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空调的冷风不知疲倦地吹着,吹在我裸露的脚踝上,一丝丝往骨头缝里钻。
面试间冷得像个冰窖。
空调的冷风不知疲倦地吹着,吹在我裸露的脚踝上,一丝丝往骨头缝里钻。
我下意识地蜷了蜷脚趾,那双为了面试特意从鞋柜最深处刨出来的高跟鞋,此刻像一件精美的刑具,优雅地折磨着我。
对面的男人,胸牌上写着“赵鹏,数据分析部总监”,第四次看表了。
他手腕上那块闪着银光的表,指针每一次跳动,都像是在对我进行一次无声的凌迟。
“林小姐,”他终于开口,声音和他的人一样,透着一股程序化的冷漠,“我们看了你的简历,雷霆资本出来的,很优秀。”
他嘴上说着优秀,眼神里却像是在审视一件过了保质期的商品。
我扯了扯嘴角,努力挤出一个得体的微笑。
“谢谢。”
“但你也知道,我们星河数据是一家创业公司,节奏很快,压力也很大。”他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双手交叉放在腹部,这是一个典型的防御和审视姿态,“你上一份工作……是被优化的吧?”
“优化”这个词,真是充满了资本主义的温情脉脉。
裁员就裁员,非要说得像给你做了一次免费的系统升级。
我的心脏像是被人攥了一把,那点残存的体面瞬间被撕开了一道口子。
“是的,公司战略调整。”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
“嗯。”赵鹏点点头,似乎对这个答案毫不意外,“我们这个岗位,需要极强的抗压能力和稳定性。你觉得,你现在的心态,能适应吗?”
他问的不是我的能力,而是我的心态。
潜台词是:你一个刚被行业龙头踹出来的人,是不是很脆弱?会不会干两天就崩溃?
我深吸一口气,指甲掐进掌心。
“赵总监,我在雷霆资本的三年,主导了五个千万级用户的产品数据模型搭建,其中三个目前仍是行业标杆。加班是常态,压力是食粮,这些对我来说不是问题。”
“我关心的是,贵公司是否能提供一个让我施展能力的平台,而不是在我还没开始之前,就用过去的经历来预判我的未来。”
我说得不卑不亢,但心里已经凉了半截。
我知道,这场面试已经结束了。
当一个面试官开始质疑你的“稳定性”时,他基本已经把你划入了“不予考虑”的名单。
果然,赵鹏脸上的表情没什么变化,只是程式化地点了点头。
“好的,我明白了。今天就到这里吧,回去等通知。”
“等通知”——当代职场三大谎言之首。
另外两个是“我们是一个大家庭”和“你的工资会和你的能力匹配”。
我站起身,僵硬地朝他鞠了一躬。
“谢谢赵总监给我这次机会。”
“不客气。”
我转身,每一步都走得像踩在棉花上。
推开那扇厚重的玻璃门,外面办公区的嘈杂人声瞬间涌了进来,键盘敲击声、电话铃声、压低声音的讨论声,像一锅滚烫的开水,而我,是那颗被捞出来的,凉透了的饺子。
就在我即将融入人群的时候,赵鹏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林小姐,稍等。”
我心里咯噔一下,难道还有转机?
我回过头,看到他拿着一份打印出来的PPT,脸上带着一丝掩饰不住的得意。
“这是我们上一季度的用户增长报告,给你看看,也让你了解一下我们公司的发展势i头。”
他把报告递过来,像是在炫耀自己的战利品。
我接过来,目光落在其中一张图表上。
那是一张关于“新增用户月度留存率”的曲线图,一条鲜红的线条昂扬向上,旁边用加粗的字体标注着:核心用户群次月留存率环比增长15%。
“很 impressive,是吧?”赵鵬的语气里充满了炫耀,“我们只用了一个季度,就做到了行业平均水平的两倍。”
我盯着那条曲线,又看了看下面的数据表格。
我的大脑像一台超频运转的计算机,瞬间开始自动验算。
不对。
这个数据不对。
他计算环比增长的时候,分母用的是上一个月的总留存用户数,但分子却是这个月新增用户里留存下来的人数。
这是典型的数据分析谬误,用不同口径的数据进行比较,得出虚假的增长。
这种算法会让增长率看起来异常漂亮,但实际上,它完全没有剔除“存量用户自然流失”这个变量。如果把这个变量算进去,真实的增长率可能连5%都不到。
甚至,可能是负数。
我的喉咙有点发干。
我该说什么?
