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讲台上的男人,声音像深秋山涧里流淌的溪水,清冽,又带着点不近人情的冷。
讲台上的男人,声音像深秋山涧里流淌的溪水,清冽,又带着点不近人情的冷。
他叫江澈,我们学校最年轻的副教授,教的是全校公认最催眠的《符号学与大众文化研究》。
我叫林渺,一个普普通通的大三学生,此刻正光荣地在这门课上,睡得人事不省。
直到我的胳膊被旁边的好闺蜜苏童用笔尖狠狠地戳了一下。
“林渺!”
我一个激灵,猛地抬起头,满眼迷茫。
阳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切成一条条金色的光带,洒在陈旧的课桌上,空气里漂浮着细小的尘埃,和江澈身上那股好闻的、像是冷杉混合着书卷的清冽味道。
全班一百多双眼睛,齐刷刷地看着我。
死寂。
讲台上,江澈停下了他的长篇大论。
他扶了扶鼻梁上那副金丝边眼镜,镜片后的眼睛,黑得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
“林渺同学。”
他叫我的名字,不带一丝一毫的温度。
“看来我的课,对你来说,催眠效果显著。”
他声音不大,但穿透力极强,带着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冰冷的嘲讽。
班里响起一阵压抑的窃笑声。
我的脸“刷”地一下,热得像要烧起来。
“既然你已经休息好了,想必对刚才的问题,有自己独到的见解。”
江澈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像手术刀一样精准而锐利。
“请你谈谈,鲍德里亚的‘内爆’理论,在当下社交媒体环境中的具体体现。”
“……”
我傻了。
鲍德里亚是谁?内裤理论?
我脑子里一片空白,像被格式化的硬盘。
苏童在桌子底下,拼命用手机给我搜答案,但远水救不了近火。
我颤颤巍巍地站起来,全身上下的血液都往脑袋上涌。
我张了张嘴,准备胡说八道几句,比如“老师对不起我错了”或者“这个问题过于深奥我需要回去再研究研究”。
然而,就在我吸气准备发声的那一刻——
一股汹涌的、无法抑制的恶心感,猛地从胃里直冲喉咙。
那感觉排山倒海,摧枯拉朽。
我甚至来不及思考,身体已经做出了最原始的反应。
“唔——”
我猛地捂住嘴,脸色瞬间惨白。
不是想说话,是想吐。
整个世界在我眼前开始旋转,讲台上江澈那张清隽又冰冷的脸,在我视野里晃成了好几个。
我完了。
这个念头在我脑子里炸开。
我不能吐在这里。
绝对不能。
我猛地推开椅子,在全班同学惊愕的注视下,像一颗发射出去的炮弹,捂着嘴冲出了教室。
身后,是椅子摩擦地面的刺耳噪音,和同学们的惊呼。
我什么都听不见了。
我只知道,我要找个厕所。
立刻,马上。
冲进走廊尽头的洗手间,我趴在冰冷的洗手盆上,一阵天昏地暗的干呕。
胃里翻江倒海,却什么都吐不出来,只有酸水一阵阵往上涌。
生理性的泪水糊了我一脸。
我看着镜子里那个头发凌乱、脸色惨白、眼圈发红的狼狈女人,陌生得可怕。
我是谁?我在哪?我刚才干了什么?
我在全校最帅、最严厉、也最记仇的江澈教授的课上,睡觉被点名,然后,当着所有人的面,孕吐了。
对。
孕吐。
我怀孕了。
八周。
这个秘密,我像个做贼的,小心翼翼地藏了快两个月。
结果,就这么戏剧性地,以一种最社死的方式,昭告了天下。
我扶着洗手台,腿软得站不住。
完了。
这次真的完了。
学校会怎么处理我?我的学业怎么办?我爸妈要是知道了,非得打断我的腿不可。
还有……
还有孩子他爸。
想到这个,我的心脏像被人狠狠攥了一把,疼得喘不过气。
正当我沉浸在世界末日般的绝望中时,洗手间的门,被“吱呀”一声推开了。
我下意识地回头。
门口站着的人,让我浑身的血液瞬间凝固。
是江澈。
他站在那里,背着光,一身剪裁得体的白衬衫和西裤,勾勒出修长挺拔的身材。
他手里还拿着那本厚厚的《符号学导论》,只是那张向来波澜不惊的脸上,此刻写满了复杂难辨的情绪。
有错愕,有震惊,还有一丝……慌乱?
我一定是看错了。
江澈怎么会慌乱?
