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那是一个周六的下午,太阳跟死了一样挂在天上,没什么热度,光线倒是刺眼,把窗户上的灰尘照得一清二楚。
那是一个周六的下午,太阳跟死了一样挂在天上,没什么热度,光线倒是刺眼,把窗户上的灰尘照得一清二楚。
我窝在沙发里,假装看手机,其实眼睛的余光一直没离开过我儿子,陈乐。
我们都叫他乐乐。
他今年六岁,正在客厅地毯上吭哧吭哧地搭乐高,搭的是一个什么星际战舰,图纸扔在一边,他自己瞎琢磨。
他很专注,小眉头拧着,嘴巴微微撅起,那样子跟他妈林薇生气时一模一样。
真的,一模一样。
我心里咯噔一下,又来了,这种感觉。
像一根细小的、看不见的针,冷不丁地就扎你一下。不疼,但让你全身的神经都跟着抽搐。
乐乐长得不像我。
这个念头不是今天才有的,它像一棵种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埋进了我心里,只要一有空闲,它就悄悄发芽,长出带刺的藤蔓,缠得我喘不过气。
我,陈阳,标准的北方汉子长相。单眼皮,鼻梁不算高,脸部轮廓有点糙,搁人堆里属于三秒钟就能忘掉的那种。
我爸我妈也都是这个模子刻出来的。
但乐乐呢?
他有一双漂亮的双眼皮,眼睛又大又亮,看人的时候,睫毛忽闪忽闪的,像两把小扇子。
他的鼻梁很高,侧脸看过去,线条特别挺,有点混血的意思。
皮肤也白,随他妈。
林薇是好看的,南方姑娘,五官精致,皮肤白皙,当年在大学里也是一等一的美女。
所有人都说,乐乐是捡着爸妈的优点长的,专挑好的地方遗传。
我妈尤其爱这么说,每次抱着乐乐,都要在他脸上亲好几口,然后扭头对我嚷嚷:“陈阳你看看你,小时候跟个煤球似的,哪有我们家乐乐一半好看!这孩子,随他妈,会挑!”
我通常都是笑笑,不说话。
但心里那根针,又扎了一下。
是啊,太会挑了。
挑得一点都不像我。
“爸爸,你看!”
乐乐举着他那个奇形怪状的“星际战舰”朝我跑过来,一脸求表扬的兴奋。
我放下手机,把他抱到腿上,捏了捏他肉乎乎的脸蛋。
“厉害啊儿子,这比图纸上的还酷。”
他咯咯地笑,在我怀里蹭来蹭去,像只小猫。
我抱着他,闻着他身上那股淡淡的奶香味,心里那片带刺的藤蔓,暂时被压了下去。
可我的目光,不受控制地落在了他的手上。
他在拆一个橘子,用他那小小的指甲,很笨拙,但是很固执地,非要把橘子皮撕成一整条,像一条盘起来的蛇。
我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
这个动作……
太熟悉了。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一些被我刻意尘封了十几年的画面,毫无征兆地翻涌上来。
也是这样一个下午,阳光也是这样,一个跟我长得一模一样,但又处处不一样的少年,坐在我对面,也是这样,慢条斯-理地,把一个橘子皮剥成一条长长的、不断开的线。
然后他抬起头,冲我笑,那双跟我一样的单眼皮里,却闪着我永远没有的光。
“哥,你看,牛逼不?”
那是我的双胞胎哥哥,陈风。
“老公,发什么呆呢?饭好了。”
林薇的声音把我从回忆里拽了出来。
我回过神,乐乐已经把一瓣橘子塞到了我嘴里。
酸甜的汁水在口腔里爆开。
我看着林薇系着围裙,头发随意地挽着,几缕碎发垂在脸颊边,冲我温柔地笑。
一切看起来都那么美好,那么正常。
一个幸福的家。
可我知道,有什么东西,已经烂掉了。从根上。
晚饭桌上,气氛有点闷。
我妈今天也过来了,她每周都来,名为“改善伙食”,实为“视察工作”。
她一个劲儿地给乐乐夹菜,嘴里念叨着:“多吃点,长高高,看这小脸瘦的。”
乐乐的碗里堆得像座小山。
“妈,够了,他吃不完。”林薇忍不住说。
“吃不完剩下,小孩儿长身体,不能缺营养。”我妈头也不抬,又夹了一筷子红烧肉。
林薇皱了皱眉,没再说话,低头扒饭。
这就是我们家的日常。
我妈和林薇之间,永远隔着一层看不见的墙。不吵不闹,但就是不亲近。
我夹在中间,像块三明治里的火腿,两面受气。
“陈阳,你最近是不是工作不顺心啊?”我妈突然把矛头对准了我,“看你一天到晚耷拉着个脸,跟谁欠你钱似的。”
我扒饭的动作一顿。
“没有,挺好的。”
“好什么好?你别糊弄我。”我妈筷子往桌上一拍,“上次我跟你爸去你们公司楼下等你,看见你跟你们领导说话,点头哈腰的,那叫一个孙子样!”
我太阳穴突突地跳。
“妈,那是在沟通工作。”
“沟通工作需要那样吗?我跟你说,男人得有骨气!别为了那点钱,连腰都直不起来!”
