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年,我因出身不好被退婚,10年后,我开着红旗车去她村里

B站影视 内地电影 2025-11-18 00:59 1

摘要:给我说媒的是村东头的王婆,她那张嘴,能把黑的说成白的,活的说成死的。

我叫陈晋。

一九七四年,我二十岁。

在我们那个叫陈家洼的村子,二十岁,是该成家的年纪了。

给我说媒的是村东头的王婆,她那张嘴,能把黑的说成白的,活的说成死的。

但这次,她没怎么费口舌。

因为女方是李娟。

李娟是十里八乡最好看的姑娘。

眼睛像秋天的水,皮肤是新磨的米。一笑起来,两个浅浅的酒窝,能把人的魂都勾走。

更重要的是,她爹是李大山,我们公社的革委会副主任。

成分好,根正苗红。

而我,陈晋,一个臭烘烘的黑五类。

我爷爷,据说在解放前是地主,手里有那么几十亩地。虽然土改时都分了,人也早没了,但这顶帽子,就像焊在我家门楣上一样,摘不下来。

我爹一辈子在村里抬不起头,见谁都哈着腰,说话声音比蚊子哼哼还小。

我不知道李娟看上我什么。

也许是我个子高,在生产队里能拿满工分。

也许是我会摆弄一些坏了的收音机、手电筒,在她看来是“有文化”。

也许,什么都不是,就是那天她从田埂上过,脚下一滑,我恰好在旁边,伸手拉了她一把。

她的手又软又暖。

我的心,从那天起,就乱了。

王婆来我家的时候,我爹娘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爹哆哆嗦嗦地给王婆倒了碗热水,水都洒出来半碗。

“他婶子,这……这是真的?大山兄弟他……他能同意?”

王婆撇撇嘴,呷了口水,一副“这事儿包在我身上”的架势。

“李主任说了,现在不讲究那些老黄历了,讲的是个人表现。陈晋这娃,能干,踏实,是个好劳力。娟子自己也点头了。”

我娘在一旁,激动得直搓手,眼圈都红了。

我躲在门帘后面,心跳得像揣了只兔子,砰砰砰,快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李娟,要成我媳妇了。

这事儿,像一阵风,一下午就吹遍了整个陈家洼。

村里人看我的眼神都变了。

从前的躲闪、鄙夷,变成了惊奇、羡慕,甚至还有一丝……敬畏?

我挺直了腰杆。

这辈子,我第一次在村里挺直了腰杆。

我爹也是。

他走路的时候,敢抬起头看路了,遇到人,还会主动点点头。

我们家那三间破土坯房,好像都跟着亮堂了起来。

订婚那天,按照规矩,我家要给李家送彩礼。

我爹把家里所有的积蓄都拿了出来,又去亲戚家东拼西凑,借了三十块钱,凑够了一百二十块的“三转一响”钱。

自行车、缝纫机、手表、收音机。

这在七十年代的农村,是顶天的彩礼。

我爹用一块红布,小心翼翼地把钱包了一层又一层,揣在怀里,带着我,去了李娟家。

李大山家是村里唯一的砖瓦房,五大间,敞亮气派。

他坐在堂屋的八仙桌主位上,端着个带盖的搪瓷缸子,慢悠悠地喝茶。

我和我爹,像两个等待审判的犯人,局促地站在屋子中央。

“叔。”我低声叫了一句。

李大山眼皮都没抬,从鼻子里“嗯”了一声。

我爹赶紧把红布包拿出来,双手递过去。

“大山兄弟,这是我们家的一点心意,您看……”

李大山的目光,终于从茶缸上移开,落在了那个红布包上。

他没接。

他身边坐着一个我不认识的男人,穿着一身崭新的蓝色卡其布中山装,头发梳得油光锃亮。

那人清了清嗓子,开口了,带着一股子城里人的腔调。

“李主任,关于你女儿李娟同志的婚事,组织上有点不同的看法。”

我心里“咯噔”一下。

李大山端起茶缸,吹了吹上面的茶叶末,还是没说话。

那个男人继续说:“我们经过调查,陈晋的家庭成分,是地主。这是有历史污点的。李娟同志作为革委会副主任的女儿,思想进步,根正苗红,怎么能和一个地主的后代结合呢?这在群众中,会造成非常不好的影响。”

每一个字,都像一根针,扎在我心上。

我爹的脸,瞬间变得惨白,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这位同志,那都是老辈子……解放前的事了,我家陈晋……”

“老同志,”那个男人打断我爹的话,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成分问题,没有小事。这是立场问题,原则问题!”

