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高铁站的顶棚,像一张被雨水浸透的灰色宣纸,透着一种无机质的、冷冰冰的光。
高铁站的顶棚,像一张被雨水浸透的灰色宣纸,透着一种无机质的、冷冰冰的光。
我站在出站口的人潮里,没打伞。
细密的雨丝斜斜地打在我的风衣上,洇开一小片一小片的深色。
手机屏幕亮着,显示着陈凯的打车软件界面。是我刚刚用他的账号登录的。
不是查岗,只是我的手机没电了,而他今晚的航班晚点,我需要用他的账号叫一辆车回家。
然后,我看到了那个标签。
“常用同行人”。
系统自动生成的,基于高频的共同目的地和同行记录。
备注是手写的两个字:小安。
安。平安的安,安静的安。
一个听起来就很年轻,很无害的字。
我盯着那个字,看了很久。
雨声,广播声,轮子摩擦地面的声音,孩子的哭闹声,汇成一片混沌的背景音。
而我的世界里,只有这两个字在无声地闪烁,像一枚扎进视网膜的钢针。
我和陈凯结婚十年。
没有孩子。
不是不想要,是我身体的原因。我们试了很久,从满怀希望到渐渐绝望,最后,他握着我的手说,算了,有我呢,我们俩也挺好。
我信了。
十年里,我成了朋友口中最标准的“模范老婆”。
我辞去了前景大好的法务工作,用那份严谨和逻辑,来打理他的生活,我们这个家。
他的每一件衬衫都熨烫得没有一丝褶皱,领口永远是干净的白色。
他每一次出差的行李箱,都像一个精密的魔方,四季衣物、常用药、充电器,不多不少,恰到好处。
他胃不好,我学了粤菜,文火慢炖的汤,从没断过。
我以为,婚姻是一间需要精心维护的屋子,我把所有的边边角角都擦拭得一尘不染,把灯泡换成最温暖的颜色,它就应该永远明亮、安稳。
现在,这盏灯,似乎在看不见的地方,被人接了另一条线。
那条线,通向一个叫“小安”的同行人。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陈凯发来的微信。
“老婆,飞机刚落地,晚了四十分钟,你别等了,自己先打车回吧。”
紧接着又一条。
“雨大,路上小心。”
我看着这两行字,觉得有些好笑。
就像一个尽职的演员,哪怕知道台下的观众已经发现了幕布后的真相,他依然在努力地念着台词。
我回了一个字。
“好。”
然后,我退出了他的打车软件,登录了我自己的。
我没有叫车。
我只是在目的地一栏,输入了“常用同行人”里那个出现频率最高的地址——“滨江壹号,7栋”。
然后,我点下了“确认叫车”。
屏幕上,一辆虚拟的小车,开始朝着我的方向移动。
而我,站在原地,感觉自己像一座被雨水缓慢侵蚀的雕像。
不动,不语,等着即将到来的,那把凿开一切的锤子。
两天前,是我们结婚十周年的纪念日。
我炖了一锅松茸鸡汤,香气从厨房的门缝里,一点点往外钻。
餐桌上摆着两副碗筷,中间是一个小小的蛋糕,上面用巧克力酱写着“10th”。
陈凯回来的时候,身上带着一股酒气和疲惫。
他把公文包随手扔在沙发上,整个人陷了进去,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回来了。”我从厨房里探出头。
“嗯,累死了。”他闭着眼睛,捏着眉心。
“喝了酒?那先喝点汤吧,暖暖胃。”我把汤盛出来,端到他面前。
他睁开眼,看着那碗澄黄的汤,眼神有些涣散。
“辛苦了,老婆。”他说。
这是他的口头禅。
无论我做了什么,一碗汤,一件熨好的衬衫,一个收拾好的行李箱,他都会说,“辛苦了,老婆。”
以前,我觉得这是体贴。
现在,我忽然觉得,这更像是一种客气。一种对家政服务人员的礼貌性肯定。
“今天是什么日子,还记得吗?”我坐到他对面,轻声问。
他愣了一下,随即恍然大悟,“哦!十周年!你看我这脑子,忙忘了。”
他立刻从沙发上坐直了身体,脸上堆起歉意的笑,“对不起对不起,最近公司事太多了,一个项目到了关键期,焦头烂额的。”
“没事。”我说,声音很平。
“我给你准备了礼物。”他献宝似的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个丝绒盒子。
打开,是一枚成色很好的玉坠,温润通透。
“喜欢吗?找人看了很久的。”他期待地看着我。
“挺好的。”我接过来,摩挲着玉坠冰凉的表面。
“我给你戴上。”他绕到我身后,冰凉的玉坠贴上我的皮肤,他温热的指尖不经意地触碰到我的脖颈。
我几不可察地瑟缩了一下。
那天晚上,我们吃了蛋糕,喝了汤,像无数个寻常的夜晚一样。
他和我讲公司里的烦心事,讲那个难缠的甲方,讲手下不给力的年轻人。
我安静地听着,偶尔点头,给他添汤。
一切都和“模范家庭”的剧本一模一样。
只是,他没发现,我给他盛汤的时候,手腕上那串戴了十年的石榴石手链,断了。
红色的珠子,噼里啪啦地滚了一地。
像一地凝固的血。
我弯腰,一颗一颗地捡起来,放进手心。
陈凯还在说着什么,完全没有注意到。
那一刻,我心里某个地方,也跟着那串珠子,断了。
出租车停在“滨江壹号”7栋的楼下。
这是一个很新的高档小区,比我们住的那个老小区要气派得多。
我付了钱,下车。
雨还在下,比刚才更大了些。
我站在单元楼的门禁前,看着那扇需要刷卡才能进入的玻璃门。
我该怎么进去?
