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孩子真的需要“抢跑”吗?

B站影视 电影资讯 2025-11-18 03:00 1

摘要:在发展经济学领域,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詹姆斯·赫克曼(James Heckman)提出的“赫克曼曲线”常被引用来强调早期投入的重要性。然而,赫克曼本人并不主张幼儿提前学习识字或算术。他在多项研究中反复指出:早期教育回报最高的部分,并非学术知识,而是自控力、注意力

在世界各地的家长群体中,“要不要让孩子抢跑”几乎是永恒的问题。

有人主张早一点开始——越早识字、越早学算术、越早掌握一门语言,似乎意味着更聪明、更优秀。

而越来越多的科学研究却提醒我们:孩子的大脑并没有为这样的“加速学习”做好准备。

大脑有它自己的节奏

过早地灌输知识,就像在地基尚未稳固的房子上匆忙加盖楼层,看似更快,实则容易塌陷。

短期内,孩子或许能背下字母、记住算式和复杂的诗篇;但长期看,注意力、自控力、理解力与好奇心的“底层能力”,才决定他能走多远。

“早学”与“不抢跑”之间的争论,其实是一场关于人类大脑节奏的讨论。

在发展经济学领域,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詹姆斯·赫克曼(James Heckman)提出的“赫克曼曲线”常被引用来强调早期投入的重要性。然而,赫克曼本人并不主张幼儿提前学习识字或算术。他在多项研究中反复指出:早期教育回报最高的部分,并非学术知识,而是自控力、注意力、情绪调节和合作能力等非认知技能。

“大脑的发展有自己的节奏,而不是由我们希望它多快学习来决定。”哈佛大学儿童发展中心的创始主任杰克·肖恩科夫博士(Dr. Jack Shonkoff)说。

越来越多的科学研究正在回答同一个问题:怎样的学习方式才真正符合儿童神经发育的规律?儿童早期学习的科学真相到底是什么?

神经科学家发现,儿童早期的学习曲线并非线性上升,而是依照大脑发育节奏逐层展开。

在生命的最初几年,大脑像一座正在铺设神经电路的城市——感知区和运动区率先点亮,而负责计划、注意与自控的“控制中心”——前额叶皮层,却要到青春期才完全成熟。

这意味着,在六岁之前,孩子更像是在“搭建学习的电网”,而不是“运行复杂的程序”。

哈佛大学“儿童发展中心”的研究称,这个阶段最关键的学习形式是“互动”(serve and return):成人与孩子的回应式交流会触发神经突触的形成,为日后的语言理解与注意力打下基础。

神经科学家发现,儿童早期的学习曲线并非线性上升,而是依照大脑发育节奏逐层展开。视觉中国|图

而反复、单向的信息输入——哪怕是知识性的——都可能被大脑“视为噪音”,无法有效整合进学习网络。

不同的研究正在证实这一点。

2024年《柳叶刀》“下一千天”系列指出:2–5岁阶段的营养、回应式互动与情绪安全的养育环境,是后续认知与健康发展的关键“底座”,其长期收益远超单纯的早期知识输入。

同时,有纵向证据显示,学龄期至青春期的两大“底层能力”——执行功能与情绪调节——相互关联且共同演进;其中,情绪调节的改进能前瞻性预测后续执行功能的提升。

执行功能(executive function)是这一阶段的核心能力,它包括注意控制、工作记忆与自我调节。多项系统综述显示,学前至小学阶段的执行功能与数学、阅读等学业表现之间存在稳健的小到中等关联,且在纵向上具有预测力。研究者指出,执行功能是“儿童长期学习表现最可靠的预测指标之一”,其影响力通常高于单纯的早期知识输入。

此外,出生队列的神经影像数据也提示:不良的早期营养/发育状况与学龄期执行功能较差及多脑区体积差异相关,说明“底层能力”的早期差异可能在脑结构层面留下可测痕迹。

短期优势与长期消退

从数据上看,“提前学”确实能在短期内带来优势,特别是在学习任务相对较重的一些地区。

美国田纳西州的一项经典随机对照研究(Tennessee Pre-K Study)观察了近3000名申请州立学前班的儿童。入学初期,这些孩子在基本读写与数学测验上明显领先于对照组,但到三年级时,这些优势完全消失,部分项目甚至略低。

作为该研究的主要负责人、美国范德堡大学皮博迪教育学院的研究教授 Mark Lipsey指出:“孩子在入学初期表现出的领先,并不会自动延续到更长的时间轴上。”研究者将其称为“fade-out effect”,即早期干预的优势随时间衰减。

