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那是一件燕麦色的羊绒衫,领口有点松了,带着一股阳光和药皂混合的、独属于她的味道。
中介小哥的电话打来时,我正在打包我妈最后一件毛衣。
那是一件燕麦色的羊绒衫,领口有点松了,带着一股阳光和药皂混合的、独属于她的味道。
“岚姐,都妥了,下家那边催得紧,问我们什么时候能把钥匙交接一下。”
我把毛衣叠好,放进贴着“纪念”标签的箱子里,声音很平静:“明天上午吧,我今晚清掉最后一点东西。”
“好嘞!”小哥的声音透着喜悦。
这套市中心一百二十平的房子,从挂牌到成交,只用了二十天。
快得像一场梦。
挂了电话,我看着空荡荡的客厅,阳光从落地窗照进来,灰尘在光柱里跳舞。
六年前,我妈搬来和我一起住,这屋子里的每一寸空间,都渐渐被她的气息填满。
阳台上的花草,厨房里贴着的养生食谱,沙发上她专属的按摩靠垫。
三个月前,她走了。
现在,这些气息正被我一点点亲手剥离、打包、封存。
手机突兀地振动起来,屏幕上跳动着“赵杰”两个字。
我表弟。
我摁掉,他锲而不舍地又打了过来。
我划开接听,没出声。
“姐!你什么意思啊?!”电话那头的声音像一串点燃的炮仗,劈里啪啦地就炸了。
“我听说你要卖房子?你疯了?!”
我把手机拿远了点,掏了掏耳朵。
“我卖我的房子,你激动什么?”
“你的房子?!”他音量拔得更高,“我舅妈在你那儿住了六年!六年!你现在说卖就卖?你对得起她吗?你有没有良心!”
我气笑了。
真的,就是那种荒谬到极致,反而笑出了声。
“赵杰,你搞清楚,那是我妈。她在我家养老,不是在你家。”
“那不都一样吗!她是我舅妈!我每周都去看她!这房子,我们家也是有感情的!”
感情?
我眼前浮现出他每周来“看望”我妈的场景。
人来,两手空空。
走的时候,后备箱塞得满满当登。
我妈亲手种的有机蔬菜,我托人从国外带回来的保健品,我囤在家里备用的进口水果。
美其名曰,“姐,我帮你消灭点库存,别放坏了。”
我老婆孩子也爱吃这个。
这种行为,有个很时髦的词,叫“薅羊毛”。
他们一家,对着我这只羊,薅了整整六年。
“你对这房子有感情,”我慢悠悠地说,“还是对这房子能给你带来的‘便利’有感情?”
他那边噎了一下。
“林岚你什么意思?你把话说清楚!我们家吃你点用你点怎么了?都是亲戚!我舅妈都没说什么,你在这儿跟我算账?”
“我妈是不好意思说,她心软。”我走到窗边,看着楼下那棵老樟树,“可我不是她。”
“你……”
“房子我卖定了,手续都办得差不多了,”我打断他,“你要是真这么有感情,当初怎么不把我妈接到你家去照顾?”
电话那头,是长久的沉默。
随即,是气急败坏的咆哮:“林岚你行!你够狠!你等着!”
嘟嘟嘟。
电话被他狠狠挂断了。
我握着手机,看着窗外,心里那点因为离别而生的伤感,被他这通电话搅得荡然无存。
只剩下怒火,和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
晚上七点,门铃响了。
急促又粗暴,像是要砸门。
我不用想也知道是谁。
打开门,赵杰和他老婆莉莉,还有他那上小学的儿子,一家三口,整整齐齐地堵在我门口。
赵杰一脸怒容,莉莉抱着臂膀,斜着眼看我,一副兴师问罪的架势。
“姐,你必须给我们一个说法!”赵杰开门见山。
我靠在门框上,没打算让他们进门。
“什么说法?”
“房子的事!”莉莉开了口,声音尖锐,“你说卖就卖,跟我们商量了吗?我舅妈尸骨未寒啊!你就这么着急把她生活过的地方给卖了?你安的什么心?”
“尸骨未寒”这四个字,像针一样扎进我心里。
我妈是火化的,走得很安详。
从她嘴里说出来,怎么就那么刺耳,那么恶毒?
我冷下脸:“第一,这是我的房子,产权证上是我的名字,我不需要跟任何人商量。第二,我妈走了,我一个人住这么大房子,冷清,看着伤心,我想换个环境开始新生活,合情合理。”
“新生活?”赵杰冷笑,“我看你是早就盼着这一天了吧!摆脱了我舅妈这个‘累赘’,你就能潇洒了是吧?”
我脑子“嗡”的一声,血直往上涌。
累赘?