我不知道。
我只是觉得,我必须来。
就像一个办案的警察,在没有搜查令的情况下,也必须守在嫌疑人的门口。
因为直觉告诉他,证据就在里面。
我站了大概十分钟,浑身都湿透了。
有住户撑着伞回来,看我一眼,眼神里带着一丝探究。
我低下头,装作在等人的样子。
就在这时,一辆白色的特斯拉,缓缓驶入了地下车库的入口。
车牌号我很熟悉。
是陈凯的车。
我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他说他航班晚点,刚落地。
而现在,他出现在了这里。
我几乎是下意识地,跟了过去。
地下车库灯光昏暗,空气里弥漫着潮湿和尾气的味道。
我躲在一根巨大的承重柱后面,看着那辆白色的特斯拉停进一个车位。
车位是私人的,墙上挂着牌子,上面印着车牌号。
他买了这个车位。
车门打开,陈凯从驾驶座上下来。
他没有拿公文包,穿的也不是早上出门那身西装,而是一件休闲的灰色连帽衫。
他绕到副驾驶,打开车门。
一个女孩从车上下来。
很年轻,最多二十出头的样子。
穿着一条白色的连衣裙,外面套着一件浅蓝色的针织开衫。
长发,素颜,看起来干净又柔软。
她就是小安吧。
我看着她,忽然觉得,自己身上的这件剪裁精良、价格不菲的风衣,像一件沉重又可笑的铠甲。
陈凯很自然地接过她手里的购物袋,然后伸出手,揽住了她的腰。
女孩顺势靠在他怀里,仰起头,对他笑。
那笑容,明亮得像车库里唯一的光源。
他们一边说笑着,一边走向电梯厅。
陈凯脸上的笑容,是我很久很久,没有在他脸上看到过的样子。
那不是“辛苦了,老婆”的客气,也不是“对不起,忙忘了”的敷衍。
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松弛的,愉悦的表情。
像一个在沙漠里行走了很久的人,终于找到了一片绿洲。
我的手在抖。
我死死地攥着手机,指甲掐进肉里。
我看着他们走进电梯,电梯门缓缓合上,吞没了他们的身影。
我站在原地,感觉自己像被抽空了所有力气。
原来,他不是累。
他只是,不想在我面前,表现出不累的样子。
原来,我的家不是他的港湾。
是他的战场。
而这里,才是他的休息室。
我拿出手机,拨通了陈凯的电话。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来。
背景音很安静。
“喂,老婆?”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刻意的疲惫。
“到家了吗?”我问,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死水。
“没呢,刚上出租车,雨太大了,堵得厉害。”他撒谎撒得面不改色。
“是吗?”我轻笑了一声,“我还以为,你已经到滨江壹号了。”
电话那头,是长久的,死一般的沉默。
我能想象到他此刻的表情。震惊,慌乱,不知所措。
“你在哪?”他终于开口,声音干涩。
“你家楼下。”我说。
“7栋。”
我又补充了一句。
我没有上去。
我告诉他,我在小区门口的咖啡馆等他。
我需要一个公共场合。
我不是那种会当街撕扯的女人,那太难看。
我喜欢体面。
哪怕是散场,也要散得体面。
我换掉了湿透的风衣,只穿着里面的黑色羊绒衫。
点了一杯美式,不加糖不加奶。
苦涩的液体滑过喉咙,让我的头脑保持绝对的清醒。
大概二十分钟后,陈凯来了。
他换回了那身西装,头发也像是用水抓过,显得有些凌乱。
他径直走到我对面坐下,脸色苍白。
“小舒……”他开口,声音沙哑。
我抬起手,打断他。
“我不想听解释,也不想听对不起。”
我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我只想知道三件事。”
“第一,多久了?”
