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正把洗好的青菜从水里捞出来,水珠顺着我的指缝往下滴,冰凉凉的。
“微微,房子卖掉了。”
电话那头,是我妈的声音,带着一点刻意压制下去的轻松。
我正把洗好的青菜从水里捞出来,水珠顺着我的指缝往下滴,冰凉凉的。
“哦,卖了就好。”我应了一声,把菜放进沥水篮里。
“六百八十万,价格还算不错。你爸说,了却一桩心事。”
我“嗯”了一声,听着。我知道,重头戏在后面。
“你哥的公司,最近不是要扩大规模嘛,资金上有点紧张。你爸的意思是,这笔钱,主要还是先帮帮你哥。”
我没说话,只是关掉了水龙头。厨房里一下子安静下来,只剩下冰箱压缩机轻微的嗡嗡声。
“你哥那边,我们准备给他六百七十万。”
我抓着水槽边缘的手,指节有些发白。
“你呢,一个女孩子,工作也稳定,跟小周两个人的日子过得挺好。你爸给你留了十万,说是给你添点零花钱,买几件衣服。”
“妈,”我开口,声音比我想象的要平静,“那是我外公外婆留下的房子。”
“话是这么说,但房本上是你爸的名字。微微,你别多想,你哥是家里的顶梁柱,他好了,我们这个家才能好。你体谅一下爸妈。”
“我知道了。”
我挂了电话,靠在冰冷的瓷砖墙上,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
没有想象中的情绪翻涌,心里像被掏空了一块,有风灌进去,空落落的,还有点冷。
那栋老宅,是我童年所有记忆的容器。外公在院子里种的石榴树,外婆在厨房里炖的排骨汤,夏天午后竹席的凉意,冬天窗户上的冰花。
外婆最疼我,总说我是她的小棉袄。她去世前,拉着我的手,一遍遍地说:“我们微微,以后要过好日子。”
我以为,那栋房子里,至少有四分之一是属于我的念想。
原来,在父母心里,我的念想,只值十万块。
两天后,手机银行的短信通知跳了出来:您的账户收到转账人民币100,000.00元。
我看着那串数字,看了很久。
晚上,丈夫周凯回来,看到我坐在沙发上发呆,走过来摸了摸我的头。
“怎么了?今天没精神。”
我把手机递给他看。
他看完短信,又看了看我,眉头慢慢皱了起来。他知道老宅卖了,也知道我心里一直有个坎。
“他们……真这么做了?”
我点点头,没说话。
他挨着我坐下,握住我冰凉的手,“这不公平,微微。这不是十万和六百七十万的差别,这是他们心里,根本没把你当成平等的家人。”
我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眼眶有点发热。
“别这么说,他们是我爸妈。可能……我哥真的有困难吧。我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自古以来不都这样吗?”
我说着连自己都不太相信的理由,试图说服他,也说服我自己。
这是我在这个家里一直扮演的角色——懂事的、体谅人的、不争不抢的女儿。
我以为,只要我做得足够好,总有一天,他们会看到我的。
周凯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只是把我搂得更紧了。
那十万块,我没动。它就像一个烙印,静静地躺在我的银行卡里,提醒着我,我在那个家里被量化的价值。
我努力让生活回到正轨。上班,下班,做饭,和周凯一起看电视。我绝口不提那笔钱,也不再给家里打电话。
我以为,这件事就会像一块石头沉入水底,虽然会激起涟漪,但水面终将恢复平静。
日子就这么过了三个月。
一个周六的下午,我正在阳台上给多肉浇水,一个陌生的号码打了进来。
我接起来,“喂,你好。”
“您好,请问是林微,林小姐吗?”对方的声音很温和,是个上了年纪的男人。
“我是,您是?”
“哦,我姓陈。是这样的,三个月前,我从您父亲林先生手里,买下了城南那套老宅子。”
我的心,咯噔一下。
“陈先生,您好。是有什么事吗?”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
“是这样,林小姐。我这几天在给房子做翻新,准备自己住。今天工人拆卸主卧那个老式的大衣柜时,在衣柜和墙壁的夹层里,发现了一个暗格。”
我的呼吸停顿了一下。
那个大衣柜,是外婆的嫁妆,比我的年纪都大。
“暗格里……有什么?”