我浑身的血,一下子冲到了头顶。

我死死地盯着李大山,我想从他嘴里听到一句话。

一句反驳的话。

一句公道话。

他是我未来的岳父啊!

他终于放下了茶缸,盖子和缸子碰撞,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

那声音,像锤子一样,砸在我心上。

“王干事说得对。”

李大山看着我爹,眼神冰冷得像冬天的井水。

“老陈,不是我李大山不讲情面。这事,关系到娟子的前途,也关系到我的政治声誉。我们两家的亲事,我看,还是算了吧。”

算了吧。

轻飘飘的三个字。

我感觉天旋地转。

我爹的腰,瞬间就弯了下去,比以前任何时候都弯。

他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往前冲了一步。

“李叔!你之前不是这么说的!你说不讲究这些,你说看我表现!”

李大山皱起了眉头,脸上露出嫌恶的表情。

“那是之前!现在情况不一样了!陈晋,你也是二十岁的人了,要懂点事!别给脸不要脸!”

“我……”

“哥!”

一个声音从里屋传来。

是李娟。

她跑了出来,眼睛红红的,显然是哭过了。

她拉住我的胳膊,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

“哥,你别说了,你快走吧……”

我看着她,心如刀绞。

“娟儿,你告诉他们,你愿意的!你告诉他们!”

李娟只是哭,一个劲地摇头,把我往外推。

“你走啊!你快走啊!”

她用了很大的力气,指甲都掐进了我的肉里。

那个叫王干事的男人站了起来,走到我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小同志,不要在这里胡搅蛮缠,影响李主任家的声誉。你们的婚事,组织上不同意,就这么定了。”

他伸手,想推我的肩膀。

我猛地一甩手,打开了他的手。

“你算什么东西!”我吼道。

我的理智,在那一刻,全没了。

我只觉得一股火,从脚底板烧到天灵盖。

凭什么?

就凭我爷爷有几亩地?

就凭这顶我爹娘都不知道该怎么写的“地主”帽子?

李大山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反了你了!陈晋!敢对王干事动手!我看你就是地主阶级的顽固思想在作祟!来人!”

门外立刻冲进来两个民兵。

李娟吓得尖叫一声,死死抱住我。

“爹!不要!你让他走!我让他走!”

我爹“扑通”一声,跪下了。

对着李大山,对着那个王干事,对着那两个虎视眈眈的民兵。

“各位领导,各位领导,孩子小,不懂事,我给你们磕头了,我给你们磕头了!”

他真的磕了下去。

一下,两下,三下。

那沉闷的响声,不是磕在冰冷的土地上,是磕在我的心上。

我整个人都僵住了。

我看着我爹花白的头发,看着他卑微到尘埃里的脊梁。

我看着李娟哭花的脸,和她眼里的恐惧。

我看着李大山冷漠的脸,和那个王干事鄙夷的笑。

那股烧遍我全身的火,突然就灭了。

只剩下冰冷的灰烬。

我轻轻推开李娟,扶起我爹。

“爹,起来。别跪。”

我的声音,平静得连自己都害怕。

“我们走。”

我爹站不起来,腿软了。

我架着他,一步一步往外走。

那个装着一百二十块钱的红布包,还被我爹攥在手里,像一块烧红的烙铁。

走到门口,我停住了脚步。

我没有回头。

我对着那扇门,对着那个屋檐,对着里面所有的人,说了一句话。

声音不大,但村口都能听见。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

“李大山,你给我记着。今天你对我父子俩的羞辱,总有一天,我会加倍还给你。”

“还有你,李娟。”

我的心,狠狠地抽了一下。

“从今天起,你我恩断义绝。这辈子,你别后悔。”

说完,我架着我爹,头也不回地走了。

身后,是李娟撕心裂肺的哭声。

还有李大山气急败坏的怒骂。

“反了!真是反了!把他给我抓起来!”

