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你弟那个水果店,眼看就要黄了,我想把钱取出来给他,让他盘个大点的店面,换个好点的位置。”
我妈把筷子往桌上重重一搁,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你弟那个水果店,眼看就要黄了,我想把钱取出来给他,让他盘个大点的店面,换个好点的位置。”
我心头一紧,夹菜的动作都停了。
“妈,他那个店,不是刚开了不到一年吗?”
“一年怎么了?一年不挣钱,就得想办法!你当姐姐的,不说帮衬一下,还在这说风凉话?”
我看着我妈,她花白的头发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有些稀疏,脸上是那种我再熟悉不过的、一心只为儿子的执拗。
我没接话,默默扒拉着碗里的米饭。
我弟林伟,从小就是家里的宝。我妈的口头禅是:“你是姐姐,要让着弟弟。”
让,我一直在让。
他上学,没钱了,妈说:“你先别买新衣服了,钱给你弟寄过去。”
他工作,闯了祸,欠了赌债,爸妈把准备给我当嫁妆的钱拿去填了窟窿,回头跟我说:“林岚,家里对不住你,但他是你唯一的弟弟啊。”
现在,他结婚了,娶了张莉这个厉害媳妇,两个人开了个水果店,经营不善,又把主意打到妈的养老钱上来了。
那是我爸走的时候,单位给的抚恤金和他们一辈子的积蓄,一共二十八万。
这笔钱,是我妈的命。
“林岚,我跟你说话呢,你听见没有?”我妈见我不吭声,声音又高了八度。
“听见了。”我放下碗,“妈,那笔钱是你养老的,不能动。”
“我养老有你们呢!你弟现在是关键时候,我能不拉他一把吗?等他挣了大钱,还能亏待了我?”
我看着她那副笃信不疑的样子,心里一阵发凉。
亏待?
张莉嫁过来三年,给我妈买过一件衣服吗?逢年过节,提来的水果都是自己店里快要烂掉的。
我弟林伟,除了伸手要钱,什么时候主动关心过妈的身体?
去年妈冬天暖气不热,感冒咳了一个月,是我带她去医院,是我请假在家照顾她。
林伟和张莉呢?他们就打了个电话,轻飘飘地说一句:“妈,多喝热水啊。”
我不能眼睁睁看着我妈的养老钱,被他们这对白眼狼给吞了。
我心里冒出一个大胆又疯狂的念tou。
一个我自己都吓了一跳的念头。
第二天是周六,我特意起了个大早。
我跟老公老周说:“我回去看看我妈,给她收拾收拾屋子。”
老周正在给女儿豆豆冲牛奶,回头看了我一眼:“又跟你弟要钱了?”
他是了解我们家的。
我没承认也没否认,只是叹了口气。
“你自己心里有数就行,别又自己受委屈。”老周把奶瓶递给我,“豆豆醒了你喂一下。”
我点点头,心里五味杂陈。
到了我妈家,她正坐在小马扎上,戴着老花镜,聚精会神地挑拣着什么。
“妈,你干嘛呢?”
“哦,岚岚来了。你弟媳说想吃荠菜饺子,我给她挑挑。”她头也不抬。
我看着她脚边那一大堆混着泥土的野菜,再看看她那双因为常年操劳而关节粗大的手,一股无名火“噌”地就冒了上来。
张莉想吃饺子,就让我六十多岁的老母亲,大清早去郊野地里挖菜?
“妈,你别弄了,想吃去菜市场买点干净的。这东西不卫生。”
“你懂什么,野生的才香!你弟媳就好这口。”
我深吸一口气,把火气压下去。
“行行行,我来弄,你去歇着。”我抢过她手里的剪刀。
“你弄不干净。”她还不放心。
“我弄不干净,总比你累出病来强。”我把她扶到沙发上坐下,“你去看电视。”
我一边心不在焉地择菜,一边用余光打量着屋子。
我知道我妈放存折的地方。
那个她用了几十年的红木五斗橱,第三个抽屉,最里面,有一个铁皮月饼盒子。
所有的宝贝,都在里面。
我借口去卫生间,悄悄溜进我妈的卧室。
心跳得像打鼓。
我感觉自己像个贼。
拉开抽屉,熟悉的樟脑丸味扑面而来。
我把手伸到最里面,摸到了那个冰凉的铁皮盒子。
打开它,里面整整齐齐地码放着我爸的黑白照片、几块不值钱的银元,还有那本要命的存折。
我把它抽了出来,手指都在抖。
户主是我妈的名字,上面的数字,清清楚楚:280,000.00。
我把它塞进内衣口袋,紧紧贴着我的皮肤,仿佛揣着一块烙铁。
然后,我把铁皮盒子原样放回去,关上抽屉。
整个过程不到一分钟,我却觉得像一个世纪那么长,后背已经出了一层冷汗。
我从卧室出来,装作若无其事地继续择菜。
“妈,你那存折放哪了?上次你不是说密码纸找不到了,我帮你看看。”我状似无意地提起。
“在柜子里呢,怎么了?”
