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腊月二十三,北方过小年,我刚给女儿乐乐洗完澡,她香喷喷地钻进被窝里,我正准备享受一天中难得的清静。
电话是婆婆打来的。
腊月二十三,北方过小年,我刚给女儿乐乐洗完澡,她香喷喷地钻进被窝里,我正准备享受一天中难得的清静。
手机屏幕亮起,“老家妈”三个字跳动着,像三只黑色的乌鸦。
我深吸一口气,接了。
“喂,妈。”
“哎,小林啊,吃了吗?”婆婆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热情。
“吃了吃了,您呢?”我应付着,眼睛瞟着乐乐,她正在床上抱着个兔子玩偶,自己跟自己演戏。
“我们也刚吃。跟你说个事儿啊,你大哥一家今年去你那儿过年。”
不是商量,是通知。
我心头那根弦,嗡地一声就绷紧了。
“啊?今年过来?”
“是啊,你大哥在镇上那个活儿,年底结不了钱,老板跑了。你大嫂天天在家骂,孩子也马上放假了,家里待着也是生气,我就让他们去你那儿散散心,大城市,过年也热闹。”
我脑子里瞬间浮现出大伯哥陈强的家。
他和老婆,带着三个孩子,一个上初中,两个上小学。
六口人。
我这套房子,建筑面积一百二十平,三室两厅。
我和老公陈阳一间,乐乐一间,还有一间是书房,兼做客房,里面只有一张一米五的床。
六口人,怎么住?打地铺吗?
我的太阳穴开始突突地跳。
“妈,他们……六口人都来啊?我这……我这住不开啊。”我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只是为难,而不是抗拒。
“哎呀,怎么住不开?你跟陈阳的床不是大着吗?让你大嫂带着小孙女跟你睡,让你大哥带着俩小子跟陈阳睡书房,挤一挤不就行了?都是一家人,还分那么清干啥?”
我差点把手机捏碎。
让我跟大嫂和一个半大不小的孩子睡一张床?
我一个每天需要绝对安静才能入睡的人,去跟一个睡觉打呼噜、孩子可能还磨牙的组合共处一室?
这是过年,还是渡劫?
“妈,这样不方便吧,我……”
“有什么不方便的?亲戚亲戚,越走越亲!就这么定了啊,他们二十七的火车,二十八早上到。你跟陈阳记得去接站。挂了啊,我搓麻将去。”
“嘟嘟嘟……”
我举着手机,愣在原地,感觉一股凉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陈阳正好推门进来,看我脸色不对,关切地问:“怎么了?谁的电话?”
我把手机递给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看了一眼通话记录,表情瞬间变得有些尴尬和心虚。
“我妈?”
我点点头,坐到床边,感觉浑身脱力。
“她……说什么了?”他试探着问。
“你大哥一家六口,二十八号到,来我们家,过年。”我一字一顿地说,每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陈阳的脸垮了下来。
他搓着手,在我身边坐下,没敢靠我太近。
“哎,这……怎么没提前说一声啊。”他喃喃自语,像是在说给我听,又像是在为他妈开脱。
“是啊,惊喜嘛。”我冷笑一声。
“老婆,你别生气。他们……估计也是在老家待得不顺心。”
“不顺心就可以来我们家了?我们这是什么?避难所?还是免费疗养院?”我的火气“噌”地一下就上来了。
“也不是……就是……那毕竟是我哥。”
“你哥?你哥上次来是什么时候?三年前,一个人来的,住了半个月,每天除了吃就是躺沙发上刷短视频,走的时候说手头紧,从你这拿走五千。还了吗?”
陈阳的头埋得更低了,“那不是……他确实困难嘛。”
“困难?困难就可以心安理得地麻烦别人?还有你大嫂,上次妈过生日,她来住了一星期,把我刚买的神仙水当爽肤水,半瓶就那么让她给拍脸上了!走的时候还把我衣柜里一件没摘吊牌的大衣给‘借’走了,说穿穿就还,还了吗?”
这些事,我本来不想提,提一次就糟心一次。
但现在,我必须让他清醒地认识到,他这一家子亲戚,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
陈阳不说话了,他知道这些都是事实。
我看着他这副样子,又心软了。
他是典型的“三明治男人”,一边是原生家庭的“亲情绑架”,一边是我和乐乐的小家。他总想两边都顾全,结果就是两边都受气。
“陈阳,这次不一样。这次是六口人,三个孩子!你知道三个半大不小的孩子凑在一起是什么概念吗?是拆家!是灾难!”
“我知道我知道,”他赶紧搂住我的肩膀,“老婆,我保证,这次我跟他们说好,让他们注意点。就……就过个年,十来天,忍一忍就过去了,好不好?”
“忍?”我看着他,“我为什么要忍?这是我的家!我辛辛苦苦,跟你一起还房贷,一个马桶堵了都自己学着通,一颗螺丝松了都自己拧紧,我把它打理得一尘不染,是为了让别人来糟蹋的吗?”