但没人追上来。

也许,在他们眼里,我不过是一条只会叫唤,却咬不了人的丧家之犬。

回到家,我娘看着我们爷俩的样子,什么都明白了。

她没哭,也没闹。

她只是默默地走进厨房,给我们下了一碗面条。

面条里,卧着两个荷包蛋。

那是家里仅有的两个鸡蛋,准备留着过年吃的。

我爹端着碗,手抖得夹不住面条,眼泪一滴一滴掉进碗里。

我没哭。

我端起碗,大口大口地吃。

我把面条,汤,还有那两个被我爹的眼泪浸泡过的荷包蛋,全都吃了下去。

吃得干干净净。

吃完,我放下碗,对我爹娘说:

“爹,娘,我要离开陈家洼。”

我爹猛地抬起头。

“你要去哪?你走了,这家怎么办?”

“留在这里,也是死路一条。”我看着窗外漆黑的夜,“我要出去,闯出个人样来。我要让所有看不起我们的人,都睁大他们的狗眼看看!”

那晚,我一夜没睡。

天刚蒙蒙亮,我就背上了一个简单的包袱,里面有两件换洗的衣服,还有我娘连夜给我烙的几个玉米面饼子。

我爹给了我五块钱。

那是他身上所有的钱了。

我没要。

我给我爹娘,磕了三个响头。

然后,我走了。

没有回头。

我怕一回头,就再也走不了了。

我先去了县城。

在县城的一个建筑工地上,我找了份扛水泥的活。

一袋水泥,一百斤。

从车上扛到五楼,没有电梯。

一天下来,肩膀火辣辣地疼,骨头缝里都像是塞满了沙子。

晚上,就和工友们一起,睡在用木板搭的工棚里。

蚊子多得像轰炸机。

但我没觉得苦。

每次我扛不住的时候,我眼前就会浮现出李大山那张冷漠的脸,和我爹跪在地上的样子。

那就像一根鞭子,狠狠地抽在我身上。

我咬着牙,把水泥一袋一袋地扛上去。

工头是个山东大汉,姓张。

他看我年纪小,却有股子蛮劲,挺欣赏我。

“小子,有前途。”他拍着我的肩膀说。

我只是笑笑,没说话。

我不是为了前途。

我是为了复仇。

我把每个月挣的钱,除了留下最基本的生活费,全都存了起来。

我不抽烟,不喝酒,不去镇上看电影。

工友们都笑我,说我是个“铁公鸡”。

我不在乎。

我知道我要干什么。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

一九七七年,冬天。

一个消息,像春雷一样,炸响了整个中国。

恢复高考。

那天晚上,张工头喝了点酒,拿着一张《人民日报》,激动得满脸通红。

“他娘的!老子当年就是因为成分不好,高中毕业没让考大学!现在,机会来了!机会来了!”

高考?

大学?

这两个词,对我来说,太遥远了。

我初中都没毕业。

但那天晚上,我失眠了。

我眼前,不再是李大山的脸,而是一条从未想过的路。

一条可以让我真正挺直腰杆,走出这片土地的路。

第二天,我找到了张工头。

“张哥,我想参加高考。”

张工头愣住了,上下打量着我,像看一个怪物。

“你?你识字吗?”

“我上过初一。”

“初一?”他哈哈大笑起来,“小子,你别做梦了!高考考的是高中的知识!你连边都摸不着!”

“我想试试。”我的语气很坚定。

张工头看我不像开玩笑,收起了笑容。

他沉默了很久,叹了口气。

“行。你想试,就去试。不过,工地的活,你可不能耽误。”

“我知道。”

从那天起,我的生活变成了两部分。

白天,我是建筑工地上扛水泥的陈晋。

晚上,我是趴在昏暗灯光下,啃着初高中课本的学生陈晋。

我托人从废品站,买回了一整套旧教材。

数学、物理、化学、语文、政治。

很多字,我都不认识。

我就抱着一本缺了封面的《新华字典》,一个一个地查。

很多公式,我看不懂。

我就一遍一遍地抄,一遍一遍地背,死记硬背。

工棚里很吵,工友们打牌、喝酒、吹牛。

我就用棉花堵住耳朵。

没有桌子,我就趴在水泥袋上写。

没有灯,我就点一根蜡烛。

那段时间,我每天只睡四个小时。

人瘦得像根竹竿,眼窝深深地陷了下去。

工友们都说我疯了。

“陈晋,你这是何苦呢?考不上,不是白费功夫?”