“我帮你找找吧,省得哪天真要用钱,又忘了。”
我假模假样地走到五斗橱前,拉开抽屉,翻找起来。
“咦?妈,你是不是记错了?这没有啊。”
我妈一听,也过来了,“怎么可能?我一直放这的。”
她也开始翻,把整个抽屉都倒了出来,衣服、杂物散了一地。
没有。
她又去翻别的抽屉,翻箱倒柜。
屋子里很快就乱成一团。
我妈的脸色越来越白,呼吸也开始急促起来。
“没有……怎么会没有呢……”她喃喃自语,额头上冒出了冷汗。
“妈,你别急,你再好好想想,是不是放别的地方了?”我扶住她。
她的手冰凉。
“不可能!我就放这了!我就放这了!”她突然激动起来,一把推开我,“是不是你拿了?是不是你怕我给你弟,你把钱拿走了!”
我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
“妈,你说什么呢?”我眼圈一红,“我是那种人吗?”
她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怀疑和审视。
那一刻,我几乎就要崩溃,想把存折掏出来摔在她面前。
但我忍住了。
我知道,一旦我现在拿出来,一切就都完了。我妈会立刻把钱给我弟,而我,会成为这个家彻头彻尾的罪人。
“妈,我没有拿。我们报警吧。”我冷静地说。
一听到“报警”,我妈反而犹豫了。
“报什么警?家丑不可外扬!这要是传出去,你让我这张老脸往哪搁?”
她一屁股坐在地上,开始嚎啕大哭。
“我的钱啊!我辛辛苦苦攒了一辈子的钱啊!这可怎么办啊!”
我看着她捶胸顿足的样子,心里又痛又愧疚。
妈,对不起。
但我别无选择。
我只能让她以为,钱丢了。
我妈丢了存折这件事,像一颗炸弹,在我们家炸开了锅。
第一个闻讯赶来的是我弟林伟和张莉。
他们俩一进门,看着满屋狼藉和我妈红肿的眼睛,张莉的嗓门立刻就扬了起来。
“妈!怎么回事啊!钱呢?二十八万啊!怎么说没就没了?”
林伟跟在她后面,一脸焦急地附和:“是啊妈,你再好好想想,是不是放别的地方给忘了?”
我妈坐在沙发上,只是一个劲地抹眼泪,说不出话。
张莉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在我身上扫来扫去。
“姐,妈丢钱的时候,你是不是在场?”
我心里冷笑一声,来了。
“是,我今天过来看妈,帮她收拾屋子,说着说着就提到存折,结果一找就没了。”我平静地回答。
“哦?这么巧?”张莉阴阳怪气地说,“你早不来晚不来,偏偏今天来,一来钱就没了?”
这话里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了。
我还没开口,我妈先急了:“你胡说什么!你姐不是那样的人!”
看来,刚才她对我的一丝怀疑,在面对儿媳妇更直接的指控时,又变成了母女间的维护。
真是讽刺。
张莉撇了撇嘴,“妈,我可没说什么是姐拿的。我就是觉得这事蹊Diao。这么大一笔钱,家里又没进贼,怎么会凭空消失呢?”
她顿了顿,话锋一转:“要不,还是报警吧。让警察来查查,说不定能找到线索。”
她这是在将我的军。
她笃定我妈爱面子,不敢报警。也笃定如果我心虚,肯定会阻拦。
我偏不。
“我同意。妈,报警吧。二十八万不是小数目,必须查清楚。”我直视着张莉的眼睛。
这下轮到张莉愣住了。
我妈连连摆手:“不报不报!绝对不能报警!丢死人了!”
“妈!”林伟也急了,“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管什么脸面啊!那可是二十八万!我那店就指望这笔钱了!”