我的声音开始发抖。
这套房子,是我和陈阳结婚第五年才买的。
首付掏空了我们俩所有的积蓄,还借了点我爸妈的。
装修的时候,我挺着五个月的肚子,天天跑建材市场,跟工头吵架,为了一块瓷砖的色差都能纠结一晚上。
这里的每一寸,都浸透着我的心血。
它不是一个冰冷的建筑,它是我安全感的来源,是我和女儿的城堡。
陈阳紧紧抱着我,叹了口气:“我知道,我都知道。小林,委屈你了。但是……我妈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她决定的事,我要是敢说个不字,她能立刻坐车杀过来,躺咱家门口哭。”
我闭上眼睛,脑海里已经有画面了。
是啊,我那婆婆,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本事,炉火纯青。
“那怎么办?就这么让他们来?”
“我……我多叮嘱他们。我让我哥管好孩子,让我嫂子别乱动东西。钱,我来出,你别管,行吗?就当……就当我求你了。”
他声音里带着哀求。
我看着他疲惫的脸,看着他眼里的红血丝。
他是做技术的,年底项目冲刺,天天加班到半夜。
我再跟他闹,又能怎么样呢?他夹在中间,比我还难受。
最终,我还是妥协了。
“十天。”我说,“最多十天。过了初七,必须走。”
“行!行!我跟他们说!”陈阳如蒙大赦,连连点头。
那一晚,我失眠了。
听着身边陈阳和女儿乐乐均匀的呼吸声,我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
黑暗中,我仿佛已经看到了我心爱的家,是如何一步步沦为人来人往、乌烟瘴气的招待所。
二十八号早上八点。
我和陈阳站在火车站出站口,北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
我戴着口罩和帽子,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不是因为冷,是因为不想让别人看到我生无可恋的表情。
人群涌了出来。
很快,我们就看到了目标。
太显眼了。
大伯哥陈强,穿着一件不合身的夹克,扛着一个巨大的、红白蓝相间的蛇皮袋。
大嫂王丽,烫着一头过时的黄色卷发,左手一个桶,右手一个筐,身上还背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包。
三个孩子,像三只刚出笼的猴子,在人群里钻来钻去,大声嚷嚷着。
婆婆跟在最后,像个得胜归来的老将军,满脸红光。
哦,对,我忘了,婆婆也来了。
她电话里根本没提。
这他妈已经不是六口人了,是七口人。
我感觉我的血压“蹭”地一下又上去了。
陈阳也愣住了,“妈?你怎么也来了?”
“我怎么不能来?你哥你嫂第一次去你那过年,我不跟着来看看,不放心!”婆婆理直气壮地说。
她看都没看我一眼,径直走向陈阳,开始抱怨:“哎哟,累死我了,坐了一夜的火车,骨头都快散架了。小阳,快,把东西拿着。”
陈阳立刻变身苦力,接过了蛇皮袋和各种桶、筐。
我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王丽看见我,扯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哟,弟妹也来啦?看你这穿的,跟个明星似的,我们乡下人可不敢跟你站一块儿,土。”
我隔着口罩,冷冷地看着她。
她怀里抱着的小女儿,手里正拿着一根吃了一半的玉米,玉米粒掉得满地都是。
另外两个小子,一个已经冲到我面前,好奇地打量着我的羽绒服,另一个则在追着踢一个空瓶子,差点撞到一个路过的老人。
“看什么看?还不快叫二婶!”王丽见我不说话,推了一把她的大儿子。
那个叫小军的男孩,不情不愿地喊了一声:“二婶。”
我没应。
我怕我一开口,说的就不是人话。
陈阳叫了两辆网约车。
我和陈阳、乐乐,还有婆婆、王丽和她的小女儿挤一辆。
陈强带着两个儿子坐另一辆。
一上车,灾难就开始了。
婆婆嫌车里有香水味,开了点窗,冷风立刻灌了进来。
王丽的小女儿晕车,一上车就开始哼哼唧唧,没过十分钟,“哇”的一声,吐了。
吐在了车座上,也溅到了我的裤腿上。
一股酸腐的气味瞬间弥漫了整个车厢。
司机师傅的脸都绿了。
王丽一边手忙脚乱地拿纸巾擦女儿的嘴,一边冲司机嚷嚷:“你这车开得也太晃了!把我女儿都晃吐了!”
司机气得说不出话,从后视镜里瞪着她。
我拿出湿巾,默默地擦着我的裤腿。
那是我上周刚买的羊绒裤。
婆婆在旁边说风凉话:“小孩子嘛,吐一下怎么了?小林你也是,穿这么好的裤子来接我们,这不是诚心让人弄脏吗?”
我抬头,看着后视镜里婆婆那张布满褶子的脸,突然很想问她,我是不是应该穿着麻袋来接您,您才满意?
但我没问。
我只是把那团脏了的湿巾,死死地攥在手里。
好不容易回到了家。
门一打开,那三只“猴子”就欢呼着冲了进去。
“哇!好大的房子!”