他可是江澈啊。那个永远冷静自持,仿佛一切尽在掌握的江澈。
“你……”
他开口,声音竟然有些干涩,完全没了刚才在课堂上的清冽。
“你没事吧?”
我看着他,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一步步朝我走过来。
皮鞋踩在湿漉漉的地面上,发出“嗒、嗒、嗒”的声音,每一下,都像是踩在我的心尖上。
他在我面前站定,高大的身影将我完全笼罩。
那股熟悉的冷杉味道,夹杂着消毒水的味道,钻进我的鼻腔。
“身体不舒服?”
他又问了一句,眉头紧紧地锁着。
我能说什么?
我说我怀孕了?
然后呢?
告诉他,江教授,恭喜你,两个月前那个荒唐的晚上,你一发即中了,现在你要当爸爸了?
我不敢。
我怕他会觉得我疯了,或者,觉得我是个不知廉耻、想讹上他的坏女人。
毕竟,我们之间,除了那一晚的意外,和这该死的师生关系,什么都没有。
我低下头,狼狈地擦了擦眼角的泪水,声音嘶哑。
“我没事。”
“就是……就是肠胃炎犯了。”
我扯了一个连自己都不信的谎。
江澈沉默了。
他没有追问,只是静静地看着我。
他的目光太深邃,看得我头皮发麻,仿佛我心里所有肮脏不堪的秘密,在他面前都无所遁形。
空气死一般地寂静。
我能听到自己“怦怦”的心跳声,快得像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良久,他叹了口气。
那声叹息很轻,却像一块巨石,重重地砸在我心上。
“跟我来。”
他说着,转身就走。
我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他走了两步,发现我没跟上,又停下来,回头看我。
“要去医务室,还是去医院?”
他的语气,不容置喙。
“我……”
“选一个。”他打断我,眼神里带着一丝不耐烦,但更多的,是一种我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
“去……去医院吧。”我小声说。
医务室的老师,我怕她多嘴。
“好。”
他言简意赅,然后掏出手机,似乎在给谁发信息。
我猜,他是在安排接下来的课。
为了我这个不争气的学生,他竟然要中断他的课。
我心里又是一阵铺天盖地的愧疚和恐慌。
很快,他收起手机,对我说:“走吧,我送你过去。”
我不敢看他的眼睛,只能像个犯了错的孩子,低着头,跟在他身后。
从教学楼到停车场的路,不长,但我走得像一个世纪那么久。
身边偶尔有认识的同学经过,都向我们投来好奇的、探究的目光。
我能想象,明天学校的论坛会是怎样一番腥风血雨。
震惊!大三女生上课孕吐,高冷男神教授竟贴身陪同!
光是想想,我就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江澈的车是一辆黑色的辉腾,低调得像他的人一样。
他替我拉开车门,我说了声“谢谢”,坐了进去。
车里的空间很干净,只有一股和他身上一样的冷杉味。
他一言不发地发动车子,平稳地驶出校园。
车厢里安静得可怕。
我紧张得手心直冒汗,只能扭头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风景,假装自己不存在。
“林渺。”
他突然开口。
我的心猛地一跳。
“嗯?”
“你……”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你和你的男朋友,还好吧?”
我愣住了。
男朋友?
我哪来的男朋友?
我唯一的“男人”,不就坐在我旁边,开着车,一脸严肃地问我“你男朋友好不好”吗?
这算什么?黑色幽默吗?
一股酸涩和委屈,猛地涌上心头。
原来,在他心里,我肚子里的孩子,是别人的。
也对。
那天晚上,我们都喝多了。
对于他这种天之骄子来说,那或许只是一个可以被轻易抹去的、不光彩的意外。
他甚至可能,都不太记得我了。
如果不是今天这戏剧性的一幕,我们这辈子,可能也就是在课堂上偶尔相见的、最熟悉的陌生人。
我的鼻子一酸,眼泪差点又掉下来。
我用力吸了吸鼻子,把那股酸涩压下去,用一种尽量平静的语气回答他:
“我没有男朋友。”
我说完,车里的空气,似乎比刚才更冷了。
江澈握着方向盘的手,指节微微泛白。
他没再说话。
一路无言。
到了医院,他替我挂了号,陪着我去见了医生。
是个和蔼的中年女医生。
她问了我一堆问题,我都含糊其辞地应付了过去。
当着江澈的面,我怎么可能说实话。
医生看我一脸为难,又看了看旁边站着的、气场强大的江澈,露出了一个了然的微笑。
“小姑娘,别紧张。”
“让你男朋友先出去等一下,我单独跟你聊聊。”
“男朋友”三个字,像针一样,扎在我耳朵里。
我下意识地去看江澈。
他愣了一下,随即点了点头,什么也没说,转身走了出去。
门关上的那一刻,我强撑的镇定,瞬间崩塌。
“医生,我……”
我还没说完,眼泪就先掉了下来。
医生给我递了张纸巾,温和地说:“别怕,有什么事,慢慢说。”
我一边哭,一边断断续续地,把事情的经过告诉了她。
当然,我隐去了江澈的身份,只说是一个……不该有交集的人。
医生听完,叹了口气。
“傻孩子。”
她给我开了一堆检查单。
“先去做个B超,看看宝宝的情况。”
我拿着那一沓单子,手都在抖。
走出诊室,江澈正靠在走廊的墙上等我。
他看到我红肿的眼睛,眉头皱得更紧了。
“医生怎么说?”