他嘴唇动了动,没发出声音。
“第二,你打算怎么办?”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眼神躲闪。
“第三,她是谁?”
我把我的手机推到他面前,屏幕上是我刚刚在网上搜到的信息。
“安然,22岁,刚毕业的大学生,你的实习助理。”
陈凯的肩膀,垮了下去。
像一堵被抽掉所有支撑的墙。
“半年。”他终于开口,声音低得像蚊子叫。
“半年。”我重复了一遍,点了点头。“所以,我给你熨了半年的衬衫,让你穿着去见另一个女人。”
“我给你炖了半年的汤,让你喝完了有力气去爱另一个人。”
“我给你收拾了半年的行李箱,让你体体面面地,在我和她之间来回穿梭。”
我的声音很平静,没有一丝波澜。
但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小刀,扎在他心上。
也扎在我自己心上。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他痛苦地闭上眼睛,“小舒,我……我没想过要和你离婚。”
“你当然没想过。”我冷笑,“你想要家里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你想要我的周到安稳,也想要她的年轻明亮。”
“陈凯,你想要的太多了。”
“不是的……”他急切地辩解,“我和你之间,早就……早就不是那样了。我们像两个住在同一屋檐下的合伙人,客气,疏离,没有一点温度。”
“我们家,像一个巨大的黑洞,每天都在吸我的精力。我很累,小舒,我真的很累。”
“所以,累,就成了你背叛的理由?”我问。
“婚姻是合同,陈凯。我们签了字的。”
“忠诚是条款,不是附加选项,是核心义务。”
“任何一方的违约,都要承担后果。”
我的语气,像在法庭上陈述案情。
冷静,克制,不带一丝个人感情。
因为一旦带了,我怕我会当场崩溃。
“你想怎么样?”他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恐惧。
“我想见见她。”我说。
“不行!”他几乎是吼出来的,“这跟她没关系,是我的错!”
“有没有关系,不是你说了算。”
我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明天上午十点,还是这里。你,我,她,三个人,我们把话说清楚。”
“陈凯,我不是在跟你商量。”
“我是在通知你。”
说完,我转身就走,没有一丝留恋。
走出咖啡馆,外面的雨停了。
夜风格外地冷。
我裹紧了身上的羊绒衫,却感觉不到一丝温暖。
我以为的铜墙铁壁的家,原来只是一座纸房子。
雨水一冲,就塌了。
第二天上午十点,我准时出现在咖啡馆。
我选了靠窗的位置,阳光很好,照在身上,却暖不进心里。
陈凯和那个叫安然的女孩,是一起到的。
安然比照片上看起来更瘦小,脸色有些苍白,眼神怯生生的,像一只受惊的小鹿。
她一直低着头,不敢看我。
陈凯护在她身边,像一个保护者。
这个场景,荒谬得可笑。
“坐吧。”我指了指对面的位置。
他们坐下,三个人,一张桌子,形成一个诡异的三角。
“安小姐,是吧?”我先开口,看向那个女孩。
她点点头,嘴唇抿得紧紧的。
“我叫林舒,陈凯的妻子。”
“我知道。”她的声音很小。
“你知道,但你还是选择和他在一起。”我陈述着一个事实。
她的头埋得更低了,肩膀微微发抖。
“林姐,对不起……”她终于挤出几个字。
“‘对不起’是这个世界上最廉价的词。”我打断她,“我今天找你来,不是为了听你道歉,也不是为了和你争吵。”
“我只是想让你明白,你现在所拥有的,是建立在什么之上的。”
我看向陈凯,他一脸紧张。
“安小姐,你可能觉得,陈凯成熟,稳重,有安全感。”
“他会记得你的生理期,会给你买热奶茶,会在你加班的时候,默默地在楼下等你。”
“他会给你租最好的房子,给你买最新款的手机,会让你觉得,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被珍视的公主。”
我说这些话的时候,安然的眼睛越睁越大。
因为,这些事,陈凯曾经也为我做过。
在我还是他眼中那个“明亮”的女孩时。
“但你有没有想过,他的这份成熟和体贴,是谁教给他的?”
“他的事业成功,让他有能力为你提供这一切,这份成功背后,是谁在为他扫清后顾之忧?”