这并非孤立结果。

美国联邦“Head Start”项目的长期追踪同样显示,项目儿童在入学初期确实更容易掌握基本读写技能,但到三年级,优势已不再显著。

2025年纽约对2715 名儿童的随机对照研究显示,即使是严谨的数学干预项目,其整体长期学术收益仍然有限,且统计上不显著。

另有多项涵盖不同国家的早期发展综述都表明:以读写、算术等为主的学术性干预,往往在入学后的头几年表现出短期收益,而情绪调节、亲子互动、社会性发展等“底层能力”类干预的效果更为持久。

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早期领先、后期消退”?

研究者给出的答案不止一个。从神经科学来看,早期学术训练主要激活的是短时记忆与熟练化的程序性通道,而非用于理解、迁移与整合的深层网络。孩子可以在短时间内背诵数字或词语,但这些材料缺乏足够的语义锚点,难以与更广泛的知识结构发生连接。当学习逐渐升级为理解、推理与综合时,注意力、自控力和语言组织等“底层能力”的薄弱便会显露。

教学研究提供了另一种解释。早期识字和算术属于低阶技能,差距本就容易在小学一二年级被迅速追平,而学校的规范化教学往往具有“补偿效应”:发展更成熟的孩子可以更快吸收知识。随着课程从“记忆”转向“理解”,早期优势自然减弱。

发展心理学的证据也提示,早期知识并不能替代能力的成熟。注意力、自控力和情绪调节在 3-7 岁进入关键发育期,而语言与抽象推理则在更晚的阶段持续攀升。如果在关键期没有建立稳定的“底层能力”,单纯的知识堆积难以支撑更复杂的学习。

此外,大脑在关键发育期的资源是有限的,越早要求儿童完成超龄任务,越可能牺牲原本属于注意力、自控力和社会情绪的神经资源,从而降低未来的长期学习力。

综合这些研究,可以看出:早学固然能带来短期的表现,但长期的稳定学习力取决于能力,而非提前掌握的知识。

早期教育应该学什么

科学并不反对早期学习,它反对的,是与大脑发育阶段不匹配的学习内容和方式。

在“越早越好”的社会想象之外,神经科学家们早已勾勒出另一张更接近现实的“学习地图”——孩子的大脑,并非被知识填满的容器,而是一套需要被激活的系统。

这个系统真正的关键部件,并不是记忆量或识字量,而是注意力、自控力、语言交流、社会情绪与好奇心这些“底层能力”。它们决定了孩子未来面对知识时的理解力、坚持力和适应力。

大量研究表明,音乐训练、节奏活动和肢体律动是提升幼儿执行功能的有效方式。发表于 Frontiers in Psychology及其他发展心理学期刊的研究显示,这些活动能改善抑制控制与工作记忆。研究者认为,节奏、动作与听觉的多通道刺激会同时调动前额叶与小脑的整合网络,使其比单一认知操练更符合幼儿的大脑节奏。

研究者指出,这类活动通过“多通道刺激”激活了前额叶和小脑的整合区,比单一认知训练更高效。

换句话说,让孩子打节奏、唱儿歌、模仿动作,比写算式更能帮他们“为学习做好准备”。

身体活动也具有类似效果。多项系统综述一致发现,带有认知参与的运动——如规则游戏、障碍跑、角色扮演游戏——能显著提升工作记忆、认知灵活性与情绪调节能力。这些能力被视为儿童未来接受学术学习的前提条件。

语言互动则是早期发展中另一项核心支柱。哈佛大学“儿童发展中心”的长期研究指出,日常的“你问我答”式语言往返(serve and return)是构建语言网络与情绪安全感的基础。来自欧洲与北美的随访研究也表明,高质量的亲子语言互动比输入量本身更能预测儿童的语言理解、注意力与情绪自调节。即使只是每天短时间,只要互动具有丰富度、敏感性和回应性,也能产生持续的认知与社会情绪收益。

这些科学发现指向一个共同趋势:真正有效的早期教育,不是让孩子学会多少知识,而是让他们具备“如何学习”的能力。

一些国家已经在制度层面践行这种“能力优先”的理念。

芬兰的学前教育几乎不教授系统知识,而是强调游戏、自然活动和团队协作。日本幼儿园注重生活自理、秩序感与群体规则训练。这些看似“非学术”的目标,恰恰为孩子进入小学后的学习适应提供了稳固的认知与情绪基础。