陈先生在电话那头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
“里面有一个小小的木盒子,上了锁。盒子上,用毛笔写着三个字——‘给微微’。”
我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林小姐,我看到这个,就没让工人再动。我给您父亲打过电话,但他电话一直没人接。我想,这东西既然写了您的名字,还是应该由您来处理。”
“陈先生,”我的声音有些发颤,“您……您确定写的是我的名字?”
“千真万确。‘给微微’,旁边还有一行小字,‘外婆留’。字迹很秀气。林小姐,您看,这东西是交给您,还是我交给您父母?”
这个问题,像一把钥匙,突然插进了一扇我从未想过要打开的门。
过去三十年,家里所有的事情,都是父母做主,我接受。
这是第一次,一个外人,把选择权交到了我的手上。
我握着手机,手心全是汗。
“陈先生,谢谢您。您现在方便吗?我想……我想亲自过去一趟。”
“当然方便,我下午都在。”
挂了电话,我站在阳台上,看着楼下车水马龙,心里却乱成一团麻。
外婆留给我的东西。
为什么会藏在那么隐秘的地方?
父母知道吗?如果他们知道,为什么卖房子的时候没有取出来?如果他们不知道……
一个念头,像一根冰冷的针,扎进我的心里。
我换了衣服,拿上车钥匙,甚至没有跟周凯说一声,就冲出了家门。
我需要自己去面对。
一路上,我的手都在抖。我反复回想关于那个衣柜的记忆。
我记得,小时候我喜欢躲在里面玩捉迷藏,外婆总会笑着把我抱出来,说里面有樟脑丸的味道,对小孩子不好。
我从没想过,那厚重的柜壁后面,还藏着一个只属于我的秘密。
到了老宅,门口已经堆了一些建筑垃圾。
陈先生是个看起来很儒雅的退休教师模样,他把我引进去,屋子里空荡荡的,墙皮被铲掉了,露着红色的砖。
“就是这里。”他指着主卧的一角。
那个熟悉的大衣柜,已经被挪到了房间中央。在它原本靠墙的位置,墙上有一个半尺见方的小洞,洞口还很新。
陈先生从旁边的一个工具箱上,拿起一个巴掌大的小木盒,递给我。
那是一个很旧的紫檀木盒子,包浆温润,上面确实用隽秀的簪花小楷写着“给微微”,落款是“外婆留”。
锁是那种老式的铜锁,没有钥匙。
“我没敢动。”陈先生说。
“谢谢您,陈先生,太感谢您了。”我抱着盒子,反复地道谢。
他摆摆手,“物归原主,应该的。看这盒子,应该是有些年头了,您好好收着。”
我抱着盒子,像抱着一个烫手的山芋。
我没有回家,而是开车到了江边。
我找了个没人的长椅坐下,看着江水缓缓流淌。
我没有工具,打不开那个锁。但我用指甲,一点点地抠开了盒子侧面的一条缝。
我看到了一角泛黄的纸。
我的心跳得很快。
我直接开车去了一家开锁店。老师傅没用两分钟,就用一根细细的铁丝,轻轻一拨,“咔哒”一声,锁开了。
我付了钱,回到车里,把车停在路边,才敢打开盒子。
里面没有金银珠宝。
只有一本薄薄的日记本,一个存折,还有一封信。
信封上写着:我的微微亲启。
是外婆的字迹。
我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我颤抖着手,拆开信封。
“微微,我的乖孙女: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外婆应该已经去很远的地方了。不要难过,外婆只是换个方式陪着你。
你是个心思重的孩子,从小就不争不抢,什么都让着你哥哥。外婆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你爸妈,他们不是不爱你,只是他们的观念里,儿子才是根。这一点,外婆跟他们争了一辈子,也没争过来。
我怕我走了以后,他们会委屈你。
外婆没什么大本事,偷偷攒了一辈子的钱,都在这个存折里了。不多,但够你给自己买个小小的单身公寓,或者当你遇到困难时,能有个底气。
这是外婆给你的,是你自己的,谁也拿不走。
密码是你的生日,六位数。
还有这本日记,是外婆从你出生开始写的,记录了你成长的点点滴滴。以后想外婆了,就翻一翻。
记住,微微,你是外婆最珍贵的宝贝,你要为自己活,活得开心,活得有底气。
爱你的外婆”
信纸被我的眼泪浸湿,字迹开始模糊。
我趴在方向盘上,把几十年的委屈,都哭了出来。
原来,一直有人看见我的。
原来,我不是那个可有可无的女儿。
原来,外婆用她最后的力量,为我撑起了一片小小的天空。
我哭了好久,才慢慢平复下来。
我拿起那个存折。
开户行是中国工商银行,开户日期是1998年。户主是我外婆的名字。
我翻开,看到里面的数字时,整个人都愣住了。
最后一笔记录停在2008年,外婆去世那一年。
余额是:七十六万元。
在2008年,这是一笔巨款。
我拿着存折,手抖得更厉害了。
外婆说,这笔钱,是给我的。
可是,我从来不知道它的存在。
我父母,他们知道吗?