“这是电视吗?比我们家的大多了!”
“我的房间在哪里?”
他们穿着没换的鞋,在地板上踩出一个个灰色的脚印。
我刚拖得能照出人影的地板,瞬间变成了印象派画作。
王丽把桶和筐往地上一放,就开始巡视。
“哟,这沙发是真皮的吧?不耐脏啊。”
“这地砖滑,小孩子容易摔跤。”
“厨房这么小,我们这么多人,做饭转得开身吗?”
句句都是挑剔。
婆婆则直接走到了主卧,推开门,在我的床边坐下,拍了拍床垫。
“嗯,这床还挺软和。晚上我就睡这儿了。”她宣布道。
我站在门口,看着她理所当然的样子,感觉自己的领地正在被一寸寸侵犯。
“妈,”我开口,声音干涩,“这是我和陈阳的房间。”
“我知道啊,”婆婆看着我,“你不是说住不下吗?我年纪大了,睡不惯硬床。你跟乐乐去她房间睡,让你大嫂带着小侄女睡你这。陈阳跟他哥还有俩侄子,就去那个小房间挤一挤。”
她已经把一切都安排得明明白白。
没问过我一句。
陈阳提着大包小包进来,看到这情景,赶紧打圆场:“妈,妈,你跟我爸视频不是说腰不好吗?你睡乐乐那个房间吧,那个床垫是我特意给乐乐买的,硬一点,对腰好。小林她认床,换了地方睡不着。”
这是他能做出的最大努力了。
婆婆撇了撇嘴,不情不愿地站起来,“行吧行吧,就你疼媳妇。我这把老骨头,没人稀罕。”
她一边念叨着,一边走进了乐乐的房间。
乐乐的房间是粉色的,充满了小女孩的梦幻。
墙上贴着她喜欢的卡通贴纸,书架上摆满了她心爱的绘本和玩偶。
婆婆一进去,就把她随身的包往乐乐的书桌上一扔,发出“砰”的一声。
乐乐吓得往我怀里缩了缩。
我安抚地拍了拍女儿的背,心里已经是一片冰凉。
接下来的几天,就是一场活生生的噩梦。
我的家,彻底沦陷了。
客厅成了孩子们的游乐场。
沙发上堆满了他们的零食包装袋、玩具和没洗的衣服。
茶几上永远是黏糊糊的,不知道是谁打翻了饮料。
电视永远在放着震耳欲聋的动画片,或者大伯哥喜欢的战争神剧。
两个半大的小子,精力旺盛得可怕。
他们在家里追逐打闹,用乐乐的画笔在墙上涂鸦,把我养在阳台上的多肉一盆盆地拔出来,说是在研究植物结构。
我气得发抖,去找王丽。
王丽正嗑着瓜子,瓜子皮吐得满地都是。
“哎呀,小孩子不懂事,你跟他们计较什么?墙画了再刷嘛,花嘛,死了再买嘛,多大点事。”她眼皮都懒得抬。
我去找陈强。
陈强正躺在沙发上,一边抠脚一边指挥陈阳:“去,给我倒杯水。”
他看了我一眼,说:“男孩子嘛,淘气点正常,以后有出息。别那么娇气。”
我回头看陈阳。
陈阳正拿着拖把,跟在三个孩子屁股后面,徒劳地擦着地上的脚印和污渍。
他一脸疲惫和无奈。
我的心,一点点地沉了下去。
厨房成了我的专属战场。
一日三餐,七张嘴。
婆婆和大嫂是从来不进厨房的。
她们的理由是:“你是城里人,我们乡下人做的饭,怕你们吃不惯。”
于是,我每天早上六点就得起床,准备早餐。
然后是买菜,准备午餐。
午餐刚吃完,碗还没洗,就得开始考虑晚餐吃什么。
他们还特别挑剔。
“今天这鱼怎么是清蒸的?没味儿!下次做红烧的。”这是陈强的要求。
“怎么又吃青菜?我们要吃肉!大块的肉!”这是侄子们的叫嚣。
“小林啊,你这菜盐放少了,我们吃着没劲儿。”这是婆婆的点评。
王丽则更直接,她会当着我的面,跟她女儿说:“快吃吧,再难吃也得吃,毕竟是在别人家。”
我感觉自己不是这个家的女主人,而是他们花钱请来的保姆。
不,保姆还有工资拿,我没有。
我不仅没有工资,我还在不停地倒贴。
冰箱里的牛奶、酸奶、水果,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耗着。
乐乐最喜欢吃的草莓,我刚买回来,一转眼就没了。
我问是谁吃的。
王丽的女儿指着她哥哥,她哥哥指着另一个。
最后,王丽出来打圆场:“哎呀,不就几颗草莓吗?看你小气的。我儿子难得来一次城里,吃你点东西怎么了?再买不就行了?”
是啊,再买不就行了。
说的真轻松。
我的个人空间被压缩到了极致。
我以前每天晚上都会有的泡澡时间,没了。
卫生间门口永远有人在排队,或者直接拍门催促:“快点!我要上厕所!”