闭嘴,然后灰溜溜地离开,这是最稳妥的选择。反正这家公司已经不会要我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可是……
我看着那条刺眼的红色曲线,它像一根针,扎在我作为数据分析师的职业尊严上。
这是错的。
一个如此基础又如此致命的错误,竟然被堂而皇之地印在公司报告上,被一个部门总监拿出来炫耀。
这不仅仅是一个数字的问题,这是一个公司数据能力的底裤。
现在,这条底裤被人反穿了,他们还得意洋洋地走上了T台。
我抬起头,迎上赵鹏那副“你被震撼到了吧”的表情。
我把报告递还给他。
“赵总监。”
“嗯?”
“这个15%的增长率,算法可能有点问题。”
我说得很轻,很克制。
赵鹏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
“你说什么?”
“我说,您这个‘环比增长15%’,是用本月新增用户的留存数,除以上个月总的留存用户数得出来的吧?”
他的脸色开始变了,从得意洋洋变成了难以置信,再到一丝被冒犯的恼怒。
“这有什么问题吗?行业里很多公司都这么算,为了突出新增用户的质量。”他开始辩解,但语气已经有些虚了。
“不。”我摇了摇头,决定把话说完,“行业里或许有公司为了PPT好看会这么‘包装’数据,但任何一个严谨的数据分析模型,都不会这么做。”
“正确的同类群组分析(Cohort Analysis),应该是对比‘上个月的新增用户’和‘这个月的新g增用户’,他们在各自的‘次月留存率’上的变化。或者,计算总用户留存率时,要用一个统一的口径。”
“您现在的算法,混淆了‘存量’和‘增量’,相当于拿苹果和橘子比。这个15%的数字,不仅没有意义,而且具有强烈的误导性。它掩盖了真实的用户流失情况。”
我说完,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我能感觉到周围几个假装在忙碌,实则竖起耳朵听八卦的员工,投来的复杂的目光。
赵鹏的脸,已经从白转红,再从红转青。
他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浑身的毛都炸了起来。
“林小姐,”他几乎是咬着牙说出这几个字,“我不知道你在雷霆资本是怎么做事的,但在我们这里,我们有自己的方法。谢谢你的‘指教’。”
他把“指教”两个字说得特别重,像两颗淬了毒的钉子。
我知道,我彻底把这个人得罪了。
我不仅让他当众出丑,还否定了他的专业能力。
对于他这种级别和性格的人来说,这比扇他两巴掌还难受。
我没再说什么,只是对他点了点头,然后转身,快步走出了星河数据的大门。
走出写字楼的那一刻,午后灼热的阳光扑面而来。
我站在人来人往的街头,像一个打输了仗的士兵,浑身脱力。
我刚才……都干了什么?
我疯了吗?
一份已经黄了的工作,一个萍水相逢的面试官,我为什么要跟他较那个真?
我就那么缺心眼吗?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银行发来的短信,提醒我这个月的信用卡账单。
下一个月房租的钱,还差一千二。
我那点微薄的积蓄,就像烈日下的冰块,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融化。
一股巨大的懊悔和无力感瞬间将我淹没。
我蹲在路边,把脸埋在膝盖里。
眼泪不争气地涌了上来。
我不是为了一份工作哭。
我是为了那个连闭嘴都学不会的自己。
为了那点可笑又没用的“专业精神”。
为了这个操蛋的现实。
在雷霆资本,我见过太多指鹿为马、粉饰太平的数据报告。那些精美的PPT背后,是无数个被扭曲的真相和被掩盖的问题。
我曾经试图反抗过,结果是被我的直属上司约谈,他语重心长地告诉我:“小林,数据是为业务服务的,不是为真理服务的。老板想看什么,我们就给他看什么。”
后来,我就被“优化”了。
我以为换个环境会不一样,结果,天下乌鸦一般黑。
我到底在坚持什么?
我掏出手机,打开和闺蜜孟萌的聊天框。
“萌萌,我好像又搞砸了。”
消息发出去不到十秒,孟萌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喂!林未!你人呢?又去哪家公司接受毒打了?”她咋咋呼呼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带着一股生命力顽强的气息。
我把刚才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跟她说了一遍。
我以为她会骂我傻,骂我拎不清。
结果,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然后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笑声。
“哈哈哈哈哈哈!姐妹,牛逼!真的!我他妈简直要给你鼓掌了!”
