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1951 年的春天来得迟,村东头的老槐树刚冒出点绿芽,土改工作队的红旗就插在了村部的土坯房上。红布旗子被风吹得哗啦啦响,老远就能听见工作队的人喊口号,声音亮得能穿透村西头的磨坊。
那支金簪子在我手心里发烫的时候,我才真明白啥叫隔了一辈子的情分。
1951 年的春天来得迟,村东头的老槐树刚冒出点绿芽,土改工作队的红旗就插在了村部的土坯房上。红布旗子被风吹得哗啦啦响,老远就能听见工作队的人喊口号,声音亮得能穿透村西头的磨坊。
我那年才六岁,穿件洗得发白的粗布褂子,天天跟在奶奶屁股后头转。奶奶是村西头地主李万成家的帮工,不是长工,就是帮着李氏 —— 也就是李万家的媳妇,做些缝缝补补、烧火做饭的活计,一天给两个玉米面窝头当工钱。
李氏不是旁人嘴里那种尖酸刻薄的地主婆。我见过她穿着藏青色的布衫,袖口磨出了毛边,头发总是梳得整整齐齐,用一根银簪子绾着。她缠过脚,走路一摇一摆的,不像奶奶那样能大步流星地赶路。每次我跟着奶奶去上工,她总会从灶房的竹篮里摸出块烤得焦香的红薯,塞到我手里。
“慢点吃,别烫着嘴。” 她说话声音软,不像村里其他大嗓门的媳妇,“你奶奶这身子骨,跟着我受累了。”
奶奶总是摆手,用围裙擦着手:“李太太这话说的,谁家还没个难处。你给的工钱够实在,我这是该做的。”
那时候工作队已经开始动员村民斗地主了。村东头的张老财被拉到晒谷场批斗,他媳妇哭天抢地的,被几个妇女架着胳膊,头上的银钗子都被薅掉了。我躲在奶奶身后看,吓得攥紧了她的衣角。奶奶把我往怀里一揽,扭头就往李家走,嘴里念叨:“造孽哟,都是过日子的人。”
那天李氏的脸色特别白。她坐在堂屋的太师椅上,手里捏着个帕子,指节都泛了青。看见我们进来,她猛地站起来,差点碰倒了桌上的茶碗。
“他婶子,你来了。” 她的声音有点发颤,眼神往门外瞟了好几眼,“今天…… 今天你别烧火了,帮我把里屋那箱旧衣服收拾收拾。”
奶奶应了声,拉着我就进了里屋。那间屋子铺着青砖地,墙角放着个红木衣柜,上面摆着个铜制的镜匣。李氏跟进来,把门轻轻掩上,插销没插死,留了道缝。
“他婶子,” 她凑到奶奶跟前,声音压得极低,“工作队的人昨天来找过我了,说…… 说要清点家里的浮财。”
奶奶手里的包袱顿了顿:“该交的交,别跟他们犟着来。”
“我知道。” 李氏撩了撩额前的碎发,露出额角一道浅浅的疤,“可有些东西,是我娘留给我的念想,实在舍不得。” 她转身走到衣柜前,打开最下面的抽屉,从里面摸出个布包,层层打开,里面躺着一支金簪子。
那金簪子比李氏平时戴的银簪子细,簪头刻着小小的莲花纹,放在光底下看,泛着温润的光。我好奇地凑过去,奶奶一把把我拉到身后,瞪了我一眼:“别乱看。”
李氏却笑了笑,把金簪子拿起来,递到奶奶面前:“这簪子是空心的,不值啥大钱,就是我娘传下来的。我想着,工作队要是来搜,肯定保不住。你是个靠得住的,我想托付给你。”
奶奶连忙往后退:“李太太,这可不行。我一个穷婆子,藏着金簪子,要是被人知道了,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我知道委屈你了。” 李氏的眼圈红了,声音也带上了哭腔,“可我实在没旁人能信了。我那当家的被抓去劳改了,家里就我一个女人,那些佃户现在见了我,都绕着走。你跟着我做了三年活,我知道你的为人。”
她上前一步,把金簪子塞进奶奶手里,又用自己的帕子包好,按在奶奶的手心上。“别声张。” 她盯着奶奶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等风头过了,我要是还在,就来求你还我。要是我不在了…… 这簪子就当我谢你的情分。”
奶奶的手哆嗦着,帕子里面的金簪子硌得慌。她抬头看看李氏,又看看门外,风把堂屋的门吹得吱呀响,远处传来工作队喊口号的声音。
“你这是……” 奶奶还想说啥,李氏已经转过身,擦了擦眼睛,恢复了平时的样子。
“灶上的水该开了,你去添点柴吧。” 她走到门口,掀开帘子,“孩子要是饿了,灶房有馒头。”
那天下午,奶奶干活心不在焉的。烧火的时候差点把灶膛里的火星溅出来,缝衣服的时候扎破了手指。李氏看在眼里,没说啥,只是在奶奶临走的时候,多塞了两个窝头,还把我拉到身边,摸了摸我的头:“以后要是见不到我,别忘了李奶奶。”
我那时候不懂啥叫 “见不到”,只觉得她的手很软,比奶奶的手细腻,就是指关节有点凉。我点点头,把嘴里的糖块咽下去 —— 那是她刚给我的,用油纸包着,甜得齁人。
奶奶牵着我往家走,手里的帕子一直攥得紧紧的。路过村部的时候,工作队的人正在贴标语,红纸上的黑字特别扎眼。一个戴眼镜的年轻人拦住我们,问奶奶是哪家的,去干啥了。
“我是西头的王婆子,给李万家干活刚回来。” 奶奶的声音很稳,拉着我的手又紧了紧,“这是我孙子。”
年轻人打量了我们一眼,看见我手里拿着的窝头,又看了看奶奶补丁摞补丁的裤子,挥挥手让我们走了。走远了,我才听见奶奶长出了一口气,手心里全是汗。
回到家,爷爷正在院子里编筐。他是个木匠,手巧,就是腿脚不好,是年轻时给地主扛活摔的。看见我们回来,他放下手里的竹条:“今天咋回来这么晚?”