我妈是我的累赘?
这六年,我妈虽然身体不好,但生活基本能自理。她帮我打理家务,给我煲汤,在我加班晚归时给我留一盏灯。
她是我的港湾,是我的依靠。
我从没觉得她是累赘。
反倒是他们一家,每周雷打不动地来“打秋风”,把我家当成免费超市和食堂。
到底谁是谁的累赘?!
“赵杰,”我一字一顿,声音冷得像冰,“把你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他可能被我的眼神吓到了,缩了缩脖子,但莉莉在旁边,他不能怂。
“我说错了吗?要不是我们家每周都来陪舅妈,她一个人得多孤单!我们也是尽了孝心的!你卖房子,就是把我们的孝心往地上踩!”
这逻辑,简直是强盗的逻辑。
我被他气得说不出话,只能指着门外。
“滚。”
“嘿!你还来劲了!”赵杰想往前冲,被我一把推在胸口。
我以前是做项目管理的,管着几十号人的团队,跟甲方乙方斗智斗勇,气场全开的时候,还真没几个男人敢跟我正面刚。
他被我推得一个趔趄。
“林岚!你别给脸不要脸!今天这事儿没完!这房子,你要么别卖,要么,就分我们家一半!”莉莉终于图穷匕见了。
分一半?
我简直要怀疑自己的耳朵。
“凭什么?”
“就凭我舅妈在这儿住了六年!这六年,她的退休金、她的存款,是不是都花在你这儿了?这房子是不是也有她的投入?我们作为她娘家唯一的亲人,继承一部分,有错吗?”赵杰理直气壮。
我看着眼前这两个人,像是看着两个怪物。
我妈的退休金,每个月三千出头。
她自己买药,买点喜欢吃的零食,偶尔给外孙,也就是赵杰的儿子,包个红包,根本剩不下什么。
至于存款,她那点积蓄,早些年就给赵杰买婚房付首付了。
这件事,他们以为我不知道。
是我妈有一次生病住院,迷迷糊糊的时候,拉着我的手,愧疚地告诉我的。
她说:“岚岚,妈对不起你,你弟买房子,妈把老本儿都给他了……没给你留下什么……”
我当时抱着她,跟她说:“妈,你有我呢,我什么都不缺。”
我从没想过要我妈的钱。
我奋斗这么多年,自己买了房,做了自由顾问,收入足够我们母女过上体面的生活。
我只要我妈在我身边,健健康康的,比什么都强。
可我没想到,我的一片孝心,在他们眼里,竟然成了可以算计的资产。
“我妈的钱?”我笑了,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赵杰,你敢摸着良心说,我妈的钱花在哪儿了吗?”
赵杰的眼神开始闪躲。
“当……当然是花在日常开销上了!”
“是吗?”我从门后拿出一个账本,是我前几天整理我妈遗物时发现的。
我妈有记账的习惯。
我翻开其中一页,念给他听。
“三月五日,杰仔来,拿走澳洲牛肉两盒,车厘子一箱,给小宝(他儿子)红包一千。”
“三月十二日,杰仔媳妇莉莉来,说看上一件大衣,我转给她三千。”
“三月十九日,杰仔说车要保养,拿走五千。”
……
我一页一页地翻,一笔一笔地念。
那些密密麻麻的字,记录的不是日常开销,而是一个母亲对娘家侄子近乎溺爱的纵容,和一个儿子对长辈无休无止的索取。
赵杰的脸,从红到白,再到青。
莉莉的脸色也难看到了极点。
“这……这是舅妈自愿给的!”赵杰嘴硬。
“是,她是自愿的。因为她觉得亏欠了你们赵家,觉得她一个嫁出去的女儿,没能给娘家带来什么光彩,所以想用这种方式弥补。”
我合上账本,看着他。
“但你们呢?你们心安理得地接受了。你们把她的愧疚当成了提款机。现在,她人走了,你们又把主意打到了我的房子上。”
“赵杰,莉莉,你们不觉得,自己像水蛭吗?趴在人身上吸血,吸干了还不算,连骨头都想敲碎了熬汤。”
我的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像刀子。
莉莉的脸“唰”地一下白了。
“你……你胡说八道!我们那是孝顺舅妈!”
“孝顺?”我嗤笑,“你们的孝顺,就是每周来我家点菜,吃完饭碗一推,抹嘴就走?你们的孝顺,就是把我妈当成你们家的采购员,缺什么了就来拿?你们的孝顺,就是在她生病的时候,打个电话问候一声,然后说‘姐,你照顾得好,我们就放心了’?”