我的书房,现在是陈强和两个儿子的卧室。
里面乱得像个垃圾场,充斥着汗味、脚臭味和方便面的味道。
我放在书桌上的专业书籍,被他们拿去垫了桌脚。
我珍藏的一套限量版钢笔,笔尖被掰断了,用来划墙。
我冲进去,对着那个还在墙上刻字的侄子大吼:“谁让你动我东西的!”
那孩子吓了一跳,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王丽和婆婆闻声赶来。
“你吼什么吼!吓着孩子了!”王丽一把将儿子搂进怀里。
婆婆指着我的鼻子:“小林!你怎么当婶婶的?为几根破笔,跟个孩子发这么大火!你还有没有点长辈的样子?”
“破笔?”我气得浑身发抖,“那是我托人从国外带回来的!一套好几千!”
“几千块?几根笔要几千块?你骗谁呢?我看你就是不想让我们在这待,故意找茬!”婆婆的声音比我还大。
陈强也从房间里晃了出来,打着哈欠:“吵什么吵,大过年的,不能让人睡个好觉吗?”
我看着这一家人,他们丑陋的嘴脸,他们理直气壮的强盗逻辑。
我转头看向站在门口,一脸为难的陈阳。
“陈阳,你来说句话!”我几乎是在嘶吼。
陈阳张了张嘴,最后却只是拉了拉我的胳膊,低声说:“算了,老婆,算了。孩子不懂事……”
“算了?”
这两个字,像一把淬了冰的尖刀,狠狠地扎进了我的心脏。
我甩开他的手,看着他,也看着他身后那一大家子人。
他们脸上,是得意的、看好戏的、无所谓的表情。
在他们眼里,我,这个家的女主人,就是一个可以随意拿捏的外人。
而我的丈夫,我以为的同盟军,在关键时刻,永远只会说那两个字:算了。
好。
真好。
那一刻,我心里某个一直紧绷着的东西,彻底断了。
我没有再跟他们争吵。
我转身,走回我的卧室。
乐乐的房间已经被婆婆霸占,我和乐乐只能睡主卧。
而现在,主卧的床上,还躺着一个呼呼大睡的王丽。
她大概是觉得客厅太吵,就跑到这里来补觉了。
我看着她,看着她身边散落的瓜子皮,看着她脱下来扔在床尾的、散发着异味的袜子。
我笑了。
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这就是我的家。
这就是我的新年。
我轻轻关上门,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
“喂,是中介小王吗?”
“对,是我,林姐。之前在你那登记过房源信息的。”
“嗯,我想问一下,我那套房子,如果现在想尽快出手,最快能多久?”
电话那头的小王愣了一下,随即变得职业起来:“林姐,您是说……要卖房?现在?年底可不是卖房的好时机啊。”
“我知道。”我的声音异常平静,“我不要求高价,我只要求速度。有没有那种……愿意全款,能尽快办完手续的买家?”
“这个……我得帮您问问。不过一般这种急售,价格上可能会……不太理想。”
“没关系。”我说,“价格比市场价低百分之十以内,我都可以接受。你帮我找,越快越好。如果能在一周内完成交易,中介费我给你双倍。”
小王在那头倒吸一口凉气。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行!林姐,您放心!我马上去给您联系客户!”
挂了电话,我感觉浑身都轻松了。
就像一个被判了无期徒刑的犯人,突然找到了越狱的钥匙。
陈阳晚上加班回来,看到我坐在沙发上,有些意外。
“怎么还没睡?”他小心翼翼地问。
家里的其他人已经睡了,客厅里一片狼藉,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食物残渣和汗液混合的怪味。
“陈阳,我们谈谈。”我说。
他预感到什么,表情严肃了起来,在我身边坐下。
“今天的事,对不起。”他先开口道歉。
“你不用说对不起。”我看着他,“你没有对不起我,你对不起的是你自己,是乐乐,是我们这个家。”
他沉默了。
“我问你一个问题,”我说,“这个家,到底是谁的?”
“当然是我们的。”他立刻回答。
“是吗?我怎么感觉,它是你哥的,是你妈的,是你们老陈家所有人的。只有我,像个外人。”
“小林,你别这么说……”
“我没有乱说。”我打断他,“陈阳,我累了。我不想再为了一句‘都是一家人’,就无底线地退让。我不想再为了你的‘面子’,就委屈我自己和我女儿。”
我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我不想再过这样的生活了。”
“那……那你想怎么样?”他声音里带着一丝恐慌。
“我们离婚吧。”
我说出这三个字的时候,心里平静得可怕。
陈阳的眼睛瞬间瞪大了,血丝迅速布满了眼球。
“离婚?小林,你……你说什么?”他一把抓住我的手,力气大得吓人,“就因为这点事?就因为我哥他们来了?你就要跟我离婚?”