“让……让我去做检查。”
他没多问,只是从我手里拿过单子,看了一眼。
当他看到“早孕B超”那几个字时,他的身体,明显地僵了一下。
他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我,眼神里的震惊,几乎要溢出来。
“林渺。”
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你……”
我再也撑不住了。
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滚滚而下。
我看着他,看着这个我曾经在梦里肖想过无数次,却又觉得遥不可及的男人。
我用尽全身的力气,从喉咙里挤出那句,我以为我一辈子都不会说出口的话。
“江澈。”
“孩子是你的。”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走廊里人来人往,嘈杂的声音仿佛被隔绝在一个遥远的世界。
我的世界里,只剩下他。
和他那双,写满了惊涛骇浪的眼睛。
两个月前。
苏童的生日派对,在一个叫“迷雾”的清吧。
那天我被灌了不少酒,脑子昏昏沉沉的。
中途我去洗手间,出来的时候,在走廊上撞到了一个人。
我撞得不轻,一屁股坐在地上。
对方也踉跄了一下。
我晕乎乎地抬头,想骂一句“谁啊不长眼”,结果,对上了一双清冷的眼睛。
是江澈。
他那天没戴眼镜,穿着一件简单的黑色T恤,头发微微有些凌乱,少了几分讲台上的疏离和严肃,多了几分……说不出的性感。
我当时就傻了。
做梦都没想到,会在这种地方,以这种方式,遇到我的授课老师。
“江……江教授?”
我结结巴巴地开口。
他似乎也认出了我,愣了一下。
“林渺?”
他竟然记得我的名字。
就因为这个,我当时的心跳,漏了半拍。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手忙脚乱地想爬起来。
他朝我伸出手。
他的手很好看,手指修长,骨节分明。
我鬼使神差地,把手搭了上去。
他的掌心很温暖,很干燥,和我滚烫的皮肤一接触,像有一股电流,瞬间窜遍我全身。
他把我拉了起来。
“你喝酒了?”他闻到了我身上的酒气,微微蹙眉。
“嗯……一点点。”我心虚地低下头。
“女孩子在外面,少喝点酒。”他的语气,带着点师长般的训诫。
我“哦”了一声,乖得像个小学生。
后来,不知道怎么的,我们就聊了起来。
他那天似乎心情不太好,也喝了不少酒。
我们从符号学聊到电影,从尼采聊到周星驰。
我发现,脱下那层“高冷教授”的外壳,他其实是个很有趣的人。
他懂的很多,但并不掉书袋,和他聊天,很舒服。
酒精上头,灯光暧昧。
我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看着他深邃的眼睛,看着他偶尔弯起的嘴角。
我承认,我心动了。
不,应该说,我早就心动了。
从他第一天站在讲台上,用那清冽的声音说“大家好,我叫江澈”的时候,我就沦陷了。
只是我一直把这份喜欢,藏得很好。
我知道我们之间,隔着师生这道天堑,隔着年龄和身份的鸿沟。
但那天晚上,酒精和气氛,给了我孤注一掷的勇气。
后来发生了什么,我的记忆有些模糊了。
我只记得,他送我回酒店的时候(我怕被宿管阿姨抓,让苏童帮我开了个房间),在电梯里,我踮起脚,吻了他。
他一开始是僵硬的,是抗拒的。
但很快,他就反客为主,用一种近乎掠夺的姿态,回应了我。
那个吻,铺天盖地,带着酒意,带着压抑已久的欲望,带着一丝绝望的放纵。
再后来的事情,就失控了。
我们像两只在黑暗中互相舔舐伤口的困兽,用最原始的方式,向对方索取着温暖。
第二天早上,我醒来的时候,身边已经空了。
床头柜上,放着一杯水,和一张字条。
字条上是他的字,和他的人一样,清隽,有力。
上面只有一句话:
“对不起。忘了它吧。”
我的心,在那一刻,像是被扔进了冰窖。
原来,对他来说,这只是一场需要被“忘记”的错误。
我把自己关在酒店房间里,哭了一整天。
然后,我擦干眼泪,回到学校,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我以为,这件事,就会像他希望的那样,被我彻底“忘记”。
直到两个月后,我发现,我的例假,迟迟没来。
以及,那挥之不去的,恶心感。
医院走廊里,江澈的脸色,白得像一张纸。
他看着我,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那双曾经让我沉沦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无尽的震惊和……茫然。
我知道,我的话,像一颗原子弹,在他平静的世界里,炸出了一个巨洞。
他需要时间消化。
我也需要。
“我去……缴费。”