“我妈最后那段日子,在医院里,你们来看过几次?一共三次!一次待了十分钟,一次待了十五分钟,还有一次,是带着孩子来的,孩子嫌医院味道难闻,闹着要走,你们待了不到五分钟就走了!”
“而我,二十四小时陪护,累得连腰都直不起来的时候,你们在哪儿?”
“现在,你们有什么资格站在这里,跟我谈‘孝心’,谈‘继承’?”
一番话说完,整个楼道都安静了。
只有赵杰儿子不耐烦的 whining 声:“妈妈,我饿了,我们什么时候去吃麦当劳?”
莉莉的脸一阵红一阵白,拉着赵杰的胳膊,想走。
但赵杰被我戳中了痛处,反而被激怒了。
“说得好听!你照顾你妈不是应该的吗?!我是侄子,你是女儿,能一样吗?!”他口不择言地吼道,“你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你就是想把房子卖了,拿着钱自己快活去!说不定早就找好下家了!我舅妈才走多久啊,你就这么迫不及待!”
这话,比刚才的“累赘”更诛心。
我气得浑身发抖,指着他的鼻子:“赵杰,你给我滚!立刻!马上!”
“我不滚!今天你不给个说法,我们就不走了!”他耍起了无赖,一屁股坐在了我家门口的垫子上。
他儿子有样学样,也坐了下来,还开始用脚踢我的门。
莉莉则抱着手臂,冷眼旁观,一副“看你怎么收场”的表情。
周围开始有邻居开门探头探脑。
我感觉自己像个小丑,在家门口被无赖围观。
我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不能跟他们一样失态。
我是林岚,我是解决问题的人。
我拿出手机, calmly 地按下了“110”。
“喂,警察同志吗?我要报警。地址是XX小区X栋X单元XXX。有人在我家门口寻衅滋事,堵门不走,严重影响我的正常生活。”
我的声音清晰、冷静,没有一丝颤抖。
赵杰和莉莉都愣住了。
他们大概没想到,我会真的报警。
在他们的观念里,“家丑不可外扬”,亲戚之间再怎么闹,也不至于闹到警察局。
“林岚!你来真的?!”赵杰跳了起来。
“不然呢?跟你在这里演八点档苦情戏吗?”我冷冷地看着他,“赵杰,我最后警告你一次,带着你老婆孩子,从我家门口消失。不然,等警察来了,事情就没那么好看了。”
莉莉慌了,她扯着赵杰的袖子:“算了算了,走吧,别真让警察来了,丢人!”
赵杰还在犹豫,他觉得他就这么走了,很没面子。
就在这时,我手机响了,是物业的电话。
“林女士吗?监控中心看到您家门口好像有人在争吵,需要我们派保安上去看看吗?”
“需要,谢谢。”我干脆地回答。
不到两分钟,两个穿着制服的保安就乘电梯上来了。
“林女士,怎么回事?”保安队长一脸严肃。
我指了指赵杰一家:“他们是我亲戚,因为家庭纠纷,堵在我家门口,不让我正常出入,还对我进行言语威胁。”
保安队长转向赵杰:“先生,这里是私人住宅,你们的行为已经涉嫌扰乱他人正常生活。请你们立刻离开。”
赵杰看着两个高大的保安,又听着楼下隐约传来的警笛声,终于怂了。
他狠狠地瞪了我一眼,那眼神里满是怨毒。
“林岚,你等着!这事儿没完!”
他拉起还在踢门的儿子,拽着莉莉,灰溜溜地进了电梯。
世界终于清静了。
我向保安道了谢,关上了门。
靠在冰冷的门板上,我才发现自己的后背已经湿透了。
腿有点软。
我缓缓地滑坐在地上,看着满屋子打包好的纸箱,突然觉得无比的讽刺。
我妈在的时候,这个家,是我的港湾。
我妈走了,这个家,却成了我和人性丑恶短兵相接的战场。
第二天,我按照约定,和中介、买家办了交接。
签完字,拿到钥匙的那对年轻夫妻,脸上洋溢着对新生活的向往。
“林姐,谢谢你,这房子我们特别喜欢,采光好,格局也好。”
我笑了笑:“希望它能带给你们幸福。”
走出房产中介的大门,阳光刺眼。
我没有回家,而是去了我早就看好的一个服务式公寓。
拎包入住,有健身房,有咖啡厅,楼下就是地铁站。
很方便,但也很陌生。
没有了熟悉的气味,没有了生活的痕迹,像一个精致的、没有灵魂的壳。
我把行李放下,第一件事就是把我妈那个贴着“纪念”标签的箱子,小心翼翼地放在了衣柜顶上。
然后,我拉黑了赵杰和莉莉所有的联系方式。
我以为,这样就可以隔绝掉所有的纷扰。
我错了。
第三天,我接到了我舅舅的电话,也就是赵杰的爸爸。
一个老实巴交的农民,一辈子没怎么出过远门。
电话里,他的声音带着恳求。
“岚岚啊,你表弟不懂事,你别跟他一般见识。卖房子的事,是不是再考虑考虑?你妈才走,你把她住过的地方卖了,她在那边会不安的。”
又是这套说辞。
用我妈来绑架我。
“舅舅,我妈只会希望我过得好。我现在一个人住那么大的房子,每天看着都难受,换个环境,对我来说是好事。”
“可……可你弟他们……”舅舅欲言又止。
“他们怎么了?房子是我的,他们有什么资格指手画脚?”