我把筷子也放下了,胸口堵得慌。
“那我不干了,全家喝西北风,您就高兴了?”
“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我妈也火了,“我是为你好!你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哪还有点年轻时候的劲儿!一天到晚死气沉沉的!”
“我什么样子?我为了这个家,我天天加班,陪客户喝酒喝到胃出血,我容易吗我?”
“谁不容易?谁不是为了这个家?”林薇也冷冷地开了口。
我转头看她,她也正看着我,眼神里全是失望。
“我带孩子,我做家务,我处理你妈三天两头的‘视察’,我就容易了?陈阳,你有多久没好好跟我说过话了?你有多久没抱过我了?你每天回家,除了看手机就是发呆,你把这个家当成什么了?旅馆吗?”
一瞬间,所有的指责都朝我涌来。
我像个被围攻的困兽。
我想大吼,想掀桌子。
我想说,你们懂个屁!你们知道我心里压着什么事吗?
那块巨石,快把我压垮了。
但我什么都没说。
我只是看着林薇,看着她委屈又愤怒的脸,突然问了一句我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的话。
“你……还记得陈风吗?”
空气瞬间凝固了。
我妈的脸色“唰”地一下白了。
林薇也愣住了,眼神里闪过一丝慌乱,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好端端的,提他干什么?”她声音很轻,“他不是已经……”
“没什么。”我打断她,拿起筷子,重新开始扒饭,像个没事人一样。
“就是突然想起来了。”
那顿饭,最后在死一样的沉默中结束。
我妈走的时候,把我拉到门外,压低了声音,眼睛发红。
“阳阳,以后别再提你哥了,行吗?”
“你爸心脏不好,受不了刺激。”
“都过去这么多年了。”
我点点头,说:“妈,我知道了。”
关上门,我靠在门板上,听着客厅里林薇在收拾碗筷的声音。
我知道,刚才那句话,像一颗投入死水里的石子。
现在,水面下的淤泥,开始翻腾了。
那天晚上,我和林薇分房睡了。
是我提出来的。
我说我最近失眠,怕吵到她和乐乐。
她没说什么,只是默默地帮我把客卧的被子铺好。
躺在陌生的床上,闻着被子上阳光的味道,我却一夜无眠。
脑子里全是陈风。
我和陈风是异卵双胞胎,长得一模一样,但性格天差地别。
我闷,他闹。
我内向,他张扬。
我从小就是“别人家的孩子”,听话,成绩好,按部就班。
他呢,就是“别人家的坏孩子”,打架,逃课,谈恋爱,所有青春期叛逆少年该干的事,他一样没落下。
可奇怪的是,所有人都更喜欢他。
他会说话,会哄人,一张嘴跟抹了蜜似的,能把我妈哄得找不着北。
他朋友多,讲义气,不管在哪儿都是人群的中心。
连我喜欢的女孩,最后都喜欢上了他。
那个女孩,就是林薇。
大学的时候,我先认识的林薇。
我暗恋了她整整一个学期,情书写了十几封,一封都没敢送出去。
后来,陈风来我们学校找我玩。
就在食堂,我指着远处那个安安静静吃饭的女孩,跟我哥说:“看,那就是我女神。”
我哥当时眯着眼睛看了半天,吹了声口哨。
“眼光不错啊,老弟。”
一个星期后,我就看见我哥牵着我女神的手,出现在我面前。
他还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冲我挤挤眼。
“老弟,不好意思了,哥帮你试试水。这姑娘,不错。”
那一刻,我感觉天都塌了。
我没打他,也没骂他。
我只是搬出了宿舍,整整一个月没理他。
后来,是林薇来找我。
她在宿舍楼下等了我三个小时,眼睛红红的。
她说:“陈阳,对不起。但是,感情的事,真的没办法勉强。”
她说:“你哥他……他跟你们所有人都 不一样。”
是啊,他不一样。
他像太阳,光芒万丈。
我呢?我就是他身后的影子。
后来他们分手了。
不出三个月,陈风就腻了。
他就是这样,喜欢追逐,一旦到手,就兴致缺缺。
我记得林薇哭着来找我,问我陈风到底把她当什么了。
我看着她哭得梨花带雨的样子,心疼得要死,却只能递上一张纸巾,说一些无关痛痒的安慰。
再后来,陈风就出事了。
大四那年,他跟人合伙做生意,被人骗了,欠了一屁股高利贷。
追债的人天天上门,泼油漆,写大字,我爸妈吓得魂不附体。
最后,是我爸托关系,花光了家里所有的积蓄,又借了一大笔钱,才把事情平了。
为了让他彻底摆脱那些麻烦,也为了我们家的安宁,我爸妈做了一个决定。
对外宣称,陈风出车祸死了。
然后,把他送到了国外,勒令他这辈子都不准再回来。
办“葬礼”那天,天上下着小雨。
我穿着黑西装,捧着一个空空如也的骨灰盒。
林薇也来了。
她站在人群的最后面,撑着一把黑伞,从头到尾,一句话都没说。
那之后,我和林薇才慢慢走到了一起。
没有轰轰烈烈,就是很自然的,毕业,工作,结婚,生子。
我以为,陈风这个人,连同那些乱七八糟的过去,已经彻底从我们的生活中消失了。
我以为,我可以当一个合格的丈夫,一个合格的父亲。
直到我发现,乐乐越来越不像我。
他越来越像,那个已经“死”了的人。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就会疯长。
我开始像个变态一样,观察乐乐的一举一动,然后跟我记忆中的陈风做对比。
乐乐喜欢吃香菜,但不吃葱。
陈风也是。
乐乐对花生过敏,一吃就起疹子。
我记得很清楚,陈风小时候因为偷吃花生,被送去医院抢救过一次。
乐乐睡觉不老实,喜欢把一条腿伸到被子外面。
我大学时去陈风宿舍,他就是这么睡的。
还有,他看人的眼神,他笑起来嘴角上扬的弧度,他撒谎时下意识摸鼻子的动作……
每一个细节,都像一把锤子,狠狠地砸在我的心上。
我快疯了。
我开始失眠,大把大把地掉头发。
白天在公司,对着电脑屏幕,一个字都看不进去,满脑子都是这些破事。
晚上回到家,看到林薇和乐乐的笑脸,我又觉得无比愧疚。
我在怀疑什么?