“你所享受的这份‘安全感’,是我,用我十年的青春,我的事业,我的所有,一点一点为他搭建起来的。”
“你只是一个,恰好路过,然后心安理得住进来的人。”
“我不是在指责你,安小姐。感情的事,没有绝对的对错。”
“我只是在告诉你,你得到的这份‘明亮’,它的代价,是另一个人世界的灰暗。”
安然的眼泪,一滴一滴地掉了下来。
她抬起头,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愧疚和无措。
“我……我不知道……我以为你们感情不好……”
“他跟我说,你们早就没有感情了,你很强势,在家里像个女王,他很压抑……”
我笑了。
“你看,他总是这样。”我转向陈凯,“在外面把自己塑造成一个受害者,一个在不幸婚姻里苦苦挣扎的好男人。”
“这样,他的背叛,就显得不那么可耻,甚至,还有几分值得同情。”
陈凯的脸,一阵红一阵白。
“小舒,你别说了……”
就在这时,一个我意想不到的人出现了。
是我的儿子,陈念。
不对,是我们名义上的儿子。
他是陈凯姐姐的孩子,父母早年意外去世,一直由我们抚养。
今年十七岁,上高二。
他背着书包,一脸焦急地跑过来。
“爸,妈。”
他先是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旁边哭泣的安然,最后把目光落在了陈凯身上。
“爸,你叫我来干什么?”
陈凯显然也没想到儿子会来,一脸错愕,“我……我没叫你来啊。”
陈念从口袋里拿出手机,点开一条短信,“你早上给我发的短信,说有急事,让我来这里。”
陈凯一把抢过手机,看到那条发信人是“爸爸”的短信,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他猛地看向我。
我迎上他的目光,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是我发的。
用他的手机,在他洗澡的时候。
我要让所有人都到场。
这场审判,不能有任何一个关键人物缺席。
“妈……”陈念似乎明白了什么,他走到我身边,想拉我的手。
我避开了。
“陈念,这里没你的事,你先回去上课。”我的声音很冷。
“不,妈,我知道了……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陈念的眼神,突然变得很复杂。
他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对面那个梨花带雨的安然。
然后,他做了一个让我永生难忘的举动。
他走到了陈凯和安然的那一边。
他站在他们旁边,看着我。
眼神里,带着一种我读不懂的,近乎哀求的情绪。
然后,他开口了。
那句话,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精准地,捅进了我最柔软的心脏。
他说:“妈,你成全我们吧。”
我们。
他说的是,“我们”。
不是“成全他”,不是“成全他们”。
是“我们”。
那一瞬间,我感觉整个世界都崩塌了。
我用十年时间,守护的家,守护的丈夫,守护的儿子。
在这一刻,联合起来,将我推向了对立面。
我成了那个阻碍他们追求“幸福”的,唯一的障碍。
我看着陈念。
这个我从小抱到大的孩子。
我给他开过无数次家长会,为他每一次的进步而骄傲。
我记得他所有爱吃的菜,记得他每一双鞋子的尺码。
我以为,我是他最亲近的人。
可是现在,他站在我的对立面,对我说,妈,你成全我们吧。
我忽然觉得,这十年的“模范老婆”,像一个天大的笑话。
我不是在经营一个家。
我是在为一个随时可能背叛我的男人,和一个随时可能站到别人那边的孩子,免费打工。
我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
不是因为丈夫的背叛。
而是因为,这来自至亲之人的,最致命的一刀。
我看着他们三个人。
痛苦的丈夫,愧疚的情人,和那个一脸“为了大家好”的儿子。
他们站在一起,看起来,才更像一家人。
而我,像一个多余的,不合时宜的外人。
“好。”
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平静得可怕。
“我成全你们。”
我搬走了。
没有拖泥带水。
当天下午,我就叫了搬家公司。
我没有带走任何属于这个“家”的东西。
那些我精心挑选的窗帘,我亲手栽种的绿植,那些成双成对的杯子和碗筷。
我一样都没要。
我只带走了我的衣服,我的书,和我自己赚的钱买的东西。
还有那串断掉的石榴石手链,我把它装在一个小小的首饰盒里。
陈凯试图阻止我。
他堵在门口,眼睛通红,“小舒,你别这样,我们好好谈谈,你给我点时间……”
“我已经给了你十年时间。”我看着他,眼神里没有一丝温度。
“陈凯,从今天起,我们的‘合同’,中止了。”
陈念也站在旁边,一脸无措,“妈,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希望你和爸都别那么累了……”
“我已经不累了。”我说,“从我决定离开的这一刻起,我就解脱了。”
我绕开他们,头也不回地走出了那扇我进出了十年的门。
我在外面租了一套小公寓,一室一厅,不大,但很干净。
我把行李放下,站在空荡荡的屋子里,突然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
没有需要熨烫的衬衫。
没有需要慢炖的汤。
没有需要等待晚归的人。
我的人生,好像突然被按下了重启键。
我做的第一件事,是去剪了头发。
留了十年的长发,被剪成了利落的短发。
发型师问我:“小姐,失恋了?”