我有点懵。
“你笑什么?我都快愁死了。”
“愁什么?你做得太对了!”孟萌的语气里满是兴奋,“你想想,那种连基本数据逻辑都搞不清的总监,那种靠做假数据来自嗨的公司,你进去了能有好日子过?那就是一个巨坑啊!你这是在悬崖勒ma,不,你这是在起飞前就识破了这架飞机引擎有问题!”
“你这是帮他们免费做了一次尽职调查,他们还得谢谢你呢!”
我被她这套歪理邪说搞得有点哭笑不得。
“谢我?他没当场叫保安把我架出去就不错了。”
“那又怎样?你爽了啊!”孟萌说得理直气壮,“你把你心里想说的都说了,你捍卫了你的专业,你没憋着。这比拿到一个烂 offer 重要一万倍!钱没了可以再赚,工作没了可以再找,要是你这股劲儿没了,那你就真的只是个‘打工人’了。”
我握着电话,愣愣地看着地面上被阳光拉长的影子。
是啊。
我爽了吗?
好像……是有一点。
在说出那番话的时候,我感觉自己不再是那个摇尾乞怜的求职者,而是一个纯粹的、愤怒的、只想捍卫自己领域尊严的专业人士。
那种感觉,很短暂,但很真实。
“行了,别蹲在马路边上演苦情戏了,”孟萌在那头指挥道,“赶紧的,回家洗个澡,点个最贵的麻辣香锅,加双份午餐肉和蟹棒。姐给你报销!今天是你胜利的日子,必须庆祝!”
挂了电话,我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
心里的那股憋闷,好像真的被孟萌那番话冲散了不少。
算了。
工作再找就是了。
起码,我没变成我自己最讨厌的那种人。
回到那个不足二十平米的出租屋,我的猫“饺子”迈着优雅的步伐走过来,用它毛茸茸的脑袋蹭我的腿。
我把它抱起来,使劲吸了一口。
猫毛和阳光混合的味道,是这个城市里唯一属于我的慰藉。
我冲了个澡,换上舒服的家居服,然后真的听了孟萌的话,在手机上点了一份豪华版的麻辣香锅。
等待外卖的时候,我习惯性地打开电脑,开始新一轮的“已读不回”和“简历不匹配”之旅。
刷新招聘软件,看着那些千篇一律的岗位要求,心里一片麻木。
突然,我鬼使神差地,在搜索框里输入了“星河数据”。
网页跳转,出现了他们的官网。
设计得很炫酷,充满了科技感和未来感。首页最醒目的位置,挂着一张宣传图,上面正是那句“核心用户群次月留存率环比增长15%”。
像一根刺,又扎了一下我的眼睛。
我到底……要不要……
一个疯狂的念头从脑海里冒了出来。
要不要,把我的分析写成邮件,发给他们?
不是发给那个赵鹏。
发给他们的CEO。
我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这简直比当面拆穿赵鹏还要疯狂。
这不叫专业精神,这叫自杀式袭击。
我有什么立场去给一个陌生公司的CEO“上课”?人家凭什么要看一个被自己公司拒绝的求职者的邮件?
大概率,这封邮件会石沉大海,或者被秘书当成垃圾邮件直接删掉。
最坏的情况,那个赵鹏知道了,恼羞成怒,在圈子里散播我的“坏话”,让我的求职之路雪上加霜。
不行,不行,风险太大了。
我关掉网页,强迫自己去看别的招聘信息。
可是,我的脑子里,全都是那个错误的数据模型。
它就像一个程序里的bug,我不把它揪出来,就浑身难受。
这已经不是工作的事了。
这是一种……强迫症。
一个数据分析师的职业洁癖。
我在房间里来回踱步,饺子被我晃得头晕,喵呜叫了一声,跳到了窗台上。
我停下来,看着窗外。
天色渐晚,城市的霓虹灯一盏盏亮起,像无数双漠然的眼睛。
我的人生,好像也要这样,被淹没在这片虚假繁荣的光影里了吗?
去他妈的。
孟萌说得对。
要是连这点劲儿都没了,那我跟一具行尸走肉有什么区别?