我从他身边走过,不敢再看他的表情。
拿着缴费单,在机器上扫码,付款。
我的手,抖得连手机都快拿不稳。
做B超的时候,我躺在冰冷的检查床上,看着天花板,脑子里乱成一团麻。
探头在我的小腹上滑动,凉飕飕的。
医生指着屏幕上那个小小的、模糊的影子,对我说:
“看到了吗?这就是宝宝,已经有胎心胎芽了,很健康。”
我的眼泪,又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那是一个生命。
是我的,也是江澈的。
一个活生生的,正在我的身体里,努力生长的小生命。
我该怎么办?
我真的,不知道。
拿着B超单,我像个游魂一样,走出了检查室。
江澈还站在原地,姿势和我离开时,一模一样。
像一尊被风化了的雕像。
看到我出来,他僵硬地转过头。
他的目光,落在我手里的那张单子上,眼神复杂得像一团打结的乱麻。
“医生……怎么说?”他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沙哑得厉害。
“很健康。”
我说。
然后,我们又陷入了沉默。
这该死的沉默。
“上车吧。”
半晌,他说。
“我送你回学校。”
我点了点头。
回去的路上,车里的气氛,比来的时候,还要压抑一万倍。
我们谁都没有说话。
我甚至能听到,他有些紊乱的呼吸声。
原来,他也不是真的那么冷静。
他也会紧张,会害怕。
这个发现,并没有让我觉得好受一点。
反而,更难过了。
因为他的紧张和害怕,更加印证了,这件事,对他来说,是一个多大的“麻烦”。
快到学校的时候,他突然把车停在了路边。
“林渺。”
他转过头,很正式地看着我。
“这件事,你打算怎么办?”
来了。
终于来了。
审判的时刻。
我攥紧了手里的B超单,那薄薄的一张纸,被我捏得全是褶皱。
我能怎么办?
我看着他,反问:“你希望我怎么办?”
我的语气,带着我自己都没察...察觉的,一丝怨怼和挑衅。
他被我问住了。
他皱着眉,似乎在进行一场激烈的思想斗争。
过了很久,他才艰难地开口:
“我……我尊重你的决定。”
“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我都会负责。”
负责。
多么标准,多么正确,又多么冰冷的两个字。
这里面,没有一丝一毫的感情。
只有责任。
一个成年男人,对自己犯下的错误,所应该承担的,责任。
我的心,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
“如果,我说我想生下来呢?”
我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
我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其实我自己都还没想好。
我只是,不甘心。
不甘心就这么轻易地,结束掉这个和我们唯一的,血脉相连的证据。
江澈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
“你……想好了?”
“我只是说如果。”我别过头,不去看他。
“林渺,”他的声音,透着一股深深的疲惫,“你知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你的人生,会彻底改变。”
“你的学业,你的未来,你的家庭……”
“这些,你都想过吗?”
他说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刀,插在我心上。
我当然想过。
这两个月,我每天晚上,都睁着眼睛,想到天亮。
我比任何人都清楚,留下这个孩子,我要付出多大的代价。
可是……
“这些不用你来提醒我。”我打断他,声音冷得像冰。
“我只问你,如果我决定生下来,你,江澈,你打算怎么‘负责’?”
是给我一笔钱,让我滚得越远越好?
还是,假装什么都不知道,让我一个人,面对这一切?
车厢里,又是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
窗外,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路灯一盏一盏地亮起,昏黄的光,照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投下一片深邃的阴影。
“如果,”
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而坚定,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腔里,一个一个,用力挤出来的。
“如果你决定生下来……”
“那我们就结婚。”
轰——
我的大脑,彻底宕机了。
结……婚?