我在怀疑我深爱了这么多年的妻子,给我戴了一顶全世界最大的绿帽子。
我在怀疑我视若珍宝的儿子,根本就不是我的种。
这种日子,简直是地狱。
我和林薇的争吵越来越多。
任何一件小事,都能成为导火索。
“陈阳,你能不能把你的臭袜子从沙发上拿走?”
“你今天又去接乐乐了?我不是说了我顺路吗?”
“你能不能别老看手机了?家里有比手机更重要的人!”
我变得越来越暴躁,越来越没有耐心。
有时候,看着林薇那张写满不解和委屈的脸,我甚至会产生一种恶毒的快感。
你也不好受,对吧?
那就对了。
凭什么只有我一个人在受煎熬?
终于,有一次,我们爆发了最激烈的一次争吵。
起因是乐乐的家长会。
那天我临时有个重要的会,去不了,让林薇去。
结果她也忘了,两个人谁都没去。
老师打电话过来,语气很不好。
我回到家,林薇正在给乐乐削苹果,一边削一边数落他。
“你说你,怎么不提醒妈妈?老师肯定批评你了,丢不丢人?”
乐乐低着头,小声说:“我说了,妈妈你在打电话……”
“你还顶嘴!”
我心里的火“噌”地一下就上来了。
“你冲孩子发什么脾气?你自己忘了,还有理了?”
林薇愣了一下,也火了。
“我忘了?陈阳,你摸着良心说,这个家里的事,哪一件不是我在操心?乐乐的衣食住行,你管过吗?你除了每个月扔给我点钱,你还做过什么?”
“我扔给你点钱?林薇,你说话要讲良心!我天天在外面拼死拼活是为了谁?你以为钱是大风刮来的吗?”
“拼死拼活?我看你是躲清闲吧!这个家让你这么烦,你是不是巴不得天天在外面不回来?”
“对!我就是巴不得!”我口不择言地吼了出来,“看着你们俩,我就烦!”
话说出口,我就后悔了。
林薇的脸瞬间变得惨白。
乐乐“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我看着他们母子俩,一个哭,一个抖,突然觉得特别没意思。
真的,特别没意思。
我到底在干什么?
我在用最恶毒的语言,伤害我最亲的人。
而这一切,都只是基于我的猜测。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决定。
我要去做亲子鉴定。
我需要一个结果。
无论是什么结果,都好过现在这样无休止的内耗和折磨。
就算是死,也让我死个明白。
做这个决定,比我想象中要平静。
没有挣扎,没有犹豫,就像一个重病的人,终于下定决心去做那个决定生死的手术。
接下来的几天,我表现得像个模范丈夫。
我主动做家务,接送乐乐,陪他玩游戏。
我给林薇买她喜欢的包,带她去看新上映的电影。
我们的关系,似乎回到了最初的美好。
林薇很高兴,她以为我终于“想通了”。
她挽着我的胳膊,头靠在我肩膀上,轻声说:“老公,这样真好。”
我笑着亲了亲她的额头,心里却是一片冰凉。
我在演戏。
我在为我即将要做的那件卑劣的事情,做着心理铺垫。
或者说,是一种补偿。
采集样本的过程,比我想象中要简单,也比我想象中要屈辱。
我趁着乐乐睡着,用一把小剪刀,小心翼翼地剪下了他几根头发。
又从垃圾桶里,翻出了他用过的牙刷。
做这一切的时候,我感觉自己像个小偷,一个闯入自己家里的贼。
我的手一直在抖。
我把样本装在一个密封袋里,藏在了我公司抽屉的最深处。
第二天,我请了半天假,打车去了那家鉴定中心。
那地方在一个很偏僻的写字楼里,电梯里一股消毒水的味道。
接待我的是一个戴着金边眼镜的中年女人,表情很职业,也很冷漠。
她递给我一张表格,让我填。
关系:父子。
鉴定原因:个人委托。
我写下这几个字的时候,笔尖几乎要划破纸张。
交完钱,留下样本,女人给了我一个回执单和一个编号。
“七个工作日后,凭编号在官网上查询结果。纸质报告可以邮寄,也可以自取。”
我走出那栋写字楼,外面阳光正好。
我却感觉浑身发冷,像是刚从冰窖里出来。
接下来的七天,是我人生中最漫长的七天。
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
我像一个等待宣判的死刑犯。
白天,我强迫自己投入工作,开会,写报告,见客户。
但只要一停下来,那个编号就会在我脑子里疯狂地闪烁。
晚上,我睡不着,就睁着眼睛看天花板,一遍又一遍地预演着两种结果。
如果,乐乐是我的儿子。
那我就去买一束花,跪在林薇面前,跟她忏悔我所有的混蛋行径。我发誓,这辈子我都会加倍对他们母子好,弥补我的过错。
我就是一个被嫉妒和猜疑冲昏了头的。
如果,他不是……
如果他不是……
我不敢想下去。
我怕我真的会做出什么无法挽回的事情。
我开始观察林薇。
我想从她身上,找到一丝一毫的破绽。
她还是和以前一样,每天忙忙碌碌,为了这个家。
她会在我加班晚归时,给我留一盏灯,一碗热汤。
她会在我妈又说些不中听的话时,悄悄在我背后捏捏我的手,示意我别计较。
她会在睡前,帮我掖好被角。
她看起来那么无辜,那么坦然。
我甚至开始怀疑自己。
我是不是真的疯了?