“岚岚,话不能这么说。你妈毕竟是我们赵家的人。她住在你那儿,我们也经常去看她,邻居们都知道。你现在突然卖了房,邻居们会怎么想?会怎么说我们赵家?说我们连自己姐姐的住处都保不住,多没面子啊!”
我终于明白了。
原来,症结在这里。
面子。
在他们看来,我这套市中心的房子,是我妈给他们赵家挣来的“面子”。
亲戚朋友来,可以吹嘘:“我妹妹(我姐姐)在市里有大房子,我们经常去。”
这是一种无形的资产,一种虚荣的满足。
现在,我要把这“面子”收回,他们自然不干了。
“舅舅,面子是自己挣的,不是靠别人给的。”我耐着性子解释,“而且,我卖房是为了开始新生活,不是为了让谁没面子。这件事我已经决定了,不会更改。”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犟呢?”舅舅的语气里带上了责备,“你一个女孩子家,一个人在外面,多不容易。那房子留着,好歹是个根啊!以后赵杰他们也能常去看看你,有个照应。”
照应?
是去“薅羊毛”吧。
我心里冷笑,嘴上却已经不想再多说。
“舅舅,我还有事,先挂了。”
没等他再说什么,我直接挂了电话。
我知道,这通电话只是一个开始。
接下来,会有更多的亲戚,轮番上阵,对我进行“亲情”的围剿。
果然,不出我所料。
我的七大姑八大姨,那些我只在过年时才见一面的远房亲戚,电话一个接一个地打了进来。
说辞大同小异。
无非是“家和万事兴”,“吃亏是福”,“都是一家人,别那么计较”,“你一个女孩子,要那么多钱干嘛,以后还不是要便宜了外人”。
甚至有人暗示我,是不是该把卖房的钱拿出来一部分,成立一个“家族基金”,用来资助像赵杰这样“有困难”的后辈。
我听得目瞪口呆。
这些人的想象力和无耻程度,远远超出了我的认知。
我从一开始的耐心解释,到后来的麻木,最后,我干脆开启了手机的陌生号码拦截功能。
世界,再次清静了。
但这种清静,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一周后,我正在楼下的咖啡馆赶一个咨询方案。
赵杰和莉莉,带着我舅舅舅妈,四个人,像一队乌云,浩浩荡荡地出现在我面前。
我舅舅舅妈都是一脸愁苦和为难。
赵杰和莉莉则是满脸的“我们占理”。
“林岚,你长本事了啊,电话不接,微信拉黑!你眼里还有没有我们这些长辈!”赵杰一上来就扣帽子。
咖啡馆里的人都朝我们这边看来。
我不想在这里跟他们吵,影响别人。
“出去说。”我合上电脑,站起身。
我们走到公寓楼下的一个小花园里。
“说吧,又想干什么?”我没什么表情地问。
舅妈先开了口,她拉着我的手,眼泪说来就来。
“岚岚啊,你就当可怜可怜我们。你把房子卖了,你让我们家的脸往哪儿搁啊?你弟他们单位的人,都知道他有个住市中心大房子的表姐,现在你让他怎么跟人说啊?”
我抽出我的手。
“舅妈,他怎么跟人说,是他的事,不是我的。我没有义务为了他的虚荣心,牺牲我自己的生活。”
“你怎么能这么说!我们是一家人啊!”舅妈哭得更伤心了。
“一家人?”我看向赵杰,“一家人就是来我家白吃白喝,拿我妈的养老钱去给你买房,现在还想来分我的房产吗?”
提到买房的事,舅舅和舅妈的脸色都变了。
他们显然不知道,这件事我已经知道了。
“你……你胡说什么!”舅舅的声音有些发虚。
“我有没有胡说,你们心里清楚。”我从包里拿出那个账本的复印件,递给他们。
“这是我妈的账本,上面清清楚楚地记着,她这些年,给了赵杰多少钱。最大的一笔,十万块,时间是六年前,备注是‘给杰仔买房’。舅舅,舅妈,我妈当时跟你们住在一起,这笔钱,你们敢说你们不知道?”