他不小心说漏了嘴。
我妈的哭声一顿,抬头看着他。
张莉赶紧在旁边掐了他一把,给他使眼色。
林伟也意识到自己失言,连忙改口:“不是……我的意思是,那钱是您的养老钱,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没了啊。”
一场闹剧,最终在我妈的坚决反对下,没有报警。
林伟和张莉坐了一会儿,看实在问不出什么,也榨不出油水,就悻悻地走了。
临走前,张莉又回头,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
那眼神,像淬了毒的钉子。
我知道,这梁子,算是结下了。
接下来的日子,我妈像是丢了魂一样。
整天唉声叹气,有时候坐着坐着就开始掉眼泪。
我看着心疼,只能加倍地对她好。
我每天下班都先拐到她那里,给她做好晚饭,陪她说说话再回家。
周末就带她出去逛公园,或者去我家,让豆豆陪她玩。
我试图用亲情去填补她心里的那个窟窿。
但钱的分量,远比我想象的要重。
“岚岚啊,你说那钱,是不是真的找不回来了?”她总是反反复复地问我。
“妈,钱是身外之物,只要人好好的就行。以后我养你。”我只能这样安慰她。
“你?你也有自己的家,有豆豆要养,哪能指望你。”她叹着气,眼神里是对未来的茫然和恐惧。
而林伟和张莉,自从知道钱“丢了”之后,来的次数肉眼可见地减少了。
以前还一周来一次,送点不值钱的东西,刷刷存在感。
现在,半个月都见不到人影。
偶尔打个电话,也是三句不离钱。
“妈,那钱真的一点线索都没有吗?”
“妈,你是不是偷偷把钱给姐了?”
“妈,我这店实在是撑不下去了,你能不能让姐先借我点?”
我妈被他们问得心烦,又无计可施,只能把气撒在我身上。
“都怪你!要不是你那天提什么存折,钱能丢吗!”
我默默地听着,不反驳。
我知道,她在迁怒,她在为自己无力帮助儿子而焦虑。
而我,是她唯一的情绪出口。
我把那本存折,藏在我家书房一个最隐秘的角落,用一本厚厚的《辞海》压着。
夜深人静的时候,我偶尔会把它拿出来看看。
那串数字,像一个沉重的秘密,压在我的心上。
我不知道自己做得对不对。
我守护了我妈的养老钱,却也欺骗了她,让她陷入了巨大的痛苦和不安。
我成了一个背负着谎言的“孝女”。
第一年就这么过去了。
我妈渐渐接受了钱“丢了”的现实,虽然还是会时常念叨,但不再像一开始那样失魂落魄了。
林伟的水果店,到底还是黄了。
他跟张莉在家里大吵了一架,张莉回了娘家半个月。
后来不知道林伟怎么哄的,又回来了。
两个人消停了一阵子,又开始折腾,在夜市摆了个烧烤摊。
起早贪黑,看着也挺辛苦。
我妈心疼儿子,时不时地就从自己的退休金里,挤出几百块钱塞给他。
林伟也不拒绝,每次都拿得心安理得。
有一次被我撞见了。
我把我妈拉到一边,压低声音说:“妈,你一个月才多少钱?你自己也得花啊。”
“我花不了多少。你弟他们不容易,能帮一点是一点。”
“他一个大男人,有手有脚的,还能饿死?你别总惯着他。”
“就你心狠!”我妈瞪我一眼,转身走了。
我看着她的背影,无奈地叹了。
这天,我正在公司上班,突然接到我妈的电话,声音带着哭腔。
“岚岚,你快来医院!我……我走不了路了!”
我吓得魂飞魄散,跟领导请了假就往医院冲。
到了急诊室,看到我妈躺在病床上,脸色惨白。
医生说,是突发性脑梗,幸好送来得及时,抢救过来了,但右半边身子暂时动不了,需要住院做康复治疗。
我跑前跑后地办住院手续,交押金。
医生开了一堆检查单和药,我刷着自己的信用卡,看着上面的数字,一阵肉跳。
安顿好我妈,我才想起来给林伟打电话。
电话响了很久才接。
“喂,姐,啥事啊?我这忙着呢。”背景音是嘈杂的音乐和划拳声。
“妈住院了,脑梗,在市一院。”
“什么?”他那边安静了一瞬,“严重吗?”
“右边身子动不了了,医生说要住院。”
“哦……那……那得花不少钱吧?”他迟疑地问。
我的心,一瞬间凉透了。
他关心的,不是妈的病情,而是钱。
“你先过来再说吧,很多事需要家属签字。”我冷冷地说。
“我……我这边走不开啊,摊子上全是人。要不……要不你先处理着,钱不够你先垫上,回头我有了再给你。”
“嘟嘟嘟……”
他把电话挂了。
我握着手机,站在医院嘈杂的走廊里,气得浑身发抖。
张莉的电话,更是直接关机。
好,真好。
这就是我妈心心念念的好儿子,好儿媳。
我一个人守在医院,给我妈喂水、擦身、端屎端尿。
她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愧疚。
“岚岚,辛苦你了。”
“妈,说这个干什么。”我给她掖了掖被角。
“你弟他们……是不是很忙?”她小心翼翼地问。
我不想让她伤心,只能撒谎:“是啊,他们晚上要出摊,白天得备货,走不开。”
我妈“哦”了一声,没再说话,眼神却黯淡了下去。
住院一个星期,林伟和张莉终于“忙”完了,提着一篮水果来了。
一进病房,张莉就咋咋呼呼起来。
“哎哟妈,您这是怎么了?看着瘦了一大圈啊!”
