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她是圣上最疼爱的女儿,为了给她选到合心意的人,圣上特意下旨,让京城内所有读过书的适龄女郎都入宫,挨个等待公主挑选。
入宫第一年,我听到了国师的预言。
他说,肩上有六瓣梅花的女子,会是天下最尊贵的人。
人人皆知,当今公主出生时便身带梅花。
她拍手笑道:「国师果真厉害。」
可侍奉她沐浴时,我却发现,她肩上的红梅竟然只有五瓣。
我默默捂紧了身上的衣服。
只因为我身上也有梅花印记。
六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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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我入宫那一年,才十五岁。
父亲靠杀猪为生,母亲是个绣娘,是这京城内再普通不过的家室。
原本我是没可能入宫的。
恰逢静安公主及笄,要挑选伴读。
她是圣上最疼爱的女儿,为了给她选到合心意的人,圣上特意下旨,让京城内所有读过书的适龄女郎都入宫,挨个等待公主挑选。
我没读过书。
束脩太贵,家里只能供养得起阿弟。
但父亲花了大价钱,买通了挑选女郎的大太监,硬生生把我塞了进去。
送我走的那天,他搓着手,很兴奋。
「萤娘虽然没读过书,但是我敢打包票,只要让她在宫内能和圣上见一面,咱家绝对会出一个娘娘!」
我娘高兴地点头,将我的束腰勒得更紧,越发显出那一截盈盈一握的腰。
我自小就知道,我有着不属于屠户家的美貌。
屠户的女儿不应该这么美,日日浸在肉腥味中,本应连谈吐间都带着一股腥臭味。
他们心知,这般美貌他们守不住,可又不愿我被人随意打量,折了卖出去做媳妇的价格。
自我五岁起,便索性将我一直锁在家里的茅屋内。
这十年内,我唯一的光,便是来自隔壁的私塾。
学生的朗朗读书声顺着缝隙传过来,其中尤数一道清脆的声音最为响亮。
我听同窗们都叫他——崔小郎。
听说,他是整个私塾里最聪明的人。
我觉得他们说的没错。
否则,崔小郎怎么会顺着那道缝隙,找到茅屋里的我呢?
他今日为我折一枝花,明日给我带来一只蚂蚱,最后那日,送了我一枚玉佩。
他说:「我本是私生子,明日便要被我父亲接走了,你一定要好好地活下去。」
为了这句话,我在那暗无天日的茅屋里坚持了很多年,乍一看到外面的世界,反而有些不适应。
那太监咳嗽了一声,提醒他们:
「什么萤娘不萤娘的,说好了,小娘子以后更名为昭明。」
这是我爹请隔壁的私塾先生为我取的大名,毕竟要入宫,名字不能太俗。
那老先生见了我一面,沉默片刻,摇头叹息。
「萤娘这名字不好,与你不相配。」
我不说话,平静地凝视他。
老先生提笔,写了两个龙飞凤舞的大字。
「你该叫昭明,萤火之光,怎配与日月争辉。」
我的眼睛动了动,细细地打量着我的名字。
努力刻进心里。
所以我学会的第一个字,是昭。第二个字,是明。
我就这样跟着大太监走了。
我有貌无才,和那些书香门第的女郎们混在一起,迟早会露馅。
大太监专门找人打点,为我寻了一个僻静之处。
他媚笑着点我:「小娘子,这屋子是整个殿内最好的地方,日后若是发达了,可不要忘了咱家。」
他也觉得我会被圣上选中。
我乖巧地俯身行礼,将他送走,随后打量着我的住处。
房间内的摆设很简单,一桌一琴一棋一卷书。
还有我这一个寻路人。
生路难寻,何况是在这深宫之中。
能当娘娘也好,在宫外时我曾听闻过不少传言,深宫妃子净是苦命人,朝不保夕,争权夺利。
