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儿子张伟结婚,亲家没提什么大要求,彩礼车房我们家都按最高标准办了。
我叫林慧,退休前是中学语文老师。
教了一辈子书,别的没落下,就落了一身清高和一身毛病。
我最看不得年轻人浮皮潦草,最听不得虚头巴脑的客套。
我儿子张伟结婚,亲家没提什么大要求,彩礼车房我们家都按最高标准办了。
我只有一个念想。
把我妈传给我的那只玉镯,完完整整地交到我儿媳妇李静手上。
那是我家的香火。
不是钱,是情分,是认你当一家人的名分。
我特意挑了个周末,拎着两兜他们小两口爱吃的水果,上门。
门一开,李静穿着一身一看就很贵的真丝睡衣,头发松松地挽着,脸上敷着面膜,只露出一双眼睛。
“妈,您来啦。”
声音从面膜底下传出来,有点闷。
我笑着把水果递过去,“小伟呢?”
“加班呢,您又不是不知道,他们做互联网的,996是福报。”
她语气里带着点儿理所当然的抱怨,侧身让我进了门。
新家装修得很有格调,黑白灰,性冷淡风,跟我家那红木家具的风格截然不同。
也好,年轻人的世界。
我坐在沙发上,那沙发又低又软,一坐下去整个人都陷了进去,起来费劲。
李静给我倒了杯水,在我对面坐下,继续摆弄她的手机。
我清了清嗓子,有点紧张。
“小静啊。”
“嗯?”她头都没抬。
我从随身的布袋里,小心翼翼地捧出一个红丝绒的首饰盒。
这盒子还是当年我妈给我的时候用的,边角都有些磨白了。
我把它推到李静面前。
“这是妈给你的。”
李静终于放下手机,眼神里掠过一丝好奇。
她伸手拿了过去,打开。
屋里的光线很好,那只镯子躺在暗红色的绒布上,通体一抹润泽的翠绿,像一汪活水。
水头、种色,都是顶顶好的。
我妈当年说,这叫“传家宝”。
“妈,这是?”
“这是奶奶给我的,现在,我给你。”我一字一句,说得很慢,很郑重。
我盯着她的眼睛,想从里面看到一丝惊喜,或者感动。
哪怕只是一点点。
她拿起来,对着光看了看。
“挺好看的。”
她把镯子套在手腕上,那身时髦的睡衣,配上这只古典的镯子,说实话,有点不搭。
她自己也感觉到了,晃了晃手腕,眉头微微蹙了一下。
“妈,这得不少钱吧?”
我心里咯噔一下。
她先问的,是钱。
我说:“钱不钱的,就是个心意,是个念想。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
“谢谢妈。”
她笑了一下,把镯子摘下来,放回盒子里,然后随手放在了茶几上。
就那么随手一放。
我的心也跟着那么一放,沉了下去。
那天我没待太久,借口说家里炖着汤,就走了。
第二次去,隔了半个月。
还是张伟不在,他出差了。
我怕李静一个人吃饭糊弄,特意包了她爱吃的荠菜馄饨送过去。
这次,她客气多了,留我吃饭。
吃完饭,她去洗碗,我帮着收拾客厅。
茶几上,那个红丝绒的盒子已经不见了。
我心里还存着一丝侥幸,也许,她收在什么妥当的地方了。
我假装去他们卧室参观,想看看他们婚纱照挂得怎么样。
卧室很大,有个巨大的衣帽间。
李静是个讲究的姑娘,衣服包包鞋子,分门别类,摆得整整齐齐。
梳妆台也一尘不染。
我一眼就看到了那个红丝绒的盒子。
它被扔在梳妆台最下面的一个抽屉里。
我走过去,鬼使神差地拉开了那个抽屉。
一股廉价的香水味混合着金属味扑面而来。
抽屉里乱七八糟地堆着一堆小首饰,几十块钱的耳钉,镀金的项链,还有几个发卡。
我的那只镯子,就和这些东西挤在一起。
连盒子都没盖好,半开着,镯子就那么孤零零地躺在一堆杂物里。
我伸出手,把它拿了出来。
冰凉的玉石贴着我的掌心,我仿佛能听到它在哭。
我妈当年把这只镯子交给我的时候,我的手都在抖。
她说:“慧啊,以后你就是这家的人了,要好好过日子,要孝顺公婆,要跟丈夫一条心。”
我戴上它,就戴上了一份责任。
我戴着它结婚,戴着它生下张伟。
张伟小时候调皮,有一次差点把它碰碎,我第一次动手打了他。
我这辈子,没对什么东西这么上心过。
可到了李静这里,它就跟一堆不值钱的破烂,躺在这个阴暗的角落里。
什么“传家宝”,什么“一家人”,都是我的一厢情愿。
她根本没放在心上。
那一刻,我心里说不出的滋味。
是愤怒,是失望,更多的是一种悲凉。
我辛辛苦苦养大的儿子,我掏心掏肺对待的儿媳。
我的真心,就换来这个?