林伟跟在后面,也装出一副孝子样:“妈,您感觉怎么样?”
我妈看见他们,眼睛一亮,挣扎着想坐起来。
我赶紧扶住她。
“你们怎么才来啊?”我妈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
“这不是忙嘛!”张莉把果篮往床头柜上一放,“姐,这几天辛苦你了。医药费花了多少啊?我们过来的时候取了点钱。”
说着,她从包里掏出一个信封,递给我。
我接过来,捏了捏,薄薄的一层。
打开一看,里面是两千块钱。
我看着那二十张红色的钞票,突然就笑了。
“怎么了姐?你笑什么?”张莉被我笑得有点发毛。
“没什么。”我把钱收起来,“住院押金交了一万,这几天的检查费、药费、护理费加起来差不多八千。医生说后续的康复治疗,至少还要两三万。”
我报出一串数字。
张莉和林伟的脸色,瞬间就变了。
“这……这么多?”林伟结结巴巴地说。
“不然呢?你以为住院是住旅馆啊?”我没好气地说。
张-莉的眼珠子转了转,立刻换上一副笑脸:“姐,你看,我们这小本生意,也实在拿不出多少钱。主要还是得靠你,你工资高,稳定。”
“我工资高?”我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我一个月挣多少你不知道?我还要还房贷,养豆豆,我哪来那么多钱?”
“那怎么办啊?”张莉摊摊手,一脸无辜,“总不能不给妈治病吧?”
“是啊,总不能不治。”我点点头,“所以,费用我们两家一人一半。”
“一半?”张莉的调门又高了,“姐,你开什么玩笑!我们哪有钱啊!”
“没钱就去借!爸妈把我们养大,现在妈病了,我们出钱天经地义!”我一字一句地说。
病房里的空气,一下子凝固了。
我妈躺在床上,看看我,又看看林伟,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
林伟被我逼得没办法,只能含糊地应着:“行……行,我们回去想想办法。”
他们俩待了不到半小时,就借口要去备货,匆匆溜了。
那两千块钱,像个笑话一样,躺在我的包里。
之后的康复治疗,漫长而枯燥。
林伟和张莉再也没给过一分钱。
每次我打电话催,他们就哭穷。
“姐,不是我们不给,是真的没有啊!烧烤摊生意也不好,每天还不够交管理费的!”
“要不,你跟老周商量商量,他不是在国企吗?福利好,肯定有积蓄。”
我气得直接挂了电话。
所有的费用,都是我一个人扛下来的。
我刷爆了两张信用卡,还跟老公老周拿了他准备理财的五万块钱。
老周什么也没说,只是拍了拍我的肩膀:“钱没了可以再挣,妈的身体要紧。”
我抱着他,哭得稀里哗啦。
我妈的身体,在一天天好转。
从一开始的卧床不起,到能拄着拐杖下地走几步。
她的话也变少了。
很多时候,她只是静静地看着窗外,或者看着忙碌的我,眼神复杂。
她不再提林伟,也不再问我他们为什么不来。
她心里,大概已经什么都明白了。
出院那天,我去办手续。
总费用,五万八。
除了医保报销的部分,自费了三万多。
我拿着缴费单,心里沉甸甸的。
我决定,出院后就把我妈接到我家来住。
她一个人在家,我不放心。
我跟老周商量,老周没意见。
“只是要委屈你妈住书房了,我们家地方小。”
“没事,比她一个人在家强。”
我把这个决定告诉我妈,她沉默了很久,点了点头。
“也好。”
我以为日子就会这样,在一种微妙的平静中继续下去。
我守着那个秘密,照顾着我的母亲,和我的弟弟一家,维持着表面上的和平。
直到第三年。
一个足以掀翻一切的巨浪,毫无预警地向我扑来。
时间一晃,就到了第三年。
我妈在我家住了两年多,身体恢复得不错,已经可以自己做点简单的家务了。
她和老周、豆豆处得也很好,家里总是热热闹闹的。
这两年,林伟和张莉依旧是不冷不热。
逢年过节会过来一趟,放下东西就走,坐不了一小时。
钱,自然是一分没提过。
我妈住院时我垫付的三万多块钱,他们就像集体失忆了一样。
我也懒得再提。
心已经冷了,再提也只是自取其辱。
我以为,那个关于存折的秘密,会永远地埋藏下去。
直到我妈被查出早期肺癌。
这个消息,像一个晴天霹雳,把我整个人都炸懵了。
医生说,幸好发现得早,是原位癌,做个微创手术,切除病灶,后续再做几个疗程的化疗,治愈率很高。
但是,费用不菲。
手术费、进口药、化疗费……林林总总算下来,至少要二十万。
我拿着诊断报告,手抖得不成样子。
老周揽住我:“别怕,有我呢。钱的事,我们一起想办法。”
我看着他,眼泪再也忍不住。
我们家的积蓄,这两年给我妈看病、康复,已经花得差不多了。
房贷、豆豆的兴趣班、家里的日常开销……每一笔都是固定的支出。
我们俩的工资,加起来一个月也就一万五,刨去这些,所剩无几。
去哪里凑这二十万?