“就是,安安分分干活挣钱,娶个媳妇,不比啥都强?”

我不理他们。

他们不懂。

这不只是为了考大学。

这是我唯一的,能够爬出泥潭的机会。

考试那天,我跟张工头请了一天假。

他没说什么,只是从口袋里掏出两块钱,塞给我。

“去买点好吃的,补补脑子。”

还给了我一支他用了很久的英雄牌钢笔。

“用这个,顺手。”

我拿着那支沉甸甸的钢笔,走进了考场。

考场里,坐满了人。

有比我大的,有比我小的。

每个人的脸上,都写着紧张和渴望。

我们是十年浩劫后,第一批被允许通过知识改变命运的人。

拿到试卷的那一刻,我的手在抖。

我深吸一口气,想起了我爹跪在地上的样子。

想起了李娟哭泣的脸。

想起了那句“莫欺少年穷”。

我的手,不抖了。

我开始答题。

成绩出来那天,我正在工地上扛水泥。

张工头疯了一样冲过来,一把抢过我肩上的水泥袋,扔在地上。

“别扛了!你小子,考上了!考上了!”

我愣住了。

周围的工友们也都围了过来,一脸的不可思议。

“张头儿,你没开玩笑吧?”

“他……他真考上了?”

张工头从怀里掏出一张报纸,上面是密密麻麻的录取名单。

他指着其中一个名字。

“北京,钢铁学院!陈晋!是不是你!”

我凑过去看。

那两个字,清清楚楚。

陈晋。

那一刻,我没觉得激动,也没觉得高兴。

我只觉得,肩膀上那一百斤的水泥袋,突然就没了。

浑身一轻。

我坐在地上,看着头顶那片灰蒙蒙的天。

三年来,我第一次,哭了。

张工头那天晚上,破天荒地请所有工友下了馆子。

他让我坐在主位,一杯接一杯地给我敬酒。

“陈晋,好样的!你给咱们这些出身不好的人,争了口气!”

“以后,你就是大学生了,是国家的人才了!别忘了我们这些扛水泥的穷哥们!”

我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辣。

从喉咙一直烧到胃里。

“张哥,工友们,我陈晋要是忘了你们,就不是人。”

去北京上学前,我回了一趟陈家洼。

我没告诉任何人。

我只是想,回去看看我爹娘。

我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旧衣服,和三年前离开时没什么两样。

村里还是那个样子。

泥泞的土路,歪歪斜斜的土坯房,空气中弥漫着牲口粪便和柴火的味道。

我走到家门口,门虚掩着。

我听见里面有说话的声音。

是王婆。

“他婶子,你也别愁了。娟子那丫头,去年就嫁人了。嫁给了邻村的张屠夫,日子过得也还行,去年还生了个大胖小子。”

我娘叹了口气。

“都是命啊。就是不知道,我家晋子,现在在外面怎么样了,是死是活……”

我再也听不下去。

我推开门。

“娘,我回来了。”

我娘和我爹,都愣住了。

他们看着我,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半晌,我娘才“哇”的一声哭出来,冲过来抱住我。

“晋子!我的儿!你可回来了!”

