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宋代经济格局的核心特征是“商业化与货币化”,最典型标志便是世界上第一种纸币“交子”的诞生,这背后是商品交换的高度发达。人类早年以“物物交换”为主,仅当商品种类繁多(成百上千种)、物物交换无法满足需求时,货币才会自然出现。早期货币(贝壳、青铜、金银)需具备自身价
1、宋代经济格局的核心特征是“商业化与货币化”,最典型标志便是世界上第一种纸币“交子”的诞生,这背后是商品交换的高度发达。人类早年以“物物交换”为主,仅当商品种类繁多(成百上千种)、物物交换无法满足需求时,货币才会自然出现。早期货币(贝壳、青铜、金银)需具备自身价值与稀缺性,而交子作为“价值符号”,本身无任何价值,却能充当交换媒介——这是商品经济、货币经济高度成熟的产物,在普通农业经济时代完全无法想象。即便对比当下,从纸币到电子货币、数字货币的演进,标志着商品经济的失控,而宋代能诞生交子,足以说明其商品交换频度与普及度,已达到当时世界顶尖水平。
2、面对宋代商品经济的亮眼表现,核心疑问随之而来:为何中国未顺势走向资本主义?答案藏在“社会架构与文化体系的农业文明属性”中——宋代虽出现资本主义经济元素(如交子、规模化产业),但整个社会的底层逻辑仍被农业文明制约,既无支撑工商业发展的制度,也无匹配的文化观念,导致商品经济仅为“微弱闪光”,无法突破农业文明的框架,最终未能向工商业文明转型。
3、工商业文明与农业文明的核心差异之一,是对“税收”的敏感性,而宋代恰恰缺乏工商业所需的税收制约机制。农业文明中,产出多为自我消费,无需关注利润,即便国家粗放征税,民众也多无即时反应,仅到灾年饥荒才会造反;但工商业靠利润生存,利润率波动、税收增减直接决定经营成败——荷兰1581年反抗西班牙,源于西班牙加征工商税;美国独立战争,源于英国向北美殖民地增收战争税,两国均因“税收触动工商业利益”爆发变革,核心是“无代议不缴税”(议员协商税额才纳税)。而宋代即便有交子,税收仍由政府随意操持,无任何社会制约,可见其商品经济缺乏制度支撑,离资本主义甚远。
4、宋代产业规模看似惊人,甚至远超700年后的西方工业革命初期,却因“官办主导、民间压制”,无法构成真正的工商业力量。1078年左右,宋代钢铁年产量达12.5万吨,而1788年英国第一次工业革命时,年钢产量仅7.6万吨,仅为宋代的一半多;宋代还出现集约化大生产,矿冶、丝织等行业的工厂规模达8000人,形似近现代社会化大生产。但这些产业多为“官办”,民间工商业受严格压制——官营生产不以“塑造市场”为目的,仅为满足政府需求,最终导致宋代产业“有规模无实质、既先进又萎靡”,与资本主义的民营主导模式完全相悖。
5、对比英、荷两国与民间资本的关系,更能凸显宋代产业的局限——英、荷政府是民间资本的“协助者”,而宋代政府是“主导者”。1640年英国进入资本主义后,英王需主动向效益好的私营企业“套近乎”,甚至想入股分利;荷、英东印度公司(民间资本联合集团),更是获得政府赋予的建军权、外交权(政府以行政权换股份,参与利润分配),可见民营资本的主导地位。而中国自汉至宋,工商业始终以官办为主,民间资本无发展空间,这也是宋代产业无法突破农业文明框架的关键。
6、宋代海洋贸易的兴起(南宋财政20%来自海贸),同样因“操作模式的农业文明属性”,未能发展为划时代的蓝色文明。北宋覆灭后,南宋龟缩江南、财政困窘,遂鼓励远洋贸易,在沿海设立9个开放港口(北至青岛“板桥”、中至上海“华亭”、南至泉州、海南),规模不可谓不大。但这一贸易多为“民间零散参与、政府仅取税利”,既无官方对航海技术的研发支持,也无拓展市场的长远规划,最终在明代戛然而止,与西方的海洋探索形成鲜明对比。
7、15世纪前后葡萄牙的海洋探索,与宋代海洋贸易形成本质差异——前者是“官方+社会协同”的系统性探索,后者是“民间零散、官方缺位”的被动参与。葡萄牙恩里克王子(皇族),未争夺王位,而是创办半官方航海学校,组织社会力量研发远洋技术、培养人才,探索非洲西海岸航路(因奥斯曼帝国阻断陆上商道,需寻找东方香料新航线)。彼时造船水平低、海况知识贫乏,恩里克王子却调动全社会资源试航,最终绕过好望角抵达东方。这种系统性布局,是宋代零散的海洋贸易完全不具备的,也注定了两者的不同结局。