晚上,我把豆豆哄睡着,和我妈、老周一起坐在客厅。
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妈,医生说了,是早期,手术效果会很好,你别担心。”我强打起精神安慰她。
我妈没说话,只是看着我,眼神里是化不开的忧愁和绝望。
“要不……把这房子卖了吧。”她突然说。
“妈!”我和老周同时惊呼。
那是我爸妈的老房子,虽然不大,但充满了我们成长的回忆。
“卖了房子,就有钱做手术了。总不能拖累你们。”她固执地说。
“不行!”我断然拒绝,“房子绝对不能卖!钱的事,我来想办法。”
“你怎么想办法?你去哪弄这么多钱?”
是啊,我去哪弄这么多钱?
那一刻,我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
那个被我藏了三年的存折。
里面的二十八万,足够了。
可是,我该怎么拿出来?
如果我现在拿出来,怎么解释这三年的谎言?
我妈会怎么看我?
老周又会怎么想我?
我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挣扎和痛苦之中。
老周看出了我的不对劲。
晚上,他把我拉到阳台。
“林岚,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我看着他关切的眼神,再也撑不住了。
我把三年前,我如何偷走存折,如何撒谎说钱丢了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他。
老周听完,久久没有说话。
阳台的风吹得我有些冷。
“你……是不是觉得我特别可怕?特别有心机?”我声音都在抖。
老周叹了口气,把我拉进怀里。
“傻瓜,我只觉得心疼。”
他抱得很紧。
“你一个人扛了这么久,辛苦你了。”
我的眼泪,瞬间决堤。
“那……现在怎么办?我要是把钱拿出来,妈肯定会受不了的。”
“不,你必须拿出来。”老周的声音很坚定,“但不是现在。”
“什么意思?”
“明天,你把林伟和张莉叫过来,开个家庭会议。”老周看着我,眼神里闪着一种我从未见过的锐利,“是时候让他们露出真面目了。”
第二天,我给林伟打了电话。
“林伟,你和张莉晚上到我这来一趟,有重要的事商量。”
“什么事啊姐?电话里不能说吗?”
“关于妈的病,你必须来。”我的语气不容置喙。
晚上七点,他们俩来了。
一进门,张莉就扯着嗓子问:“妈怎么样了?我听说又住院了?”
“是得了癌。”我开门见山。
他们俩的表情,同时僵住了。
客厅里,我、老周、林伟、张莉,还有我妈,都坐着。
气氛凝重得像要滴出水来。
“医生说,需要手术和化疗,费用大概要二十万。”我平静地陈述。
林伟和张莉对视了一眼,没说话。
“我跟老周商量过了,我们家现在最多能拿出五万。”我看着他们俩,“剩下的十五万,需要你们想办法。”
“十五万?”张莉尖叫起来,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姐!你是不是疯了!我们去哪给你弄十五万!”
“就是啊姐,”林伟也一脸为难,“我们那个烧烤摊,勉强糊口,前段时间你外甥上幼儿园,又花了一笔钱,我们现在是真的一分钱都拿不出来。”
“一分钱都拿不出来?”我冷笑,“你们前两个月不是刚换了辆新车吗?十几万的车,说买就买,现在妈救命的钱,你们一分都拿不出来?”
这件事,是我听邻居说的。我一直没问,就等着今天。
林伟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张莉的脸色也白了,但她反应极快,立刻反驳:“那车是我们贷款买的!每个月还要还车贷呢!我们压力也很大!”
