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整个人像一摊扶不上墙的烂泥,全靠我那个异父异母的弟弟李伟架着。
父亲的葬礼,办得很简单。
来了些街坊四邻,还有他以前工厂的老同事。
继母刘芬哭得最凶。
整个人像一摊扶不上墙的烂泥,全靠我那个异父异母的弟弟李伟架着。
“老李啊!你怎么说走就走了啊!你让我跟小伟可怎么活啊!”
她一声嚎得比一声高,调子拐着弯,带着一种熟练的悲戚。
我站在一边,面无表情地看着。
我爸躺在那,安安静静的,脸上甚至还带着点解脱似的安详。
他这辈子,太累了。
尤其是在我妈去世,娶了刘芬之后的这二十年。
我没哭。
不是不难过,是心里的那块石头太重,堵着,眼泪流不出来。
邻居王叔拍了拍我的肩膀,叹了口气。
“小驰,节哀。你爸总算是不受罪了。”
我点点头,递给他一支烟。
王叔看着那边还在干嚎的刘芬,压低声音:“你这后妈,演得有点过了。”
我没说话,只是把父亲的黑白相片又扶正了一点。
照片上,他笑得有些腼腆,是我小时候,他带我去公园,我们爷俩唯一的合影。
那时候,还没有刘芬,也没有李伟。
葬礼结束,人一走,刘芬的哭声立马就收了。
她抹了把脸,那张刚刚还梨花带雨的脸上,瞬间只剩下疲惫和不耐烦。
“行了行了,都收拾收拾吧。”
她一边说,一边指挥着李伟,“小伟,把你王阿姨她们送的那些花圈都弄出去,晦气。”
李伟,我名义上的弟弟,比我小两岁,长得人高马大,但眼神里总透着一股被惯坏了的浑浊。
他懒洋洋地应了一声,踢了一脚旁边的一个花圈。
“妈,累死了,明天再说不行吗?”
刘芬立刻换了副嘴脸,心疼得不行:“哎哟我的宝,那你快歇着,妈来弄。”
我看着这一幕,觉得胃里有点泛酸。
我爸尸骨未寒。
真的,尸骨都还没凉透。
我走过去,没看他们,开始自己动手,把那些花圈一个一个往外搬。
刘芬看见了,也没说搭把手,反而像是想起了什么,眼睛一亮。
“对了,江驰。”
她叫我。
我停住脚,没回头。
“你爸走之前,跟你提过咱家这片儿要拆迁的事儿吗?”
来了。
正题来了。
我心里冷笑一声,转过身,看着她。
“提过。”
刘芬搓着手,脸上是一种混合着期待和贪婪的神情。
“那……他有没有说,那笔钱……”
“没说。”我打断她。
刘芬的脸色僵了一下,随即又堆起笑。
“你看你这孩子,妈就是问问。”
“你爸这一走,家里就剩下我们娘仨,你弟弟马上要结婚,到处都得用钱。我这不是愁的嘛。”
我把最后一个花圈搬到门外,拍了拍手上的灰。
老旧的楼道里,声控灯应声而灭。
我站在黑暗里,看着客厅里透出的光,以及光里那两个模糊的人影。
“钱的事,等拆迁办的人来了再说。”
说完,我回了自己那间小屋,关上了门。
门板隔绝了他们的声音,却隔绝不了我心里的寒意。
这个家,从二十年前我妈病逝,我爸把离异带着孩子的刘芬娶进门那天起,就不是我的家了。
我爸是个老实人,嘴笨,心软。
他觉得我没了妈可怜,想给我找个伴。
结果是给我找了个祖宗,顺便还附赠了一个小祖宗。
这些年,刘芬明里暗里怎么苛待我,怎么偏心李伟,我爸不是不知道。
但他又能怎么样呢?
一个中年男人,要养家,要糊口,要面对这个女人的枕边风和撒泼打滚。
他只能用一种笨拙的方式补偿我。
偷偷给我塞零花钱,我考上大学那年,他背着刘芬,把他攒了半辈子的私房钱都给了我。
他说:“儿子,爸对不住你。”
我当时拿着那张皱巴巴的存折,眼泪就下来了。
现在,他走了。
这个家里,唯一还会偷偷对我好的人,没了。
拆迁的消息,像一根导火索,点燃了这个家最后的遮羞布。
一个星期后,拆迁办的人来了。
白纸黑字,清清楚楚。
我们这栋老破小,按照面积和户口,总共补偿三百一十二万。
三百一十二万。
刘芬看到那个数字的时候,眼睛里的光,比灯泡还亮。
她哆嗦着嘴唇,反复确认了好几遍。
拆迁办的人走了之后,她立刻把我和李伟叫到了客厅。
她把那份文件拍在桌子上,深吸一口气,像是要做什么重大宣布。
“这笔钱,我跟你爸生前就商量好了。”
她一开口,就搬出了我爸。
我心里冷笑,等着她的下文。
“你爸说,他这辈子最对不起的,就是小伟。”
我差点气笑了。
我爸对不起李伟?