奶奶没说话,拉着爷爷进了里屋,把我也叫了进去,关上门。她从怀里掏出帕子,一层层打开,那支金簪子躺在里面,在昏暗的屋里闪着光。
爷爷的眼睛一下子就直了:“这是…… 哪来的?”
“李氏给的。” 奶奶把下午的事说了一遍,声音压得很低,“她说让我帮她藏着,等风头过了再要。”
爷爷皱着眉头,拿起金簪子看了看:“空心的?” 他用手指捏了捏簪头,“这里面好像有东西。”
奶奶也愣了:“她没说啊。”
爷爷把金簪子凑到灯底下,眯着眼睛看了半天:“这簪头能打开。” 他用指甲抠了抠莲花纹的地方,果然,簪头轻轻动了一下,露出个极小的缝隙。
“别打开。” 奶奶连忙按住他的手,“这是人家的东西,咱不能动。要是里面有啥要紧的,咱动了就说不清楚了。”
爷爷想了想,点点头:“你说得对。那这东西藏哪儿?要是被工作队搜着,咱全家都得遭殃。”
里屋就那么大点地方,床底下、柜子里都不安全。奶奶转悠了半天,最后看向了灶膛。“藏在灶膛最里面的砖缝里,谁也想不到。” 她说着,就去拿火钳。
爷爷连忙拦住她:“灶膛里全是灰,别把簪子弄脏了。” 他找了块油布,把金簪子包好,又找了个小陶罐,把簪子放进去,封好口。“这样就不怕脏了。”
那天晚上,奶奶睡得很不安稳,翻来覆去的。我躺在她身边,听见她跟爷爷说:“李氏也是个苦命人。她男人李万家看着凶,其实心不坏,当年闹饥荒,还开仓放了不少粮食。现在被抓去劳改,家里就剩她一个,也怪可怜的。”
爷爷叹了口气:“这年头,谁都不容易。咱帮她藏着,也是积德。就是这事儿,千万不能让外人知道,连隔壁的二柱子都不能说。”
我迷迷糊糊地听着,手里还攥着李氏给我的糖纸,那上面的甜味好像还没散。我想着李氏软乎乎的手,想着她给我的烤红薯,觉得她不是坏人。那支金簪子,应该也不是啥坏东西。
第二天早上,我醒的时候,奶奶已经起来了。她正在灶房做饭,灶膛里的火很旺,陶罐就藏在最里面的砖缝里,外面盖着厚厚的草木灰。她看见我醒了,走过来摸了摸我的头:“昨天的事,跟谁都不能说,知道不?”
我用力点点头:“知道,跟二柱子也不说。”
奶奶笑了,给我盛了碗稀粥:“快吃,吃完跟爷爷去山上捡柴。”
我捧着碗喝粥,看着奶奶的背影。她的粗布褂子后背已经磨薄了,头发里也有了不少白丝。那时候我还不知道,这支金簪子,会把我们家和李氏的命运,紧紧地绑在一起,一绑就是几十年。
02
工作队在村里住下的第三天,就开始清查地主的浮财。村东头的张老财家被翻了个底朝天,红木家具被抬走了,银镯子、金戒指搜出来一大堆,堆在村部的院子里,像座小山。
那天我和爷爷在山上捡柴,远远就看见村里浓烟滚滚,还听见女人的哭声。爷爷皱着眉头,往村里望了望:“怕是又在烧地主家的东西了。”
我攥着手里的柴刀,心里有点慌:“奶奶会不会有事?”
“你奶奶机灵,不会有事的。” 爷爷拍了拍我的肩膀,“咱赶紧捡点柴就回去。”
可柴还没捡够半捆,就听见有人喊爷爷的名字。是村支书王大叔,他跑得满头大汗,看见我们就喊:“老王家的,快回去!工作队去你家了!”