我是不是有病?
一个对妻子如此不信任的男人,一个怀疑自己亲生儿子的父亲,还有比这更混蛋的吗?
有好几次,我差点就忍不住,想跟她坦白一切。
但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万一呢?
万一我的猜测是真的呢?
那我的坦白,不就等于给了她销毁证据的机会吗?
看,我已经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阴谋论者。
我不再相信任何人。
第七天,是个周五。
我一整天都心神不宁。
下午三点,我终于忍不住,躲进公司的卫生间,颤抖着手,打开了那个网站。
我输入了那个我倒背如流的编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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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刺眼的红字,跳了出来。
“根据DNA分析结果,排除送检样本A(陈阳)为送检样本B(陈乐)的生物学父亲。”
排除。
排除。
排除。
这两个字,像两把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了我的视网膜上。
我盯着那行字,看了足足有五分钟。
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我听不见外面的声音,也感觉不到自己的心跳。
脑子里一片空白。
原来是真的。
原来,我真的当了这么多年的。
原来,我真的替别人养了六年的儿子。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走出卫生间的。
同事跟我打招呼,我没理。
领导叫我去开会,我没听见。
我像个游魂一样,飘回自己的工位,坐下,然后开始笑。
是的,我笑了。
不是苦笑,不是冷笑。
就是那种,发自内心的,觉得无比荒谬,无比可笑的,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
我笑得浑身发抖,眼泪都出来了。
周围的同事都用一种看的眼神看着我。
我不在乎。
我拿起手机,给我那个所谓的“朋友”,发了条微信。
就是那个怂恿我去做鉴定的哥们儿。
“结果出来了。”
他秒回:“怎么样?”
我打下两个字:“中了。”
那边沉默了很久,发过来一句话:“兄弟,想开点。晚上出来喝酒,我陪你。”
想开点?
怎么想开点?
我他妈现在比谁都想得开!
困扰了我这么久的问题,终于有了答案。
我终于不用再自我折磨,自我怀疑了。
这感觉,的爽!
我准时下班,甚至还去楼下的花店,买了一束林薇最喜欢的白玫瑰。
回到家,林薇正在厨房做饭。
乐乐在看动画片,看到我回来,开心地扑过来。
“爸爸!”
我弯下腰,抱住他,在他脸上亲了一口。
“今天乖不乖?”
“乖!”
我把他举起来,转了几个圈,逗得他咯咯直笑。
林薇从厨房探出头,看到我手里的花,一脸惊喜。
“今天是什么日子?”
“不是什么日子。”我笑着把花递给她,“就是想送你。”
她接过花,放在鼻子下闻了闻,脸上是藏不住的幸福。
“谢谢老公。”
她踮起脚,在我脸上亲了一下。
那一刻,我看着她幸福的笑脸,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真会演啊。
我们三个人,像最幸福的一家人,坐在一起吃晚饭。
我甚至还开了一瓶红酒。
我给我自己倒了一杯,也给林薇倒了一杯。
“老婆,辛苦了。”我举起杯子。
她笑着跟我碰杯:“你也是。”
我们聊着天,聊乐乐的趣事,聊我工作上的八卦,聊周末去哪里玩。
气氛好得不像话。
我看着对面那张我爱了这么多年的脸,突然觉得很陌生。
这张脸后面,到底藏着多少秘密?
吃完饭,我让林薇陪我坐一会儿。
乐乐已经回房间睡了。
客厅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
我关掉了电视,只留了一盏昏黄的落地灯。
“怎么了?”她看我一脸严肃,有点紧张。
我没说话,从公文包里,拿出了那个牛皮纸袋。
我把它放到茶几上,推到她面前。
她的目光落在那个纸袋上,脸上的笑容,一点一点地凝固了。
“这是什么?”她的声音有点抖。
“你打开看看。”我说。
她的手伸出去,又缩回来,反复了好几次。
最后,她还是颤抖着,打开了那个纸袋,抽出了里面的那几张纸。
她只看了一眼,最上面那行红字。
她的脸,瞬间血色尽失,白得像一张纸。
那份报告,从她无力的手中滑落,飘到了地毯上。
“不……”
她猛地摇头,看着我,眼神里全是惊恐和难以置信。
“这不是真的……陈阳,这不是真的!”