从李伟进这个家门开始,吃的穿的用的,哪样比我差?我穿我爸单位发的旧劳保鞋,李伟脚上是最新款的耐克。我高中的学费是我爸东拼西凑的,李伟上那个三本大学的赞助费,刘芬眼睛都不眨一下。
现在,我爸对不起他了?
“你弟弟呢,马上要结婚,女方家里要求,必须在市里有套全款的婚房,不然就不嫁。”
刘芬说着,眼圈又红了,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
“这三百多万,看着多,可现在市里的房价你们也知道,买套差不多的,再装修一下,办个婚礼,剩不下几个钱。”
她铺垫了这么多,终于图穷匕见。
“所以,这笔钱,我决定,全给小伟买房用。”
客厅里一片死寂。
李伟低着头,假装玩手机,但嘴角那抹压抑不住的得意,早就出卖了他。
我看着刘芬。
看着她那张写满了“理所当然”的脸。
我没有愤怒,没有咆哮,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激动。
我的心,在那一瞬间,彻底凉透了,然后变得无比平静。
就像一颗投入深海的石子,连个响都听不见。
“江驰,妈知道,你可能会觉得不舒服。”
刘芬见我不说话,语气软了下来,开始打感情牌。
“但你得体谅妈的难处。你是个男孩子,又上了大学,有本事,自己能挣。你弟弟不一样,他从小就老实,没你那么机灵,离了我们,他活不了。”
“再说了,我们终究是一家人,你弟弟好了,不就是你好了吗?以后他还能不认你这个哥?”
真是可笑。
我看着她,忽然就笑了。
我笑得很大声,胸膛都在震动。
刘芬和李伟被我笑懵了。
“你……你笑什么?”刘芬有点心虚。
“你疯了?”李伟皱着眉,骂了一句。
我慢慢收住笑,擦了擦眼角笑出来的泪花。
“好啊。”
我说。
“什么?”刘芬没反应过来。
“我说,好啊。”我重复了一遍,看着她的眼睛,“我同意。这钱,全都给李伟买房。”
这下,轮到他们俩震惊了。
刘芬张着嘴,半天没合上。
李伟也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我。
他们可能预想过我会吵,会闹,会去法院告他们,但他们绝对没想过,我会这么干脆地答应。
“你……你说真的?”刘芬试探着问。
“真的。”我点点头,脸上的笑容无比真诚,“弟弟结婚是大事,当哥的没本事,也就能在这方面支持一下了。爸在天有灵,肯定也希望看到我们一家人和和美美的。”
我说得情真意切,连我自己都快信了。
刘芬的表情,从震惊,到怀疑,最后变成了狂喜。
她一把抓住我的手,激动得语无伦次:“好孩子!好孩子!我就知道你是个懂事的!你爸没白疼你!”