我没听错吧?
江澈,说要跟我,结婚?
我猛地转过头,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他的表情,无比严肃。
没有一丝开玩笑的成分。
“你……你说什么?”我怀疑我的耳朵出了问题。
“我说,我们结婚。”
他又重复了一遍,语气不容置喙。
“你疯了?”我失声叫道。
“我没疯。”他看着我,眼神异常平静,“林渺,我不会让我的孩子,成为一个没有父亲的私生子。”
“我也不会让你一个人,去面对这一切。”
“所以,结婚,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最好的解决办法?
我看着他那张英俊却毫无温度的脸,突然觉得很想笑。
我也真的笑出声了。
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江澈,你是在跟我求婚吗?”
“用这种,像是在讨论学术问题的语气?”
“你觉得,婚姻是什么?是为了解决问题,而存在的一个方案吗?”
“你爱我吗?”
我红着眼睛,死死地盯着他。
“你连喜不喜欢我,都不知道吧?”
“你要怎么,跟我结婚?”
我的质问,像连珠炮一样,砸向他。
他被我问得,哑口无言。
他只是抿着唇,一言不发地看着我。
那眼神里,有愧疚,有挣扎,有无奈。
唯独没有,我想要的,爱。
我的心,凉了。
彻底凉了。
“江澈,”我擦干眼泪,用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对他说,“你的‘负责’,我承受不起。”
“孩子的事,我会自己想办法。”
“不用你管。”
说完,我推开车门,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没有回宿舍。
我怕看到苏童,怕她问我,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我在学校的人工湖边,坐了一整夜。
晚上的风很凉,吹得我瑟瑟发抖。
我抱着膝盖,看着湖面上,月亮的倒影,被风吹得支离破碎。
就像我的心一样。
江澈没有再来找我。
也没有给我发信息,或者打电话。
就好像,他真的听了我的话,“不用他管”了。
也好。
这样也好。
长痛不如短痛。
第二天,我顶着两个巨大的黑眼圈,去上课。
关于我和江澈的流言,已经传遍了整个学校。
各种版本都有。
说我为了上位,不择手段,勾引老师。
说江澈私生活混乱,玩弄女学生感情。
说得有鼻子有眼,不堪入目。
我走在路上,都能感觉到,四面八方投来的,异样的目光。
那些目光,像针一样,扎在我身上。
我只能假装看不见,听不见。
苏童很担心我,一直陪在我身边。
“渺渺,你别听他们胡说八道!”
“那群人就是嫉妒江教授长得帅,嫉妒你能跟他多说两句话!”
我勉强地笑了笑。
“我没事。”
怎么可能没事。
我的世界,都快塌了。
那几天,我过得浑浑噩噩。
上课,吃饭,睡觉。
像个没有灵魂的木偶。
我开始认真地思考,这个孩子,到底要不要留。
我上网查了很多资料。
关于单亲妈妈,关于未婚先孕。
每一个案例,都看得我心惊胆战。
我才二十一岁。
我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我真的要为了一个,连他父亲都不期待的孩子,赌上我的全部吗?
我预约了下周三,去做人流手术。
当我按下那个预约按钮的时候,我的心,疼得像被撕裂了一样。
宝宝,对不起。
妈妈,没有能力,给你一个完整的家。
周二晚上,我接到了一个陌生的电话。
“喂,你好。”
电话那头,是一个清冷的女声。
“请问是林渺小姐吗?”
“我是。”
“我是江澈的母亲。”
轰——
我感觉,一道天雷,劈在了我的头顶。
江澈的……母亲?
她怎么会知道我的电话?
她找我,想干什么?
“林小姐,有时间吗?我想跟你见一面。”
她的语气,客气,却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强势。
我还能说什么?
我只能说:“好。”
我们约在学校附近的一家高级咖啡厅。
江澈的母亲,比我想象的,要年轻,也更有气质。
她穿着一身得体的香奈儿套装,头发一丝不苟地盘在脑后,脸上化着精致的妆。
她看我的眼神,带着一种审视和挑剔。
就像在看一件,待价而沽的商品。
“林小姐。”她开门见山,“我今天找你,是为了阿澈的事。”
她顿了顿,端起咖啡,优雅地抿了一口。
“我希望你,能离开他。”
我的心,猛地一沉。
果然。
又是这种,八点档电视剧里的狗血剧情。
“阿姨,”我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不那么卑微,“我想,您可能误会了。我和江教授,只是师生关系。”
“师生关系?”她冷笑一声,从她的爱马仕包里,拿出了一沓照片,甩在我面前。
照片上,是我和江澈。
有在医院走廊里,他看着我的样子。
有在车里,我们争执的样子。
甚至还有……那天晚上,在清吧门口,他扶着我的样子。
拍得清清楚楚。
“林小姐,你还要狡辩吗?”