“这点事?”我反问他,“这不是‘这点事’,这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陈阳,你扪心自问,结婚这么多年,我对你爸妈,对你家亲戚,差过吗?”
他摇头。
“你妈生病,是不是我请假在医院陪护?你爸过寿,是不是我张罗着订酒店买礼物?你侄子上学差钱,是不是我二话不说从我们准备买车的钱里拿了两万块给你?”
他继续摇头,说不出话。
“我做的这一切,是因为我爱你,我把你当成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所以,我爱屋及乌,尊重你的家人,体谅你的难处。”
“可是,我的退让换来了什么?换来的是他们的得寸进尺,和你的理所当然。”
“他们把我当外人,无所谓。最让我寒心的是,你也把我当外人。”
“在我和你那些所谓的‘家人’之间,你永远选择委屈我。”
“陈阳,我受够了。”
我的眼泪,终于还是掉了下来。
不是因为委屈,而是因为失望。
对眼前这个男人,彻彻底ρό的失望。
陈阳慌了。
他从来没见过我这个样子。
他手忙脚乱地给我擦眼泪,语无伦次地说:“不,不是的,小林,我没有把你当外人!你和乐乐才是我最重要的人!我……我只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抱着头,痛苦地呻吟:“一边是我妈,一边是你,我……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你不是不知道怎么办,你只是不敢选择。”我冷冷地说,“你怕你妈闹,怕你哥说你不孝,怕村里人戳你脊梁骨。你怕的太多了,唯独不怕我伤心,不怕我离开你。”
“不!我怕!我怕你离开我!”他猛地抬起头,眼睛通红地看着我,“小林,你别跟我离婚,求你了!你说,要我怎么做,我都听你的!我马上让我哥他们走,明天就让他们走,行不行?”
“晚了。”我说。
“什么晚了?”
“我已经决定了。”我抽回我的手,擦干眼泪,“这个充满了他们味道的房子,我一天也不想待了。”
“我已经联系了中介,把房子挂出去了。”
陈阳如遭雷击,整个人都僵住了。
“你……你说什么?你把房子……卖了?”
“对。”
“你疯了?!林薇!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他第一次连名带姓地吼我。
“我比任何时候都清醒。”我看着他,异常冷静,“这个房子,是我们俩的名字。卖房需要我们俩都签字。现在,我给你两个选择。”
“第一,你签字,我们卖掉房子,钱一人一半,然后去办离婚手续。乐乐跟我,你每个月付抚养费。”
“第二,你签字,我们卖掉房子。然后,我们一家三口,搬出去住。找一个他们永远也找不到的地方,重新开始。至于你的家人,从此以后,从我们的世界里,彻底消失。”
我把两份截然不同的未来,血淋淋地摆在了他的面前。
逼他,做出那个他逃避了半辈子的选择。
陈阳呆呆地看着我,嘴唇翕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客厅的挂钟,“滴答,滴答”,每一下,都像敲在他的心上。
良久,他沙哑地开口:“没有……没有第三个选择了吗?”
“没有。”
他又陷入了漫长的沉默。
我能看到他内心的天人交战。
一边是生他养他的母亲,血脉相连的兄长。
一边是与他共度余生的妻子,活泼可爱的女儿。
这是一道残忍的选择题。
但我必须逼他做。
因为我已经明白,边界感,不是靠讲道理讲出来的,是靠一次次惨痛的代价和决绝的行动树立起来的。
如果今天这道题他不做,那么我们未来的生活里,还会有无数道类似的题目,直到我们之间的感情被消磨殆尽。
终于,他抬起头,眼里是一种我从未见过的、破釜沉舟般的决绝。
“我选第二个。”
他说。
“我们卖房,我们搬出去。从此以后,我的世界里,只有你和乐乐。”
我看着他,眼泪再次涌出。
这一次,是百感交集。
中介小王的效率高得惊人。
第二天上午,他就打来电话,说找到了一个买家。
是个做生意的老板,临近年关,公司需要一个地方给外地来的高管和家属住,不想住酒店,就想买个精装修的房子,拎包入住。
不差钱,只求快。
价格比我们的心理价位还高了一点。
唯一的条件是,三天内,必须腾房。
“三天?”我心里一喜,这简直是天助我也。
“没问题。”我当即拍板。
挂了电话,我看着正在客厅里指挥侄子们帮他拿零食的陈强,看着在阳台上对我那些幸存的多肉指指点点的王丽,看着躺在乐乐床上玩手机的婆婆。
我突然觉得,他们一点也不可气了。
反而有点可笑。
就像一群在即将沉没的船上,还在为了一块饼干争吵的蚂蚁。
陈阳的行动力也超出了我的想象。
他当着我的面,给他妈订了三天后最早一班回老家的火车票。
七张。
然后,他走进书房,对正在打游戏的陈强说:“哥,你们准备一下,后天我送你们去火车站。”
陈强头都没抬:“走什么?不是说好过了十五再走吗?”