李伟也松了口气,脸上露出了毫不掩饰的笑容,甚至还假惺惺地叫了我一声:“哥。”
我微笑着,任由刘芬握着我的手。
她的手很粗糙,但很温暖,因为兴奋,手心甚至出了汗。
真好。
这出戏,总算是开场了。
接下来的几天,刘芬对我简直好到了天上。
早上我还没起,她就敲我房门,给我端来热腾騰的豆浆油条。
晚上我加班回来,她永远给我留着一碗热汤。
看我的眼神,充满了慈爱和……愧疚。
是的,愧疚。
或许是我的“大度”让她良心发现,或许是她觉得拿了我那份钱心里有愧。
总之,她开始变着法地补偿我。
给我买新衣服,给我零花钱,甚至还主动提出帮我洗衣服。
我一概笑着接受。
衣服收下,钱也拿着。
她越是这样,心里那块石头就越稳。
李伟的态度也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开始叫我“哥”叫得勤快了,有时候还会给我递根烟,聊两句游戏。
仿佛我们真的是情同手足的亲兄弟。
他们一家人,每天都沉浸在即将拥有巨款和新房的喜悦里。
刘芬更是每天拿着楼盘的宣传册,研究得不亦乐乎。
“小伟,你看这个户型怎么样?三室两厅,南北通透,以后你跟媳妇住主卧,我住次卧,还有一间给你未来孩子当儿童房。”
“妈,这地段太偏了。”
“那这个呢?市中心,就是贵了点,首付付完,装修钱就不够了。”
我坐在旁边,安静地听着,偶尔还会插两句嘴,给点“建议”。
“这个楼盘不错,我同事就买在那,说物业挺好的。”
刘芬一听,立马来了精神:“真的啊?那敢情好!江驰,还是你见识多。”
她笑得满脸褶子,像一朵盛开的菊花。
被霜打过的那种。
我的女朋友林玥知道了这件事,气得在电话里直跺脚。
“江驰你是不是傻了?那是你爸的房子!凭什么全给他们?三百多万,不是三百多块!你至少有一半的继承权!”
林玥是个直性子,爱憎分明。
我安抚她:“别急,我心里有数。”
“你有什么数啊你!你就是个包子!被人捏扁了搓圆了都不吭声!”她恨铁不成钢。
我笑了笑:“放心吧,我爸留给我的东西,谁也抢不走。”
林=玥半信半疑:“你到底想干嘛?”
“过两天你就知道了。”我卖了个关子。
一个风和日丽的周末,我跟公司请了半天假。
我跟刘芬说:“刘阿姨,你为这个家操劳了一辈子,现在弟弟也要成家立业了,您总算是熬出头了。”
刘芬听得心花怒放,嘴上还谦虚着:“哪里哪里,都是我该做的。”
“我爸走了,以后我就是这个家的长子。我没什么大本事,但一份心意总要有。”
我顿了顿,看着她期待的眼神,微笑着说:
“我寻思着,给您买件首饰吧。您看您,一辈子没戴过什么像样的东西。现在家里条件好了,也该享享福了。”
刘芬的眼睛瞬间就亮了。
哪个女人不爱首饰?尤其是在她即将成为“富婆”的这个当口。
这不仅仅是一件首饰,这是儿子“孝心”的证明,是她家庭地位的象征,是她可以在老姐妹面前炫耀的资本。
“哎哟,你看你这孩子,太客气了,妈怎么能要你的东西……”
她嘴上推辞着,脸上的笑容已经快要咧到耳根了。
“应该的。”我态度坚决,“您要是不收,就是看不起我。”
话说到这份上,刘芬再也绷不住了。
“那……那妈就谢谢你了。”她笑得合不拢嘴,“其实也不用买太贵的,意思意思就行。”
“那哪行。”我一脸严肃,“必须买好的,金的!显得贵气!”
刘芬的眼睛彻底变成了两颗闪闪发光的元宝。
“好好好,听你的,听你的。”
我带着刘芬去了市里最热闹的商业街。
我没去那些大牌子的金店。
而是拐进了一条小巷子,那里有好几家门脸不大,但招牌上写着“高价回收”、“老字号金铺”的店铺。
刘芬有点疑惑:“江驰,怎么来这儿啊?不去大商场里买?”
我笑着解释:“刘阿姨,您不懂。大商场的金店,卖的是牌子,贵。这种老师傅开的老店,卖的是手艺和成色,实惠。咱们要买就买最纯的,足金的。”
刘芬一听“足金”、“实惠”,立马深以为然地点点头。
“对对对,你说的有道理,还是你懂行。”
我走进其中一家,店面很小,柜台里摆着些款式有点老旧的金饰。
一个戴着老花镜的老师傅正在柜台后打盹。
我敲了敲柜台。
老师傅抬起头。
“老板,想给长辈买条金项链,要最粗的,最亮的,戴出去最有面子的那种。”
我大声说。
刘芬在我身后,挺了挺胸,脸上带着矜持的微笑。
老师傅看了刘芬一眼,慢悠悠地从柜台底下拿出一个丝绒盒子。
打开。
一条金灿灿、沉甸甸的链子躺在里面。
那款式,怎么说呢,有点土,但绝对够粗,够闪。
灯光一打,简直能晃瞎人的眼。
刘芬的呼吸都停滞了一秒。
“这条怎么样?”老师傅问。
“就它了!”我没等刘芬开口,直接拍板,“老板,多少钱?”