但我已经够命苦了,当了十年家中的囚犯,哪怕是与人争吵,也会让我有一种活着的感觉。
但想成为娘娘,第一步需要见到圣上。
大太监给我传来一个消息。
明日申时,圣上将要偕公主去御花园散步。
届时,我可以借公主伴读候选的身份,在圣上面前露面。
我感激地向他道谢。
但心里却打定主意,不能去。
身居高位之人不是傻子,虚情与假意是他们轻易便能分辨出来的机会。
看来这位大太监不安好心。
想来他或许是被某位贵人收买,决定断了我的生路。
第二日,他又悄悄来催我前去御花园。
我紧张地问他:「大人,这样会不会太明显了?我如果被发现真实意图的话倒没什么,可我怕连累您,您可是我家的大恩人。」
大太监笑了:「无妨,没人知道我今日来找你。」
他揉着肚子抱怨:「最近忙来忙去,有段时间没好好吃饭了。」
我明白了,除了收买他的贵人,没人知道他今日去往何处。
想来那位贵人也不敢声张。
趁他转身没有防备,我悄悄拔出头上锋利的簪子,快准狠地刺入他的动脉。
我从门缝里见过很多次我爹杀猪。
膘肥体壮的猪,在宰杀的前一天要停止喂食,这叫「空肚」。目的是清空肠胃,方便后续处理内脏,减少挣扎。
诀窍是一刀毙命,刀尖要对准心脏的方向。
第一次动手杀猪,我有些不熟练,手忙脚乱地按住大太监挣扎的腿。
幸好,没过一会儿,他就流尽血,不再挣扎了。
今日殿内几乎没人,不知去了哪里。
我把他扔进遥远的一处枯井内,细细地收拾好房间。
当晚,嬷嬷惊慌地传来消息。
圣上不知为何动怒,斩杀侍读女郎八十人。
她喋喋不休地说:「......都是今日去过御花园的,陈女郎,你是有大造化的人,千万要耐得住性子,不要妄图一步登天!」
我谢过她,随即静静地坐在房间内。
我在等一个人。
夜里,房门开了。
来人脚步轻巧,硕大的东珠在她耳边闪光,宝色逼人。
我行礼:
「民女见过静安公主。」
静安公主盯着我轻笑。
良久,她问我:
「你今日,为何不去御花园呢?」
2.
我恍然大悟,原来贵人是公主。
见我不说话,她再次盯着我逼问:
「为何不去御花园?」
我答道:「民女入宫是为了给公主伴读,当守本分,御花园不是民女可以踏足的地方。」
我老实本分的回答取悦了她。
静安公主点头:
「你很好。」
我刚松了口气,她却突然话锋一转。
「但也不太好。」
我维持着跪地的动作,恭敬地叩首。
静安公主轻叹:「若你长相平庸,我便把你收入宫中侍奉了,我向来喜欢本分人。」
她说着,将脚踩在我的头上。
「可谁让你长了幅惹人遐想的好皮囊呢?」
「本宫刚刚招了驸马,你只要在宫中一日,就是一日的祸害。」
她叹气:「可惜了。」
我知道,她动了杀心。
眼见她要转身离去,我当机立断,再次抽出了ẗü¹头顶的那根簪子。
静安公主停住脚步,饶有兴致地看向我。
这次,我将簪子对准了自己。
簪尖是我特意打磨过的,锋利得泛着冷光。
我面不改色地在脸上狠狠划了几道,任由滚烫的鲜血流进我的眼睛里。
我强忍着不适,低声说道:
「殿下,士为知己者死。民女能否用一副皮囊,换得您的垂青?」
静安公主动容:
「好一个忠心的人。」
她褒奖似的拍了拍我,赏赐给我一盒止血药。
第二日,我便从那清净的宫殿里搬了出去,与公主同吃同住。
第三日,静安公主派了大宫女过来教我规矩。
大宫女不太喜欢我,但她听话,公主让她做什么,她便做什么。
那天,她往我的手指里扎了十根针。
笑着说:「想侍奉公主,便得吃这个苦头。连这点苦都忍不了,谁知道你以后会不会轻易生出异心?」
我一句话都没说,硬生生忍了过去。
我身世干净,看起来又有些愚忠,静安公主对我很是满意,没过多久便安排我成为贴身的二宫女。
大宫女和公主从小一起长大,地位无人可撼动。
她十分不喜欢我,但也无可奈何。