爷爷手里的柴刀 “哐当” 一声掉在地上,拉着我就往山下跑。我跑得气喘吁吁,心里像揣了只兔子,砰砰直跳。我知道,他们肯定是冲着那支金簪子来的。
回到家的时候,院子里已经站了好几个人。带头的是工作队的刘队长,三十多岁的样子,脸膛黝黑,眼神很利。奶奶站在屋门口,手里攥着围裙,脸色发白,但腰板挺得很直。
“王婆子,有人举报你藏了地主李万家的浮财,是真的吗?” 刘队长的声音很大,震得院子里的鸡都乱飞。
奶奶摇摇头:“没有的事,刘队长。我就是个帮工,每天干完活就回家,哪能藏人家的东西?”
“没人说你藏了大件,” 旁边一个戴眼镜的年轻人开口了,就是上次拦我们的那个,“有人看见李万家的媳妇给了你个布包,里面说不定是金银首饰。”
奶奶的脸一下子红了,不是羞的,是气的:“我跟李氏相处三年,她偶尔给我点吃的是真的,但金银首饰,我连见都没见过!”
“空口无凭,” 刘队长往前一步,“我们要搜查。”
爷爷连忙上前,拱了拱手:“刘队长,我们家就这三间土坯房,家徒四壁的,哪能藏东西?您要是不信,就搜,但别损坏东西,这些家当都是我们一口一口攒出来的。”
刘队长没说话,挥了挥手,两个队员就进了屋。他们翻箱倒柜,床底下的破棉絮被翻了出来,柜子里的衣服扔了一地,连爷爷用来装工具的木箱都被打开了,里面的刨子、凿子散落一地。
我躲在奶奶身后,看着他们乱翻,心里急得要命。灶膛里的陶罐还在,要是他们搜到灶房,肯定会发现的。
果然,一个队员走到了灶房门口,探头往里看。奶奶突然喊了一声:“灶房里有火,小心烫着!我刚烧完水,灶膛还热着呢。”
那个队员愣了一下,回头看了看刘队长。刘队长皱了皱眉:“看看也行。”
奶奶连忙跟进去,拿起旁边的火钳:“我来帮您扒,里面全是灰。” 她一边说,一边用火钳扒拉着灶膛里的草木灰,故意把灰扬得很高,呛得那个队员直咳嗽。
“里面除了灰就是砖,啥也没有。” 奶奶扒拉了半天,指着灶膛底,“您看,都是土坯砖,藏不了东西。”
那个队员被灰呛得不行,摆了摆手:“行了行了,我知道了。” 转身就走了。
我看见奶奶的后背都湿透了,手还在微微发抖。
队员们搜了半天,啥也没搜到。刘队长的脸色很难看,盯着奶奶看了半天:“王婆子,我警告你,要是真藏了东西,赶紧交出来,主动交出来和被搜出来,性质可不一样。”
“我真没藏。” 奶奶的声音很坚定,“刘队长要是不信,可以天天来搜。”
这时候,王大叔凑上前,对刘队长说:“刘队长,老王家的为人我知道,她男人是个木匠,老实本分,她自己也是勤勤恳恳的,不会藏地主的东西。说不定是有人看错了,或者故意造谣。”
刘队长想了想,又看了看我们家的破房子,最后哼了一声:“行了,我们走。但你们记住,要是有线索,赶紧报告,别跟着地主分子一条道走到黑。”
工作队的人走了以后,奶奶一下子就瘫坐在地上,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流。爷爷连忙扶她起来:“没事了,没事了,他们没搜到。”
“吓死我了,” 奶奶攥着爷爷的手,“我以为今天要完了。”
我跑过去,抱住奶奶的腿:“奶奶,他们不会再来了吧?”
奶奶摸了摸我的头,擦干眼泪:“不好说。以后你要是在外面听见有人说咱家的闲话,别跟他们吵,赶紧回家告诉我。”
那天下午,奶奶没去李氏家上工。她把灶膛里的陶罐取了出来,打开油布,金簪子还好好的。爷爷拿着金簪子,又看了看那个小缝隙:“这里面到底是啥?要是不重要,咱不如给她送回去,省得担惊受怕。”
“送回去?” 奶奶摇摇头,“现在送回去,不是把她往火坑里推吗?工作队正盯着她呢,这时候送金簪子回去,不等于说她藏东西了?”
“那咋办?” 爷爷叹了口气,“总不能一直藏在咱家吧?”