老师傅拿起链子,放在一个小秤上。
“八十二克,今天金价四百八一克,给你算个整数,三万九。”
刘芬倒吸一口凉气。
快四万块钱。
她这辈子都没戴过这么贵的东西。
她下意识地想拒绝,但眼睛却死死地粘在那条项链上,拔不出来。
我看着她的表情,笑了。
“老板,不用那么麻烦。”
我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早就准备好的信封,里面装着八千块钱现金。
我把信封推到老师傅面前,同时,用身体挡住了刘芬的视线,朝老师傅使了个眼色。
这是我跟这家店的老板,我爸以前一个工友的远房亲戚,提前串通好的。
这条所谓的“足金项链”,是黄铜镀金的。
成本,不到两百块。
老师傅心领神会,接过信封,都没打开看,就揣进了兜里。
然后他抬起头,对我大声说:“小伙子,爽快!八万块钱的项链,你价都不还一个!”
八万?
我身后的刘芬,身体猛地一震。
我故意回头,惊讶地问:“老板,你刚才不是说三万九吗?”
老师傅“啪”地一拍脑门,一脸懊悔:“哎呀!你看我这老眼昏花的!我说的是另一条!这条是老师傅手工打的,用的都是万足金,八万!少一分不卖!”
他把项链往回收。
“哎,别别别!”刘芬急了,一把按住老师傅的手。
八万块钱的金项链!
这个念头,像一道闪电,劈中了她的天灵盖。
她看我的眼神,瞬间变得无比火热。
我“为难”地看着老师傅,又看看刘芬。
“刘阿姨,要不……就算了吧,太贵了。”
“不行!”刘芬斩钉截铁,“就这条了!”
她转头看着我,眼神里带着命令和恳求:“江驰,妈就喜欢这条!你不是说要孝敬妈吗?”
我“犹豫”了半天,最后“一咬牙,一跺脚”。
“行!买了!”
我掏出手机,装模作样地操作了一番。
“老板,钱给你转过去了。”
老师傅点点头,拿出包装盒,开始打包。
他还特意找了一张看起来很正规的收据,在上面龙飞凤舞地写下:
“万足金手工项链一条,总价:捌万圆整。”
然后盖上一个鲜红的章。
我把项链和收据,郑重地交到刘芬手上。
“刘阿姨,您收好。”
刘芬捧着那个盒子,手都在抖。
她看我的眼神,已经不是在看一个继子了。
那是在看一个财神爷,一个大孝子,一个可以让她在所有老姐妹面前扬眉吐气的活招牌。
“好孩子,好孩子……”她喃喃自语,眼眶都红了。
这次,我相信她是真情流露。
回去的路上,刘芬一路都把那个首饰盒抱在怀里,生怕被人抢了。
她已经迫不及待了。
果不其然。
第二天一大早,她就戴上了那条金光闪闪的项链。
那链子实在太粗了,配上她那瘦小的身材,显得有些滑稽。
但她自己感觉良好,脖子挺得笔直,下巴扬得老高。
她先是在镜子前照了半个小时。
然后,开始打电话。
“喂,老张家的啊?吃了没?哎,我跟你说个事儿……”
“老王家的,下午搓麻将啊?行啊,正好我有点事要跟你们显摆显摆……”
一上午,她把所有认识的老姐妹都约了个遍。
下午,麻将局准时开场。
我们家那张旧饭桌,被四五个老太太围得水泄不通。
刘芬坐在主位,故意把领子拉得很低,让那条金项链在灯光下熠熠生辉。
“哎哟,刘芬,你这脖子上戴的什么啊?这么晃眼!”
终于有人注意到了。
刘芬等的就是这句话。
她矜持地摸了摸项链,云淡风轻地说:“嗨,没什么,我儿子给我买的。”
“你儿子?”一个老太太问,“李伟买的?”
“不是。”刘芬摇摇头,脸上带着一丝得意的神秘,“是我那大儿子,江驰。”
“江驰?”
在座的老太太们都愣住了。
谁不知道,刘芬跟她这个继子关系一般。
“他给你买的?这得不少钱吧?”
“不多不多。”刘芬摆摆手,语气里的炫耀已经快要溢出来了,“也就……八万块钱。”
“八万!”
麻将桌上,响起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
麻将都忘了打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刘芬的脖子上。
“天哪!八万块钱的项链!纯金的吧!”
“你儿子可真孝顺啊!”
“刘芬你可真有福气!养了这么个好儿子!”