“公司有急事,我要出差。家里没人照顾你们,你们还是先回去吧。”陈阳的语气很平淡,但很坚定。
“出差?”王丽从阳台走进来,一脸怀疑,“这么巧?快过年了出什么差?”
婆婆也从乐乐房间出来了:“就是啊,小阳,什么事比过年还重要?”
“一个很重要的项目。”陈阳面不改色地说,“对方是外国人,不过咱们的年。”
这个理由,无懈可擊。
婆婆和王丽虽然一脸不高兴,但也没再说什么。
毕竟,在她们眼里,陈阳的工作,就等于钱。
耽误了工作,就等于耽误了她们未来的“提款机”。
只有陈强,还在嘟囔:“出差就出差呗,让我们弟妹照顾不就行了?”
我正在厨房准备午饭,听到这句话,拿着菜刀就出来了。
我没说话,就那么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陈强被我看得有点发毛,缩了缩脖子,没敢再吱声。
接下来的两天,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他们以为只是要提前结束这次“愉快的旅行”,开始盘算着走之前要去哪里逛逛,要带点什么“土特产”回去。
王丽还列了一张单子,让我去超市帮她买,上面从进口巧克力到名牌化妆品,应有尽有。
我接过单子,看都没看,就扔进了垃圾桶。
“想买自己去,我没空。”
王丽气得脸都白了,去找婆婆告状。
婆婆又来找我理论。
我直接把厨房门一关,任她在外面怎么拍门叫骂,我自岿然不动。
陈阳这次站在了我这边。
他拦住婆婆,说:“妈,小林这几天照顾我们一大家子,太累了,你让她歇歇吧。你们想买什么,我带你们去。”
然后,他真的带着那一大帮人,浩浩荡荡地出门了。
我终于得到了片刻的安宁。
我没有休息。
我开始打包。
乐乐的玩具和书,我们的衣服,一些有纪念意义的小物件。
我把它们一个个装进箱子,用胶带封好。
每封好一个箱子,我就感觉离那个窒息的过去,又远了一步。
东西不多,半天就收拾好了。
看着那些堆在角落里的箱子,我突然有一种即将新生的感觉。
第三天,也就是他们该走的那天。
买家带着小王,一起来看房签合同。
我特意把时间约在了早上九点。
那时候,陈强他们还没起床。
我和陈阳在书房里,迅速地签了字,刷了卡,办完了所有的手续。
买家是个很爽快的中年男人,他看我们这么配合,当场就通过手机银行,把剩下的房款一次性转了过来。
当我的手机收到那条银行短信,看到那一长串数字时,我感觉自己像做梦一样。
这套承载了我无数心血、也带给我无尽痛苦的房子,在法律意义上,已经不属于我了。
我自由了。
新房主说,他的人下午就过来换锁,打扫卫生。
他客气地问我们:“那……你们看,家里这些租客,什么时候能搬走?”
我笑了笑:“很快。”
送走新房主和小王,我回到客厅。
婆婆他们已经起床了。
正坐在餐桌边,等着我做早饭。
“林薇!几点了还做饭?要饿死我们啊!”王丽一边剔牙一边嚷嚷。
我没有理她。
我走到他们面前,把一份刚刚打印出来的房屋买卖合同,拍在了桌子上。
“这是什么?”婆婆眯着眼睛问。
“房屋买pre-sale合同。”我说。
“什么玩意儿?”陈强拿过去,一个字一个字地念,“房……屋……买……卖……合……同?”
他念完,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我,“你把房子卖了?”
他的声音很大,所有人都听见了。
一瞬间,整个客厅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像被点了穴一样,呆呆地看着我。
“对。”我平静地回答,“刚刚办完手续,钱货两清。新房主下午就来换锁。”
“你疯了!?”婆婆第一个反应过来,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你凭什么卖房子?这房子是陈阳的!是你老陈家的!”
“妈,”陈阳走过来,站到我身边,握住我的手,“房子是我和小林的名字,我们俩一致同意卖掉的。”
婆婆的目光像刀子一样射向陈阳:“你!你这个不孝子!你被这个灌了什么迷魂汤?卖了房子,我们住哪?你让我们住哪?”
“你们住哪,我管不着。”我冷冷地说,“你们的火车票是下午两点的,现在是上午十点,你们还有四个小时的时间,收拾东西,然后,滚出我的……不对,滚出这位新王先生的家。”
“你……你……”王丽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我,“林薇!你别太过分!我们是客!你就是这么对待客人的?”
“客人?”我笑了,“有偷拿主人东西的客人吗?有在主人家墙上乱写乱画的客人吗?有把主人当保姆一样使唤的客人吗?”
“你们不是客人,你们是强盗。”
我的话,像一记记耳光,扇在他们脸上。
他们的脸色,由红变白,由白变青。
“反了!真是反了天了!”婆婆气得开始捶胸顿足,“我怎么养了你这么个白眼狼儿子啊!娶了媳妇忘了娘啊!我今天就死在这,看你们怎么办!”