我重新坐回电脑前。
打开邮箱,新建邮件。
收件人那一栏,我犹豫了。
CEO叫什么?我不知道。
我回到星河数据的官网,在“关于我们”的页面里,找到了管理团队介绍。
第一位,创始人兼CEO,陈舟。
照片上的男人看起来四十岁左右,穿着简单的深色T恤,戴着一副黑框眼镜,眼神锐利,表情严肃,不像典型的互联网大佬,更像个大学教授。
我把他的名字和职位输入搜索引擎。
很快,就找到了一些关于他的采访和报道。
“数据信徒”、“极致的产品主义者”、“对细节有偏执狂级别的要求”。
媒体给他的标签,让我心里燃起了一丝微弱的希望。
如果他真的是这样的人,那他应该会愿意看这封邮件。
我把他的公开邮箱地址复制到收件人栏。
然后,开始写正文。
该怎么写?
“陈总您好,我今天去贵公司面试被拒了,但我觉得你们的数据总监是个……”
不行不行,太冲了。
“尊敬的陈总,冒昧打扰,我是……”
太卑微了,像告状的小学生。
我删了又写,写了又删。
最后,我决定用最直接、最专业的方式。
正文:
【陈舟先生:
您好。
冒昧打扰。我是一名数据分析师,今日有幸至贵司面试。在面试结束时,我看到了贵司Q3关于“核心用户群次月留存率环比增长15%”的报告。
出于职业习惯,我对此数据模型进行了简单的复盘,发现其算法可能存在优化空间。
当前的计算方式(本月新增留存数 / 上月总留存数),未能严格遵循同类群组分析(Cohort Analysis)的原则,导致增长数据被高估,并可能掩盖真实的用户流失风险。
我建议采用以下两种方式进行修正:
1. 严格的同类群组对比:对比【9月新增用户在10月的留存率】与【8月新增用户在9月的留存率】,这才是真实的“新增用户留存能力”的环比变化。
2. 整体留存率计算:如需计算整体留存率,应使用(本月总留存用户数 - 本月新增留存用户数)/ 上月总留存用户数,得出“存量用户留存率”,再结合新增用户留存率进行综合评估。
一个虚高的增长数字或许能在短期内提振士气,但从长远来看,基于错误数据做出的战略决策,风险是不可估量的。
以上仅为个人浅见,或有疏漏,仅供参考。
祝星河数据发展蒸蒸日上。
一个求职者,
林未】
写完,我又读了一遍。
不卑不亢,只谈技术,不谈个人情绪。
点到为止,但核心问题说得清清楚楚。
我把鼠标指针悬停在“发送”按钮上,心脏怦怦直跳。
这像一场豪赌。
赌注是我所剩无几的职业前景。
而我赌的,是一个素未谋面的CEO,是否真如传说中那样,是一个尊重数据和事实的人。
“喵~”
饺子不知什么时候又凑了过来,用尾巴扫我的手背。
我深吸一口气,闭上眼,按下了鼠标左键。
邮件已发送。
世界仿佛安静了一秒。
然后,什么都没有发生。
我瘫在椅子上,感觉身体被掏空。
算了,就这样吧。
是死是活,听天由命。
叮咚——
门铃响了,我的麻辣香锅到了。
我打开门,接过那份热气腾腾的外卖。
浓郁的香气瞬间充满了小屋。
我把饭盒打开,红油滚滚,食材丰富。
生活再难,也不能亏待自己的胃。
我夹起一块吸满了汤汁的午餐肉,塞进嘴里。
的好吃。
那一夜,我睡得格外沉。
没有做噩梦,没有焦虑。
也许是把心里的话都说出来了,反而得到了一种解脱。
第二天,我被闹钟叫醒,像往常一样,洗漱,喂猫,然后坐在电脑前,准备开始新一天的“网上要饭”。
我习惯性地先看手机,清理一下昨晚的垃圾短信和广告推送。
划着划着,我的手指突然停住了。
屏幕上显示着一个未接来电。
时间是早上7点30分。
我还在睡觉的时候。
一个陌生的本地号码。
我心里咯噔一下。
不会是哪个公司的HR吧?这么早?