我爹站在一旁,眼圈红了,嘴唇哆嗦着,一个劲地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我把北京钢铁学院的录取通知书,拿了出来。

红色的封皮,烫金的大字。

我爹戴上他那副只有看《毛选》时才戴的老花镜,一个字一个字地念。

“北京……钢铁……学院……录取……通知书……”

念完,他抬起头,看着我,老泪纵横。

“我陈家的祖坟,冒青烟了……”

我在家待了三天。

这三天,我考上大学的消息,又像一阵风一样,吹遍了整个村子。

比当年我和李娟订婚的消息,传得还快。

村里人看我的眼神,又变了。

这一次,是真真正正的敬畏和巴结。

不少人提着鸡蛋、红糖上门来,嘴里说着恭喜的话。

话里话外,都在打听,以后能不能让我帮忙,给他们家的孩子在城里找个活干。

我爹第一次,在这些人面前,挺直了腰杆。

他不再是那个哈着腰的陈老蔫儿。

他是大学生陈晋的爹。

这三天,我没见到李大山,也没见到李娟。

听说,我回来的消息传过去后,李大山就把自己关在家里,两天没出门。

我走的那天,半个村子的人都来送我。

我爹把我送到村口那棵老槐树下。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塞给我。

“这里面是五十块钱,你拿着,到北京,别亏了自己。”

我看着他,知道这是他这几年攒下的所有钱。

我没拒绝。

“爹,你放心。等我毕业了,挣钱了,我把你们都接到城里去,再也不回这陈家洼了。”

我爹笑了,满脸的皱纹都舒展开了。

“好,好,爹等着。”

大学四年,转瞬即逝。

那是我人生中最宝贵的四年。

我像一块干涸的海绵,疯狂地吸收着知识的养分。

图书馆、教室、实验室,三点一线。

我几乎没在半夜十二点前回过宿舍。

我拿了四年的全额奖学金。

毕业时,我被评为“北京市优秀毕业生”,并且获得了留校任教的资格。

但我放弃了。

当老师,太安逸了。

我要进工厂,进能创造价值,能让我快速往上爬的地方。

我选择了当时全国最大的钢铁公司之一,首钢。

从一名普通的技术员干起。

八十年代,是改革开放的黄金时代。

到处都是机会,到处都是挑战。

凭着扎实的专业知识和那股子不要命的拼劲,我很快就脱颖而出。

不到三年,我从技术员,升到了车间副主任。

又过了两年,我被破格提拔为技术科的副科长。

我有了自己的办公室,虽然不大。

单位还给我分了一套一室一厅的房子。

我把我爹娘接到了北京。

他们第一次坐火车,第一次看到那么多高楼大厦,第一次用上了抽水马桶。

我爹站在阳台上,看着楼下来来往往的汽车,感慨万千。

“晋子,这辈子,值了。”

我有了钱,有了地位,身边开始有热心人给我介绍对象。

有大学老师,有医院的护士,有机关的干部。

个个都比当年的李娟,条件好上不知道多少倍。

但我都拒绝了。

我心里,那根刺,还没拔出来。

那个结,还没解开。

一九八四年,夏天。

公司从德国引进了一套全新的生产线,我是这个项目的技术总负责人。

项目成功后,公司给我记了大功,奖励了我两千块钱。

那年头,两千块钱,是一个普通工人好几年的工资。

更重要的是,因为工作需要,单位给我配了一辆车。

不是普通的吉普车。

是一辆黑色的,崭新的,红旗轿车。

CA770。

当我第一次坐进这辆车,手握住方向盘的时候,我的心,跳得和当年听到李娟要嫁给我时一样快。

我知道,时候到了。

十年了。

整整十年了。

我跟单位请了几天假,说要回老家探亲。

科长特批,车可以开回去。

“陈科长,衣锦还乡嘛,应该的!”

我没解释。

我不是为了衣锦还乡。

我是为了赴一个十年前的约。

一个复仇的约。

我开着车,上了回家的路。

高速公路还没有普及,路况很差。

但红旗车底盘稳,隔音好。

车里放着邓丽君的歌,“甜蜜蜜,你笑得甜蜜蜜……”

我却一点也感觉不到甜蜜。

我的心里,只有一片冰冷的平静。

越靠近陈家洼,路越难走。

柏油路变成了石子路,最后,变成了坑坑洼洼的土路。

车身开始颠簸,扬起漫天的灰尘。

这才是记忆里的路。

当年,我就是从这条路上,一步一步走出去的。

车开到村口那棵老槐树下时,我停了下来。

整个陈家洼,都轰动了。

一辆黑得发亮的轿车,像一个天外来客,降临在这个贫穷落后的村庄。

孩子们追着车跑,脸上挂着鼻涕,眼睛里满是好奇。

大人们从田里,从家里,都围了过来,对着车指指点点。

“这是啥车啊?比拖拉机还气派!”