老两口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他们当然知道。
甚至,可能就是他们鼓动我妈拿的钱。
我妈心软,又觉得对娘家有亏欠,一辈子没硬气过。
莉莉在一旁尖叫起来:“那又怎么样!那是舅妈自愿给的!给出去的钱,哪有往回要的道理!”
“我没说要往回要。”我看着她,眼神冰冷,“我只是想告诉你们,我妈不欠你们赵家什么。相反,是你们赵家,欠我妈的。”
“这六年,我妈在我这里,吃穿用度,哪样不是最好的?她生病住院,请最好的医生,用最好的药,哪一分钱,是你们出的?”
“我作为女儿,赡养我妈,天经地义,我心甘情愿。但我没有义务,连带着赡养你们一家巨婴!”
“你骂谁巨婴!”赵杰被激怒了,扬手就要打我。
我下意识地后退一步,但没有躲。
我死死地盯着他。
“你打。你今天要是敢动我一根手指头,我保证让你在拘留所里过年。”
我的眼神,一定很吓人。
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母狼。
赵杰的手,在半空中停住了。
他不敢。
他就是个色厉内荏的纸老虎。
舅舅冲上来,一巴掌打在赵杰的后脑勺上。
“混账东西!你要干什么!”
场面一片混乱。
舅妈的哭声,舅舅的骂声,赵杰不服气的嚷嚷声。
我静静地看着他们,像在看一出荒诞的闹剧。
等他们闹够了,我才缓缓开口。
“房子,我已经卖了。钱,也已经到账了。”
所有声音都停了。
四个人,八只眼睛,齐刷刷地看着我。
那眼神,贪婪,震惊,愤怒,不一而足。
“你们想要的,无非就是钱。”我从包里拿出一张早就准备好的银行卡。
“这里面有二十万。”
赵杰的眼睛瞬间亮了。
莉莉也停止了假哭,直勾勾地盯着那张卡。
“密码是六个八。这笔钱,不是给你们的。”我把卡递到我舅舅面前。
“这是,我替我妈,还给你们的。”
舅舅愣住了,没接。
“我妈一辈子心软,总觉得亏欠了娘家。她临走前,还拉着我的手,说没给我留下什么,反而把积蓄都给了表弟。”
“她说,她心里不安。”
“现在,我替她还上。从此以后,我林岚,和我妈,跟你们赵家,两不相欠。”
“这二十万,你们拿着。以后,不要再来打扰我的生活。”
我说完,把卡硬塞到舅舅手里,转身就走。
没有一丝留恋。
身后,是舅舅结结巴巴的声音:“岚岚……岚岚……”
还有莉莉的尖叫:“才二十万?你卖了房几百万,就给我们二十万?打发要饭的呢?”
我没有回头。
我怕我一回头,会忍不住冲回去,给那张贪得无厌的脸一巴掌。
我走得很快,几乎是落荒而逃。
回了公寓,我把自己摔在沙发上,心脏还在狂跳。
我以为,这件事,到此为止了。
二十万,买一个清静,买一个心安,值了。
然而,我还是低估了人性的贪婪。
第二天,网上开始出现一些帖子。
标题取得非常耸人听闻。
《冷血外甥女,逼走亲娘舅一家,独吞数百万家产》
《市中心房产背后的人伦悲剧:孝心究竟值多少钱?》
帖子里,把我塑造成一个无情无义,为了钱财不惜和所有亲戚断绝关系的“恶女”。
而赵杰一家,则成了被欺负、被驱赶的“可怜人”。
帖子里,配上了我小区的照片,我公寓楼下的照片,甚至还有一张我妈的遗像,被打了码。
下面一堆不明真相的网友在跟帖。
“现在的人啊,真是为了钱什么都做得出来。”
“可怜的老人家,养了这么个白眼狼女儿。”
“支持舅舅一家维权!必须曝光这种人!”
我看着那些恶毒的评论,手脚冰凉。
赵杰,他竟然把我妈的遗像都发到网上!
这是对我妈多大的侮辱!
一股怒火从脚底直冲天灵盖,我脑子都要被气炸了。
我立刻打电话给赵杰。
电话一通,我就吼了过去:“赵杰!你是不是人!你把我妈的照片发到网上,你经过谁同意了?!”
电话那头,是赵杰得意洋洋的笑声。
“怎么?急了?林岚,我告诉你,这只是个开始。你不是能耐吗?不是会报警吗?我现在就让全网的人都看看,你是个什么货色!”