奶奶没说话,拿着金簪子在手里摩挲着。过了半天,她突然说:“我去趟李万家,看看她咋样了。”
“不行!” 爷爷连忙拦住她,“现在去她家,不是自投罗网吗?工作队肯定有人盯着她。”
“我不去她家,” 奶奶说,“我去村西头的磨坊,她有时候会去那儿磨面。我远远地看看她,要是她没事,我就放心了。”
爷爷拗不过她,只好让她去了。临走的时候,爷爷给她找了件更破的衣服,让她把脸抹脏点,别被人认出来。
奶奶走了以后,我和爷爷坐在院子里,谁都没说话。院子里的鸡在啄食,远处传来工作队喊口号的声音,听得人心里发慌。
过了差不多一个时辰,奶奶回来了。她的脸色很难看,一进门就坐在门槛上,半天没说话。
“咋了?” 爷爷连忙问。
“李氏被斗了。” 奶奶的声音有点沙哑,“我在磨坊后面看见的,她被几个妇女拉着,头发都散了,脸上还有巴掌印。她们骂她是吸血鬼,要她交出所有的钱。”
我心里一紧,想起李氏软乎乎的手,想起她给我的烤红薯,鼻子一下子就酸了。
“她啥也没说,” 奶奶接着说,“就跪在地上哭,说家里真的没啥钱了,粮食都交上去了。可那些人不信,还踹她的腿。她那缠过的脚,哪禁得住踹啊……”
奶奶说着,眼泪又流了下来。“我看着她被人拉走,心里真不是滋味。她男人被抓了,她一个女人家,咋扛得住这些?”
爷爷叹了口气,没说话,拿起旁边的竹条,用力地编着筐,竹条被他捏得变了形。
那天晚上,奶奶把金簪子又重新包好,放回了陶罐里,藏回了灶膛的砖缝里。她对着陶罐,小声说:“李氏啊李氏,你可千万别出事,这簪子我一定给你好好藏着。”
我躺在床上,听见奶奶的声音,又想起白天她描述的场景,眼泪悄悄地流了下来。我摸了摸枕头底下,那里放着李氏给我的糖纸,我一直没舍得扔。我心里盼着,风头赶紧过去,李氏能早点来把金簪子取走,这样我们家就不用担惊受怕了,李氏也能好过一点。
可我没想到,这风头,一等就是大半年。而那支金簪子里面的秘密,也在半年后,以一种我从来没想过的方式,揭开了。
03
入夏以后,村里的气氛稍微缓和了一些。工作队搜浮财的劲头过去了,开始组织村民分田地。爷爷因为腿脚不好,分了块离村近的平地,奶奶天天去地里干活,比以前更忙了。
李氏家的田地被分了,房子也被没收了一半,她搬到了后院的小偏房里住。她不再穿藏青色的布衫了,改穿一件打满补丁的粗布衣服,头发也不怎么梳了,乱糟糟的。她不能再雇帮工了,奶奶就偶尔偷偷给她送点粮食过去,都是趁早上天没亮的时候,送到她家门口的柴堆旁,放下就走,不敢跟她见面。
有一次,我跟着奶奶去送粮食。天还黑着,只有星星在天上闪。奶奶把装着玉米饼的布包放在柴堆上,刚要转身,就听见门 “吱呀” 一声开了。
“他婶子?” 是李氏的声音,很轻。
奶奶吓了一跳,拉着我就往暗处躲。“你别出来!” 奶奶压低声音,“让人看见不好。”
李氏没出来,就站在门后,声音有点哽咽:“我知道是你。这些日子,多亏了你。那金簪子…… 你还帮我藏着吗?”
“藏着呢,好好的。” 奶奶说,“你别担心,等风头彻底过了,我就给你送过去。”
“谢谢你。” 李氏的声音里带着哭腔,“那簪子…… 你要是实在觉得危险,就扔了吧,别因为它连累你全家。”
“说啥胡话呢。” 奶奶皱了皱眉,“我既然答应你了,就肯定帮你藏好。你好好活着,比啥都强。”
说完,奶奶拉着我就往家跑。跑远了,我回头看了一眼,李氏还站在门后,身影在月光下显得特别孤单。
那天早上,奶奶没去地里干活,在家做了点稀粥。她看着我喝粥,突然说:“以后你要是再看见李奶奶,就当不认识她,知道不?”
“为啥?” 我不解地问。
“因为现在还有人盯着她。” 奶奶摸了摸我的头,“要是让人家知道你跟她亲近,对你不好。”
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我知道奶奶是为我好,但我心里还是有点难过。李氏明明是个好人,为啥大家都要对她那么坏呢?