“压力大?压力大就可以不管妈的死活了?”我步步紧逼。
“姐,你说话别这么难听!”张莉也火了,“妈生病我们也不想啊!但我们是真的没钱!要不……要不你再想想办法?你人脉广,找朋友借借?”
“我借?我凭什么借?妈是你一个人的妈吗?”
“那你想怎么样!”
“很简单,卖车,或者卖房。你们不是还有一套小户型吗?卖了凑钱给妈治病!”
“你休想!”张莉“蹭”地一下站了起来,指着我的鼻子,“林岚我告诉你,房子和车子是我们的命根子,谁也别想打主意!妈的病,谁有钱谁治!我们没钱,没办法!”
“说得好,谁有钱谁治。”
一直沉默的老周,突然开口了。
他站起来,走到我身边,看着林伟和张莉,眼神冰冷。
“既然你们这么说,那我们就算算账。”
“算什么账?”张莉一脸警惕。
“三年前,妈丢了二十八万,对吧?”
提到这个,林伟和张莉的眼睛都亮了一下。
“是啊!那钱要是没丢,现在给妈治病绰绰有余了!”张莉立刻接话,还不忘怨毒地瞪我一眼,“都怪某些人,乌鸦嘴!”
我妈坐在沙发上,浑身发抖,脸色比纸还白。
“那笔钱,如果没丢,是不是就该给妈治病?”老周又问。
“那当然了!那是妈的救命钱!”林伟说得义正言辞。
“好。”
老周点点头,转身走进书房。
再出来的时候,他手里多了一样东西。
一本存折。
那本我藏了三年的存折。
当老周把那本熟悉的存折放到茶几上时,整个客厅的空气都凝固了。
林伟和张莉的眼睛,死死地钉在存折上,像是被磁铁吸住的铁屑。
我妈的嘴唇哆嗦着,难以置信地看着那本存折,又看看我,再看看老周。
“这……这是……”
“妈,您的存折,没有丢。”老周的声音平静,却带着千钧之力,“三年前,是林岚把它收起来了。”
“轰”的一声,我感觉我妈的整个世界都崩塌了。
她的眼神,从震惊,到困惑,最后,变成了深深的伤痛和失望。
她看着我,像看一个陌生人。
“岚岚……你……”
我的心,被这眼神刺得千疮百孔。
我不敢看她,只能低下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而林伟和张莉,在最初的震惊过后,脸上浮现出狂喜,紧接着,是无边的愤怒。
“林岚!你个!我就知道是你搞的鬼!”张莉第一个跳了起来,指着我的鼻子破口大骂,“你好狠的心啊!为了不让我们用钱,你竟然骗了妈三年!让妈跟着担惊受怕了三年!”
“姐!你怎么能这么做!”林伟也满脸通红,一副被背叛的愤怒模样,“那是妈的钱!你怎么能私自藏起来!你这是偷!是犯法的!”
他们俩一唱一和,瞬间就把我钉在了道德的十字架上。
我成了这个家里最大的罪人。
我浑身冰冷,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是啊,我怎么解释?
我说我是为了保护这笔钱不被你们挥霍?
我说我是为了妈的将来着想?
在他们声色俱厉的控诉面前,任何解释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够了!”
老周一声怒喝,镇住了场面。
他把我护在身后,像一堵墙。
“犯法?偷?林伟,你三年前欠下的那十万块赌债,是谁帮你还的?是爸妈拿给林岚的嫁妆钱!这笔账,要不要算?”
林伟的脸,瞬间白了。
老周又转向张莉:“张莉,你嫁过来五年,给我妈买过一件超过一百块钱的衣服吗?我妈生病住院,你们给了两千块钱,之后就再也没露过面。医药费三万多,全是林岚一个人扛的!这笔账,要不要算?”
张莉的嘴张了张,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现在,妈得了重病,需要二十万救命。你们名下有车有房,却一分钱都不肯出,还想让林岚去借钱!你们的良心呢?”
老周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锤子,重重地敲在他们心上,也敲在我的心上。
“如果不是林岚当年把这笔钱藏起来,这二十八万,现在还剩多少?你们敢说,你们不会找各种理由把它花光吗?到时候,妈拿什么救命?”