我把镯子放回原处,关上抽屉。
动作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走出卧室的时候,李静正好擦着手从厨房出来。
“妈,您看什么呢?”
“没什么,就看看你们的婚纱照,拍得真好,小静你真上相。”
我笑得一脸慈祥,自己都觉得虚伪。
从那天起,一个念头在我心里扎了根。
这个镯子,不能给她。
她不配。
我开始盘算。
我一个退休老太太,平时最大的活动范围就是菜市场和公园。
但为了这件事,我破天荒地去了潘家园。
那是北京有名的古玩市场,鱼龙混杂。
我戴着口罩和一顶旧帽子,在里面转了一整个下午。
我跟那些摊主聊天,说家里有个老镯子,想配一个差不多的,送给小辈玩玩。
我把镯子的样式、颜色、尺寸,都画在了纸上。
有个摊主看我一脸诚恳,不像来找茬的,就给我指了条路。
他说,您别在这儿找,这都是糊弄外地人的。您去后边那几条巷子,有专门做高仿的。
我按他说的,七拐八拐,进了一条不起眼的小巷。
里面果然别有洞天。
一家小店里,一个戴着眼镜的老师傅正在埋头打磨。
我把图纸递给他。
他拿过来看了看,又问了我几个问题,关于玉的质地,关于那抹翠色的走向。
我凭着记忆,一一回答。
他点点头,“能做,要像,得用点好料子,价钱可不便宜。”
“钱不是问题。”我说。
“一个星期后来取。”
那一周,我过得坐立不安。
像一个准备干坏事的孩子。
既紧张,又隐秘地兴奋着。
我甚至开始失眠,半夜里会突然惊醒,心脏怦怦直跳。
我一遍遍地问自己,林慧,你这么做,到底是为了什么?
为了赌一口气?
还是为了守护那份不被珍惜的念想?
或许都有。
一周后,我拿到了那只假的镯子。
说实话,做得真好。
重量、手感、颜色,几乎和我那只一模一样。
连那一点点天然的棉絮,都仿得惟妙惟肖。
唯一的差别,可能就是内行用强光手电照,或者相互敲击听声音。
但李静,她连多看一眼都嫌麻烦,她分得出来吗?
我把假镯子小心地包好,揣在怀里,像揣着一个炸弹。
接下来,就是等待时机。
机会很快就来了。
张伟公司组织团建,要去外地三天。
他临走前给我打电话,让我多去看看李静,说她一个人在家,胆子小。
我满口答应。
我儿子,真是我的贴心小棉袄。
可惜,他的心,有一半已经不属于我了。
我拎着菜上门。
李静好像不太欢迎我,但碍于张伟的面子,还是让我进了门。
我像往常一样,在厨房里忙活。
炖汤,炒菜。
我故意把动静搞得很大,让她知道我在。
吃饭的时候,我状似无意地提起:“小静啊,上次妈给你的那个镯子,你怎么不戴啊?那个很养人的。”
李静扒着饭,含糊地说:“哎呀妈,那个太老气了,我同事都戴卡地亚、梵克雅宝,我戴个玉镯子,多奇怪啊。”
卡地亚,梵克雅宝。
我听不懂,但我知道,那一定是很贵的东西。
比我的“老气”的镯子,要时髦得多。
我的心又被刺了一下。
但我脸上依然挂着笑,“也是,你们年轻人有自己的审美。不过那东西金贵,你可得放好了,别磕了碰了。”
“知道啦妈,我收着呢。”她语气里有点不耐烦。
吃完饭,我抢着洗碗。
然后我说:“小静,我看你们卧室窗帘该洗了,我帮你拆下来吧。”
“不用了妈,回头我叫家政。”
“家政哪有我洗得干净,听我的。”
我不由分说,就进了他们卧室。
李静没再拦我。
我关上卧室门,心脏狂跳。
我走到梳妆台前,拉开那个抽屉。
一切都和上次一样。
红丝绒的盒子半开着,我的镯子,和那些廉价的饰品躺在一起。
我深吸一口气。
颤抖着手,从布袋里拿出那只假的。
然后,迅速地,把抽屉里的真镯子拿出来,把假的放进去。