恰巧,我也不喜欢她。
我讨厌头顶有人管教的感觉,这会让我觉得自己重新回到了笼子里。
静安公主今年刚及笄,圣上千挑万选,为她选了一位最好的驸马。
静安公主喜欢得不得了。
她常在殿内说:「崔郎才貌双绝,又出身显赫,品行高洁,天底下再没有比他更好的人了。」
我不置可否。
所有人都知道,崔守寒是一把不随波逐流的剑。
在世家子弟忙着寻欢作乐、大摆宴席时,崔守寒却守着一盏孤灯,日夜读着四书五经。
他高傲、孤绝、不近女色,连中三元后,对着喜出望外的圣上提出了一个匪夷所思的要求。
他要尚公主。
引起一片哗然。
且不论圣上如何痛心,同僚如何嘲讽。
崔守寒一心一意地等待静安公主多看他几眼,惹得京中所有闺阁女子艳羡不已,恨不得自己能够取而代之。
他们都说崔守寒是世间难得的痴情人。
以上的话都是静安公主告诉我的。
她捧着脸,面色绯红,问我:「你说,崔郎是什么时候喜欢上我的?」
我答:「不知。」
静安公主撇撇嘴,嫌我无趣,大宫女立马凑过来,将我挤到一边去。
我忍不住动了动手指。
我也很想相信,崔守寒对静安公主一往情深。
但前提是——
昨日宴席上,崔守寒没有借着遮挡,偷偷塞给我一朵梅花。
3.
我在宫人们的眼里是个怪人。
脸上顶着几条硕大的伤疤,却每天都好似浑不在意的样子进进出出。
不止一次,我听到大宫女偷偷与宫人们谈论:
「你们知道那些疤是怎么来的吗?公主原本对她并不怎么青睐,她便利用公主的同情心,让自己破了相,非要赖在公主身边。」
宫人们发出嫌恶的惊呼,偷偷上下打量我。
我浑然不觉。
崔守寒是第一个对我没有流露出异样表情的人。
他对谁都是一副君子如玉的模样,不论这人身份是高是低。
每次他来,大宫女都将我挤在一旁,抢着传话。
久而久之,崔守寒竟然开始避着她。
比如这次,他便小心翼翼避开大宫女,把折下的梅花递给我,托我带给公主,眼睛却直直地看着我。
他温声道:「麻烦陈姑娘了。」
我面不改色地接过花,崔守寒静静地站着,用那双黑如鬼魅的眼睛盯着我,不知为何,竟轻笑一声。
我把他的话原封不动转告给公主:
「崔世子想请公主去赏花宴。」
大宫女扯扯嘴角,说:「这回你倒是机灵,跑的这么快。」
我正视她,说:「能为公主传话,是我的荣幸。」
静安公主狐疑地看了我们几眼,随后兴高采烈地将信收了起来,招呼我们为她准备赏花宴的衣装。
崔守寒喜穿白衣。
我便也为公主挑选了一身莹白的衣裙。
大宫女看了几眼,偷偷在自己的衣袖旁绣了一朵白色的梅花。
我曾听闻,国师有过预言,说身负六瓣梅的女子,会是天下最尊贵的人。
大宫女当然不敢明知故犯,所以她绣的是五瓣梅。
恰巧,崔守寒最喜欢的,就是梅花。
我不经意地开口:「听闻崔世子样样都好,唯独有一点受世人诟病。」
大宫女抬头看向我。
我继续说:「崔世子家中收养了一个孤女,名叫李明珠,听闻是他的远方表妹。都说李明珠脾气大,性子急,还好妒,容不得崔守寒多看其他女子一眼。」
大宫女握紧了衣袖。
我叹息:「要我说,一个巴掌拍不响,李明珠能有如此做派,崔守寒也脱不了干系。」
大宫女突然开口:「那是因为崔世子心善,不想伤了李小姐。」
我勾了勾唇,不再继续开口。
大宫女似乎发现自己失言,也匆忙住口,不再说话。
一直持续到赏花宴。
崔守寒君子如水,身边竟然还带着一个娇俏小姐。
想必这就是传说中的李明珠。
崔守寒抱歉地对我们说:「明珠从未见过如此盛景,央求我带她出来游玩一番,还望公主勿怪。」
静安公主的笑容僵了一瞬。
我看向崔守寒,他嘴角的弧度一变没变,仿佛并未觉得这有多不妥。
我不信他会如此疏忽。
「那便一起同行吧。」静安公主说。
