门:「请你离开。」
也许她心里终究是存了那么一丝愧疚,她迟疑地又看了他一眼,但在那双冰封的眼睛里,她知道自己讨不到任何好处。
于是她不再纠缠,转身快步走了。
屋里重归安静。
周庭樾的肩膀却依旧紧绷,浑身透着不自在。
「渺渺,我本没打算让你看见这些……」他把我的手攥得死紧,那力道仿佛在害怕,怕我会因为他这烂摊子似的家庭而真的放手。
我摇摇头:「你早该告诉我的。我没有你那样的经历,没法天生就懂你。但我多希望你能随时把心里的感受告诉我,让我也能借你的眼睛,看看你看到的月亮。」
我伸出手,用安羽的手指轻轻碰上他的脸:「一个人硬撑,是不是特别累?」
周庭樾的嘴唇抿成一条固执的直线:「我不是一个人。我能感觉到,你一直都在。」
「那你当初还同意分手?」
「我只是……想先把那些债务彻底清干净,再一身轻松地去找你。我不想让你跟我一起陷在泥潭里。」周庭樾凝视着我,语气无比坚定。
「我知道,我们肯定会和好的。你每次都说再也不理我了,可只要我做了糖醋排骨,你总会乖乖回来。」
「你怎么可能真的不回来,你总是……」
他喉头哽住,说不下去了。
「渺渺,你这次回来,是专程……来告别的吗?」
他终究还是感觉到了。
心脏像被一只大手攥住,疼得我说不出话。
「糖醋排骨的账我已经结啦,所以原谅你了。」我强行挤出一个笑脸,眼泪却不争气地在眼眶里打转。
「我本想用那个骰子的形态一直陪着你,可时间太久,我的灵魂就会彻底消散了。」
周庭樾的瞳孔猛地收缩:「渺渺,我不知道会这样……我该怎么做?怎么才能保住你?」
「把我的骰子重新烧掉,让它变回骨灰。」我心里又酸又甜,五味杂陈,「如果我走了,你忘了我,重新开始好不好?我看安羽就挺好的。」
他轻笑出声:「渺渺,你警告过我,不准找小三。」
「我宁愿你爱上别人,也好过看你这样守着回忆,孤独终老。」
「我不孤独。只要知道你还能回来,我就不孤独。」他对我笑着,眼中的热泪却汹涌而出,滚烫地砸在我的手背上。
那些年,我追着他问过无数次:「周庭樾,你爱我吗?」
他总是沉默。
那曾经让我窒息的沉默,此刻我却全都懂了。
「周庭樾,谢谢你,爱过我。」
「不是爱过。」他打断我,字字清晰,「渺渺,我爱你。这份爱,从未停止。」
终于,我听到了这三个字。所有郁结在心的遗憾,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随着执念的消散,我的大限也到了。我再也没有能量维持附身。
在周庭樾温暖的掌心里,我的灵魂被一股力量强行抽离。
安羽重新掌控了身体,她几乎是嘶吼出声:
「快!烧掉那个骨灰做的骰子!」
周庭樾瞬间明白了什么,他惊慌地捧起那个骰子,冲进厨房,拧开了燃气灶。
骰子在蓝色的火苗中翻滚,一点点变回了它本来的样子——一捧灰白。
时隔四年,他终于,真正看见了我。
他老了,眼角有了沧桑的细纹。而我,还是四年前的模样,穿着那条我最喜欢的、带着BlingBling闪粉的纯白连衣裙。
我死的那天,特意化了全妆,就是想去他面前晃悠一圈,讹他一顿糖醋排骨。
可我还没走到他家,就在路上遇见了掉进湖里的小孩。
我跳下去救人,小孩活了,我没上来。
不过也好,这身精心准备的装扮,隔了四年,总算让他亲眼看见了。
这妆,没白化。
「渺渺……」他的嗓音沙哑得厉害,「这一次,是不是真的要走了?你还能……回来吗?」
「别怕。」
我踮起脚,轻轻吻在他的唇上。
「无论我去哪里,都会带着你的爱。我们没有分开过。」
他拼命点头,颤抖着捧住我的脸。
「我知道,我等你。只要我一直等,你总会回来的。你回来,我再给你做糖醋排骨。」
我笑了。
魂魄在他手中变得透明,最终化作漫天飞舞的微粒,归于虚无,奔赴轮回。
天地有大美,山水终相逢。
无论还有没有以后,这份爱,已经刻进我的灵魂。
这就够了。
【番外·周庭樾】
我这一生,最后悔的事,有两件。
第一件,我错把时间当成了赌注。
我押上了我和渺渺的青春,天真地以为隐瞒一切、独自承担,就是为了给她一个无忧无虑的未来。我忘了,爱情最怕的就是猜忌和隐瞒。我自以为是的「保护」,反而让她在不安中备受折磨。
我总告诉自己,熬过去就好了,我们还有一辈子。
可我没想到,我们之间,再也没有时间了。
第二件,是我太晚才明白渺渺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我拼命地想获得世俗的认可:还清巨额欠款、拥有体面的工作、修复破碎的家庭。我以为做到了这些,才有资格对她说出那句「我爱你」。
我以为这是负责。可我偏偏又贪心,舍不得放开她的手。
于是我瞻前顾后,不敢承诺,自卑地觉得自己配不上她。
可这些,都不是渺渺想要的。
我的渺渺,那个笨拙又善良、热情得像个小太阳的姑娘,她想要的,不过是两个人并肩同行的那点烟火气。
在这个世界上,渺渺是唯一爱我的人。
我的父亲不爱我,他带着情人卷款跑路,没留下一句话。
我的母亲也不爱我,她只爱她的新家庭,把我当成她小儿子的提款机。
连我自己,都不愿意爱那个千疮百孔、一败涂地的我。
只有渺渺爱我。
这么多年,她雷打不动地跟在我身后,只要我一招手,她就带着满腔的热情和真挚的爱意扑过来。
我怕失去,更怕我的爱不够厚重,会辜负她。
我不爱我自己,但我爱渺渺。
……
渺渺走了,我的家也没了。
我时常去看望渺渺的父母,小时候是他们和渺渺陪我熬过了那些最难的日子。他们早把我当成了半个儿子。
现在,我有能力让他们安享晚年。这是渺渺的嘱托,我会做到。
安羽也结婚了,对方是学校新来的博士后,比她小,长得又帅,安羽天天在朋友圈高呼「弟弟真香」。
我的生活则像一潭死水,没有伴侣,没有波澜。
但我并不孤单。
我知道,只要我等,渺渺总会回来的。
我的糖醋排骨手艺已经登峰造极,可她什么时候才能吃到呢?
这天,我刚从渺渺父母家出来,在楼下遇见了一只小白猫。
那猫的毛色很奇特,雪白的毛发中,夹杂着星星点点的亮光,在阳光下看着BlingBling的。
她刚才还在和几只流浪猫抢食,一看见我,立刻丢下食物,「嗖」一下窜到我脚边,躲在我身后。
然后就甩不掉了。
我走到哪儿,她跟到哪儿。
我一停步,她就仰着小脸看我,嘴里「喵喵喵」地叫个不停。
见我迟迟不肯弯腰抱她,那小白猫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叼来了一颗不知道谁丢的骰子。
她把骰子丢在我脚下,用爪子拨弄了几下,停住了。
是个「2」。
我瞬间僵在原地。
被一只猫骂了,我却幸福得几乎要掉下泪来。
我蹲下身,抱起那只小小的白猫,用一种急切又颤抖的、几乎不敢相信的语气,轻声叫道:
「渺渺?」
「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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