8、1492年哥伦布发现新大陆的模式,进一步印证了宋代海洋贸易的“动力缺失”——西方有“商业逐利+思想逻辑”,而宋代仅有“短期税利”。哥伦布远洋的核心动力,是为西班牙伊莎贝拉女王获取东方黄金、香料,双方签订明确合约(约定政治权利与财富分成);更关键的是,他有“地球是圆形”的思想支撑(源于托勒密地心说),才敢向西航行寻找东方印度。而宋代海洋贸易,政府仅关心收税,既无商业逐利的长远规划,也无“地球观”等思想逻辑,即便后来郑和下西洋,也以政治目的为主,与拓展市场无关,最终难成气候。
9、同为东方国家,日本明治维新的转型路径,更反衬出宋代“缺乏彻底变革”的局限。明治维新时,日本以“脱亚入欧”为口号,彻底抛弃中国“唐学”等旧文化;政治上,派考察团学习欧美宪政,强迫官员、百姓模仿西方(如官员夫人需跳交谊舞);经济上,鼓励、扶持民间资本,对优秀私企给予巨额奖励,三菱、三井等财团由此崛起,官员涩泽荣一辞官创办500多家企业,还奠定日本金融业基础。而宋代仅在经济、技术上有零星突破,从未触及文化、政治的彻底变革,自然无法完成转型。
10、宋代技术实力同样领先世界,火器、造船等技术均居全球前列,却未成为社会变革的动力。宋代已出现标准火器“霹雳炮”,金人受其启发发明世界第一种榴弹炮“震天雷”(可爆炸炮弹,区别于早期实心铁球炮);蒙古能征服世界,一个重要原因便是借鉴宋代高钢产量打造“拐子马”(披甲战马),并使用宋代火器。此外,宋代造船技术也极为先进,“水密隔舱”设计(将船身吃水线以下分为密封舱,触礁仅单舱进水,不致沉没),比西方早近300年(西方18世纪才出现),郑和下西洋的宝船,便是该技术的极致体现。
11、宋代“水密隔舱”技术的先进性,可通过泰坦尼克号的案例直观印证。泰坦尼克号作为当时世界最大客船,因夜间高速行驶撞上冰山,5个水密隔舱破损而沉没;学者计算,若仅破损4个隔舱,船便不会倾覆。而宋代后期至明代早期,中国已完全掌握该技术——只有制造超大型航船(如远洋商船、郑和宝船),才会催生这种应对触礁风险的设计,这也从侧面证明,宋代造船技术已能支撑远洋航行,却因缺乏动力未获发展。
12、宋代已完备四大发明,且均具备推动文明转型的潜力,却因“技术属性”未能产生任何社会变革效应。宋代四大发明均已成熟:火药可支撑热兵器发展,罗盘(指南针)是远洋航行的核心工具,造纸是文化传播的基础,活字印刷在欧洲直接推动宗教改革。但这些发明均为“经验技术”——罗盘是偶然发现磁铁指北,与地球磁极理论无关;火药是道家炼丹的意外事故;造纸、活字印刷是民间生产实践产物,均不涉及思想变革与逻辑建模,无法像西方哲科技术那样,带动文化与社会的转型。
13、中国与西方技术的本质差异,是“经验模型”与“哲科模型”的区别,这决定了技术对社会的影响力。中国技术(如四大发明、水密隔舱)是“经验模型”,源于实践与偶然,不改变人的思想;而西方自古希腊以来的技术,是“哲科模型”——先有思想、逻辑变革(如托勒密地心说、哥白尼日心说),再推动技术操作的突破,先改变文化,再改变社会。比如哥伦布远洋,先有“地球圆形”的思想,才有航行技术的应用;而宋代技术仅停留在“用”的层面,未触及“思”的核心,自然无法带动变革。
14、宋代海洋贸易未能发展为蓝色文明,还因缺乏“天文思想”与“商业逐利动力”,这也是农业文明文化观念的制约。哥伦布远洋,既靠“地球圆形”的天文思想支撑,也靠“攫取黄金、香料”的商业动力驱动;而宋代主流思想是“盖天说”(认为天地是平板),无探索远洋的思想基础;同时,中国文化中“逐利为小人之举”,商业趋利动力被压抑,政府仅关心海贸税利,不鼓励民间拓展市场,最终导致海洋贸易难以为继。
15、明代自贡钻井技术的遭遇,进一步证明:宋代技术即便领先,也会被农业文明的政治框架压制,无法整合为工商业系统。早在明代正德年间,自贡因远离海洋、食盐短缺,已能开凿千米深井,利用地下天然气煮盐,比美国(1859年才突破千米钻井)早300多年。但因“盐铁官营”,自贡私盐钻井被政府查禁,技术不仅未获发展,反而被视为犯罪。这与宋代官办主导工商业的逻辑一致——即便技术有突破,也会被农业文明的政治制度压制,无法形成系统性的工商业力量,更谈不上社会转型。
16、总结宋代经济与技术的困局,核心规律有二:其一,技术不能改变观念,思想文化才是社会变革的核心——宋代技术领先却无社会变革,英国资产阶级革命、日本明治维新能成功,均因先完成思想文化与制度变革(如英国君主立宪、日本脱亚入欧);其二,文明发展与“一时强弱无关,与内在文化素质相关”——欧洲内乱虽剧,却因战争传播新思想;大食帝国虽承接古希腊文化,却未将其化为核心思想,仅为传薪者。需注意的是,思想文化虽关键,仍只是史实现象层面的解读,万事万物演进的终极驱动因,仍有待进一步探究。
来源:常思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