我静静地跟在身后服侍,听着李明珠娇俏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表哥你看,好漂亮的花!」
崔守寒温和地赞叹:「梅花最有风骨,世人都称其为雪中君子。」
李明珠笑道:「可惜园中都是最为常见的五瓣梅花。我听闻国师曾有预言,说在这宫内有一位身带六瓣梅的女子,会是这宫内最尊贵的人,想必说的就是静安公主吧?」
静安公主愣了一瞬。
李明珠笑容不变,继续说道:「宫内这么大,国师生怕有误会,特意解释此人正在公主殿下的宫里。这人不是公主殿下,还会是谁呢?」
静安公主怔愣地看向崔守寒。
崔守寒连忙打岔:「明珠,公主殿下已经是这宫内最尊贵的人了,不得无礼。」
静安公主舒了口气,镇定地回答:「自然,本宫当然是这宫内最尊贵的人。」
我的手忍不住动了动,几乎控制不住地想抚上我的后肩。
那里有一块暗红色的胎记,正如一朵六瓣梅花。
这是我第二次听到这个预言。
我抬眸,正好与崔守寒鬼魅似的眼睛对上。
他的嘴角在笑,但眼睛却似一潭冰冷的死水。
几乎刹那间,我就确定了三件事。
第一,崔守寒蓄意勾引静安公主,已经见过她的后肩,他在找有六瓣梅的人。
第二,崔守寒已经认出我。
第三,静安公主是个张扬跋扈的蠢人。
她蠢就蠢在,没有自知之明。
她敢在宫里肆意地笑吗?她能对宫内所有人令行禁止吗?她如果说想看半夜三更的月亮,想看大漠隔壁上的一朵摇摇欲坠的花,想看那玉玺虎符下的朱砂的颜色。
会有人同意吗?
怎敢认为自己是最尊贵的人呢?
在这宫内,静安公主和圣上最喜欢的青花瓷细口瓶,又有什么不同呢?
我还没思索完,李明珠突然看向我,露出一个充满恶意的笑:
「我看这位小女郎面相不太一般,若公主没有梅花,想必梅花就在公主身边的侍女身上了?」
我懂了。
李明珠是个疯狗,看到谁都想咬一口。
毕竟她最爱的表哥就要尚公主了,就算以后她有机会和表哥亲亲蜜蜜,也不可能成为他的妻。
我的心里转过无数道想法,但面上却露出惶恐又不失凄哀的笑容,低声说道:
「若公主对我有怀疑,我愿以死明志。但李小姐,我绝不容许任何一个人在我面前诋毁公主。」
李明珠挑眉:「你算什么东西,敢动我一根寒毛吗?」
我立刻掏出一直藏于袖中的匕首,做出要为公主肝脑涂地的姿势。
我知道的。
这种「士为知己者死」的品性,是所有上位者都无法抵挡的毒药。
果然,公主和崔守寒皆动容,注视了我三秒。
大宫女突然冲过来,挡在我面前。
「陈昭明,崔公子乃公主殿下的驸马,你怎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和他眉来眼去?」
我适时地下跪道歉,眼神忍不住朝着大宫女的衣袖瞥去。
静安公主随之看过去,在她衣袖处看到了五瓣梅。
她大怒:「谁准你在衣袖上使这种奇淫巧技?」
大宫女吓得脸色惨白。
怪不得世人都说崔守寒是君子如玉,面对此番惨淡场景,他适时开口求情:
「静安,想来她不过是无心之举,便饶了她吧。」
公主脸色稍霁,大宫女也松了口气。
崔守寒叹气:「二八年华,正是花一样的年纪。」
我忍不住勾起嘴唇。
大宫女本就白皙,为了崔守寒特意又敷了一层白粉。
那惨白的脸色,正如第六瓣梅花。
公主没有再多说什么。
回到宫内,她于烛下静坐,叮嘱我:
「杀了她。」
我应了一声,转身准备离去。
静安公主却突然叫住我。
她目光阴森:「你今日说的那些话,是真心的,还是为了博取崔守寒的好感,亦或是在蒙骗我?」
我急忙跪下,连连表明自己的忠心。
静安公主却不信。
她闭上眼,沉思片刻,终于轻笑出声。
「陈昭明,为我做一件事,我就把你收为心腹。」
我问:「何事?」
静安公主说:「我要你勾引崔氏的大公子,崔衡。」
4.