说着,她就往地上一坐,开始嚎啕大哭。
这是她的保留剧目。
以前,只要她一用这招,陈阳立刻就会投降。
但今天,陈阳只是静静地看着她,一言不发。
我走过去,蹲下身,看着她。
“妈,您别演了。地上凉,对您腰不好。”
“我告诉你,今天就算你真的死在这,也没用。新房主已经报警备了案,如果下午他来的时候,你们还在这里,警察会亲自来‘请’你们出去。”
“到时候,闹得街坊邻居都知道,你们陈家的脸,可就丢尽了。”
婆婆的哭声,戛然而止。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我,又看看陈阳。
陈阳点了点头。
她脸上的悲愤,瞬间变成了惊恐和羞愤。
她知道,我们这次是来真的了。
陈强也慌了神,他冲过来,抓住陈阳的衣领:“老二!你真要这么绝情?我们可是亲兄弟!”
陈阳掰开他的手,看着他,眼神里是我从未见过的冰冷。
“哥,从小到大,你抢我的玩具,穿我的新衣服,花我爸妈给我的零花钱。我让着你,因为你是哥。”
“我工作了,你隔三差五找我借钱,从来不还。我给你,因为你是哥。”
“你来我家,把我当佣人使唤,把我的家当成你的家。我忍着,因为你是哥。”
“但是,”陈阳的声音陡然提高,“你不该欺负我老婆,不该糟蹋我的家,更不该把我的忍让,当成你不要脸的资本!”
“这个家,是我和林薇一点一点挣出来的!不是你的!你没资格在这里指手画脚!”
陈阳的这番话,像一颗炸雷,在客厅里炸响。
所有人都被震住了。
包括我。
我看着他挺直的脊梁,看着他因为愤怒而涨红的脸。
我认识他十年了。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如此强硬,如此有担当。
那个永远在和稀泥、永远在说“算了”的男人,好像在这一刻,死去了。
站在我面前的,是一个崭新的,愿意为我遮风挡雨的,真正的丈夫。
陈强被他吼得一愣一愣的,半天说不出话来。
王丽也傻眼了。
最后,还是婆婆,从地上爬了起来。
她没有再哭闹,只是死死地盯着我们俩,眼神里充满了怨毒。
“好,好,好。”她连说三个好字,“陈阳,林薇,你们给我记住。从今天起,我没有你这个儿子,你们陈家,也没有你这个媳妇!”
说完,她转身走进乐乐的房间,开始摔摔打打地收拾东西。
其他人也像被抽了主心骨一样,灰溜溜地各自回房。
一场闹剧,终于落幕。
下午一点半,我们站在小区门口。
一边,是我们一家三口,和几个打包好的箱子。
另一边,是婆婆他们七个人,和他们来时带来的那些大包小包。
两拨人,隔着几米的距离,泾渭分明。
我们叫的网约车先到了。
陈阳把箱子放进后备箱,然后打开车门,让乐乐和我先上去。
他最后看了一眼他母亲和大哥。
他们的脸上,没有丝毫的悔意,只有愤怒和不甘。
陈阳的眼神黯淡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坚定。
他关上车门,对司机说:“师傅,去环球中心洲际酒店。”
车子启动,缓缓驶离这个我生活了五年的小区。
我从后视镜里,看着那栋熟悉的楼,看着楼下站着的那群人。
他们就像我人生中的一场高烧。
烧得我头昏脑涨,痛苦不堪。
而今天,我终于退烧了。
虽然身体还有些虚弱,但头脑,却前所未有的清醒。
乐乐好奇地问:“妈妈,我们去酒店住吗?像上次去迪士尼一样吗?”
我摸了摸她的头,笑着说:“对,我们去住一个更大、更漂亮的酒店。”
“太棒啦!”她欢呼起来。
陈阳坐在副驾驶,他从后视镜里看着我,眼神里有愧疚,有心疼,但更多的是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
我对他,也笑了笑。
卖掉房子,看似是一个疯狂的、两败俱伤的决定。
但只有我们自己知道,我们失去的,只是一个水泥壳子。
而我们得到的,是边界,是尊重,是一个崭新而自由的未来。
车子汇入城市的车流。
窗外的风景飞速倒退。
我把头靠在车窗上,看着这个我生活了十几年的城市。
我第一次觉得,我和它如此亲近。
因为从今天起,我才真正成为了这片土地上,一个独立而自由的灵魂。
洲际酒店的总统套房,大得超乎想象。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整个城市的璀璨夜景。
乐乐一进门,就“哇”地一声叫出来,在柔软的地毯上兴奋地打滚。
我和陈阳站在窗边,看着脚下的车水马龙,灯火辉煌。
“老婆,对不起。”他又开始道歉。
我转过身,用手指按住他的嘴唇。
“别再说这三个字了。”我说,“都过去了。”
“过不去的。”他抓住我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一下,“那些委屈,我都给你记着。以后,我会一点一点,加倍补偿给你。”
我看着他认真的样子,笑了。
“那你打算怎么补偿?”