“你骗我的,对不对?这是你伪造的!你想吓唬我!”
她像疯了一样,扑过来抢我手里的纸袋,想找到什么破绽。
我任由她抢过去,把里面的东西翻了个底朝天。
什么都没有。
只有那几张冰冷的,写满了我看不懂的符号和数字的纸。
和那句,足以摧毁一切的结论。
“为什么……”
她瘫坐在地毯上,终于崩溃了。
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滚滚而下。
“陈阳……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为什么不相信我?”
“我们这么多年的感情……你竟然……你竟然去……”
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整个人都在发抖。
我静静地看着她。
看着这个我曾经愿意为她付出一切的女人,此刻像个被戳穿了谎言的小丑。
说实话,我心里没有一丝快感。
只有一种巨大的,无边无际的荒芜。
“告诉我。”
我蹲下身,看着她的眼睛,声音平静得可怕。
“他是谁的?”
她哭着摇头:“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陈阳,你要相信我,我只有你一个……”
“还嘴硬?”
我的耐心,终于耗尽了。
我捏住她的下巴,强迫她看着我。
“林薇,都到这个地步了,你还要演戏吗?”
“你看着我的眼睛,再说一遍,你不知道?”
她的眼神躲闪,不敢看我。
“好。”我松开她,站起身,笑了。
就是那种,我在办公室里,发出的那种笑。
荒谬,又悲凉。
“你不说是吧?”
“行。”
“你不认识他是谁,没关系。”
“我认识。”
林薇猛地抬起头,一脸错愕地看着我。
我走到窗边,拉开窗帘,看着外面城市的夜景。
万家灯火,却没有一盏是为我亮的。
我深吸一口气,然后缓缓吐出。
“他长得是不是很帅?比我帅多了。”
“双眼皮,高鼻梁,笑起来特别好看,特别会哄女孩子开心。”
“他是不是跟你说,他这辈子只爱你一个人,为了你可以做任何事?”
“他是不是还跟你说,他会带你走,去一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过神仙一样的日子?”
我每说一句,林薇的脸色就更白一分。
到最后,她已经毫无血色,嘴唇哆嗦着,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她看着我,像在看一个魔鬼。
我转过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怎么?很惊讶我为什么会知道?”
“是不是在想,我到底是怎么查到你那个奸夫的?”
我摇了摇头,嘴角的笑意越来越大。
“林薇啊林薇,你千算万算,都算不到。”
“乐乐他不是我的儿子,这一点,没错。”
我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出了那句足以让她世界观崩塌的话。
“但他是我亲侄子。”
“他是陈风的儿子。”
“是我的,双胞胎哥哥的儿子。”
林薇彻底呆住了。
她张着嘴,眼睛瞪得像铜铃,仿佛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
“不……不可能……”她喃喃自语,“陈风……他不是已经死了吗?”
“死了?”我冷笑一声,“你真的以为他死了?”
“那场车祸,那场葬礼,都是假的。是我们家为了让他躲债,演给外人看的一出戏。”
“他根本没死,他活得好好的,在国外,不知道又在骗哪个姑娘。”
我把所有的一切,都摊开在了她面前。
那些被我爸妈死死瞒住的,被我刻意遗忘的,关于陈风的真相。
林薇的表情,从震惊,到迷茫,再到恍然大悟,最后,是彻底的崩溃。
她想起来了。
所有被她刻意忽略的细节,所有她不敢深究的巧合,在这一刻,都连成了一条完整的线。
“是那次……”她失魂落魄地开口,声音轻得像梦呓,“在你去外地出差的时候……”
“他来找我。”
“他说他要走了,再也不回来了。”
“他喝了很多酒,抱着我哭,说对不起我,说他这辈子最爱的就是我……”
“我当时……我当时也很难过……我以为他真的要死了……”
“所以……”
她没有说下去,但已经不需要再说了。
一个喝醉了酒的,英俊多情的,即将“死去”的初恋情人。
一个被抛弃的,心软又寂寞的女人。
干柴烈火。
一点就着。
“就那一次?”我问。
她拼命点头,眼泪流得更凶了。
“就那一次!我发誓!陈阳,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后来也怕,但是我算着日子,觉得不可能……我以为孩子是你的……我真的以为是你的!”
“你当然以为是我的。”我嘲讽地笑,“因为你根本不敢往别处想,对不对?”
“你把这个秘密藏在心里,你骗了我,骗了所有人,也骗了你自己。”
“你每天看着乐乐的脸,你就没有一丝一毫的心虚吗?”
“你看着他越来越像陈风,你就没有一点点的害怕吗?”
“还是说,你其实很享受?享受这种偷情的快感?享受这种把我们所有人都玩弄于股掌之中的感觉?”