俗话说,熟能生巧。
第二次动手杀猪,比第一次好了许多。
起码这次,我只将血溅在了衣袖上。
因为心中痛快,我也给了大宫女一个痛快。
她一句话都没说,就轻易地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处理完大宫女,我坐在殿外的台阶上有些头疼。
公主要我勾引崔衡,这句话就像玩笑一般。
且不论我脸上有诸多伤疤,传言说,崔衡私下里荒唐得很,府里常常抬出去一个个盖着白布的苦命女人,差点气煞了崔侯爷,这才把流落在外的崔守寒接了回来。
公主被养得既天真又残忍,她不在乎权利争斗,也不在乎人命,只一心一意地守着她心里最好的驸马。
生怕被别人染指一星半点。
可我在乎。
我贪心,既想活着,又想活得痛快。
靠我自己,大概是做不到的。
但我最好的一点,就是有自知之明。偏偏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所以才敢放手一搏。
第二天,我带着公主给我的诏令出宫,没有去找崔衡,反而借着公主的名义,央崔府的下人带我去见崔守寒。
崔守寒正在作画,我远远地看过去,只隐隐约约看出来,画上是个女子。
下人识趣地告退了。
崔守寒还是那副温和又冷淡的模样,看到我,嘴角却露出了浅浅的笑。
「陈女郎。」
我向他问好。
崔守寒突兀开口:「你喜欢昭明这个名字吗?」
我疑惑地看向他。
崔守寒说:「我还是比较习惯叫你萤娘。」
他果然认出我了。
可这倒是有些可笑了,一朝相识,他却试图把我拉回那段犹如困兽一般的日子。
我答道:「苔花如米小,也学牡丹开。」
崔守寒细细咀嚼了我的话,也笑了。
好了,叙旧情的时间差不多该结束了。
我「噗通」一声跪地,铿锵有力道:「还请崔公子救我性命!」
崔守寒喝茶的手一顿。
他怜惜地看向我,示意我说明情况。
我不管他眼中的怜惜是真是假,竹筒倒豆子般通通说了出来。
崔守寒震惊,将我从地上扶起来,语气真挚:「昭明,我不愿见你受此屈辱,莫怕,我会帮你的,毕竟......」
他住口不严。
我也不打探。
千恩万谢后,我离开了崔府。
我不管崔守寒是念着旧情,还是另有图谋。我只想要他,成为我手里的一把刀。
5.