我对着镜子里那个陌生的自己,笑了笑,“不,是重生了。”
我开始重新找工作。
凭着我过去的资历和人脉,很快,一家顶尖的律师事务所给了我offer。
上班的第一天,我穿上职业套装,踩上高跟鞋。
当我站在窗明几净的办公室里,看着楼下车水马龙的城市时,我才发现,我有多久没有这样看过世界了。
这十年,我的世界,只有那个叫“家”的方寸之地。
我的生活,开始变得忙碌而充实。
白天,我是雷厉风行的林律师,在谈判桌上寸土不让。
晚上,我回到我的小公寓,给自己煮一碗简单的面,或者看一部早就想看的电影。
没有人会对我说“辛苦了,老婆”。
也没有人会把疲惫和抱怨带给我。
这种感觉,好极了。
当然,彻底的平静是不可能的。
陈凯几乎每天都给我打电话,发微信。
一开始,是道歉,忏悔。
“小舒,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你回来吧,我跟她断了,我发誓。”
“没有你,那个家根本就不是家。”
我一概不回。
后来,他的信息开始变得急躁,甚至有些语无伦次。
“你为什么不理我?你到底要我怎么样?”
“你是不是在外面有人了?你是不是早就想离开我了?”
“林舒,你不能这么对我!我们十年的感情,你说不要就不要了?”
我看着这些信息,只觉得可笑。
一个违约的人,却在理直气壮地指责守约方。
最让我意外的,是陈念。
他也会给我发信息。
“妈,你别生爸的气了,他知道错了。”
“妈,你什么时候回来啊?家里冷冰冰的。”
“妈,我月考成绩出来了,退步了十名,老师让你来一趟学校。”
我看着最后那条信息,沉默了很久。
然后,我回了他一句。
“让你爸爸去,或者,让你安然阿姨去。”
“从我搬出来的那天起,我就不再是你法律上的监护人了。”
那头,很久没有回复。
我知道我这句话很残忍。
但那一刻,我必须残忍。
我需要让他们所有人都明白,我不是一个可以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免费保姆。
我的付出,是有价值的。
我的离开,是有代价的。
转折发生在我搬出来一个月后。
那天,我正在公司加班,准备一个重要的案子。
我的助理敲门进来,表情有些古怪。
“林律师,楼下……有位先生找你,他说他叫陈凯。”
我皱了皱眉,“让他上来。”
几分钟后,陈凯出现在我办公室门口。
他瘦了很多,眼窝深陷,胡子拉碴,身上的西装也皱巴巴的,看起来狼狈不堪。
和我记忆里那个永远体面的陈总,判若两人。
“你来干什么?”我没有请他坐,语气冷淡。
“小舒……”他看着我,眼神里是我从未见过的脆弱和无助。
“我快疯了。”他说。
“家里一团糟,没有人打扫,衣服堆得到处都是。”
“我每天回去,都只能吃外卖,胃病又犯了。”
“安然……她根本什么都不会。她会把盐当成糖,会把洗衣机用坏,她甚至不知道我的衬衫需要手洗。”
“我们天天吵架,我觉得她很烦,她觉得我要求太多。”
他像一个找不到家的孩子,在我面前,细数着他的委屈。
我静静地听着,心里没有任何波澜。
“所以呢?”我问,“你来找我,是想让我回去,继续给你当保姆吗?”
“不是!”他急切地摇头,“小舒,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我只是想告诉你,我试过了,我才知道,没有你,我根本活不下去。”
“你以为你爱的是安然的年轻明亮。”我看着他,一针见血。
“不,你爱的,是你自己想象中的,一种轻松的生活。”
“你以为摆脱了我这个‘强势’的妻子,你就能得到解放。”
“可你现在才发现,那个所谓的‘强势’,其实是支撑你体面生活的一切。”
“陈凯,你不是爱我,你只是习惯了我对你的好。”
“你离不开的,不是我这个人,而是我为你提供的,那种无微不至的服务。”
他被我说得哑口无言,脸色涨红。
“我跟她分了。”他突然说。
“就在昨天,我让她搬走了,把房子也退了。”
“小舒,我只要你,我只要你回来。”
他走上前,想来拉我的手。
我后退一步,避开了。
“陈凯,我们回不去了。”
“不是你跟她分了手,我们就能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有些东西,碎了,就是碎了。”
我指了指我手腕上空着的地方,“就像那串石榴石手链,就算一颗一颗捡回来,重新串好,它也还是断过的。”
“那你要我怎么样?”他几乎是在哀求,“小舒,你给我一个机会,一个补偿你的机会,好不好?”