“我……”林伟哑口无言。
张莉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眼神开始闪躲。
老周拿起桌上的存折,拍在他们面前。
“现在,钱就在这里。二十八万,一分没少。密码,林岚知道。但是,想用这笔钱,可以。我们立个字据。”
“什么字据?”林-伟下意识地问。
“很简单。”老周冷冷地说,“第一,妈的病,所有治疗费用,由这笔钱出。第二,剩下的钱,作为妈的养老金,由林岚保管,谁也无权动用。第三,妈以后的赡养,我们两家轮流负责,一家半年,所有开销均摊。如果你们做不到,那这笔钱,你们一分也别想看到。妈的病,我们砸锅卖铁也会治。但是从此以后,你们和这个家,再无关系。”
老周的话,掷地有声。
林伟和张莉彻底傻眼了。
他们以为存折一出现,钱就唾手可得。
他们以为可以借此大做文章,把我彻底搞臭。
却没想到,老周早就设好了一个局,等着他们往里钻。
这是一个选择题。
要么,承担起作为子女的责任,换取未来可能继承遗产的权利。
要么,现在就滚蛋,一无所有。
张莉的脑子转得飞快。
她掐了一把还在发愣的林伟,脸上瞬间堆起了假笑。
“哎呀,老周,你看你,说这么严重干什么。我们怎么可能不管妈呢?刚才我们也是急糊涂了,口不择言。姐,你别往心里去啊。”
她变脸的速度,比翻书还快。
“我们同意,我们当然同意!妈的病最重要!我们都听你的安排!”
林伟也回过神来,忙不迭地附和:“对对对,都听姐夫的,都听姐夫的。”
我看着他们俩那副谄媚又虚伪的嘴脸,只觉得一阵恶心。
我终于抬起头,看向我妈。
她一直静静地坐着,从头到尾,看着这场家庭的闹剧。
她的脸上,已经没有了愤怒和伤痛。
只剩下一种深深的、彻骨的悲哀和疲惫。
她看着林伟和张莉,那眼神,就像在看两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
然后,她慢慢地把目光移向我。
“岚岚……”她开口了,声音沙哑得厉害。
“妈。”我哽咽着应了一声。
“把存折……给我。”
我的心一沉。
老周也皱起了眉头。
林伟和张莉的眼睛里,又重新燃起了希望的火花。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把存折递给了她。
我妈接过存折,用她那双还在微微颤抖的手,摩挲着熟悉的封面。
然后,她做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动作。
她把存-折,紧紧地攥在手里,然后,颤颤巍巍地,塞到了我的手里。
她抓着我的手,很用力。
“岚岚,这钱,妈交给你了。”
她看着我,眼睛里浑浊的泪水,终于落了下来。
“妈……对不起你。”
那一刻,我所有的委屈、愧疚、不安,都化作了决堤的泪水。
我扑到她怀里,哭得像个孩子。
“妈……对不起……对不起……”
我妈拍着我的背,像小时候一样。
“傻孩子,妈不怪你。妈……都知道。”
是啊,她都知道。
这三年,谁是真心,谁是假意,她比谁都清楚。
只是她一直在自欺欺人,不愿戳破那个关于母慈子孝的美好幻想。
而今晚,林伟和张莉亲手把这个幻想,撕得粉碎。
张莉和林伟,彻底懵了。
他们眼睁睁地看着我妈把存折交给我,脸上的表情,像是吞了一百只苍蝇。
“妈!您这是什么意思?”张莉不甘心地尖叫,“那钱是您的!您怎么能全给她一个人!”
“就是啊妈!我也是您儿子啊!”林伟也急了。
我妈抬起头,用一种前所未有的冰冷眼神看着他们。
“从今天起,我的事,不用你们管了。”
“我的钱,我想给谁,就给谁。”
“你们要是还认我这个妈,就按照刚才老周说的,签了字据,尽你们的本分。”
“要是不认,”她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现在就从这个门,滚出去。”
林伟和张莉,被我妈这番决绝的话,镇住了。
他们面面相觑,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滚出去?