恭维声,羡慕声,像潮水一样向刘芬涌来。
她整个人都快飘起来了,脸上的皱纹都笑开了花。
“哪里哪里,孩子的一片心意。”
她嘴上谦虚着,心里早就乐开了花。
她甚至把那张收据都拿了出来,在众人面前传阅。
“你们看,白纸黑字写着呢,八万,一分不少!”
那张伪造的收据,成了她炫耀的最终王牌。
我躲在房间里,听着客厅里的一切,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演吧。
尽情地演吧。
你现在笑得多开心,将来就会哭得多难看。
拆迁款很快就下来了。
三百一十二万,一分不少,打进了刘芬的账户。
拿到钱的那天,刘芬和李伟兴奋得一晚上没睡。
第二天,他们就迫不及待地开始了看房之旅。
他们把目标锁定在了市中心一个高档楼盘。
一百四十平的大三房,精装修,拎包入住。
唯一的缺点就是,贵。
总价三百八十万。
就算付了首付,剩下的贷款压力也很大。
但刘芬已经被美好的未来冲昏了头脑。
“买!就买这个!”她当场拍板,“我们把拆迁款全投进去,剩下的贷款,让江驰也帮忙还一点,他当哥的,总不能看着弟弟受苦吧?”
李伟在一旁连连点头。
他们似乎已经把我当成了予取予求的提款机。
销售看他们意向这么强,连哄带骗,让他们当场就交了十万块钱的定金。
签了意向合同。
合同上写得明明白白,如果一个月内付不清首付,定金不退。
刘芬和李伟拿着合同,喜滋滋地回家了。
他们开始盘算着怎么凑够剩下的首付。
拆迁款三百一十二万,房子首付需要一百八十万。
剩下的钱,刘芬打算用来豪华装修,买家电,给李伟办一场风风光光的婚礼。
她甚至已经开始列清单了。
进口沙发,智能冰箱,还有李伟婚礼上要用的婚车车队。
钱,就像流水一样花了出去。
短短半个月,卡里的三百多万,就只剩下了一百九十万。
距离一百八十万的首付,只多出十万块。
而他们预定的那些家具家电,还有婚礼的各种费用,加起来至少还要二十万。
钱,不够了。
刘芬开始焦虑了。
她第一次发现,三百多万,原来这么不经花。
“怎么办啊小伟?”她急得在屋里团团转。
李伟也皱着眉:“妈,我哪知道怎么办。要不……婚礼先简单办?”
“那怎么行!”刘芬立刻否决,“你结婚是一辈子的大事!必须风风光光的!不然你媳妇家怎么看我们?”
“那你说怎么办?”
母子俩大眼瞪小眼,愁眉苦脸。
忽然,李伟的目光,落在了刘芬的脖子上。
那条金项链,依旧闪着刺眼的光。
“妈,”李伟的眼睛亮了,“要不……把这条项链卖了?”
刘芬下意识地捂住脖子,一脸不舍。
“这可是江驰孝敬我的……”
“妈!都什么时候了!”李伟急了,“这链子不是值八万吗?卖了就能解决燃眉之急了!等以后我们有钱了,再给你买条更粗的!”
刘芬犹豫了。
一边是心爱的金项链,一边是儿子的终身大事。
她挣扎了很久。
“再说了,”李伟循循善诱,“这链子你戴着也就是个摆设,换成钱,办了婚礼,抱上孙子,那才是实实在在的福气!”
这句话,彻底说动了刘芬。
对,孙子。
没什么比抱孙子更重要了。
“行!”她一咬牙,“卖!”
我是在王叔那里听到这个消息的。
那天我下班回家,在楼下碰到王叔。
王叔把我拉到一边,神色复杂地看着我。
“小驰,你给你后妈买的那条金项链,她要去卖了。”
我故作惊讶:“卖了?为什么啊?”