“黑色的,是当官的坐的吧?”

“你看那四个圈,是啥牌子?”

车门打开。

我从车里走了出来。

穿着一身笔挺的深蓝色西装,脚上是锃亮的黑皮鞋。

头发梳得一丝不苟。

阳光下,我微微眯起了眼睛。

周围的议论声,瞬间就停了。

所有人都愣住了。

他们看着我,脸上是震惊,是不敢相信。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颤颤巍巍地走上前来。

是村里的三爷。

“你……你是……晋子?”

我对他笑了笑。

“三爷,是我,我回来了。”

人群“嗡”的一声,炸开了锅。

“是陈晋!陈老蔫儿家的那个大学生!”

“我的天,是他!他发财了!”

“这车……是他的?”

我没有理会这些议论。

我的目光,在人群中搜索。

我看到了很多熟悉的面孔,他们都老了,被岁月和劳作磨去了棱角。

但我没看到我想找的人。

我从后备箱里,拿出两条中华烟,几斤水果糖。

我把烟递给村里的长辈,把糖分给孩子们。

“大家分分,一点心意。”

人们推搡着,哄抢着。

我穿过人群,朝着一个方向走去。

李大山家。

十年了,他家还是那五间大瓦房。

只是,墙皮有些剥落,瓦片上长出了青苔。

显得有些破败。

我走到门口,门关着。

我抬起手,敲了敲门。

咚,咚,咚。

和十年前,我爹抱着彩礼钱来时,是完全不一样的感觉。

里面传来一个苍老而警惕的声音。

“谁啊?”

“我,陈晋。”

里面,沉默了。

过了很久,门“吱呀”一声,开了一条缝。

一张苍老的脸,探了出来。

是李大山。

他比十年前,老了太多。

头发全白了,背也驼了,脸上布满了深深的皱纹,像干裂的土地。

他看着我,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震惊和……恐惧。

“你……你回来干什么?”

我笑了笑,很温和。

“李叔,十年没见,我回来看看您。不请我进去坐坐吗?”

他嘴唇哆嗦着,堵在门口,没有让开的意思。

我也不急。

我就那么站着,看着他。

周围的村民,已经围了过来,里三层外三层。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这扇小小的门上。

李大山终于扛不住了。

他侧过身,让我进去。

“进来吧。”

声音嘶哑,充满了无力感。

我迈步走进这个我曾以为会是我的家的地方。

屋子里的陈设,和十年前差不多。

还是那张八仙桌,只是桌腿上多了很多划痕。

墙上,还挂着那张褪了色的毛主席画像。

空气中,有一股潮湿的霉味。

一个中年妇女,从里屋走了出来。

她穿着一件打了补丁的粗布褂子,头发乱蓬蓬的,手里还拿着一个喂猪的瓢。

她的脸上,布满了风霜,眼角是细密的鱼尾纹。

她看到我,愣住了。

我也愣住了。

是李娟。

那个曾经像秋水、像新米的姑娘。

那个让我魂牵梦绕了十年的姑娘。

如今,变成了一个再普通不过的,被生活压弯了腰的农村妇女。

我们俩就这么对视着。

她的眼神里,是震惊,是慌乱,是羞愧,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东西。

我心里,那根扎了十年的刺,在那一刻,好像突然就不疼了。

甚至,有点可笑。

我就是为了这么一个女人,为了这么一口气,拼了十年?

“你是……陈晋?”她终于开口,声音干涩。

我点点头。

“是我。”

李大山拉了把椅子,让我坐。

他自己,却站在一旁,手都不知道该往哪放。

“喝……喝水吗?”

“不用了,李叔。”我从口袋里掏出一包中华烟,抽出一根,递给他。

他下意识地伸手去接,但手伸到一半,又缩了回去。

“不……不抽了,戒了。”

我把烟放在桌上。

“拿着抽吧。我从北京带回来的。”

李娟的眼睛,一直盯着我。

她好像想说什么,但又什么都说不出来。

这时候,从外面跑进来一个七八岁的男孩,满头大汗。

“妈!那辆黑色的大汽车,是咱家的吗?”