入秋的时候,村里出了件大事。张老财的媳妇跑了,还带走了工作队没搜走的一锭银子。刘队长气得不行,在村里挨家挨户地查,说是要找出帮她逃跑的人。
气氛一下子又紧张起来。奶奶每天回家都要先看看院子周围有没有陌生人,晚上睡觉都不敢睡太沉。爷爷更是把那支金簪子从灶膛里取了出来,藏到了房梁上的一个破篮子里。
“灶膛还是不安全,” 爷爷说,“要是有人来烧火,说不定就发现了。房梁上没人会注意。”
那天晚上,我起夜上厕所,听见爷爷和奶奶在屋里说话。
“你说,张老财的媳妇会不会跑到外地去了?” 奶奶的声音很轻。
“不好说。” 爷爷叹了口气,“这年头,跑出去也不一定有活路。倒是李氏,她最近咋样了?我听王大叔说,她病了,躺在床上起不来。”
“我知道。” 奶奶的声音有点低落,“我昨天早上给她送粮食,看见她家门口的柴堆都空了,估计是没力气砍柴了。”
“要不,我去看看她?” 爷爷说,“我是个男人,他们不会太怀疑。我给她送点柴过去。”
“不行。” 奶奶连忙反对,“你腿脚不好,走路慢,要是被人看见,更说不清楚。我去吧,还是早上天没亮的时候去。”
第二天早上,奶奶不仅带了粮食,还带了一捆柴,都是爷爷前几天刚劈好的。她走的时候,天还没亮,我站在门口送她,看见她的身影消失在晨雾里,心里有点担心。
奶奶回来的时候,脸色很不好,眼睛红红的。她把我拉进屋里,关上门,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 —— 还是那个帕子包着的金簪子。
“李氏快不行了。” 奶奶的声音有点发抖,“她躺在床上,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我进去的时候,她拉着我的手,把这个给我了。”
我愣了:“她不是让你帮她藏着吗?咋又给你了?”
“她知道自己不行了。” 奶奶的眼泪流了下来,“她说,这簪子里面有个纸条,是她男人写的,说当年他救过一个八路军的干部,那个干部给了他一张欠条,说以后要是有难处,就拿着欠条去找他。她把欠条折成小块,塞在金簪子里面了。”
爷爷一下子站了起来:“欠条?那可是要紧东西!她咋不早说?”
“她也是没办法。” 奶奶说,“她男人被抓的时候,让她把欠条藏好,说不到万不得已,不能拿出来。她怕被工作队搜走,就塞在了金簪子里面,托付给我。现在她快不行了,才把这事告诉我,让我要是以后有机会,就拿着欠条去找那个干部,求他帮帮她的儿子。”
“她还有个儿子?” 我好奇地问。
“嗯,” 奶奶点点头,“她儿子当年去当兵了,一直没回来,不知道是死是活。她最大的心愿,就是能找到儿子,让他知道家里的事。”
爷爷拿起金簪子,小心翼翼地把簪头打开。里面果然有个小小的纸团,是用棉纸包着的。爷爷把纸团取出来,展开,里面是一张泛黄的纸条,上面的字迹有点模糊,但能看清大概的意思。
纸条是 1943 年写的,落款是 “八路军某部指导员赵建国”,内容是说李万家在一次战斗中救了他的命,他欠李万家一条命,以后李万家要是有任何难处,他都会尽力帮忙,下面还有他的籍贯和一个模糊的地址。
“赵建国……” 爷爷皱着眉头想了半天,“我好像听人说过这个名字,好像是个大官。”
“不管是不是大官,这都是李氏的念想。” 奶奶把纸条重新包好,塞回金簪子里面,“她让我帮她收好,要是以后能找到她儿子,就把这个交给她儿子。要是找不到,就把这个烧了,别让外人知道。”
那天下午,李氏就没了。是王大叔来告诉我们的,说她是病死的,走的时候很安详。村里没人愿意帮她料理后事,最后还是王大叔找了几个胆大的村民,把她埋在了村西头的乱葬岗上,连块墓碑都没有。
奶奶听到消息的时候,正在地里摘棉花。她手里的棉花掉在地上,人一下子就坐在了地里,眼泪无声地流了下来。我跑过去扶她,看见她的手都在发抖。
“她才四十多岁啊……” 奶奶哽咽着说,“就这么走了,连个送终的人都没有。”
爷爷叹了口气,没说话,默默地帮奶奶把地上的棉花捡起来。
李氏下葬的那天,奶奶没去。她在家做了点白面馒头,这是我们家过年才舍得吃的东西。她把馒头放在一个碗里,端到院子里,朝着村西头的方向,磕了三个头。
“李氏,你放心去吧。” 奶奶的声音很轻,“你的心愿,我记在心里了。那金簪子,我会好好藏着,要是能找到你儿子,我一定亲手交给她。”
那天晚上,奶奶把金簪子藏到了更隐蔽的地方 —— 她把床底下的一块砖挖了出来,把金簪子放在里面,再把砖填回去,上面铺上稻草。这样一来,除非把床挪开,否则谁也找不到。
从那以后,那支金簪子就一直在我们家藏着。爷爷有时候会拿出来看看,摸着上面的莲花纹,叹气说:“不知道她儿子还在不在人世,要是不在了,这簪子就真成了念想了。”
我那时候已经懂事了,知道这支金簪子承载着李氏的希望,也承载着奶奶的承诺。我常常想,李氏的儿子会不会回来?他要是回来了,我们能不能找到他?