“还不是为了你那个弟弟。”王叔撇撇嘴,“眼高手低,看上了市中心的大房子,钱不够了,就打你送的东西的主意。吃相真难看。”
我低下头,苦笑一声。
“王叔,我没事的。”
“你啊,就是心太软。”王叔叹了口气,“算了,人家的家事,我也不好说。我就是提醒你一声,别到时候钱花了,还落不着好。”
“我知道了,谢谢王叔。”
我跟他道了谢,慢慢走上楼。
楼道里,能清晰地听到刘芬和李伟的对话。
“去哪家卖啊?别被坑了。”
“放心吧妈,我去网上查了,就去我们市里最大的那个‘老凤祥’,国营的,肯定不会骗人。”
“那行,我们明天就去。”
我回到自己房间,关上门。
鱼儿,终于要咬钩了。
第二天,我特意请了假。
我没有跟着他们,而是提前去了那家“老凤祥”金店附近的一个咖啡馆。
我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可以清楚地看到金店门口的景象。
上午十点左右,刘芬和李伟的身影出现了。
刘芬穿了一件她认为最体面的衣服,脖子上的金项链用一条丝巾遮着,显得有些欲盖弥彰。
李伟跟在她身边,一脸的兴奋和期待。
他们俩,像两个即将去领奖的彩民,昂首挺胸地走进了金店。
我端起咖啡,喝了一口。
好戏,开场了。
金店里。
刘芬小心翼翼地从脖子上取下项链,放在了柜台上。
“同志,我想把这个卖了。”
她特意把那张八万块的收据也拍在了旁边。
柜员是个年轻的女孩,她拿起项链,掂了掂。
然后,她看了一眼收据,脸上露出一丝惊讶。
八万块?
她拿起一个专业的放大镜,仔细地观察着项链的接口和标识。
刘芬和李伟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怎么样?同志,我这可是万足金,手工的。”刘芬忍不住提醒道。
女孩放下放大镜,又拿起项链,在一个小小的电子秤上称重。
82.1克。
重量倒是差不多。
但女孩的眉头却皱得更紧了。
她抬头,看了看刘芬,又看了看李伟。
“阿姨,您这个……能让我们用火烧一下检验吗?”
“烧?”刘芬愣住了,“烧坏了怎么办?”
“您放心,真金不怕火炼。这是我们店里的规矩,所有回收的黄金都必须经过检验。”
李伟不耐烦了:“检什么检啊,收据不是写着吗?八万块!赶紧给钱!”
女孩没理他,只是看着刘芬。
刘芬犹豫了一下,看了看儿子急切的脸,咬咬牙:“行,检吧!”
女孩点点头,拿着项链走进了后面的一个小房间。
刘芬和李伟在外面焦急地等待着。
一分钟。
两分钟。
五分钟过去了。
女孩还没出来。
刘芬有点慌了:“怎么这么久啊?”
李伟也坐不住了,在原地踱来踱去。
就在这时,小房间的门开了。
出来的不是那个女孩,而是一个戴着眼镜,看起来像经理的中年男人。
他手里拿着那条项链,脸色非常严肃。
“请问,哪位是项链的主人?”
“我,是我。”刘芬赶紧举手。
经理走到她面前,把项链放在柜台上。
“阿姨。”他推了推眼镜,“您这个项链,不是金的。”
“什么?!”
刘芬和李伟,同时尖叫起来。
“不可能!”刘芬一把抓起项链,“我这上面有收据!八万块钱买的!万足金!”
“您自己看吧。”
经理指了指项链的一个接口处。
那里被火烧过,金色的表皮已经脱落,露出了里面黄铜的底色。
在灯光下,那种廉价的、暗淡的黄色,和旁边金灿灿的表皮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刺眼,又滑稽。
刘芬的脑子“嗡”的一声。
她呆呆地看着那个烧黑的接口,仿佛被雷劈中了一样。
假的?
八万块钱的项链,是假的?
“不……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她疯了一样地摇着头。
李伟也傻眼了,他抢过项链,翻来覆去地看。
“你们……你们是不是给我掉包了!你们把我真的换成假的了!”
他突然指着经理,大吼起来。
经理的脸色沉了下来。
“先生,请您注意您的言辞。我们店里全程都有监控,您这是诽谤。”
“我不管!我妈的项链就是真的!你们赔钱!”
李伟开始撒泼。
金店里的其他客人,都围了过来,指指点点。
刘芬的脸,一阵红一阵白。
她终于从震惊中反应过来,巨大的羞辱感和愤怒淹没了她。
“我不管!我这有收据!八万块!你们今天必须给我一个说法!”
她把那张收据拍得啪啪响。
经理拿起收据,看了一眼,冷笑一声。
“阿姨,这张收据,也是假的。”
“什么?”
“我们金店的收据都有防伪标识,而且,我们从来没有卖过这种款式的项链。您这张收据,还有上面的公章,都是伪造的。”
经理的话,像一盆冰水,从头到脚浇在了刘芬身上。
收据也是假的?