如果知道,为什么这笔钱没有给我?
如果不知道,那这个存折,为什么会一直留在这里?
一个更深、更冷的疑问,浮上心头。
我把日记本小心翼翼地放好,把信和存折贴身收好。
我发动车子,回了家。
周凯看到我红肿的眼睛,吓了一跳。
“怎么了这是?出什么事了?”
我把那个木盒子放在桌上,把信和存折拿出来,递给他。
他看完信,又拿起存折,脸上的表情从惊讶,到疑惑,最后变成了沉重的沉默。
“七十六万……2008年的七十六万。”他喃喃自语。
他抬头看着我,“微微,这笔钱,你爸妈不可能不知道。”
我的心沉了下去。
“外婆去世后,她的所有遗物都是我爸妈整理的。如果这个存折在,他们一定会发现。”周凯的分析,像一把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了我一直不敢面对的现实。
“他们……拿了这笔钱?”我艰涩地开口。
“不一定。”周凯摇头,“这个存折是定期的,需要本人凭身份证才能取。外婆去世了,要取出来手续很复杂,需要死亡证明,还有所有法定继承人同意才行。你爸,你妈,还有你舅舅他们。”
“舅舅一家早就移民了,根本不可能回来办这个。”
“所以,这笔钱,很可能还在银行里。”周凯看着我,“但问题是,为什么你爸妈没有告诉你这件事?他们宁愿让这笔钱一直在银行里睡大觉,也不愿意让你知道,外婆给你留了这样一笔遗产。”
这个问题,比我只得到十万块,更让我感到寒冷。
那不仅仅是偏心了。
那是一种彻底的、故意的无视和剥夺。
他们剥夺的,不只是钱,更是外婆对我那份沉甸甸的爱。
我的内心,从最初的委屈和酸楚,慢慢转变成一种平静的、坚决的念头。
我必须弄清楚真相。
这不是为了钱,是为了外婆,也是为了我自己。
我不再是被动接受安排的林微了。
从我决定独自去见陈先生那一刻起,有什么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第二天是周一,我请了半天假。
我拿着那个老旧的存折,走进了开户的那家工商银行。
大堂经理看着这个“古董”级别的存折,也是一脸惊讶。
她把我引到一个VIP室,帮我查询。
我在沙发上坐着,手心里全是汗。
几分钟后,大堂经理走了回来,表情有些为难。
“林小姐,这个账户……确实是存在的。但是……”
“但是什么?”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这个账户,在2009年3月,已经办理了销户。”
“销户?”我噌地一下站了起来,“怎么可能?我外婆2008年就去世了,谁能来销户?”
“是这样的,”大堂经理耐心地解释,“当时办理的是遗产继承销户。办理人,是您的父亲,林建国先生。他提供了您外婆的死亡证明,户口本,以及……一份经过公证的、所有继承人放弃继承权的声明书,指定由他一人继承。”
我的脑子嗡嗡作响,几乎听不清她后面的话。
“所有继承人……放弃继承?”我重复着这句话,“那也包括我吗?”
“是的,林小姐。资料显示,您当时也签署了放弃继承的声明。所以,银行在核实所有文件无误后,就将账户内的本金和利息,共计七十八万三千二百元,全部转入了您父亲林建国先生的个人账户。”
我像被雷劈中一样,僵在原地。
我签署了……放弃继承的声明?
我什么时候签过这种东西?