在神经层面,这些活动强化的是所谓的“认知控制网络”(cognitive control network)。心理学家 Adele Diamond 将其称为“心智肌肉”,它们帮助孩子抵抗诱惑、维持目标、调整情绪和组织思维。

不提前学,不等于完全“放养”

在家长讨论“要不要提前学”之外,另一种几乎相反的声音也在流行——让孩子顺其天性,不设目标、不做训练,只是陪他玩、陪他探索。

这种被称为“佛系育儿”的方式听起来温和,执行起来容易,但科学并不完全支持“完全自由”。

研究显示,3至6岁是执行功能迅速发展的关键期,而执行功能——包括注意控制、工作记忆和情绪调节——高度依赖于有节奏、有回应的互动与适度结构。过度放任可能带来丰富的好奇心,却不足以支持自控力和任务坚持;而适度的结构、规则和语言支持,则能为大脑建立稳定的“认知控制网络”。

换句话说,科学并不主张让孩子完全“随心所欲”,也不鼓励让孩子提前背诵知识;更优的路径是“自由中的引导”——既允许孩子充分探索,又为他提供稳定、安全、可预期的环境,让好奇心与自控力同时成长。

从人类学的视角看,现代社会关于“要不要提前学”“要不要完全放任”的争论,其实并不符合人类抚育后代的演化方式。

长期研究灵长类和人类演化史的学者 Sarah Hrdy 和 Melvin Konner 发现,在狩猎采集时代以及后来的传统农业社会中,儿童的成长并不是在“严格训练”或“完全自由”之间择一,而是一种更为自然的“半自由”状态。孩子们通常会在环境中大量自发玩耍、模仿成人的劳动、与同伴协作,学习通过参与日常生活而获得;与此同时,他们的生活又处在清晰的族群结构之内——有固定的作息、既定的角色分工、可预期的社会规则。在这种模式中,探索和边界并存,自主与秩序共存。

人类学家认为,这种“有结构的自由”才是人类幼年时期最接近自然的学习环境:儿童既能自主满足好奇心,又能在稳定的社会节奏中练习等待、合作与自我调节。换言之,人类的育儿从来不是“孩子想怎样就怎样”,也不是“早早灌输知识”,而是在漫长演化中形成的一种温和、稳定、带有边界的自由。

理想与现实之间的矛盾

尽管越来越多的神经科学和发展心理学研究都在指出:3-6岁的儿童并不适合超前进入学术化学习,他们需要的是注意力、自控力、语言互动和社会情绪这些“底层能力”的发展,但现实生活中的家长却发现:不提前学,孩子真的会跟不上。

这种看似矛盾的现象,其实并不是家庭个体的选择造成的。它源自一种全球教育学界称为 “学习要求的前置化”(front-loaded learning)的结构趋势。

首先,近年来的课程目标愈发系统化、抽象化,低年级内容被不断提前,而孩子的大脑发展并没有相应提前。学习难度与神经成熟度之间的不匹配,让很多家庭不得不通过“抢跑”来弥补潜在的风险。

其次,竞争压力在学段之间层层下沉。原本主要集中在初高中阶段的学业压力,被逐步转移到小学,甚至学前阶段。家长并不是主动“卷”,而是在一种被动的“防御性竞争”(defensive competition)中试图为孩子减少未来的不确定性。

再次,一些补充性支持机制被弱化后,家庭承担了更多责任。学校在“零起点”要求下不敢过多拓展,而课程难度又在提升,导致家长更担心孩子掉队,只能提前介入。

因此,“早学”并非家长的个人焦虑,而是结构性因素共同作用的结果。它反映的是:科学与现实之间存在显著的错位。

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们只能在这条轨道上继续加速。从国际经验和神经科学的共识来看,更稳妥的路径并不是让孩子在更小的年龄承担更高的学业要求,而是让他们具备“承载学习”的能力——注意力、自控力、好奇心、情绪调节和语言交流。

这些能力的培养并不需要补课,也不依赖超前学习。它可以通过游戏、对话、节奏与运动、可预期的生活节奏,以及高质量的亲子互动自然形成。

科学的目标,从来不是让孩子“少学”,而是让他们在合适的时间,以更健康、更持久的方式学得更好。

当我们将视线从“学会了多少”转向“他是否准备好学习”时,孩子们或许就可以顺着大脑的发展节奏,更踏实地走向未来。

南方周末特约撰稿 袁端端

责编 朱力远

来源:南方周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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