日子一天天过去,土改的风头彻底过了,工作队也离开了村子。村里的日子慢慢恢复了平静,大家开始忙着种地、过日子,很少有人再提起当年的地主分子了。
爷爷的腿脚越来越不好,不能再做木匠活了,只能在家编筐。奶奶还是天天去地里干活,脸上的皱纹越来越多,头发也全白了。我慢慢长大了,开始上学,后来又去了县里的中学。
那支金簪子,就像被遗忘了一样,藏在床底下的砖缝里。直到我十八岁那年,爷爷病重,才又提起它。
04
1963 年的冬天特别冷,雪下得很大,把村里的路都封了。爷爷躺在床上,已经不能下床了。他的肺不好,一到冬天就喘得厉害,这年冬天尤其严重。
那天我放学回家,看见奶奶坐在爷爷的床边,眼圈红红的。爷爷看见我,招了招手,让我走到他跟前。
“娃,” 爷爷的声音很虚弱,“你奶奶床底下的砖缝里,藏着个东西,你知道不?”
我点点头:“知道,是李奶奶的金簪子。”
爷爷笑了笑,伸手摸了摸我的头:“好孩子,还记得。那支金簪子,你要好好帮你奶奶藏着。等以后有机会,一定要找到李氏的儿子,把金簪子交给她。这是你奶奶的承诺,也是咱老王家的本分。”
“我知道了,爷爷。” 我握住爷爷的手,他的手很凉。
“还有,” 爷爷咳嗽了两声,“那金簪子里面的纸条,是要紧东西,千万别弄丢了。要是找不到她儿子,就把纸条和金簪子一起烧了,别让外人知道。这世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我用力点点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爷爷去世的那天,雪还在下。村里的人都来帮忙,王大叔也来了,他看着爷爷的遗体,叹了口气:“老伙计,你这一辈子,太实在了。”
奶奶没哭,只是默默地给爷爷擦脸、换衣服。我知道,她心里比谁都难受。晚上,等所有人都走了,奶奶才坐在爷爷的床边,哭了很久。
“你放心去吧,” 奶奶对着爷爷的遗像说,“你的话,我都记着。那金簪子,我会好好藏着,一定帮李氏找到她儿子。”
爷爷走后,奶奶变得更沉默了。她还是天天去地里干活,只是回来的时候,总是会坐在院子里,朝着村西头的方向望很久。那里是李氏埋着的地方,现在已经长满了草。
我中学毕业以后,没再上学,回村里当了民办老师。每天早上,我背着书包去学校,晚上回来帮奶奶干活。闲暇的时候,奶奶就会跟我说起李氏的事,说起她当年给我的烤红薯,说起她软乎乎的手,说起她被斗的时候的样子。
“李氏是个好人,” 奶奶总是说,“她男人也不是坏人,当年闹饥荒,他开仓放粮,救了不少人。就是命不好,生在了地主家。”
我问奶奶:“我们要不要去找找李奶奶的儿子?”
奶奶摇摇头:“咋找?就知道他当年去当兵了,连个名字都不知道,地址也模糊。再说,现在这形势,要是让人知道咱跟地主的儿子有牵连,又要惹麻烦。”
我知道奶奶说得对。那时候正是特殊时期,到处都在搞运动,一点小事都可能被无限放大。我们家要是敢去找地主的儿子,说不定会被当成 “反革命”。
就这样,又过了十几年。我结婚了,媳妇是邻村的,人很贤惠。奶奶跟我们一起住,帮我们带孩子。她的身体越来越差,走路都需要拄拐杖了,但她还是会经常提起李氏,提起那支金簪子。
有一次,我儿子问奶奶:“太奶奶,金簪子是什么样子的?”
奶奶笑了,从床底下把金簪子取了出来。那支金簪子已经有些氧化了,不再像以前那么亮,但上面的莲花纹还是很清晰。奶奶把金簪子递给我儿子,手把手地教他怎么打开簪头。
“这里面有个纸条,” 奶奶说,“是一个奶奶的念想。等你长大了,要帮太奶奶找到她的儿子,把金簪子和纸条交给她。”
我儿子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把金簪子还给奶奶:“太奶奶,我一定帮你找。”
奶奶笑得很开心,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了。
1978 年,改革开放的春风吹到了我们村。村里的日子越来越好,以前的很多事情也开始被重新看待。王大叔的儿子当了村主任,他跟我说:“现在政策好了,不像以前那么死板了。要是想找个人,说不定能有办法。”
我心里一动,想起了奶奶的心愿,想起了爷爷的嘱托。我跟媳妇商量,要不要试着找找李氏的儿子。
媳妇很支持我:“娘的心愿,咱得帮她了。再说,这也是积德行善的事。”
我去找奶奶,跟她说了我的想法。奶奶听了,眼睛一下子就亮了,抓住我的手:“真的能找到吗?”