2009年,我还在上大学。
我拼命地回忆。
我想起来了。
2009年春天,我爸来过我学校一次。
他说家里要办点手续,需要我签几个字。
我问他是什么,他含糊地说,是关于外婆身后事的一些文件,社区要存档。
我当时根本没多想,我信任我的父亲。
他指着文件最后一页右下角的位置,让我签名。
我甚至没有看文件的内容,就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原来,我亲手签下的,是放弃外婆留给我的一切的“卖身契”。
而我的父亲,我的亲生父亲,用这种方式,拿走了本该属于我的东西。
我走出银行,阳光刺得我眼睛生疼。
我感觉不到愤怒,也感觉不到悲伤。
心里是一片死寂的荒漠。
原来,那个家,那份亲情,从头到尾,都只是一场精心设计的骗局。
我,只是一个棋子,一个道具。
周凯打来电话,问我怎么样了。
我把银行查到的结果,一字一句地告诉他。
电话那头,是长久的沉默。
最后,他说:“微微,回家吧。我等你。”
回到家,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拿出了外婆的日记。
我一页一页地翻看。
“1988年3月12日,微微出生了,像个小天使,眉眼像她妈妈,但脾气像我,倔。”
“1992年6月1日,微微上幼儿园了,老师夸她懂事,把自己的小红花给了哭鼻子的小朋友。”
“1995年9月5日,微微发高烧,趴在我怀里,小声说,‘外婆,我难受’。我的心都碎了。”
“2001年7月13日,微微小学毕业,考了全班第一。她拿着奖状跑回来,第一个给我看。建国却只顾着问启航(我哥)的补习班怎么样了。我看到微微眼里的光,暗了一下。”
“2007年8月20日,微微考上大学了,是我们家的第一个大学生。我真高兴。我把存折拿出来看了又看,里面的钱又多了些。我想,等她毕业,这笔钱就够她付个首付了,她就不用看任何人的脸色过日子。”
日记的最后一页,停在外婆住院前。
“身体越来越差了。我最不放心的,还是微微。这个家,对她太不公平。我把东西藏好了,也写好了信。希望我的微微,能明白外婆的苦心。一定要,为自己活。”
我合上日记本,泪水已经流干了。
外婆,对不起。
我没有活成你期望的样子。
我一直活在他们给我设定的壳里,活在“懂事”和“体谅”的枷锁里。
现在,这个壳,碎了。
晚上,周凯做好了饭,端进房间。
他什么也没问,只是默默地把碗筷放在我面前。
我拿起筷子,却一口也吃不下去。
“周凯,”我看着他,声音沙哑,“我想去见他们。”
他点点头,“我陪你去。”
“不,”我摇摇头,“这是我自己的事。我必须自己去面对。”
他看着我,眼神里有心疼,但更多的是支持。
“好。不管你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你。记住,你还有我,有我们这个家。”
周六,我回了父母家。
他们搬进了我哥家附近的一个新小区,三室两厅,装修得很亮堂。
我哥和我嫂子也在。
一家人,其乐融融,正在吃水果看电视。
看到我来,我妈很高兴。
“微微来了,快坐。刚切的西瓜,可甜了。”
我哥也笑着打招呼:“哟,稀客啊。最近忙什么呢,也不见你过来。”
我没有坐,就站在玄关。
我从包里,拿出了那个紫檀木盒子,放在了他们面前的茶几上。
然后,是那封信,那个空了的存折。
最后,我拿出了一张纸,是我今天去银行打印的,那张销户转账的凭证复印件。
客厅里的笑声,戛然而止。
我妈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我哥和我嫂子,面面相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只有我爸,他盯着茶几上的东西,脸色铁青,但眼神里没有一丝慌乱。
“这是什么?”我哥先开了口。
我没有理他,我的眼睛,一直看着我爸。
“爸,我想听您解释一下。”我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连我自己都觉得陌生。
我妈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被我爸一个眼神制止了。
我爸靠在沙发上,拿起桌上的烟,点了一根,深深地吸了一口。
烟雾缭绕,模糊了他脸上的表情。
“没什么好解释的。”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有力,“你外婆年纪大了,脑子糊涂。家里的钱,就应该由我来统一支配。”
“统一支配?”我重复着这四个字,觉得无比讽刺,“统一支配,就是把外婆指名留给我的钱,用欺骗的手段,转到你自己的名下?”