“你信不信,我明天就去你那个高级公寓楼下拉横幅!让你的邻居,你的客户,都看看你的真面目!”
“你无耻!”
“彼此彼此。谁让你做事那么绝!二十万就想把我们打发了?我告诉你,没门!要么,拿出卖房款的一半,二百万!要么,咱们就网上见,现实里见,看谁耗得过谁!”
他啪地挂了电话。
我握着手机,气得浑身发抖。
我第一次,感到了深深的无力。
跟这种没有底线、没有廉耻的人,我该怎么斗?
我报警?警察也管不了网上的舆论。
我去起诉他诽谤?官司打下来,黄花菜都凉了,而且家丑外扬,正中他下怀。
我真的要被他逼到绝路了吗?
我坐在黑暗里,坐了很久。
手机屏幕亮起,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我本能地想挂断,但鬼使神差地,我接了。
“喂,是林岚吗?”一个温和的男声。
“我是。你哪位?”
“我是你母亲生前的主治医生,我姓王。”
王医生?
我愣了一下,想起来了。是我妈住院后期,一个很负责任的年轻医生。
“王医生,您好。您找我有什么事吗?”
“林女士,冒昧打扰。我前两天在网上,看到了一些关于你的帖子……我不知道该不该说,但是,我觉得有些事,你可能有权知道。”
我的心提了起来。
“您说。”
“你母亲在住院的最后一段时间,其实……精神压力很大。”王医生顿了顿,“她好几次跟我说,她对不起你,拖累了你。还说,她娘家的亲戚,总是来找你要这要那,她心里很难受,但是又不知道怎么拒绝。”
“有一次,你表弟来医院,说是看望她,但实际上,是来跟她要钱的。说他看中了一个理财产品,让你妈把养老的钱都拿出来给他。你母亲没同意,他就说了些很难听的话,说你母亲胳膊肘往外拐,有了女儿就忘了娘家……”
“那天下午,你母亲的各项指标,突然就变得很差。我们抢救了很久才稳定下来。”
王医生的话,像一把重锤,狠狠地砸在我的心上。
原来,还有这样的事。
我妈从来没跟我说过。
她总是笑着跟我说:“今天天气好。”“今天胃口不错。”
她把所有的苦,所有的委屈,都自己咽了下去。
“王医生,这些……您有证据吗?”我的声音在发抖。
“有。”王医生说,“那天你表弟来的时候,声音很大,整个护士站都听到了。而且,按照规定,重点病房是有监控录音的。虽然医院不能随便提供给家属,但是,如果走了法律程序,法院是可以来调取的。”
法律程序。
这四个字,像一道光,照亮了我被愤怒和无力笼罩的黑暗。
我一直以为,这是家事。
是道德层面的拉扯。
但我忘了,当一方的行为,已经触及到法律的底线,甚至对我母亲的生命健康造成了实质性的伤害时,这就不仅仅是家事了。
这是犯罪。
“王医生,谢谢您。”我由衷地说道,“谢谢您告诉我这些。”
“不用客气。你母亲是个很善良的老人。我不希望她走了,还要被人这样消费和侮辱。”
挂了电话,我坐在黑暗里,没有开灯。
我哭了。
不是因为委屈,不是因为愤怒。
而是因为心疼。
心疼我的妈妈。
她这一辈子,活得太累了。
为娘家活,为子女活,唯独没有为自己活过。
现在,她走了。
我不能再让她受这种委
屈。
我擦干眼泪,打开了电脑。
我以前是做项目管理的。
一个复杂的项目,最重要的是什么?
是拆解目标,收集信息,制定计划,然后,一步一步,精准执行。
现在,我的项目,就是“反击”。
第一步,信息收集。
我联系了王医生,委托我的律师朋友,以“调查取证”的名义,向医院申请调取相关的监控录音和病历记录。
同时,我把我妈那个账本,每一页都高清扫描,做了电子备份。
我还找到了几位关系不错的邻居,他们都曾亲眼目睹赵杰一家如何在我家“打秋风”,并愿意为我作证。
我还把我跟赵杰所有的通话,都做了录音。
第二步,制定计划。
我没有选择在网上跟他们打口水战。
那是他们的主场,我不想把自己的体面,拉到和他们一个水平线。
我的战场,在现实里。在法律上。
我给舅舅打了个电话。
“舅舅,周六上午十点,到我家以前的那个小区,找个地方,我们把事情一次性说清楚。把所有你认为该来的亲戚,都叫上。”
舅舅在电话那头很惊讶:“岚岚,你想通了?”