“不是的!”她尖叫起来,像一只被踩到尾巴的猫,“我没有!我害怕!我每天都活在恐惧里!我怕被你发现!我怕这个家散了!”
“你怕?”我一步步逼近她,“现在知道怕了?当初干什么去了?”
“林薇,你知道我这段时间是怎么过来的吗?”
“我每天都在怀疑,每天都在否定自己。我以为我得了精神病!我看着我自己的儿子,却觉得他是个陌生人!我看着你,我最爱的老婆,却觉得你跟别的男人上床了!”
“我他妈的都快疯了!”
我终于吼了出来。
积压了这么多天的痛苦,怀疑,愤怒,在这一刻,全部爆发。
我抓起茶几上的那个红酒瓶,狠狠地砸在了地上。
“砰”的一声巨响。
红色的液体和玻璃碎片,溅得到处都是。
林薇吓得尖叫一声,缩成一团。
我看着她那副可怜的样子,心里的怒火,却慢慢地平息了。
取而代代之的,是一种巨大的疲惫和空虚。
结束了。
一切都结束了。
这个我用尽心力去维护的家,这个我以为可以给我温暖和安宁的港湾,在这一刻,彻底成了一个笑话。
我没有再看她一眼,转身走进了客卧,反锁了门。
我靠在门上,身体慢慢滑落,最后坐在冰冷的地板上。
我没有哭。
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
我只是觉得很累。
前所未有的累。
那一晚,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睡着的。
第二天早上,我被敲门声吵醒。
是乐乐。
“爸爸,起床啦!太阳晒屁股啦!”
他的声音,隔着一扇门,还是那么清脆,那么有活力。
我睁开眼,看着天花板,发了很久的呆。
我该怎么办?
离婚吗?
这是最直接,也是最合理的选择。
妻子出轨,儿子不是亲生的。
任何一个男人,都无法忍受这样的奇耻大辱。
可是……乐乐怎么办?
他才六岁,他什么都不知道。
他只知道,我是他爸爸,林薇是他妈妈。
如果我跟林薇离婚,这个家就散了。
他会成为一个单亲家庭的孩子,他会被人指指点点,他的人生,会因此蒙上巨大的阴影。
一想到这些,我的心就揪着疼。
毕竟,我养了他六年。
我看着他从一个襁褓中的婴儿,长成现在这个活蹦乱跳的小男孩。
我教他走路,教他说话,教他认字。
他第一次叫“爸爸”的时候,我高兴得一晚上没睡着。
他第一次画了一幅画,上面画着我们一家三口,歪歪扭扭地写着“我爱爸爸妈妈”。
那些记忆,那些感情,都是真的。
不是假的。
就算他身体里流的不是我的血,但在我心里,他早就是我的儿子了。
更何况……
他是我亲侄子。
是我那个混蛋哥哥,留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血脉。
我爸妈要是知道了,他们会怎么样?
他们以为已经“死”了的儿子,竟然留下了一个孙子。
他们是会高兴,还是会崩溃?
我脑子里一团乱麻。
我打开门,乐乐正眼巴巴地站在门口。
看到我,他开心地笑了起来。
“爸爸,妈妈做了你最喜欢吃的三明治。”
我摸了摸他的头,走出去。
林薇站在餐厅,眼睛又红又肿,像两颗核桃。
她看到我,眼神躲闪,不敢跟我对视。
餐桌上摆着三明治和牛奶,跟平时一样。
好像昨天晚上那场惊天动地的风暴,从来没有发生过。
我们三个人,沉默地吃着早饭。
只有乐乐,还在叽叽喳喳地说着他幼儿园的趣事。
我和林薇,谁都没有说话。
吃完饭,林薇送乐乐去上学。
我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客厅里,抽了一根又一根的烟。
烟灰缸很快就满了。
我需要想清楚。
这件事,到底该怎么收场。
中午的时候,林薇回来了。
她没有去上班,她也知道,这个家现在比任何工作都重要。
她在我对面的沙发上坐下,我们之间,隔着一个茶几,也隔着一条无法逾越的鸿沟。
“陈阳。”她先开了口,声音沙哑。
“我们……离婚吧。”
她说出这三个字的时候,眼泪又掉了下来。
“我知道,我没脸再求你原谅。”
“房子,车子,存款,都给你。我什么都不要。”
“乐乐……乐乐我想带着。我知道我没资格,但是……他不能没有妈妈。”
“你放心,我不会再让他出现在你面前,不会打扰你的生活。”
她把一切都安排好了。
净身出户,带着孩子,从我的世界里彻底消失。
这是她能想到的,对我最好的补偿。
我看着她,心里五味杂陈。
我恨她吗?
恨。
我恨她的背叛,恨她的欺骗。
但我爱她吗?
也爱。
这么多年的感情,不是说没就没的。
如果我真的对她没有一丝感情了,我昨天晚上,就不会只是砸一个酒瓶,而是直接给她一巴掌了。
“乐乐他,知道陈风这个人吗?”我问了一个不相干的问题。
林薇愣了一下,摇摇头。
“我从来没跟他说过。”
“那他为什么……会有那些跟陈风一样的习惯?”