那就意味着,彻底和这二十八万,以及未来可能的老房子,都断了关系。
他们不甘心。
最终,在金钱和利益面前,他们选择了妥协。
老周当场就打印了协议,一式三份。
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刚才他提出的所有条款。
林伟和张莉,几乎是咬着牙,在上面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那一晚,他们是怎么离开的,我已经不记得了。
我只记得,他们走后,我妈像是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气,瘫倒在沙发上。
我给她倒了杯热水,她握着杯子,久久不语。
“妈,您别难过了。”
“我不难过。”她摇摇头,看着我,“我就是觉得,自己以前,太傻了。”
是啊,太傻了。
为了一个不值得的儿子,寒了女儿的心。
幸好,一切都还来得及。
我妈的手术很成功。
我用存折里的钱,支付了所有的费用。
剩下的钱,我以我妈的名义,存了一个定期,存单由我保管。
手术后,我妈的身体恢复得很快。
按照协议,该轮到林伟和张莉照顾她了。
他们把妈接了过去。
但我每天都会打视频电话,老周也隔三差五地买东西过去看望。
我们不是不放心,是必须让他们知道,我妈不是一个人。
张莉的态度,好得令人惊讶。
她每天给我妈炖汤,陪她说话,甚至还给她捏腿捶背。
她在视频里对我妈嘘寒问暖,对我也是“姐长姐短”,亲热得不行。
我知道,她是在演戏。
演给我看,演给钱看。
但我不在乎。
只要她能让我妈在身体上过得舒服,我愿意看她演下去。
直到半年后。
轮到我接我妈回来那天,我去他们家。
一进门,就听到张莉在房间里打电话,声音压得很低,但还是被我听见了。
“妈,你放心吧,那老太婆现在被我哄得团团转。等她死了,那房子和剩下的钱,林伟是独生子,还能跑得了?”
“我告诉你,现在对她好,都是投资!等拿到钱,你看我怎么……”
我站在门口,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我没有冲进去跟她对质。
我只是默默地退了出去,然后重新敲了敲门。
张莉出来开门,看到我,脸上立刻堆满了笑。
“哎呀,姐,你来了!”
我看着她那张虚伪的脸,心里一片冰冷。
我接走了我妈。
在车上,我妈问我:“刚才在门口站了那么久,干什么呢?”
原来,她看见了。
我看着后视镜里,我妈平静的脸,我决定告诉她真相。
我把刚才听到的话,一五一十地复述了一遍。
我妈听完,没有任何意外的表情。
她只是淡淡地“哦”了一声。
“妈,您不生气?”
“生气?”她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一丝解脱和释然,“跟他们,已经生不起气了。”
“岚岚,妈想跟你商量个事。”
“您说。”
“我想把我的那套老房子,过户给你。”
我心里一惊:“妈,这不行。”
“为什么不行?你为我付出这么多,这房子给你,天经地义。”
“可那是您和爸……”
“你爸要是还在,也一定会同意的。”她打断我,“我不想等我哪天走了,再让他们为了这套房子,闹得鸡犬不宁。”
“这房子给了你,我就安心了。”
我看着她坚定的眼神,知道无法拒绝。
一周后,我带着我妈,去房产交易中心办了过户手续。
当那个红色的房产证,递到我手里时,我的手在抖。
这本证,太重了。
这件事,我没有告诉林伟和张莉。
我妈说,没必要了。
从那天起,她再也没有主动联系过他们。
他们偶尔打来电话,她也只是淡淡地应几句。
他们大概也察觉到了什么,来的次数越来越少,最后,干脆就不来了。
那份协议,成了一张废纸。
又过了一年,我妈的身体越来越好,甚至可以帮我接送豆豆上下学了。
一个周末的下午,阳光很好。
我陪我妈在阳台上晒太阳。
她突然说:“岚岚,把那本存折拿出来给我看看。”
我心里“咯噔”一下,但还是去拿了。
她接过存折,打开,看着上面剩下的那串数字。
“还剩六万多啊。”
“嗯,够您用了。”
她笑了笑,从存折里,抽出一张纸条。
那张陈旧的、泛黄的密码纸。
她把纸条递给我。
“岚岚,这个,也交给你了。”
我看着那张写着六位数字的纸条,眼眶又湿了。
三年前,我像个贼一样,偷走了这本存折,开启了一场漫长而痛苦的骗局。
三年后,我妈亲手把存折和密码,都交到了我的手上。
她说:“岚岚,谢谢你。”
谢谢你,用一种不那么光彩的方式,守护了我最后的尊严和生命。
我握着那张小小的纸条,仿佛握住了整个世界。
后来,我听说林伟的烧烤摊也倒闭了。
他和张莉又开始折腾别的生意,欠了一屁股债。
他们来找过我一次,想借钱。
我没见。
我只是让老周出去告诉他们,我没钱。
从那以后,他们再也没来过。
只是偶尔,我会在送豆豆上学的路上,远远地看到张莉。
她好像老了很多,头发乱糟糟的,眼神里满是疲惫和怨气,再也没有了当年的嚣张。
她也看到了我,但立刻就把头扭开了,装作没看见。
我们就像两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线。
阳光洒在我和我妈的身上,暖洋洋的。
豆豆在客厅里咯咯地笑。
我知道,我失去了一个弟弟,却赢回了一个母亲,和一个完整的家。
这一切,都值了。
来源:云来月为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