“对,我想通了。”我说,“我准备了一份‘惊喜’,送给你们赵家。”
周六,天阴沉沉的。
我们约在了小区附近的一家茶馆。
我到的时候,包厢里已经坐满了人。
舅舅,舅妈,赵杰,莉莉。
还有我的大姨,二姑,三叔公……乌泱泱坐了一大圈,几乎都是赵家的亲戚。
每个人脸上,都带着一种审判者的表情。
他们以为,我服软了,要来“认罪”了。
赵杰翘着二郎腿,一脸的得意。
“哟,我们的大忙人终于来了。想通了?准备给多少啊?”
我没理他,径直走到主位坐下,把我的笔记本电脑,放在桌子中央。
“今天请各位长辈来,是想把我和赵家的事,做个了断。”
我环视一圈,所有人都看着我。
“赵杰在网上发的帖子,想必各位都看过了。在他嘴里,我成了一个不孝不义,独吞家产的恶人。”
“今天,我就让大家看看,真相到底是什么。”
我打开电脑,点开了一个PPT。
是的,我做了一个PPT。
这是我的职业习惯。
任何复杂的问题,用PPT讲,最清晰,最直观。
PPT的标题是:《关于林母六年赡养及身后事宜的情况说明》。
风格,是我一贯的冷峻、克制、性冷淡风。
第一页,是我家的房产证扫描件,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我的名字。购房合同,付款流水,一应俱全。
“这套房子,首付、月供,都是我一人承担。我妈来住之前,就已经还清了所有贷款。所以,这套房子,从法律上,从事实上,都属于我个人婚前财产,与任何人无关。”
第二页,是我妈的银行流水。
我特意用红框标出了她每一笔退休金的入账,和每一笔大额的支出。
“我妈的退休金,每月3250元。这六年,她的大额支出,一共是17笔,总计15万8千元。其中,12笔,是转给了赵杰或者莉莉。用途包括但不限于:买车、装修、旅游、给孩子报补习班。”
“最大的一笔,十万元,转账附言是:祝贺杰仔新婚。”
我话音刚落,包厢里一片寂静。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赵杰和莉莉。
他们的脸,已经开始变色。
第三页,是我妈的那个账本。
我把它做成了一个滚动的长图。
“澳洲龙虾两只”,“戴森吹风机一个”,“SK-II神仙水一套”……
一笔一笔,触目惊心。
“这些,是赵杰一家,六年间,从我家‘拿’走的东西。我粗略估算了一下,总价值,不低于二十万。”
“也就是说,我妈不仅把她的全部积蓄给了赵杰,赵杰一家,还从我家,以各种名义,拿走了价值二十万的财物。”
“请问各位长辈,这叫‘孝顺’吗?”
没有人说话。
大姨的脸色很难看,二姑低下了头,假装喝茶。
第四页,是一个音频文件。
我点下了播放键。
“……妈,你就把那点钱给我吧!我朋友说了,这个项目稳赚不赔!到时候赚了钱,我分你一半!”是赵杰的声音。
“杰仔,那是妈留着应急的钱,也是准备给你姐留点的……她一个人不容易……”是我妈虚弱的声音。
“给她留什么!她有钱!她一套房子就几百万!还在乎这点?妈,我才是你亲侄子!赵家的根!你怎么老是向着外人!”
“你别说了……我头疼……”
“头疼?我看你就是不想给!你是不是觉得我没出息?我告诉你,我这次要是发了财,看谁还敢瞧不起我!”