那……那……
她猛地想起了什么。
那家小店,那个老师傅,还有江驰……
一个可怕的念头,在她脑海里炸开。
“报警!我要报警!”
李伟还在那叫嚣。
“好啊。”经理点点头,拿起了电话,“正好,我也想请警察同志来评评理。有人拿着伪造的收据和假项链,来我们店里企图诈骗,我们也要维护我们的权益。”
诈骗?
这个词,让刘芬浑身一抖。
警察很快就来了。
了解了情况之后,警察的表情也变得很微妙。
他们看着情绪激动的刘芬和李伟,又看了看那条黄铜项链和那张假收据。
“这个项链,是谁买的?”一个警察问。
“是我大儿子!江驰!”刘芬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大声说,“是他骗了我!他花八千块钱买的假货,骗我说是八万!”
她终于想明白了。
从头到尾,这就是一个圈套!
警察皱了皱眉:“你确定是八千,不是八万?”
“我……”刘芬噎住了。
她怎么知道是八千?她当时根本没看见。
“收据上不是写着八万吗?”警察指了指那张假收...
“但是……但是……”
她语无伦次,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警察转向经理:“你们有什么证据证明他们是企图诈骗?”
经理指了指监控:“警察同志,他们一进来就言之凿凿地说这是八万块的真金项链,要求我们回收。如果不是我们检验出来了,这笔钱可能就真的被他们骗走了。”
警察点点头,又看向刘芬。
“女士,现在情况是这样。你这个项链是假的,收据也是伪造的。你儿子江驰在哪里?我们需要他过来协助调查。”
刘芬哆哆嗦嗦地报出了我的手机号。
我坐在咖啡馆里,看着手机屏幕亮起。
是个陌生号码。
我接了起来。
“喂,是江驰吗?我们是XX派出所的……”
我平静地听完警察的叙述。
“好的,警察同志,我马上过去。”
我挂了电话,结了账,慢悠悠地走向对面的金店。
当我走进金店时,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
刘芬看到我,像一头发怒的母狮,猛地扑了过来。
“江驰!你这个天杀的白眼狼!你为什么要骗我!”
她想来抓我的脸,被警察拦住了。
我看着她因为愤怒和羞辱而扭曲的脸,心里一片平静。
“刘阿姨,我骗你什么了?”我问。
“你还装!”李伟也冲我吼,“你拿个假链子糊弄我妈,你安的什么心!”
我没理他,只是看着警察,一脸的无辜和茫然。
“警察同志,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前段时间,我为了孝敬我阿姨,带她去买金项链。我们去了一家老金铺,她说喜欢那条最粗的。老板开价八万,我当时也觉得贵,但我阿姨坚持要,我想着长辈开心就好,就一咬牙买了。”
我把那天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
当然,隐去了我和老板串通的细节。
“我当时也是刷卡付的钱,那家店的老板还给了我这张收据。”我指了指柜台上的收据,“我哪里知道这是假的?我也是受害者啊!”
我的演技,比刘芬的眼泪,真实多了。
警察听完,面面相觑。
从逻辑上讲,我的说法完全成立。
一个儿子为了孝敬继母,一掷千金,结果自己也被骗了。
这听起来,合情合理。
“那家店在哪里?”警察问。
我报出了那个地址。
“警察同志,你们一定要帮我把钱追回来啊!那可是我辛辛苦苦攒的八万块钱!”我一脸的痛心疾首。
刘芬傻了。
她看着我,嘴巴张了又合,合了又张,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知道我在撒谎。
但她没有证据。
她能说什么?
说江驰当时只付了八千块现金?她没看见。
说江驰是故意带她去那家店的?她怎么证明?
现在,在所有人眼里,我都是一个被无良商家欺骗的、孝顺的傻儿子。
而她和李伟,则是拿着假货来金店变现,被戳穿后恼羞成怒的骗子。
警察最终定性为:一起消费诈骗案。
我和刘芬,都是“受害者”。
警察带着我们,根据我提供的地址,去找那家“老金铺”。
结果可想而知。
人去楼空。
那家店,早就关门大吉了。
邻居说,老板前两天就把店盘出去了,回老家了。
线索,就这么断了。
警察也只能给我们做了个笔录,让我们回去等消息。
所有人都知道,这八万块钱,是追不回来了。
从派出所出来,天已经快黑了。
刘芬和李伟像两只斗败的公鸡,垂头丧气。
尤其是刘芬,她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岁,脸上的皱纹深得能夹死蚊子。
她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怨毒和不甘。
“江驰,你真行。”她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
我笑了笑,笑容里没有一丝温度。
“刘阿姨,您说什么呢?我们都是受害者,应该同仇敌忾,一起骂那个黑心老板才对。”
“你!”