我看着他。
看着这个我爱了十年的男人,此刻在我面前,如此卑微。
我心里,第一次有了一丝松动。
不是因为爱,而是因为……不甘心。
我十年的付出,不能就这么白白地被抹去。
背叛,需要付出代价。
而这个代价,不能只是他一句轻飘飘的“我错了”。
“好。”我说,“我可以给你一个机会。”
“但不是回到过去。”
“是重新开始。”
我没有搬回去。
但我同意和他进行一次“诚实的对话”。
地点还是在那家咖啡馆。
这一次,没有安然,没有陈念,只有我们两个人。
“陈凯,我们来谈谈‘合同’。”我开门见山。
他愣住了。
“什么合同?”
“我们的婚姻合同。”
我从包里拿出一份文件,推到他面前。
“这是我草拟的‘婚姻关系修复暨忠诚协议’。”
他拿起那份文件,看着上面的标题,手在微微发抖。
“你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如果你还想维持这段婚姻,我们就必须重新定义我们的权利和义务。”
我喝了一口咖啡,开始逐条向他解释。
“第一,财产分割。婚内所有共同财产,进行一次彻底的清算。从今天起,我们实行AA制。家庭的共同开支,包括房贷、物业费、水电煤,一人一半。个人的消费,各自负责。”
“第二,家务分工。我不会再大包大揽。打扫、做饭、洗衣,所有家务,明确分工,轮流执行。或者,我们也可以共同出资,请家政人员。”
“第三,个人空间。我不会搬回去住,在外面租的公寓,我会继续住。我们可以是‘周末夫妻’,或者在你需要的时候,我可以回去。但这不再是我的义务。”
“第四,也是最重要的一条,忠诚义务。”
我看着他的眼睛,加重了语气。
“协议规定,任何一方在婚内,不得与第三方发生超越正常社交关系的情感或身体接触。一旦违反,违约方将自愿放弃所有婚内共同财产的分割权,净身出户。”
“并且,需要向守约方支付精神损害赔偿金,金额是……”我顿了顿,“我们目前共同财产总额的50%。”
陈凯的脸色,越来越白。
他看着那份协议,像在看一份卖身契。
“小舒,你……你这是在审判我。”
“不。”我摇头,“我是在保护我自己。”
“陈凯,你曾经对我说,我们家像一个黑洞,让你感到压抑和疲惫。”
“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
“因为在这段关系里,只有我在付出,在给予。而你,心安理得地索取,还觉得理所当然。”
“一个只出不进的账户,当然会变成黑洞。”
“现在,我要把这个规则改一改。”
“我不再是那个无限付出的银行,你也不是那个可以无限透支的客户。”
“我们要平等,要公平。”
“婚姻不是单方面的扶贫,而是两个人的合伙经营。”
“如果你觉得这些条款太苛刻,无法接受,没关系。”
我把另一份文件推到他面前。
“这是离婚协议书,我已经签好字了。财产分割方案,对你很优厚。”
我给了他两个选择。
要么,签下那份苛刻的“忠诚协议”,接受改造,重新学习如何经营一段平等的关系。
要么,签下离婚协议,一拍两散,各自安好。
我看着他,把选择权,交到了他手上。
他坐在那里,沉默了很久很久。
咖啡馆里放着舒缓的音乐,阳光透过玻璃窗,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我看到他的手,在抖。
我看到他的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我知道,这对他来说,是一个艰难的决定。
他习惯了我的付出,习惯了那个“模范老婆”。
让他重新去适应一个“合伙人”,对他来说,无异于一场刮骨疗毒。
最终,他抬起头,看着我。
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认真和决绝。
“我签。”他说。
他拿起了那份“忠诚协议”,在末尾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字迹,有些颤抖,但很清晰。
陈凯。
我看着那两个字,心里说不清楚是什么滋味。
没有胜利的喜悦,也没有报复的快感。
只有一种,尘埃落定的疲惫。
“好。”我说,“从今天起,合同生效。”
规则,开始落地。
生活,变成了一场可以被观察和量化的实验。
陈凯开始学着做家务。
我第一次在他朋友圈看到他晒自己做的晚饭时,差点以为他被盗号了。
一盘炒得黑乎乎的青椒肉丝,配上一碗米饭。
配文是:“第一次下厨,卖相差点,味道还行。”
下面一堆朋友点赞评论。
“陈总转性了?”
“嫂子好福气啊!”