音频到这里,戛然而生。
取而代之的,是护士急促的呼叫声,和医疗仪器刺耳的警报声。
我按下了暂停。
包厢里,死一般的寂静。
我舅妈的嘴唇在哆嗦,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舅舅,那个老实巴交的男人,浑身都在发抖,他看着赵杰,眼神里是难以置信的震惊和愤怒。
“你……你这个畜生!”他猛地站起来,一耳光狠狠地扇在赵杰脸上。
“啪”的一声,清脆响亮。
赵杰被打蒙了,捂着脸,愣愣地看着他爸。
“你舅妈在医院里!你就是这么‘孝顺’她的?!你要逼死她啊!”舅舅气得老泪纵横。
莉莉也慌了,她没想到我手里有这种东西。
“爸,你别听她瞎说!这是合成的!是她伪造的!”她尖叫道。
“伪造?”我笑了。
我点开第五页PPT。
上面,是我的律师函,和向法院递交的诉状的扫描件。
“这是医院出具的,带有监控录音的原始文件光盘。这是我委托律师,向法院提起的诉讼。诉讼请求有三条。”
“第一,要求赵杰、莉莉,立刻删除网上所有关于我的不实言论,并公开赔礼道歉,消除影响。”
“第二,要求赵杰,赔偿因为其在医院的过激言行,对我母亲造成的身体和精神伤害,以及由此产生的一切医疗费用。虽然我妈已经走了,但这笔账,我要替她算清楚。”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条。”
我顿了顿,看着已经面如死灰的赵杰。
“我将以‘遗弃、虐待家庭成员罪’,向公安机关报案。虽然我妈不是赵杰的直系亲属,但根据法律,长期接受其供养的亲属,也属于家庭成员范畴。赵杰长期、多次向我母亲索要财物,并在其病重期间,进行精神刺激,导致其病情恶化。这种行为,已经构成了事实上的虐待。”
“一旦罪名成立,他将面临的,是刑事责任。”
我说完,整个包厢,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被我这套组合拳打懵了。
他们以为,我只是个会哭哭啼啼的女人。
他们以为,亲情是他们的武器,道德是他们的盾牌。
他们忘了,我林岚,是靠逻辑和规则吃饭的。
当他们不讲亲情,不讲道德的时候,那我就跟他们,讲法律。
“畜生!你这个畜生!”舅舅再次扑了上去,对着赵杰拳打脚踢。
这次,没有人拦着。
舅妈瘫坐在椅子上,嚎啕大哭。
莉莉吓得脸色惨白,拉着赵杰的胳膊,一个劲地说:“怎么办……怎么办……”
那些刚才还义愤填膺的亲戚们,一个个噤若寒蝉,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我静静地看着这一切。
心里,没有报复的快感。
只有一种巨大的,空洞的悲哀。
我站起身,合上电脑。
“我给你们两条路。”
我的声音,在混乱的哭喊和咒骂声中,清晰地响起。
“第一,走法律程序。我们法庭上见。到时候,丢的是谁的脸,谁会坐牢,你们自己掂量。”
“第二。”我看向赵杰和莉莉,“你们立刻,马上,当着所有长辈的面,给我,给我妈,道歉。然后,把那二十万,还给我。”
“从此以后,我们两家,再无任何瓜葛。你们走你们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
“我给你们,十分钟时间考虑。”
说完,我拉开包厢的门,走了出去。
外面的空气,虽然阴冷,却无比清新。
我靠在走廊的窗边,看着楼下的车水马龙。
十分钟后,包厢的门开了。
舅舅走了出来,他好像瞬间老了十岁,背都驼了。
“岚岚……”他声音沙哑,“我们……选第二条。”
我点了点头,没说话。
回到包厢,赵杰和莉莉,站在中央。
赵杰的脸,肿得像个猪头,眼神里满是恐惧和不甘。
莉莉则一直在哭,妆都花了。
“对……对不起。”赵杰低着头,声音小得像蚊子。
“大声点!看着我说!”我厉声喝道。
他浑身一颤,抬起头,看着我,又飞快地低下。
“对不起!姐!我错了!我不该在网上胡说八道!不该去医院气舅妈!我对不起你!对不起舅妈!”
说完,他“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莉莉也跟着跪下了,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林岚姐,我们错了,我们真的错了……求你高抬贵手,放我们一马吧……孩子还小……”
我看着跪在我面前的两个人,心里没有一丝波澜。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我没有让他们起来。
我走到我妈的牌位前——那是我今天特意带来的。
我点上三炷香,恭恭敬敬地拜了三拜。
“妈,你都看到了吗?”
“欺负我们的人,跪下了。”
“您的债,女儿替您讨回来了。”
“从此以后,您安息吧。女儿,也要开始新的生活了。”
香烟袅袅,我仿佛看到了我妈的笑脸。
还是那么温柔,那么慈祥。
只是这一次,她的眼神里,没有了愧疚,只有欣慰。
那一天,赵杰当场把二十万转回了我的账户。
他还写了一份道歉信,发在了家族群里,并承诺会清理网上所有的不实帖子。
我收回了我的律师函和诉状。
走出茶馆的时候,天,竟然放晴了。
阳光穿透云层,洒在身上,暖洋洋的。
我没有再回那个服务式公寓。
我订了一张去云南的机票。
我想去看看大理的风,丽江的雪。
我想去一个没有人认识我的地方,重新开始。
飞机起飞的时候,我看着窗外越来越小的城市,心里一片平静。
卖掉房子,离开这座生活了三十多年的城市,我后悔吗?
不。
房子没了,可以再买。
家没了,可以再建。
但有些人和事,就像长在肉里的烂疮,不剜掉,它就会一直腐烂,发臭,直到把你整个人都拖垮。
我妈用她一生的善良和隐忍,教会了我什么是爱。
而赵杰一家,用他们的贪婪和无耻,教会了我什么是边界。
亲情,不是无限透支的信用卡,到期了,就得销户。
来源:机智的芒果一点号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