“你肚子里的孩子,也是‘师生关系’的产物?”
我的脸,瞬间血色尽失。
她……她连孩子的事,都知道了。
“你不用紧张。”她似乎很满意我的反应,身体向后靠在沙发上,姿态慵懒。
“我不是来兴师问罪的。”
“我只是想跟你,做个交易。”
她说着,拿出了一张支票,推到我面前。
“这里是五百万。”
“足够你,和你的家人,下半辈子衣食无忧了。”
“条件是,打掉孩子,离开这个城市,永远不要再出现在阿澈面前。”
五百万。
我看着那张支票,觉得无比的讽刺。
原来,在他们这种有钱人眼里,一条人命,我的尊严,我的感情,就值五百万。
我突然觉得,很累。
真的很累。
我不想再跟她争辩什么,也不想再为自己辩解什么。
没意义。
我抬起头,看着她那张保养得宜的脸,平静地说:
“阿姨,你放心。”
“我明天,就会去医院,把孩子打掉。”
“我本来,就没打算要他。”
“至于离开江澈,您更可以放心。我们之间,从来就没有开始过,又何谈离开?”
“这钱,您还是收回去吧。”
“我虽然穷,但还没到,要卖孩子,卖自己的地步。”
说完,我站起身,拿起我的包,转身就走。
我没有回头。
我怕我一回头,眼泪就会掉下来。
走出咖啡厅,外面的阳光,刺得我眼睛生疼。
我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着。
手机突然响了。
是江澈。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
“喂。”
“你在哪?”他的声音,听起来很急。
“有事吗?江教授。”我用一种疏离的语气说。
“我妈是不是去找你了?”
“是。”
电话那头,传来他一声压抑的咒骂。
“她跟你说了什么?你别听她的!”
“她什么都没说。”我淡淡地说,“她只是,请我喝了杯咖啡。”
“林渺!”他的声音,拔高了八度,“你现在在哪?我去找你!”
“不用了。”
“江澈,我们之间,到此为止吧。”
“我累了。”
“我明天,就去把孩子拿掉。”
“以后,我们桥归桥,路归路,就当从来没有认识过。”
我说完,不等他回答,就挂了电话。
然后,关机。
世界,终于清静了。
我找了个酒店,把自己扔在床上。
我抱着被子,把头埋在里面,终于,放声大哭。
我哭我那还没来得及看看这个世界,就要消失的孩子。
我哭我那还没开始,就已经结束的,可笑的爱情。
我哭我这,一团糟的人生。
我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
哭到最后,眼睛又干又涩,再也流不出一滴眼泪。
我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
脑子里,一片空白。
不知过了多久,房门,突然被人“砰砰砰”地敲响。
我吓了一跳。
“谁啊?”
“林渺!开门!我知道你在里面!”
是江澈的声音。
他怎么会找到这里来?
我不想理他。
我用被子蒙住头,假装听不见。
门外的敲门声,越来越急。
“林渺!你开门!我们谈谈!”
“林渺!你再不开门,我就报警了!”
这个疯子。
我没办法,只能拖着疲惫的身体,去开门。
门一打开,江澈就冲了进来。
他一把抓住我的胳膊,眼睛红得像要滴出血。
“你刚才在电话里,说的都是真的?”
“你要去把孩子打掉?”
他的力气很大,抓得我手腕生疼。
“放开我!”我挣扎着,“这不关你的事!”
“怎么不关我的事!”他冲我低吼,“那也是我的孩子!”
“你的孩子?”我冷笑,“你不是让我‘忘了它’吗?”
“你不是觉得,它是个‘麻烦’吗?”
“现在,我帮你解决这个‘麻烦’,你还不乐意了?”
我的话,像一把刀,狠狠地插在他心上。
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我……”
他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他眼里的痛苦和挣扎,那么明显。
“对不起。”
半晌,他终于从喉咙里,挤出这三个字。
“林渺,对不起。”
“那天晚上,是我混蛋。”
“那天在车里,是我懦弱。”
“我害怕,我慌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怕毁了你的前途,也怕……我给不了你和孩子,一个好的未来。”
他看着我,眼睛里,是我从未见过的,脆弱和无助。
“我妈跟你说的那些话,你都别信。”
“她给你钱,让你打掉孩子,是吗?”