我抱着一丝侥g幸,又有点不安地回拨了过去。
电话响了三声,被接了起来。
“喂,你好。”
一个低沉、冷静的男声传来。
声音里带着一丝还没完全睡醒的沙哑,但吐字异常清晰。
“您好,请问是哪位?我看到您早上给我打过电话。”我礼貌地问道。
“我是陈舟。”
轰——
我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
陈……陈舟?
星河数据的那个CEO?
他怎么会……
“林未,对吗?”他继续说道,声音已经完全清醒,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是……是的,陈总您好!”我的声音不受控制地开始发颤,赶紧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好像他能通过电话看到我一样。
“你的邮件我看了。”他开门见山,没有一句废话。
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来了,审判的时刻到了。
他是来兴师问罪的?还是……
“写得很好。”
“啊?”我怀疑自己听错了。
“我说,你的分析,写得很好。逻辑清晰,切中要害。”陈舟的语气里听不出什么情绪,但“很好”两个字,他说得很肯定。
“你现在方便吗?我想听你详细说说,关于那个数据模型的问题。”
我用力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疼。
这不是梦。
“方……方便!非常方便!”我激动得差点破音。
“好。你说。”
电话那头传来细微的翻动纸张的声音,他似乎正在看着我那封邮件。
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深呼吸,组织语言。
“陈总,是这样的。昨天我在贵公司看到的那个15%的增长,它的问题在于……”
我把昨天在脑子里演练了无数遍的逻辑,原原本本地复述了一遍。
从同类群组分析的基本原则,到存量和增量数据的区别,再到这种错误算法可能导致的战略误判。
比如,公司可能会误以为最近的市场推广活动效果拔群,从而投入更多预算,但实际上,可能是因为季节性因素或者竞品出了问题,导致新增用户质量短期虚高。而公司真正的“基本盘”——存量用户,可能正在悄无声ax息地大量流失。
“如果一直用这个错误的数据看问题,公司就像一个水池,一边在疯狂地注水,一边却没发现池底有个大洞。等到发现的时候,水可能已经快流光了。”
我用了一个自认为很形象的比喻。
电话那头沉默了。
长久的沉默。
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我的手心全是汗,心又悬了起来。
我是不是说得太多了?太尖锐了?
“池底的洞……”
陈舟终于开口,他重复了一遍我的比喻,声音里带着一丝玩味。
“有点意思。”
“你等我一下。”
他说完,电话那头就传来他和另一个人说话的声音,声音很小,听不清内容。
我只能听到“赵鹏”、“数据”、“马上”这几个词。
我的心跳得更快了。
他把赵鹏叫来了?这是要当面对质吗?
完了完了,这下要上演全武行了。
大概过了两三分钟,电话那头再次传来陈舟的声音。
“林未,你今天上午有时间吗?”
“有!有时间!”我立刻回答。
“来我们公司一趟。还是昨天的地址。到前台,直接说找我。”
“啊?好……好的。”
“十点钟,可以吗?”
“可以!没问题!”
“好,待会见。”
说完,他干脆利落地挂了电话。
我握着手机,站在原地,愣了足足一分钟。
他要见我。
CEO要亲自见我。
这不是面试。
这更像是一场……答辩。
或者说,一场对质。
我的心情复杂到了极点。
有激动,有紧张,还有一丝丝的恐惧。
我不知道等待我的会是什么。
是一份迟来的offer?还是一场更彻底的羞辱?