崔守寒下手过真快。
没过三日,便有人击鼓鸣冤,说家中小妹被崔衡折磨致死,势必要讨个说法。
可惜崔守寒事做的不漂亮,源头竟然隐隐约约指向了静安公主。
不,或许是他做的太漂亮了。
静安公主震怒,她把崔守寒叫去宫中,质问他:
「谁准你用我的名头作威作福?」
崔守寒垂眸,睫毛的影子投射在如玉一般的脸上,静安公主看得竟然有些呆住。
他声音清冽:「都是因为公主不好。」
静安公主呆住了,片刻后,她几乎气炸。
崔守寒继续说:「前些日子,我听到大哥和父亲说,他也心仪公主许久,希望父亲能帮帮他......」
崔守寒俯身,牵起静安公主的手放在自己脸颊上。
「我大哥是侯府世子,我与他相比乃云泥之别。我知道这样做是错的,但我忍不住,我不想公主多看他一眼......」
这种谦谦君子犯错的桥段,静安公主从来没接触过。
何况这错还是为她而犯。
崔守寒追问:「公主,能否成全我的一片痴心?」
当然能。
于是坊间有了传闻,静安公主见不得这种腌臜事,特意央求圣上调查此事。崔衡所有事都败露出来,不日便要拉入大牢。
她也没有闲心管我是否得手了。
只拿着刀把我的伤口又划了一遍,让那些疤变得更醒目丑陋。
她端详着我的脸,十分满意。
「有你这张脸做陪衬,崔郎一定会更喜欢我。」
我立刻下跪,感激公主还愿意将我收为心腹。
她感念崔守寒一片痴心,恳请圣上早日让他们完婚,好让崔守寒安心。
圣上同意了,特准三月完婚。
说这话的时候,圣上低头猛咳了几声,脸色有些惨白。
我隐约看到,他的手帕里有星星点点的血渍。
圣上只有静安公主一个女儿,这么多年来也没能生出第二个。
他一向杀伐果断,登基前杀出了一片血雨腥风,于是也没有兄弟姐妹。
我突然想到国师的预言,又想到了自己肩上的梅花胎记,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这猜测,就算是假的,我也要想办法将它变成真的。
静安公主倒是看起来很高兴。
听说我娘是京城内绣娘,她特意将我娘昭入宫中,为她缝制礼服。
我娘马不停蹄地赶来了。
我娘恭恭敬敬地请公主褪衣,为她量体裁衣。
量到肩膀时,她突然僵住了。
静安公主不耐地催促:「磨蹭什么?还不快点?」
我娘哆嗦着嘴唇,问道:「这儿怎么会有一块梅花胎记?」
静安公主变了脸色,阴鸷地看向我娘:「你想说什么?」
我娘如梦初醒,红了眼眶。
她跪下求饶,静安公主有些烦她,随意把她打发走了。
我娘一步三回头,最终还是忍不住开口:
「公主今年,是否刚及笄?」
旁边的侍女呵斥道:「这是你能打听的事吗?」
静安公主突然制止了她。
她狐疑地说:「我总觉得你有些面善,我们是不是见过?」
我娘仿佛被吓了一大跳,急忙摆手否认:「没有,从来没有!民妇祝公主一生健康顺遂,平安喜乐!」
静安公主被逗笑了,打发她先行离开。
我送我娘往宫门那走去。
这一路上她都魂不守舍的,喋喋不休地叮嘱我:
「对公主一定要恭敬,像你这种做奴才的人,这辈子最重要的事就是伺候好公主。」
我没说话,快步领着她往外走。
我娘拽住我,呵斥道:「听见了吗!如果公主哪里不好,我饶不了你!」
我朝看过来的侍卫抱歉地笑了笑,带我娘走到出宫门,去了偏僻处谈话。
她还在不依不饶。
我现在已经养成了随身带匕首的习惯,这是静安公主特许的。
所以我掏出匕首,挨着我娘的脖子,砍断了她肩上的一缕长发。
她惊呆了,不相信我竟敢对她动手。
我安慰她:「死是很快的,只是一瞬间的事,不会痛苦的。」
我娘觉得我疯了,她骂我是畜生,竟敢弑母,一定会被神仙惩罚。
我表情有些怪异,说道:「弑母当然会有惩罚,可您怎么不扪心自问,您是我的母亲吗?」
我娘呆住了。
她当然不是我的母亲。
毕竟我只是一个被她从乱葬岗里,捡回来的野孩子。
6.