他想了想,说:“首先,这个年,我们得过好。”
“明天,我带你和乐乐去逛街,买最好看的衣服。”
“后天,我们去滑雪,去泡温泉。”
“大年三十,我们就在酒店订最好的年夜饭,然后一家三口,看着窗外的烟花,守岁。”
“你觉得,这个安排怎么样?”
我看着他,眼眶有点湿润。
这些,都是我曾经幻想过的,一个完美的新年。
“好。”我用力点头。
“还有,”他拉着我,走到套房附带的小吧台前,从冰箱里拿出一瓶香槟。
“砰”的一声,木塞飞了出去。
他倒了两杯酒,递给我一杯。
“老婆,”他举起杯子,认真地看着我,“以前,是我错了。我总觉得,血缘大过天,亲情就该无限包容。我忘了,任何关系,都是需要边界的。没有边界的亲情,就是一场灾难。”
“谢谢你,用这么激烈的方式,把我打醒。”
“也谢谢你,还愿意给我一个机会。”
“从今以后,我们的小家,才是我的第一位。你的感受,才是我的第一位。”
“我敬你。为我们的过去,也为我们的新生。”
我举起杯子,和他轻轻碰了一下。
“cheers.”
清冽的液体滑过喉咙,带着一丝甜意。
窗外,城市的霓虹,像无数颗破碎的星星,在我们脚下闪耀。
接下来的几天,我们真的像在度假一样。
没有了那些糟心的人和事,空气都变得清新了。
我们去SKP,我给自己和乐乐买了好几身漂亮的新衣服。
陈阳刷卡的时候,眼睛都不眨一下。
他说:“以前总想着攒钱,攒钱买房,攒钱还贷,攒钱应付老家那些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冒出来的开销。现在,房子卖了,那些人也断了。我突然发现,我的钱,终于可以只为我最爱的人花了。”
我看着他,感觉这个男人,好像突然之间,就长大了。
我们去南山滑雪场,请了教练教乐乐滑雪。
小丫头胆子大,摔了好几跤,也不哭,爬起来继续。
陈阳像个老父亲一样,在旁边紧张地护着,比他自己滑还累。
晚上,我们泡在酒店的恒温泳池里,乐乐像条小美人鱼一样,在我身边游来游去。
我靠在池边,喝着果汁,看着她和陈阳在水里打闹。
那种感觉,无比的放松和惬意。
大年三十晚上。
酒店送来了精致的年夜饭。
佛跳墙,澳龙,东星斑……
都是我以前舍不得吃的。
我们一家三口,坐在巨大的餐桌前,电视里放着春晚,窗外是绚烂的烟花。
乐乐吃得满嘴是油,开心地说:“妈妈,我喜欢住酒店!我们以后一直住酒店好不好?”
我笑着刮了下她的鼻子:“傻丫头,酒店再好,也不是我们的家。”
陈阳握住我的手,说:“老婆,等过完年,我们就去看房子。”
“这次,我们不买大的了。就买个小一点的,温馨一点的。地段要好,要有好的学校,好的公园。”
“最重要的是,那个地址,除了你爸妈,我谁也不告诉。”
我看着他,点了点头。
“好。”
零点的钟声敲响了。
新的一年,到了。
陈阳从身后拿出一个丝绒盒子,打开。
里面是一条璀璨的钻石项链。
“新年快乐,老婆。”
我愣住了。
“你……什么时候买的?”
“就我们逛街那天,你带乐乐去洗手间的时候。”他有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我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欢,就觉得……它跟你很配。”
我拿起项链,那钻石在灯光下,闪着动人的光芒。
就像我此刻的心情。
“喜欢。”我说,“我很喜欢。”
他开心地笑了,像个孩子。
他亲手帮我戴上项链。
冰凉的链身触到我的皮肤,我却觉得心里一片温热。
他从后面抱着我,下巴搁在我的肩膀上。
我们一起看着窗外,一朵又一朵的烟花,在夜空中绽放,又消失。
“老婆,”他轻声说,“我们好像……很久没有这样,安安静地一起看烟花了。”
是啊。
往年的这个时候,我们都在哪呢?
要么是在老家,我在厨房里忙得脚不沾地,他在外面陪亲戚喝酒打牌。
要么是在自己家,应付着一波又一波来拜年的客人,笑得脸都僵了。
我们是夫妻,却更像两个疲于奔命的演员。
而此刻,我们终于卸下了所有的伪装和负担,做回了最真实的自己。
“陈阳,”我轻声叫他。
“嗯?”
“谢谢你。”
“又说傻话。”他抱紧了我一点,“该说谢谢的人,是我。”
我们谁也没有再说话。
就那么静静地抱着,看着烟花开满整个天空。
我知道,这个新年,会是我这辈子,最难忘的一个新年。
它以一场决绝的告别开始,却以一次彻底的新生结束。
家,从来不是一个地方。
而是一种感觉。
是你在,我在,我们的心在一起。
这就够了。
来源:善良奶茶zhfIv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