我看了看时间,八点半。
还有一个半小时。
我冲到衣柜前,把昨天那身“战袍”又翻了出来。
不行,这套衣服见证了我的失败,不吉利。
我换了一身更简洁干练的白衬衫和黑色西裤,头发也重新梳理了一遍。
看着镜子里那张既紧张又兴奋的脸,我对自己说:林未!不管结果如何,你已经赢了。
你让那个高高在上的CEO,在早上七点半给你打了电话。
这就够本了。
九点五十,我准时出现在星河数据的前台。
还是那个熟悉的地方,但我的心境已经完全不同。
“您好,我找陈舟先生,我和他约好了十点见面。”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镇定。
前台小姐姐看了我一眼,眼神里有些惊讶。她拿起电话确认了一下,然后立刻站起身,脸上堆满了职业的微笑。
“林小姐是吧?陈总已经在等您了,请跟我来。”
她领着我穿过昨天那个喧闹的办公区。
这一次,我能感觉到,那些目光不再是看八卦,而是充满了好奇和探究。
我甚至看到了赵鹏。
他就坐在离过道不远的一个工位上,脸色铁青,看到我走过去,立刻把头转向了另一边,假装在看屏幕。
他旁边的几个员工,则在用眼角的余光偷偷打量我,然后交头接耳。
我目不斜视,跟着前台小姐姐,走到了一间位于办公区最深处的办公室门口。
那是一间独立的玻璃办公室,视野极佳,可以俯瞰大半个城市。
门上挂着牌子:CEO办公室。
前台敲了敲门。
“请进。”
还是那个低沉冷静的声音。
我推门进去,心脏快要从喉咙里跳出来。
办公室很大,装修风格极简,除了巨大的办公桌、椅子和一个顶天立地的书架,几乎没有多余的装饰。
陈舟就坐在办公桌后。
他本人比照片上看起来更瘦削,但眼神也更锐利。他穿着和照片里一样的深色T恤,仿佛那是他的制服。
他对我做了一个“请坐”的手势。
我拘谨地在办公桌对面的椅子上坐下,只敢坐前半部分。
“喝点什么?咖啡还是水?”他问。
“水……水就好,谢谢。”
他起身,亲自给我倒了一杯水,放到我面前。
这个举动让我稍微放松了一点。
“林未,《孙子兵法》里有一句话,叫‘不知军之不可以进而谓之进,不知军之不可以退而谓之退,是谓縻军’。”
他坐回椅子上,突然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古文。
我愣住了,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他看着我,解释道:“意思就是,不知道军队不能前进,却命令它前进;不知道军队不能后退,却命令它后退。这就叫束缚军队。”
“对于一家数据驱动的公司来说,数据,就是我们的眼睛和耳朵。如果数据是错的,我们就成了又瞎又聋的将军,带着军队往前冲,前面是悬崖还是坦途,全靠猜。”
“你那封邮件,点醒了我。”
他把“点醒”两个字,说得很重。
“赵鹏已经在写检讨了。”陈舟的语气很平静,像是在陈述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他作为部门负责人,犯了这种低级错误,还拿出来炫耀,很不应该。”
我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只能端起水杯,喝了一口水来掩饰我的紧张。
“不过,这不是他一个人的问题。”陈舟话锋一转,“这说明我们整个公司的数据文化,出了问题。下面的人为了KPI好看,开始玩数字游戏;上面的人听惯了‘好消息’,也渐渐失去了警惕。”
“我们公司,正在变成那个池底有洞的水池。”
他竟然真的在用我那个比喻。
“我今天请你来,不是为了追究谁的责任。”他十指交叉,身体微微前倾,目光灼灼地看着我,“我是想问你,如果你是这家公司的‘数据守门人’,你打算怎么堵上这个洞?”
我的大脑飞速运转。
这不是一个面试问题。
这是一个咨询问题。
他在向我寻求解决方案。
我放下水杯,强迫自己和他对视。
“陈总,堵洞,得分三步走。”
“第一,统一标准。建立全公司统一的数据字典和计算口径。所有部门,所有报告,都必须遵循这个标准。从源头上杜绝‘一个数据,各自表述’的乱象。”
“第二,工具监控。开发一套自动化的数据看板,实时监控核心指标。一旦出现异常波动,或者计算逻辑被修改,系统立刻预警。让数据造假变得困难,且容易被发现。”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步,文化建设。”
我顿了顿,组织了一下语言。
“要让公司从上到下,都建立起对数据的敬畏之心。数据不是用来邀功的工具,而是用来发现问题、驱动决策的武器。要鼓励说真话,哪怕数据不好看。一个敢于暴露问题的团队,比一个只会粉饰太平的团队,有前途得多。”
我说完,办公室里又是一片沉默。
陈舟一直看着我,没有说话,眼神里有审视,有思考,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欣赏。
过了许久,他笑了。
那是他从头到g尾,第一次露出笑容。
“林未,你知不知道,你刚才说的这三步,正是我创业初期,亲手搭建起来的数据体系的雏形。”
“但是公司大了,人多了,部门墙厚了,我离一线越来越远了。很多我以为理所当然的事情,在执行层面,都变了样。”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的车水马龙。
“我需要一个人,一个像你这样的人,来帮我重新把这套体系建立起来。一个不属于任何业务部门,只对我负责,只对数据真实性负责的人。”
他转过身,看着我。
“你昨天面试的那个‘数据分析师’的岗位,不适合你。那个岗位,太小了。”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我们公司现在没有一个叫‘数据战略部’的部门。”
“但我现在觉得,我们应该有了。”
“林未Gas,你愿意来做这个部门的第一个员工,也是第一个负责人吗?”