他回复了一条:“在学着做一个合格的丈夫。”
我看着那条回复,面无表情地划了过去。
他开始履行AA制的约定。
每个月一号,我的银行卡都会准时收到他转来的一半房贷和家庭开支。
不多不少,精确到分。
有一次,家里的热水器坏了,维修费是八百块。
“热水器修好了,八百,你转我四百就行。”
我立刻转了过去。
我们的对话,变得像两个最普通的同事。
清晰,高效,不带任何感情色彩。
他遵守着“周末夫妻”的约定。
周五晚上,他会开车来我公寓楼下接我。
我们一起回那个“家”。
他会提前把房子打扫干净,虽然很多角落里还是有灰尘。
他会尝试着做一顿晚饭,虽然味道总是不尽如人意。
我们不再像以前那样,他看电视,我待在厨房。
我们会一起坐在餐桌前,聊聊彼此的工作,聊聊最近看的新闻。
像两个刚刚开始约会的陌生人,小心翼翼地,试探着彼此的边界。
陈念的态度,也发生了变化。
他不再试图劝我“原谅”他爸爸。
他开始学着,同时面对我们两个人。
他会给我发微信,问我工作累不信。
也会在陈凯做饭搞砸了的时候,打电话向我求助。
“妈,爸把厨房给点了……”
“妈,爸买的排骨,做出来是酸的……”
我隔着电话,一步一步地教他怎么处理。
挂了电话,我靠在沙发上,突然觉得有些想笑。
这个家,好像正在以一种笨拙的、全新的方式,重新运转起来。
而我,不再是那个核心的发动机。
我成了一个……技术顾问。
在他们需要的时候,提供远程支持。
这种感觉,不坏。
一个月后的一个周末,我照例回到那个家。
一进门,就闻到一股熟悉的香味。
是松茸鸡汤。
陈凯穿着围裙,在厨房里忙碌着。
看到我回来,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我照着你以前的菜谱,学着炖的,你尝尝看,味道对不对。”
我走到厨房门口,看着锅里翻滚着的,澄黄的汤。
和记忆里的味道,一模一样。
那一刻,我心里某个坚硬的角落,似乎被这股温暖的香气,悄悄地融化了一点点。
“你不用做这些。”我说。
“我想做。”他看着我,眼神很认真,“小舒,我知道,我以前欠你的太多了。我现在做的这些,不是为了让你回来,也不是为了让你原谅我。”
“我只是……想学着爱你。”
“用一种,你希望的方式。”
那天晚上,我们三个人,坐在一起,喝了那锅汤。
陈念喝了两大碗,说:“爸,你终于做对了一件事。”
陈凯看着我,笑了笑,没说话。
吃完饭,陈凯从房间里拿出一个盒子。
是那枚玉坠。
“小舒,这个……你还愿意戴吗?”他问得小心翼翼。
我看着那枚玉坠,它在灯光下,依然温润通透。
我沉默了一下,接了过来。
“我先收着吧。”我说。
这是一个积极的信号。
连我自己都感觉到了。
关系,在回温。
像一盆被冰冻过的植物,在春天的阳光下,开始有了解冻的迹象。
虽然缓慢,但确实在发生。
我甚至开始想,也许,我们可以不用离婚。
也许,这段被推倒重建的关系,会比以前更加坚固。
因为这一次,它的地基,是平等和尊重。
就在我以为,生活会这样,一点点修复,慢慢变好的时候。
我收到了那条短信。
那是一个周日的晚上。
我刚回到我的小公寓,洗完澡,准备休息。
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
是一个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
只有一句话。
“林姐,你真的了解陈凯吗?”
我的心,咯噔一下。
这个称呼,“林姐”。
只有一个人会这么叫我。
安然。
我盯着那条短信,浑身的血液,似乎在瞬间凝固了。
她想干什么?
挑衅?示威?还是不甘心?
我没有回复。
我以为,只要我不理,这件事就会过去。
但是,几分钟后,第二条短信来了。
“看看他送你的那枚玉坠,背面。”
玉坠。
我猛地从床上坐起来,冲到梳妆台前,拉开抽屉。
那个丝绒盒子,静静地躺在里面。
我的手,有些发抖。
我打开盒子,拿出那枚冰凉的玉坠。
我翻了过来。
玉坠的背面,非常光滑,没有任何刻字或者花纹。
我皱了皱眉。
安然在搞什么鬼?