“不一定,但可以试试。” 我说,“我们可以先去县民政局问问,当年参军的人,说不定有记录。”
奶奶点点头,从床底下取出金簪子,把里面的纸条取了出来。这么多年过去了,纸条已经变得很脆,上面的字迹也更模糊了。我小心翼翼地把纸条展开,看清了上面的内容。
纸条上写着:“今欠李万家救命之恩,日后若有难处,赵建国必当涌泉相报。籍贯:河北保定,地址:保定市 XX 街(字迹模糊)。1943 年 5 月。”
除了赵建国的名字和籍贯,地址只看清了 “保定市” 三个字,后面的都模糊不清了。李氏的儿子叫啥,还是不知道。
“只有这些信息,咋找啊?” 奶奶有点失望。
“别急,” 我说,“我们先去县民政局,查一下 1943 年前后参军的保定籍战士,说不定能有线索。另外,赵建国这个名字,要是他真的是大官,说不定能在报纸上或者政府文件里找到。”
第二天,我就带着纸条去了县民政局。民政局的同志很热情,帮我查了很多档案,但查了一整天,都没找到有用的线索。1943 年参军的人太多了,保定籍的也不少,没有名字,根本没法查。
我有点灰心,回到家跟奶奶说了情况。奶奶没说话,只是拿着纸条,看了很久。
“要不,我们去保定看看?” 奶奶突然说,“虽然地址模糊,但去碰碰运气也好。”
我想了想,觉得奶奶说得对。与其在家等着,不如出去找找。我跟学校请了假,带着奶奶,坐上了去保定的火车。
这是奶奶第一次坐火车,她很兴奋,趴在窗户边,看着外面的风景飞速后退。“这火车真快,” 奶奶说,“要是当年有这火车,李氏的儿子说不定早就回来了。”
我握住奶奶的手:“娘,我们一定能找到他。”
到了保定,我们先去了当地的民政局,还是没查到线索。后来,我们又去了档案馆,查了很多旧报纸和政府文件,还是没找到叫赵建国的保定籍干部。
就这样,我们在保定待了一个星期,钱花得差不多了,还是一点线索都没有。奶奶的身体也有点吃不消了,天天咳嗽。
“要不,我们回去吧?” 奶奶跟我说,“可能是我命不好,没福气帮李氏完成心愿。”
我看着奶奶失望的样子,心里很不好受。我不甘心,又带着奶奶去了当地的老干部局。那里的同志听了我们的故事,很感动,答应帮我们留意。
临走的时候,老干部局的张局长给了我一张名片:“你别灰心,赵建国这个名字,我好像有点印象。我帮你问问其他老同志,要是有消息,我马上给你打电话。”
我接过名片,连声道谢。
回到村里,奶奶好像一下子老了很多。她不再像以前那样经常提起李氏了,只是偶尔会拿出金簪子,默默地看很久。
我心里也很着急,每天都盼着保定的电话。可一个月过去了,一点消息都没有。我以为这件事就这么不了了之了,没想到,三个月后,张局长的电话打来了。
05
那天我正在给学生上课,村主任跑来找我,说有我的长途电话,从保定打来的。我心里一动,连忙跟学生们交代了几句,跟着村主任往村部跑。
电话是张局长打来的,他的声音很激动:“小王,找到线索了!我问了几个老战友,他们说当年确实有个叫赵建国的指导员,保定人,1943 年在冀中根据地打游击,受过伤,是被一个地主救的。”
我握着电话的手都在发抖:“张局长,那您知道他现在在哪儿吗?李氏的儿子找到了吗?”
“赵建国现在在省里工作,是省政协的副主席。” 张局长说,“我已经跟他联系过了,把你的情况跟他说了。他很激动,说当年救他的地主叫李万家,他一直想报答,可后来因为工作忙,加上战乱,就失去了联系。他还说,李万家有个儿子叫李建军,当年也参军了,后来在抗美援朝的时候牺牲了,追认为烈士。”
我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牺牲了?那李氏到死都不知道她儿子已经……”
“是啊,” 张局长叹了口气,“赵建国说,他也是后来才知道李建军牺牲的消息,想去告诉李万家夫妇,可那时候土改开始了,李万家被抓了,他也没法公开去找,只能暗地里打听。后来听说李万家死在劳改农场了,李氏也病死了,他一直很愧疚。”
我挂了电话,心里五味杂陈。李氏到死都盼着儿子回来,可她不知道,她的儿子早就为国家捐躯了,成了烈士。而她藏在金簪子里的希望,也成了泡影。
回到家,我把事情跟奶奶说了。奶奶手里的针线掉在了地上,她愣了半天,才缓缓地说:“牺牲了…… 也好,总比下落不明强。他是个英雄,李氏要是知道了,也该瞑目了。”
“赵局长说,他想见见我们,想听听李氏当年的情况,也想感谢我们帮他保存了那张欠条。” 我说,“他还说,要给我们一笔钱,作为感谢。”
“钱就算了,” 奶奶摇摇头,“我们帮李氏,不是为了钱。既然他想见我们,我们就去见见他,把李氏的事跟他说说,也把金簪子和纸条给他。这本来就是他的东西。”