“我不知道……”林薇的表情很痛苦,“也许……就是血缘吧。”
血缘。
真是个可怕的东西。
它能跨越时间,跨越空间,把两个毫不相干的人,以一种诡异的方式,联系在一起。
“你打算怎么跟乐乐说?”我又问,“说他爸爸不要他了?”
林薇的眼泪流得更凶了。
“我会跟他说,爸爸去了很远的地方工作。”
“然后呢?等他长大了,他会问,他会找。到时候,你怎么跟他说,他是个没有爸爸的野种?”
“陈阳!”林薇激动地站起来,“你不要这么说他!他不是野种!他是我儿子!”
“他是你儿子,也是陈风的儿子!”我冷冷地看着她,“但他不是我儿子!”
“你让我怎么跟我的亲戚朋友说?说我老婆给我戴了绿帽子,我替别人养了六年儿子?你让我爸妈怎么接受?让他们知道他们捧在手心里的孙子,是他们那个不孝子的种?”
“你让我的脸往哪儿搁?让陈家的脸往哪儿搁?”
我的一连串反问,像一把把刀子,插在林薇的心上。
她无力地坐了回去,捂着脸,痛哭失声。
是啊,这件事,从来都不是我们两个人离婚就能解决的。
它牵扯到两个家庭,牵扯到太多的人。
它是一个死结。
除非……
除非有一个人,愿意把这个结,自己吞下去。
我看着窗外,太阳已经升到了头顶。
阳光明晃晃的,刺得我眼睛疼。
我突然想起了我哥,陈风。
他从小就比我勇敢。
他敢做我不敢做的事,敢说我不敢说的话。
他活得那么肆意,那么张扬,好像从来不知道什么叫害怕。
而我呢?
我从小就是个懦夫。
我怕我爸妈失望,我怕老师批评,我怕别人不喜欢我。
我活得小心翼翼,循规蹈矩。
就连我爱的女人,都要等他不要了,我才敢去捡。
我这辈子,是不是就只能活在他的影子里?
不。
我不想。
这一次,我想为自己活一次。
也为乐乐,为这个家,活一次。
“不离婚。”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说。
林薇猛地抬起头,不敢相信地看着我。
“陈阳,你……”
“我说,不离婚。”我又重复了一遍,声音不大,但很坚定。
“这件事,就到此为止。”
“从今天起,忘记陈风,忘记那份鉴定报告。”
“乐乐,他就是我陈阳的儿子。亲生的。”
“谁要是敢在外面嚼舌根,说三道四,我跟他没完。”
我看着林薇,一字一句地说。
“林薇,我给你一个机会,也给我自己一个机会。”
“但是,这是最后一次。”
“如果再有下一次,我们之间,就真的完了。”
林薇的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她只是看着我,眼泪流了满脸。
那眼神里,有震惊,有愧疚,有感激,还有一丝……劫后余生的庆幸。
我知道,我这个决定,在外人看来,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是个。
绿帽子都戴到头顶了,还能忍。
不是男人。
但我不在乎。
别人的看法,对我来说,一文不值。
我在乎的,只有这个家。
只有乐乐。
我不能因为大人的过错,毁了孩子的一生。
更何况,他是陈风的儿子。
我那个混蛋哥哥,欠了我那么多。
就让他用他的儿子,来还债吧。
这笔账,我认了。
做出这个决定之后,我感觉心里那块压了很久的巨石,好像被搬开了一点。
虽然还是很沉,但至少,能让我喘口气了。
那天下午,我去幼儿园接乐乐。
他看到我,像往常一样,开心地扑进我怀里。
“爸爸!”
我把他抱起来,紧紧地搂在怀里。
我看着他的眼睛,那双像极了陈风的眼睛。
以前,我看到这双眼睛,心里就堵得慌。
现在,我再看,却觉得……其实也挺好看的。
“乐乐。”我轻声说。
“嗯?”
“爸爸爱你。”
他愣了一下,然后在我脸上,重重地亲了一口。
“我也爱爸爸!”
我的眼眶,突然就湿了。
回家的路上,我给他买了他最爱吃的冰淇淋。
他吃得满嘴都是,像只小花猫。
我看着他,心里突然变得很平静。
血缘,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亲情,难道不比那一张纸,那几行字,更重要吗?
回到家,林薇已经做好了晚饭。
她看到我们,挤出一个笑容,但还是很不自然。
我知道,我们之间那道裂痕,不可能一下子就愈合。
需要时间。
也许是很长很长的时间。
晚饭后,我陪乐乐搭乐-高。
他还在搭他那个星际战舰,比昨天又复杂了一些。
我看着他专注的样子,突然想,如果陈风看到他,会是什么表情?
那个永远长不大的男人,看到自己有了一个这么可爱的儿子,他会高兴吗?
还是会觉得,这是个天大的麻烦?