我不是我娘的女儿。
她曾经有一个女儿,但某日溜出去玩,竟不知为何迷路了,再也没能回来。
我娘差点哭瞎了眼,最后寻到乱葬岗那里。
乱葬岗里没有她的女儿,但是却有另一个奄奄一息的小女孩。
这女孩大约是和她有缘,肩上竟然也有和女儿一样的胎记。
只不过她女儿的胎记是五瓣梅花,而这孩子的是六瓣。
这些都是好事的邻居告诉我的。
他们一边说:「萤娘,你不是你爹娘亲生的,长大了就不要你了。」
一边期待着看我哭嚎的模样。
可我没哭没喊,拿起一个茶盏,朝着他们的嘴巴就扔了过去。
我娘觉得我是野孩子,果然野性难改,从那以后,就把我关了起来。
但如今,她再也没法禁锢我了。
送走她后,我返回宫中,正迎上静安公主高兴的笑容。
她喋喋不休:「这里要用金丝,那里要镶上几颗东珠......」
我附和:「也是多亏了圣上恩典,公主殿下才可以缩短婚期,奴原本还担心圣上不会同意呢。」
静安公主皱眉:「说的也是,父皇为什么这么草率地同意了。」
她越想越不对劲,叮嘱我去为圣上送一碗人参鸡汤,叮嘱圣上一定要养好身子。
哪怕是病成这个样子,圣上也在忙着公务。
他头都没抬一下,说:「放这吧。」
我低头应下,端着鸡汤上前交给太监,脚步却突然一个踉跄,鸡汤洒了一身。
我急忙磕头谢罪,匆忙间衣领敞开,露出半个肩膀。
圣上厌恶地看向我:「哪里来的宫女,如此不懂规矩......」
话还没说完,他突然顿住,瞪大眼睛看向我的肩膀。
那太监立马懂了,笑吟吟地打哈:「女郎,你有福了。圣上,今晚要不要......」
圣上一把将他推开。
我抬起头,脸上没有一丝谄媚的表情,不卑不亢地问道:
「圣上,我是否就是你苦苦寻找多年的,身带六瓣梅的人?」
7.
国师的预言其实不是预言。
相反,那是他向全天下传递的暗号。
圣上只有一个女儿,一直如珍似宝地爱护着,却没想到一朝大意,竟被叛贼潜入宫中,将公主掳走。
圣上派人寻了很久,也没能找到我。
但是好巧不巧,侍卫竟在路边寻到了一个走失的小女孩。
侍卫本想报官,那小女孩哭着说:「我叫梅娘,因为我肩膀上有一个梅花胎记......」
天下竟会有如此巧的事情。
圣上搜寻无果,便将这个女孩养在宫中,以解愁思。
他盼望着,上天会因为他积攒善德,而善待他的小公主一些。
我抬头,和圣上对望。
他泪流满面,抚着我的脸颊,问道:「静安,这么多年你还好吗?你的脸是怎么回事?来人,给我查!」
我答道:「我不是静安。」
太监从地上爬起来,适时上前解答:「陛下,这位女郎的脸是静安公主划的。」
圣上叹了口气。
我静静地看着他,想看看他会怎么做。
果不其然,他说:「静安虽然不是我亲生的孩子,但是养了这么多年,也有了感情。她本性不坏,只是骄纵惯了。」
我放下心来。
我知道,这世上我只能依靠自己,我本还在担心,若是圣上要为我主持公道,我会控制不住依赖他。
我答谢:「民女只要能和圣上相认便足够了。」
但不论如何,我也是他的亲生女儿。
所以他问我:「那你有什么想要的吗?」
我站起身,说道:「荣华富贵,生杀予夺,这些我都不要。」
圣上说:「这些是你应得的。」
我知道,所以我才敢说这样的话。
我深吸一口气,说道:「我想为陛下分忧。」
「如今这百姓安康的天下盛世,都是由您一手所创。恕我直言,陛下一无兄弟,二无可靠的子嗣,静安公主虽地位尊贵,但她天真烂漫,不堪大任。」
圣上轻笑,说:「所以我为她选了一个好驸马,静安虽然挑不起大梁,但是崔守寒可以。」
我反问他:「您是想说,您心甘情愿,让这天下姓崔吗?」
崔守寒为什么要一门心思地尚公主?崔衡争着抢着也想尚公主,难不成真是崔守寒冤枉他?
不过是崔守寒找准时机,借着我和公主的由头,铲除异己罢了。
真是一石二鸟的好打算。
崔守寒能想到的事,皇帝怎么会想不到?
只不过是没有办法。
可现在,他有了第二个选择。
圣上反问我:「我怎么相信,你不会让这天下姓崔呢?」
我下跪,恳求陛下赐我一把吹毛可断的宝刀,并且再给我一个人。
他问我想要谁?