“我不会让你这么做的。”
“孩子,我们留下。”
“我们结婚。”
他又提到了结婚。
可是这一次,我的心,却没有了之前的冰冷和嘲讽。
反而,有一丝,莫名的酸楚。
“江澈,”我看着他,声音嘶哑,“你不用为了负责,做到这个地步。”
“我不需要你的同情和弥补。”
“不是同情,也不是弥补。”
他打断我,目光灼灼地看着我。
“林渺,你看着我。”
他捧起我的脸,强迫我与他对视。
“那天晚上,我让你‘忘了它’,你知道我有多后悔吗?”
“我回去之后,满脑子都是你。”
“我想去找你,但是我不敢。”
“我怕我的出现,会给你带来困扰。”
“我以为,只要我们装作什么都没发生,就是对你最好的保护。”
“我错了。”
“错得离谱。”
“直到那天在课堂上,看到你冲出去的样子,我才知道,我有多混蛋。”
“我怕你出事,怕得要死。”
“在医院,当你说孩子是我的那一刻,我承认,我懵了。”
“但更多的,是一种……连我自己都说不清的,窃喜。”
“林渺,”他的声音,变得很轻,很柔,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试探。
“我好像,喜欢上你了。”
“不是从那个晚上开始。”
“是更早。”
“早到,我自己都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
“也许是,你第一次在我的课上,因为回答不上问题,而脸红的样子。”
“也许是,你每次下课,都抱着一本厚厚的书,来问我问题的样子。”
“也许是,那天在清吧,你喝醉了酒,靠在我肩膀上,傻笑的样子。”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当我意识到,我可能会永远失去你和孩子的时候,我的心,像被掏空了一样。”
“林渺,再给我一次机会,好吗?”
“不要打掉孩子。”
“嫁给我。”
“让我照顾你,和宝宝。”
“不是因为责任,不是因为弥补。”
“是因为,我爱你。”
他说,我爱你。
那三个字,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我心中所有的阴霾。
我看着他,看着他眼睛里,那片真诚而炙热的海。
我的眼泪,再一次,决堤。
这一次,不是因为伤心,不是因为委屈。
是因为,幸福。
我扑进他怀里,紧紧地抱着他,像是要将自己,揉进他的身体里。
“江澈,你这个混蛋!”
我一边哭,一边捶打着他的后背。
“你为什么不早说!”
“害我难过了这么久!”
他任由我打着,只是将我抱得更紧。
“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他在我耳边,一遍又一遍地,温柔地道歉。
我们就这样,在酒店的房间里,紧紧地相拥着。
仿佛要将这两个月来,所有的不安,恐惧,和思念,都融化在这个拥抱里。
第二天,江澈就带着我,回了他家。
开门的是他母亲。
她看到我,愣了一下,随即,脸色变得很难看。
当她看到我身边的江澈,和我们紧紧牵在一起的手时,她的脸色,更是沉得能滴出水来。
“阿澈!你这是干什么!”
“妈,”江澈的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坚定,“我带林渺回来,是通知你,我们要结婚了。”
“什么?”江母尖叫起来,“你疯了!我不同意!”
“我不同意你娶这么一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不知廉耻的女人!”
她的话,说得很难听。
我的脸色,白了白。
江澈把我护在身后,冷冷地看着他母亲。
“妈,请你说话,放尊重一点。”
“林渺是我的妻子,也是你未来的儿媳,你肚子里,怀着你的孙子。”
“我尊重你?那你有没有尊重过我?”江母气得浑身发抖,“我给你安排了那么好的对象,你不去见,偏偏要找这么一个……一个还没毕业的黄毛丫头!”
“你让她把孩子打掉!我给你五百万,不,我给你一千万!”
“够了!”江澈厉声喝道。
“我的婚姻,我的人生,我自己做主。”
“这个孩子,我们必须生下来。”
“林渺,我娶定了。”
“你要是不同意,那好,从今天起,我就当没有你这个妈。”
说完,他拉着我,转身就走。
“你……你这个逆子!”
身后,传来江母气急败坏的,夹杂着哭腔的怒吼。
我被江澈,拉着一路下了楼。
坐进车里,我才发现,我的手心,全是冷汗。
“别怕。”
江澈握住我的手,轻声安慰我。
“有我在。”
我看着他坚毅的侧脸,心里,涌起一股暖流。
是啊。
有他在。
我还有什么好怕的?