大概率是后者吧。
他连自己都照顾不好,怎么可能去照顾一个孩子。
这么一想,我心里竟然有了一丝诡异的平衡。
陈风,你赢了我半辈子。
你抢走了我所有的风头,抢走了我喜欢的女人。
但最后,给你收拾烂摊子的,还是我。
给你养儿子的,还是我。
这么算下来,好像我也不亏。
晚上,我没有再回客卧。
我躺在主卧的床上,林薇睡在我身边。
我们之间隔着一段距离,谁也没有碰谁。
黑暗中,我能听到她压抑的哭泣声。
我没有安慰她。
有些伤口,需要她自己去舔舐。
有些代价,需要她自己去承受。
过了很久,她翻了个身,面对着我。
“陈阳。”她小声说,“对不起。”
“睡吧。”我淡淡地回了一句。
我知道,这三个字,她以后会说很多很多遍。
但这三个字,也永远无法抹去她犯下的错。
日子,就这么不咸不淡地过着。
我们谁也没有再提那件事,好像它真的从来没有发生过。
我不再失眠,不再暴躁。
我努力地扮演着一个好丈夫,一个好父亲。
林薇也变得比以前更小心翼翼,更温柔体贴。
她包揽了所有的家务,把我和乐乐照顾得无微不至。
她看我的眼神里,总是充满了愧疚和讨好。
我们的家,表面上看起来,比以前更和谐了。
但只有我们自己知道,有些东西,已经永远地碎了。
我们就像两个走钢丝的人,小心翼翼地维持着脚下的平衡。
谁也不敢犯错,谁也不敢停下。
因为我们知道,一旦掉下去,就是万劫不复。
有一次,我爸妈来看乐乐。
我妈抱着乐乐,又开始念叨那句老话。
我爸在旁边附和:“是啊,不像。这眉眼,这鼻子,也不知道像谁。”
我正在喝水,听到这句话,差点没呛到。
我抬头,正好对上林薇的目光。
她的脸,瞬间就白了。
我冲她,微微地笑了一下。
然后转头对我爸妈说:“像谁不重要,是我儿子就行。”
我妈愣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起来。
“对对对,是你儿子就行!管他像谁呢!反正比你好看!”
我看着我妈开心的样子,心里一阵发酸。
如果她知道了真相,她还会笑得这么开心吗?
这个秘密,我就替你们,永远地埋在心里吧。
就让我一个人,来背负这个十字架。
日子一天天过去,乐乐也一天天长大。
他开始换牙,开始有自己的小秘密,开始跟我顶嘴。
他越来越有主见,也越来越……像陈风。
他会用我哥那种特有的,漫不经心的语调,跟我讨价还价。
他会在犯了错之后,用他那双大眼睛无辜地看着你,让你不忍心责备。
他甚至,学会了剥橘子皮。
那天,他拿着一个完整的,盘成蛇形的橘子皮,得意洋洋地举到我面前。
“爸爸,你看,牛逼不?”
那一瞬间,我仿佛看到了十几年前,那个坐在我对面的少年。
时光,在我身上,留下了无数的痕迹。
却在他的儿子身上,重演了一遍。
我没有生气,也没有难过。
我只是摸了摸他的头,笑了。
“牛逼。”
“我儿子,就是牛逼。”
生活,有时候就是这么荒诞。
你以为你走的是一条直线,其实,你只是在一个圈里,不停地打转。
我和林薇,还在努力地修复着我们的关系。
我们开始一起去看电影,一起去旅游,努力地寻找着曾经的甜蜜。
但我们都知道,回不去了。
那道裂痕,永远都在。
它就像一道狰狞的伤疤,时刻提醒着我们,曾经发生过什么。
我们能做的,只是让它,不要再裂开。
有一天晚上,林薇突然从背后抱住我。
“老公。”她把脸埋在我的背上,“我们……再生一个孩子吧。”
“一个……像你的孩子。”
我的身体,僵了一下。
我知道她什么意思。
她想用一个新的孩子,来弥补她的过错,来证明她的忠诚。
她想让这个家,看起来更“正常”一点。
我没有回头,只是轻轻地拍了拍她的手。
“再说吧。”
我不知道。
我真的不知道。
我还能不能,像以前那样,毫无保留地,去爱一个我和她的孩子。
我怕。
我怕我看到那个孩子,就会想起乐乐。
我怕我会不自觉地,拿他们做比较。
我怕我会偏心。
这对任何一个孩子,都不公平。
故事的最后,我并没有成为一个圣人。
我没有完全原谅林薇,也没有完全放下过去。
我只是选择了一种,对所有人伤害最小的方式,继续生活下去。
我依然爱乐乐,胜过一切。
这种爱,无关血缘,只关乎六年来的朝夕相处,关乎那些无法磨灭的记忆和情感。
他是我儿子。
这一点,永远不会变。
至于陈风,我那个混蛋哥哥。
我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过得怎么样。
也许,他已经忘了,他曾经还有一个弟弟,还有一个女人,还有一个……他自己都不知道的儿子。
这样也好。
就让他,永远地活在他自己的世界里吧。
而我,会守着我的家,守着我的儿子,继续我这不好不坏,不好不笑的人生。
有时候,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两鬓已经有了白发,眼角也爬上了皱纹。
我会想,如果当初,我没有选择妥协,而是选择了离婚,现在的我会是什么样子?
也许,我会一个人,过得更轻松,更自在。
但也许,我会在无数个夜深人静的夜晚,因为想念乐乐,而辗转难眠。
人生没有如果。
每一步,都算数。
我选了这条路,就只能,头也不回地,走下去。
直到终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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