“什么叫欺骗?”我爸的声音大了起来,“你是我女儿,我让你签个字,难道还有错吗?那笔钱,我没有乱花一分,全都用在给你哥买婚房,给他公司周转上了!你哥好了,这个家才能好!你一个女孩子,要那么多钱干什么?”
这一刻,我终于明白了。
在他心里,这根本不是对错的问题。
这是权力的。
作为这个家的“一家之主”,他认为他有权支配所有“家庭财产”,哪怕这笔财产,明确地指向了另一个人。
我,我哥,我妈,都只是他这个“家”的附属品。
而我哥,是那个最重要的资产。我,则是可以随时被牺牲掉的成本。
“所以,”我看着他,一字一句地问,“从一开始,你就没打算把这笔钱给我,对吗?”
他没有回答,算是默认了。
“那卖老宅的钱呢?”我转向我妈,“妈,那十万块,是你们早就商量好的,给我的‘补偿’,对吗?用我们家六百八十万的零头,来买断我作为女儿,应得的那一份,也买断你们心里那一点点可能存在的愧疚?”
我妈的眼泪流了下来,她哭着说:“微微,我们也是为你好。你哥的公司要是倒了,我们全家都得喝西北风。妈知道委屈你了,可你……”
“别说了!”我打断她。
我不想再听那些“为我好”的借口。
我看向我哥,他从头到尾都愣在那里,脸上是震惊和不可思议。
“哥,现在你知道了。你结婚的房子,你公司的启动资金,里面有外婆留给我的七十八万。现在,你住的大房子,也是用卖掉外婆留下的老宅换来的。而我,只得到了十万。”
我哥的脸,一阵红一阵白。
我嫂子的脸色,也变得很难看。
“微微,我……我不知道……”我哥结结巴巴地说。
“你现在知道了。”
我说完这句话,转身就走。
我爸在后面怒吼:“林微!你这是什么态度!你给我站住!”
我没有回头。
走出那个家门,我感觉自己像是从深水里浮上了水面,终于可以呼吸了。
虽然空气冰冷,但至少,是自由的。
我以为,我会恨他们。
但那一刻,我心里什么都没有。
没有爱,也没有恨。
就像看着一群陌生人,上演着一出与我无关的荒诞剧。
接下来的几天,是死一般的沉寂。
他们没有一个人给我打电话。
我的世界,一下子清静了。
我开始失眠,整夜整夜地睡不着。
闭上眼,就是外婆日记里的字句,就是我爸那张理直气壮的脸。
我一遍遍地问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办?
去起诉他们?
用法律,去讨回那笔钱,也讨回一个公道?
可我一想到要和他们对簿公堂,互相指责,把所有亲情撕碎在所有人面前,我的心就像被一只手紧紧攥住,透不过气来。
那不是我想要的。
那也不是外婆想看到的。
周凯看我一天天憔ैव下去,什么也没说。
一天晚上,他从书房拿出一个相框,放在我面前。
是外婆抱着小时候的我的照片。照片里的我,笑得没心没肺,外婆慈爱地看着我,眼神里全是宠溺。
“微微,”周凯轻声说,“你觉得,外婆把这笔钱留给你,最希望你得到的是什么?”
我看着照片,愣住了。
是啊,外婆最希望我得到的是什么?
是那七十多万吗?
不是。
信里写得很清楚。
她希望我“有底气”,“为自己活”,“活得开心”。
钱,只是她能想到的,给我底气的工具。
而我,却一直纠结在这个工具上,和那些伤害我的人缠斗,把自己弄得遍体鳞伤。
我好像钻进了一个死胡同。
我一直想向他们证明,我是错的,他们欠我的。
可我忘了,在一个根本不爱你的人面前,你做什么都证明不了自己。
他们不觉得错了,也永远不会承认自己错了。
我的痛苦,我的挣扎,在他们看来,可能只是“不懂事”和“斤斤计较”。
我为什么要用他们的错误,来惩罚我自己?