当天下午,江澈就带我去了民政局。
没有鲜花,没有戒指,没有亲友的祝福。
只有我们两个人。
当我们从民-政-局走出来,手里拿着那两个红本本的时候,我还有种,在做梦的感觉。
我结婚了。
跟江澈。
那个我爱了很久很久的男人。
我成了他的,合法妻子。
“江太太,”江澈低头,在我额头上,印下一个温柔的吻,“以后,请多指教。”
我笑了。
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江先生,也请你,多指教。”
我们的新家,是江澈在学校附近的一套公寓。
不大,但很温馨。
他几乎包揽了所有的家务。
做饭,洗衣,打扫卫生。
把我当成一个易碎的瓷娃娃一样,小心翼翼地供着。
他停了所有的课,专心在家陪我养胎。
他说,没有什么,比我和宝宝,更重要。
学校里的流言蜚语,渐渐平息了。
也许是江澈动用了家里的关系,也许是大家有了新的八卦。
总之,没有人再来打扰我们的生活。
苏童来看过我几次。
每次来,都对着江澈,一脸的羡慕嫉妒恨。
“林渺,你上辈子是拯救了银河系吗?”
“竟然能嫁给江教授这么好的男人!”
我只是笑。
我知道,我不是拯救了银河系。
我只是,比别人,多了一点点的,幸运和勇敢。
我的肚子,一天天大了起来。
孕吐的反应,也越来越严重。
江澈每天变着花样,给我做各种好吃的。
虽然,大部分,都被我吐掉了。
但他从不嫌烦,也从不抱怨。
只是会在我吐完之后,默默地收拾干净,然后,给我端来一杯温水,心疼地看着我。
“老婆,辛苦你了。”
他总是这么说。
每次听到他这么说,我都觉得,再辛苦,都值了。
十月怀胎,一朝分娩。
我在医院里,疼得死去活来的时候,江澈一直陪在我身边。
他握着我的手,汗水浸湿了他的衬衫。
他的脸色,比我还白。
我甚至能听到,他带着哭腔的声音,在求医生。
“医生,求求你,保大人。”
“一定要保住我老婆。”
我当时疼得快要昏过去,听到他这句话,又笑了。
这个傻子。
电视剧看多了吧。
好在,一切顺利。
我生下了一个七斤重的,大胖小子。
长得,很像江澈。
尤其是那双眼睛,黑亮黑亮的,像两颗黑葡萄。
江澈抱着孩子,手都在抖。
他看着那个小小的,皱巴巴的婴儿,眼圈红了。
他低头,在孩子额头上,亲了一下。
然后,又走过来,在我额头上,亲了一下。
“老婆,谢谢你。”
“谢谢你,给我一个家。”
出院那天,江母来了。
她提着大包小包的补品和婴儿用品,站在病房门口,有些局促不安。
她看着我,又看了看我怀里的宝宝,眼神很复杂。
“那个……”她犹豫了半天,才开口,“我能……抱抱他吗?”
我看了江澈一眼。
江澈点了点头。
我把孩子,递给了她。
她小心翼翼地,接过那个小小的身体。
当她抱住孩子的那一刻,她的眼泪,一下子就流了下来。
“像……真像……”
“跟他爸小时候,一模一样。”
她抱着孩子,哭了很久。
后来,她跟我道了歉。
她说,是她不好,是她思想僵化,差点毁了我们的幸福。
她说,她以后,会把我们当成亲生女儿一样对待。
我没有说什么。
我只是,笑了笑。
我知道,有些隔阂,不是一句道歉,就能消除的。
但是,为了江澈,为了孩子,我愿意,去尝试。
生活,就像一盒巧克力。
你永远不知道,下一颗是什么味道。
我的人生,从那堂昏昏欲睡的符号学课开始,拐进了一条,我从未设想过的道路。
这条路上,有惊慌,有泪水,有误解,有争吵。
但更多的,是爱,是温暖,是陪伴。
阳光正好,微风不燥。
江澈正在阳台上,笨拙地给宝宝换尿布。
小家伙不老实,小腿乱蹬,弄了他一手。
他也不生气,只是无奈地笑着,拿湿巾,一点一点地,擦干净。
我靠在门框上,看着这一大一小,两个我生命中,最重要的男人。
心里,被一种叫做“幸福”的东西,填得满满的。
“江澈。”
我叫他。
他回过头,阳光洒在他身上,给他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
“怎么了,老婆?”
“我爱你。”
我说。
他愣了一下,随即,笑了起来。
那笑容,像春风,像暖阳,像这个世界上,所有美好的事物。
“我也爱你,江太太。”
“永远。”
来源:云来月为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