她气得浑身发抖,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因为她知道,她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
她不仅没拿到那“八万块”,还把自己的脸,丢得一干二净。
这件事,很快就在我们那片老街区传开了。
版本有好几个。
有人说,刘芬贪心,想拿假货骗钱,结果被当场抓包。
有人说,是她儿子李伟不学好,在外面搞诈骗,连累了老妈。
当然,也有人猜到了真相。
王叔又一次在楼下碰见我,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朝我竖了个大拇指,然后递给我一支烟。
我接过来,点上。
烟雾缭绕中,我仿佛看到了我爸那张憨厚的笑脸。
爸,我没给你丢人。
这场闹剧,对刘芬和李伟的打击是毁灭性的。
他们不仅成了街坊邻居的笑柄,更重要的是,他们的买房计划,彻底泡汤了。
首付还差着好几万,交房的日期一天天逼近。
那十万块定金,眼看就要打水漂。
刘芬急得嘴上起了燎泡。
她找我。
“江驰,你……你能不能先借我十万块钱?算妈求你了!等我们缓过来,马上就还你!”
她姿态放得很低,甚至带上了哭腔。
我看着她,摇了摇头。
“刘阿姨,不是我不借。我那八万块钱,也是我全部的积蓄了,现在打了水漂,我比你还穷。”
我摊了摊手,一脸的无奈。
“你胡说!你肯定有钱!”李伟在一旁吼道。
“有钱?”我冷笑一声,“我的钱,不都是‘孝敬’给你们了吗?”
他们俩,再次哑口无言。
最终,那套他们梦寐以求的大房子,还是没买成。
十万块定金,一分没退。
这件事,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李伟的女朋友,在得知他们家赔了定金,又背上了“诈骗”的名声后,果断提出了分手。
李伟回家,跟刘芬大吵了一架。
他把所有的过错,都推到了刘芬身上。
“都怪你!要不是你贪心,非要去卖那条链子,会出这么多事吗?”
“现在好了,房子没了,女朋友也没了!我这辈子都被你毁了!”
刘芬被儿子指着鼻子骂,气得浑身发抖。
“你怪我?要不是你没本事,要靠老娘的拆迁款买房,会有今天吗?你还有脸说我?”
母子俩反目成仇,在那个不大的客厅里,互相指责,对骂。
我戴上耳机,把音乐声开到最大。
世界,清静了。
我很快就从那个家里搬了出来。
我用我爸当年给我的那笔钱,还有我自己这些年攒下的工资,付了一套小房子的首付。
房子不大,但很温馨。
是我和林玥两个人的家。
搬家那天,刘芬没有出来送我。
我走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那栋住了二十多年的老楼。
我仿佛看到,我爸正站在阳台上,冲我挥手,脸上带着欣慰的笑。
几个月后,那片老城区正式开始拆除。
推土机的轰鸣声,淹没了一切。
我听说,刘芬和李伟最终还是用剩下的钱,在郊区买了一套很小的二手房。
因为这件事,母子俩心里有了疙瘩,三天两头地吵架。
李伟没找到工作,整天在家打游戏,靠刘芬的退休金过活。
刘芬的身体,也一天不如一天,再也没有了当年炫耀金项链时的神采。
有一次,我在街上,远远地看见了她。
她提着一个菜篮子,头发花白,背也驼了,走得很慢。
她没看见我。
我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人群里。
心里,没有恨,也没有同情。
只是一片空白。
林玥握住我的手,轻声问:“在想什么?”
我摇摇头,笑了笑。
“在想,我爸留给我的,到底是什么。”
林玥把头靠在我的肩膀上。
“他留给你三百多万,你没要。”
“不。”我看着远方,夕阳正慢慢落下,给整座城市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色。
“他留给我的,不是钱。”
“他用他的一生教会我,什么是善良和忍让。”
“而刘芬和李伟,用他们的贪婪教会我,善良需要锋芒,忍让必须有底线。”
这,或许才是我爸留给我最宝贵的遗产。
它比任何金钱都更值钱。
它让我,终于成为了一个真正的大人。
来源:我心藏晚风一点号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