周凯的话,像一道光,照进了我心里最黑暗的角落。
我突然想通了。
外婆的爱,不是那个存折,也不是那笔钱。
外婆的爱,是那本写满了我的成长点滴的日记,是那封字字句句都为我着想的信,是她拼尽全力为我撑起一片天的苦心。
这些,他们谁也拿不走。
这才是属于我的,最珍贵的遗产。
而我,要做的,不是去讨债,而是带着这份爱,好好地活下去。
活成外婆期望的样子。
想通了这一点,我感觉心里那块压了很久的巨石,被搬开了。
那天晚上,我久违地睡了一个好觉。
第二天,我主动给我爸打了个电话。
电话响了很久才接,那头是我爸冷硬的声音:“干什么?”
“爸,我跟你们说几件事。”我的语气很平静。
“第一,外婆留下的那笔钱,和老宅的钱,我全都不要了。你们不用觉得欠我什么,因为从今往后,我们之间,除了法律上的血缘关系,再无其他。”
“第二,外婆的日记和信,我会好好收着。这是她留给我唯一的东西,也是我承认的,唯一的遗产。”
“第三,以后,逢年过节,我会和周凯按照礼数去看望你们。但也仅此而已。我不会再像以前一样,随叫随到,也不会再对这个家,抱有任何不切实际的幻想。”
电话那头,是长久的沉默。
我能听到我爸粗重的呼吸声。
“林微,你……”他似乎想说什么,但最后,只说了一句,“随你吧。”
然后,挂断了电话。
放下手机,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我知道,我说出这些话,就意味着,我主动斩断了那条我渴望了一辈子的,名为“亲情”的脐带。
会疼,但不会死。
而且,从今往后,我会为自己而生。
处理完父母这边,还有我哥。
我约了他单独在外面见面。
他来了,看起来有些憔悴,眼下有淡淡的黑眼圈。
我把外婆的信,复印了一份,递给他。
“我不是来找你要钱的。”我看着他,“我只是想让你知道,你现在拥有的一切,是从哪里来的。我不想让你一辈子,活在一个被父母编织的谎言里。”
他看着那封信,手微微发抖。
看完后,他抬起头,眼睛红了。
“微微,对不起。我……我真的不知道。”
“现在你知道了。”我看着他,“哥,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一直以为,我们是这个世界上,除了父母之外,最亲的人。但现在我明白了,在那个家里,我们从来都不是平等的。”
“我今天来,是想跟你做个了结。过去的事,我不追究了。但未来,我们要做什么样的兄妹,取决于你。”
我站起身,准备离开。
他突然叫住我:“微微!”
我回头。
他从包里拿出一张银行卡,推到我面前。
“这里面有八十万。是我这些年攒的。我知道,这比不上外婆留给你的,也比不上老宅的钱……但这是我的一点心意。你拿着。”
我看着那张卡,又看了看他。
我笑了笑,把卡推了回去。
“哥,我说了,我不要钱。”
“我想要的,从来都不是钱。”
我想要的,是一个平等的、被尊重的、被爱的家人身份。
既然给不了,那钱,也就失去了意义。
我转身离开,没有再回头。
走出咖啡馆,外面的阳光正好。
我给周凯打了个电话。
“喂,忙完了?”
“嗯,完了。”
“晚上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我笑着说:“我想吃火锅,最辣的那种。”
“好,我马上去买菜。”
生活,好像又回到了原点,但又好像,什么都不一样了。
我和周凯,开始看我们自己的房子。
我们没有多少积蓄,只能看一些小户型。
但每一次,当中介问我们预算的时候,我都能很坦然地说出那个不大的数字。
我不再因为没能得到那笔巨款而感到不甘,也不再因为父母的偏心而自怨自艾。
我的底气,不是来源于银行卡里的数字。
而是来源于周凯的支持,来源于外婆留给我的爱,更来源于我自己,那个决定为自己而活的,全新的林微。
半年后,我们用所有的积蓄,加上我那张卡里原封不动的十万块,付了一套小两居的首付。
拿到新房钥匙的那天,我和周凯在毛坯房里,席地而坐。
夕阳的光,从没有玻璃的窗户里照进来,暖洋洋的。
我从包里,拿出了那个紫檀木的盒子,轻轻地打开。
我拿出那本泛黄的日记,翻到最后一页,看着外婆的字迹。
“一定要,为自己活。”
我抬头,看着周凯,笑了。
“外婆,我做到了。”我在心里默默地说。
来源:儒雅春风8EKI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