我感觉自己像被一道闪电劈中了。
大脑嗡嗡作响,几乎无法思考。
数据战略部?
负责人?
这……这是在跟我说话吗?
我昨天还是一个为了房租发愁,被面试官鄙视的失业青年。
今天,就要成为一个新部门的老大了?
这反转来得太快,就像龙卷风。
我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陈舟似乎看出了我的震惊,他笑了笑,走回办公桌前,从抽屉里拿出一份空白的劳动合同。
“我知道这很突然。你可以回去考虑一下。薪资待遇,你可以在你上家公司的基础上,上浮50%。期权,我也可以单独给你批一部分。”
“我只有一个要求。”
他把那份合同,轻轻地推到我面前。
“我要你,做那条敢于冲进鱼群里的鲶鱼。把我们这条死水,给我搅活了。”
我看着那份崭新的合同,又抬头看了看陈舟。
他的眼神里,没有一丝开玩笑的意思。
那是一种创业者独有的,对人才的渴望和孤注一掷的魄力。
我忽然想起了孟萌昨天在电话里说的话。
“要是你这股劲儿没了,那你就真的只是个‘打工人’了。”
我这股“劲儿”,差点让我找不到工作,但也给我带来了一个我做梦都不敢想的机会。
我不再犹豫。
我拿起桌上的笔,在合同的乙方签名处,一笔一划地写下了我的名字。
林未。
未来,尚未到来,但充满希望。
我抬起头,对陈舟说:
“陈总,谢谢您。我什么时候可以开始?”
陈舟看着我,满意地点了点头。
“现在。”
我入职的第一天,就在陈舟的办公室里度过。
没有欢迎仪式,没有部门聚餐。
陈舟直接从他的书架上,搬下来半米高的文件和报告。
“这些,是公司成立以来,所有核心业务部门的季度复盘报告。你先用两天时间看完。我要你告诉我,除了用户留存率,这里面还有多少个‘15%’。”
我看着那堆积如山的文件,感觉自己不是入职了一家互联网公司,而是考进了翰林院,要开始修史书了。
但我的心里,却燃起了一股久违的战意。
这就是我想要的工作。
与数据为伍,与真相为伴。
傍晚,我抱着一堆文件走出陈舟的办公室,准备回家“加班”。
路过办公区的时候,我又看到了赵鹏。
他正被几个下属围着,似乎在讨论什么问题。
他看到我,愣了一下。
我看到他胸前的工牌,已经换了。
上面的职位,变成了“数据分析部-高级专家”。
总监的头衔,没了。
我们的目光在空中交汇了一秒。
他的眼神很复杂,有尴尬,有不甘,还有一丝……说不清的敬畏。
我对他,微微点了点头。
不是示威,也不是炫耀。
只是一个新同事之间,最普通的招呼。
他愣了一下,也有些僵硬地,回了一个点头。
然后迅速转过头去,继续和下属说话,但声音明显小了很多。
我抱着文件,继续往前走。
走出写字楼,城市的黄昏,美得像一幅油画。
我给孟萌发了条微信。
“我入职了。”
“哪家?星河?”
“嗯。”
“什么岗位?薪资多少?”孟萌一连串的问题发了过来。
我笑了笑,回她:“一个新部门的负责人。薪资,够你吃一辈子的麻辣香锅了。”
过了几秒,孟萌的语音消息弹了出来,伴随着一声刺破耳膜的尖叫。
“啊啊啊啊啊!林未!你是我唯一的姐!!”
我笑着把手机揣回兜里,深吸了一口这混合着尾气和尘土的、属于人间的空气。
感觉无比的自由和畅快。
我的人生,好像从今天开始,才真正按下了“启动”键。
而这一切的开始,只是因为一天前,我没忍住,多说了一句话。
原来,坚持做对的事,命运真的会给你奖励。
这奖励或许会迟到,但从不缺席。
来源:岁月雨为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