我说:「崔衡。」
他应了。
我把刀藏在袖子里,独自去往崔府。
崔守寒以为他可以像上次那样拿捏我,便放我进门。
他还是一副温和无害的笑容,只是黑沉的眼珠泄露了野心。
「昭明,自上次我们分别,我便一直很担心你。」
「公主有没有发现什么?你一个人在宫中太危险,等我入了宫,定会护你周全。」
我歪头问他:「为什么,你心悦我?」
崔守寒笑道:「不然呢?小时候我发现你被关在茅屋,却用那双澄澈的眼睛向外张望时,便忍不住心悦你了。」
巧舌如簧。
不过是想用感情束缚住我,让我成为他在宫中的暗牌罢了。
我红了眼眶,问道:「崔郎,你曾经帮了我很多次,能不能再帮我最后一次?」
崔守寒欣然允诺。
我张开双手,他不疑有他,把我拥入怀中,说道:「萤娘,我什么都愿意给你。」
他还是叫我萤娘。
我张口,轻声问他:「那帮我最后一次,把你的头给我好吗?」
崔守寒一个寒战,不可置信地扭头,看向我捅进他体内的刀。
喃喃自语道:「为什么?」
为什么?
我对崔守寒说:「你可知道我被关在茅屋里的十年,是如何度过的吗?」
「我每天都把耳朵贴在墙壁上,偷听你们念书的声音。我听到了之乎者也,听到了礼义廉耻, 听到了镇国安邦之策,可我却一个字都不会写。
「我便依照想象自创了文字, 我不知道什么是横竖,什么是撇捺,我只觉得鸟字应该有翅膀,风字应该轻灵。
「至于人字,我不会写, 太复杂。
「我最喜欢的东西是太阳和月亮,因为那是我在门缝中, 唯一能窥探到的世界。
崔守寒歪头, 倒在了我怀里。
「所以,你猜, 我为什么想杀你?」
他说不出话,我便替他回答了。
「因为你叫我萤娘。」
他有些沉, 我搬不动, 正好遇到李明珠前来叨扰她的好表哥。
她显然是受到了惊吓,几乎抖成了筛子, 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我和她没什么深仇大怨,所以温和地问她:「能否帮我把崔侯爷喊来?」
她像个木偶人一样走了。
崔侯爷急匆匆赶来,看到我浑身是血抱着崔守寒的脑袋, 优哉游哉地站在院子里, 差点晕倒过去。
趁着他还能站稳,我抢先开口:「崔侯爷, 若我真是一介孤女,可万万不敢做出这种事。」
崔侯爷不是傻子, 他明白, 所以只是气得手抖, 却没让侍卫前来抓捕我。
我循循善诱:「您虽然少了一个崔守寒, 但大牢里还押着一个崔衡呢。从小养在外面的私生子,和自己呵护着长大的长子, 孰轻孰重, 侯爷应该想得清吧?」
崔侯爷没回答,只开口问我:「你到底是谁?」
我说:「你马上就会知道。」
我允诺崔侯爷, 只要他让我带走崔守寒的头, 我便保崔衡不死。
除此之外,我还可许崔府百年富贵。
崔侯爷将信将疑地放我走了。
侍卫把崔衡带给我,说可任我处置。
这是一场考验。
考验我会不会为了自己的利益,而让崔衡逍遥法外。
可我只保证留崔衡一命, 却没保证让他好好活着。
我叮嘱侍卫:「软禁崔衡,这一辈子他都不能离开牢狱半步。调查他曾经是怎么折磨无辜人的, 我要他每天都遭受同等的折磨, 却求死不得。」
侍卫偷偷看了我一眼,低头应下。
我找到圣上, 问他:「现在可以相信我了吗?我们是血肉至亲, 我不会把你的心血拱手让人。」
他叹气, 轻声说:「但愿如此。」
我离开,经过门槛时忍不住回望他一眼。
他抬眸,与我对视, 眼睛里竟充满了沧桑。
他问:「能不能......让静安一辈子快乐幸福?」
我问他:「哪个静安?」
他没有回答。
我也没有允诺他,抬脚跨过台阶。
我不是萤娘,也不是静安。
我是昭明。
是马上就要迎来阳光的——
昭明。
来源:阿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