我把玉坠对着灯光,仔细地看着。
就在这时,我发现了不对劲。
在玉坠的边缘,靠近挂绳的地方,有一个极其微小的,几乎无法察得的痕迹。
像是一个……卡槽。
我用指甲,轻轻地在那条缝隙上一抠。
“啪嗒”一声。
玉坠的背面,竟然被打开了。
它不是一整块实心的玉。
它的背面,是一个可以打开的暗格。
而暗格里面,藏着一张小小的,被折叠起来的内存卡。
我的呼吸,瞬间停止了。
一种巨大的,不祥的预感,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我牢牢罩住。
陈凯,为什么要在一枚送给我的玉坠里,藏一张内存卡?
这里面,到底是什么?
我冲到书房,把内存卡插进读卡器,再连接到电脑上。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几乎要冲破喉咙。
电脑屏幕上,弹出了一个文件夹。
文件夹没有名字。
我颤抖着手,点开了它。
里面,只有一个视频文件。
视频的缩略图,是一个漆黑的画面。
我深吸一口气,点下了播放键。
视频开始播放。
画面依然是漆黑的,但有声音传出来。
是两个人的对话声。
一个,是陈凯。
另一个……是我的主治医生,张医生。
那个负责我们不孕不育治疗,看了快五年的张医生。
“……事情就是这样,张医生,你一定要帮我。”是陈凯的声音,带着一丝恳求。
“陈总,这……这不合规矩啊。修改病历,这是违法的。”张医生的声音有些为难。
“钱不是问题,我再加五十万。”
“这不是钱的事……”
“一百万。”陈凯的声音,斩钉截铁。“张医生,我只要一个结果。我要让林舒相信,生不了孩子,是她自己的问题。彻彻底底地,是她一个人的问题。”
“只要她信了,她就会对我愧疚。只要她愧疚,她就会对我更好,更没有底线地对我好。”
“我需要这份愧疚,来平衡我们的关系。你明白吗?”
长久的沉默。
然后,是张医生的声音,带着一丝妥协。
“……好吧。但是,陈总,你这么做,对林小姐,是不是太残忍了?”
视频里,传来了陈凯的一声轻笑。
那笑声,轻飘飘的,却像一把淬毒的冰锥,刺进我的耳膜。
他说:
“残忍?不。”
“这叫,一劳永逸。”
视频,到这里,戛然而止。
我坐在电脑前,一动不动。
窗外的夜色,浓得像化不开的墨。
我感觉不到冷,也感觉不到痛。
我只感觉到,一种深入骨髓的,巨大的荒谬。
原来,我生不了孩子,不是我的问题。
原来,我这十年的愧疚,这十年小心翼翼的讨好,这十年“模范老婆”的自我牺牲。
全都是一场,被精心设计的骗局。
而设计这场骗局的人,是我爱了十年,刚刚还对我说,要“学着爱我”的丈夫。
他不是累,不是压抑。
他从一开始,就在算计我。
他用“愧疚”这根无形的绳索,捆住了我十年。
让我心甘情愿地,为他当牛做马。
我拿起那枚玉坠。
温润,通透。
就像他这个人一样。
表面看起来,完美无瑕。
内里,却藏着最肮脏,最恶毒的秘密。
我突然想笑。
笑我自己的愚蠢,笑我自己的天真。
我以为我搬出来,我制定新的规则,我就能赢回主动权。
我以为,我看到了全部的真相。
可我没想到,这冰山之下,还藏着一个,足以将我彻底毁灭的,更庞大的谎言。
陈凯。
他不是快疯了。
他只是,怕我发现这个秘密,让他真的疯了。
我拿起手机,点开和陈凯的对话框。
我打了一行字。
“明天上午十点,民政局门口见。”
想了想,我又加了一句。
“带上你的律师。”
然后,我拨通了安然的电话。
电话很快就接通了。
“林姐……”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紧张。
“谢谢你。”我说。
“为什么要告诉我?”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
“因为……他说,如果我敢把这件事说出去,他就毁了我。”
“我怕他,林姐。他不是你看到的那个样子,他是个疯子。”
“而且,我觉得,你应该知道真相。你不该被蒙在鼓里,一辈子。”
“好。”我说,“我知道了。”
挂了电话,我站起身,走到窗边。
这座城市的灯火,在我脚下,绵延成一片璀璨的星河。
而我,却感觉自己,正站在万丈悬崖的边缘。
身后,是燃烧了十年的,家的废墟。
身前,是未知的,深不见底的黑暗。
但这一次,我没有恐惧。
我的心里,只剩下一种,被燃到极致的,冰冷的愤怒。
陈凯。
你以为,你赢了。
你以为,你可以用一个谎言,操控我的一生。
你错了。
游戏,现在才刚刚开始。
而我,将是那个,亲手把你送进地狱的,最终玩家。
来源:乖巧饼干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