过了几天,赵建国派车来接我们去省里。这是我第一次去省城,高楼大厦看得我眼花缭乱。奶奶更是紧张,一路上都在整理衣服,生怕自己穿得太破,给人家丢脸。
见到赵建国的时候,他正在办公室里等着我们。他已经六十多岁了,头发花白,但精神很好,穿着一身笔挺的中山装。看见我们进来,他连忙站起来,快步走到我们面前,握住了奶奶的手。
“老嫂子,谢谢你。” 赵建国的声音有点哽咽,“这么多年,辛苦你了。”
奶奶的眼睛也红了:“赵局长,您别这么说。李氏是个好人,我帮她是应该的。”
我们坐在沙发上,奶奶跟他说起了李氏当年的情况,说起了她被斗的时候的样子,说起了她临死前的嘱托。赵建国听得很认真,眼泪不停地往下流。
“都是我的错,” 赵建国叹了口气,“当年我受了伤,是李万家冒着生命危险把我藏在他家的地窖里,给我治伤。他知道我是八路军,不仅没揭发我,还天天给我送吃的。我临走的时候,给他写了那张欠条,说以后一定报答他。可没想到,后来会发生那么多事。”
他擦了擦眼泪:“土改的时候,我已经在部队里当干部了。我知道李万家被抓了,想去救他,可那时候的政策不允许,我要是公开为地主说话,会被当成反革命。我只能暗地里托人照顾他,可没想到他还是死在了劳改农场。”
“李氏也是个苦命人,” 奶奶说,“她到死都盼着儿子回来,不知道儿子已经成了烈士。”
赵建国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照片,递给我们:“这是李建军的照片,他牺牲的时候,才二十三岁。他是个好战士,在战场上立过三等功。”
照片上的年轻人穿着军装,笑容很灿烂。我看着照片,又想起了李氏孤单的身影,心里很难过。
“这张照片,您能给我吗?” 奶奶问,“我想烧给李氏,让她看看她的儿子。”
赵建国点点头:“您拿去吧。以后每年清明节,我都会去给李万家夫妇扫墓,也会去给建军扫墓。”
然后,奶奶从怀里掏出金簪子和纸条,递给赵建国:“这是您当年写的欠条,还有李氏的金簪子,现在还给您。”
赵建国接过金簪子和纸条,仔细地看着,眼泪又流了下来。“这支金簪子,我记得。当年我在李万家养伤的时候,李氏就戴着它。没想到,它还在。”
他把金簪子和纸条小心翼翼地收起来,然后从抽屉里拿出一个信封,递给奶奶:“老嫂子,这是我的一点心意,您拿着,给孩子买点东西。”
奶奶连忙推回去:“赵局长,这钱我不能要。我帮李氏,不是为了钱。您要是真有心,就多照顾照顾村里的老百姓,他们都不容易。”
赵建国愣了一下,然后点点头:“好,老嫂子,我听您的。我会跟当地政府打招呼,让他们多关心村里的发展,帮老百姓多做点实事。”
临走的时候,赵建国把我们送到楼下,紧紧地握住我的手:“小王,谢谢你和你奶奶。你们是好人,是重情重义的人。以后有什么困难,随时来找我。”
回到村里,奶奶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带着李建军的照片和那支金簪子,去了村西头的乱葬岗。那里已经长满了杂草,我们找了很久,才找到当年王大叔说的李氏埋着的地方。
奶奶把照片和金簪子放在地上,点了三炷香,又烧了些纸钱。
“李氏,” 奶奶的声音很轻,“我来看你了。你的儿子找到了,他是个英雄,在抗美援朝的时候牺牲了,是烈士。这是他的照片,你看看。”
“赵建国也找到了,他现在是大官了,他没忘你的恩情,说以后会经常来给你扫墓。”
“这金簪子,本来是你的念想,现在也该物归原主了。我把它烧给你,你在那边,拿着它,去找你的儿子和男人吧。”
风吹过乱葬岗,草叶沙沙作响,像是李氏在回应。奶奶站在那里,哭了很久。我看着奶奶的背影,又看了看地上的照片和金簪子,心里突然觉得很踏实。
虽然李氏到死都没等到儿子回来,但她的心愿,我们帮她完成了。那支空心金簪子,藏了几十年的秘密,终于大白于天下。它不仅承载着李氏的希望,也承载着奶奶的承诺,承载着人与人之间最真挚的情分。
后来,赵建国果然兑现了他的承诺。他跟当地政府打了招呼,村里修了公路,建了学校,还办了几个加工厂。村民们的日子越过越好,大家都说是托了李氏的福。
奶奶去世的时候,已经九十多岁了。她走的时候很安详,临走前,她拉着我的手,说:“娃,我对得起李氏了,也对得起你爷爷了。那支金簪子的事,了了。”
现在,那支金簪子虽然已经被烧了,但它在我心里,永远是亮着的。它让我明白,不管时代怎么变,人与人之间的情分,永远是最珍贵的。
那支空心金簪子,藏着的不是金银,是比金银更贵重的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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