他看到我,有点怕生,躲到了李娟身后。

李娟一把拉过他,低声呵斥道:“别胡说!快叫人!”

男孩怯生生地看着我,小声叫了一句:“叔叔好。”

我对他笑了笑,从口袋里掏出一把水果糖,递给他。

“拿着吃。”

男孩看着李娟,李娟点点头,他才敢接过去。

“谢谢叔叔。”

他剥开一颗糖,塞进嘴里,脸上露出了幸福的笑容。

我看着他,心里突然有点不是滋味。

如果当年……

没有如果。

“你……你现在……在北京?”李娟终于又开口了。

“嗯,在首钢工作。”我淡淡地说。

“当……当大官了吧?”李大山在一旁插嘴,语气里带着讨好。

“算不上大官,一个科长而已。”

“科长……”李大山喃喃自语,“那也是官啊,吃国家粮的……”

屋子里,又陷入了沉默。

尴尬的,令人窒息的沉默。

我站了起来。

我觉得,没必要再待下去了。

我想看到的,都看到了。

我想说的,却一个字都不想说了。

所有的仇恨,所有的不甘,在看到他们如今这副模样时,都变得索然无味。

我不是来炫耀,也不是来施舍。

我只是来,给十年前的那个自己,一个交代。

现在,交代完了。

“我该走了。”我说。

“这……这就走?”李大山急了,“吃了饭再走吧,让你婶子……让你娟儿她妈给你做。”

“不了,我还有事。”

我转身,准备离开。

“陈晋!”

李娟突然叫住了我。

我停下脚步,没有回头。

我听到她带着哭腔的声音。

“对不起……”

这三个字,我等了十年。

但现在听到,我心里,却一点波澜都没有。

“没什么对不起的。”我说,“当年的事,都过去了。你过得好就行。”

我不知道她过得好不好。

嫁给一个屠夫,天天喂猪洗衣,满身油污,这算好吗?

也许,在她看来,这就是好。

安稳,踏实,没有风波。

比跟着我这个“黑五类”的后代,担惊受怕,要好得多。

“我……”她还想说什么。

我抬起手,打断了她。

“就这样吧。”

我迈步走了出去。

院子里,还围满了人。

他们给我让开一条路。

每个人的眼神,都充满了复杂的情绪。

我没有看他们。

我径直走向那辆黑色的红旗轿车。

我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我从后视镜里,看到了李娟。

她追了出来,站在门口,呆呆地看着我。

眼泪,流了满脸。

和十年前,一模一样。

我发动了汽车。

引擎发出了低沉的轰鸣声。

我最后看了一眼那个生我养我,也羞辱了我的村庄。

看了一眼那个我爱过,也恨过的女人。

然后,我踩下了油门。

车子缓缓地,但坚定地,驶离了陈家洼。

身后的景象,越来越小,越来越模糊。

最终,消失在漫天的尘土里。

车里,邓丽君还在唱着。

“好像花儿开在春风里,开在春风里……”

我关掉了收音机。

我打开了车窗。

风,呼啸着灌了进来。

吹乱了我的头发,也吹干了我眼角不知何时渗出的,一点湿润。

我突然想起了我爹。

想起他跪在李大山面前的样子。

想起他送我上大学时,塞给我那五十块钱的样子。

想起他到北京后,站在阳台上,说“这辈子,值了”的样子。

我笑了。

是的,值了。

这十年,不是为了李娟,也不是为了李大山。

是为了我爹,能挺直腰杆。

是为了我娘,能过上好日子。

是为了我自己,能活得像个人。

仇恨,是一根鞭子,它能驱使你疯狂地奔跑。

但你不能,永远背着它。

跑到终点,就该放下了。

我的终点,到了。

车子,驶上了平坦的柏油路。

前方,是广阔的天地。

我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我不再是陈家洼的陈晋。

我是北京的陈晋。

我把过去,连同那个村庄,那个女人,那段仇恨,一起,留在了身后。

后视镜里,什么都看不见了。

只有一片,蔚蓝的天。

来源:叶落暮为邻一点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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