整个过程,不到十秒钟。
我把真的镯子,用好几层软布包好,塞进我买菜的布袋最底层。
做完这一切,我感觉自己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我靠在梳妆台上,喘了好几口气。
然后,我走过去,开始慢悠悠地拆窗帘。
等我抱着窗帘走出卧室,李静正躺在沙发上玩手机。
她看了我一眼,“妈,都说了不用您弄。”
“没事,妈闲着也是闲着。”
我抱着窗帘回家,像抱着一个打了胜仗的战利品。
一进家门,我立刻反锁上门。
我把那只真的镯子拿出来,放在灯下,翻来覆去地看。
还是那么温润,那么美。
我把它贴在脸上,冰凉的触感,让我瞬间清醒。
我把它放回了我自己的首饰盒里,锁进了保险柜。
从那天起,我心里的那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
我去儿子家的次数,渐渐少了。
每次去,也都是快去快回,不再抢着干活,不再嘘寒问暖。
李静似乎也乐得清静。
我和她之间,维持着一种客气而疏远的婆媳关系。
张伟夹在中间,有时候会抱怨,“妈,你怎么跟小静越来越没话说了?”
我说:“你们过好你们的日子就行,我一个老婆子,少掺和。”
他叹口气,也不再说什么。
日子就这么不咸不淡地过着。
直到有一天,我一个在银行做理财经理的老同学,给我打电话,说最近有个内部的信托产品,收益很高,问我有没有兴趣。
我手里是有些闲钱,都是我跟老伴一辈子攒下的。
可我总觉得,钱放在银行里,才最踏实。
挂了电话,我鬼使神差地想起了那只镯子。
我把它从保险柜里拿出来。
心念一动,我决定去做个鉴定。
不为别的,就想知道,我妈留给我的这个念想,到底值个什么价。
我托了那个老同学,他帮我联系了一个很权威的珠宝鉴定师。
我带着镯子,去了市中心一栋很气派的写字楼。
鉴定师是个文质彬彬的中年男人,戴着金丝眼镜。
他接过镯子,拿出各种我看不懂的仪器,照来照去,看了很久。
他看得越久,我心里越是打鼓。
最后,他放下放大镜,抬头看我,眼神里带着一丝惊叹。
“阿姨,您这只镯子,是哪儿来的?”
“祖上传下来的。”
他点点头,“好东西啊。”
他顿了顿,说:“这是清末民初的老坑玻璃种,满绿,几乎没什么瑕疵。这些年,这样的料子已经很少见了。”
我听得云里雾里,“那……它值多少钱?”
鉴定师推了推眼镜,报出了一个数字。
我当时就懵了。
我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让他再说一遍。
他笑着重复了一遍。
那个数字,够在我住的这个老小区,全款买一套两居室了。
我拿着鉴定证书走出那栋大楼的时候,腿都是软的。
阳光刺得我眼睛发酸。
我从来不知道,我手腕上戴了半辈子的东西,竟然这么值钱。
我妈当年把它给我的时候,只说,这是咱家的根,要好好收着。
她没说,这也是一笔巨款。
我回到家,坐在沙发上,看着那只镯子,看了整整一个下午。
心里五味杂陈。
一开始的震惊过后,是一种说不出的愤怒。
李静,她扔在抽屉里,跟一堆破烂混在一起的,是她几十年不吃不喝都挣不来的财富。
她不识货,她不珍惜。
她不仅仅是辜负了我这个婆婆的心意。
她简直是暴殄天物!
我庆幸,无比庆幸,我把它换了回来。
不然,就她那大大咧咧的性子,指不定哪天就给磕了,碰了,甚至弄丢了。
那我就成了我们家的罪人。
我的心,彻底冷了。
对李静,再也没有一丝一毫的温情。
她在我眼里,成了一个愚蠢又傲慢的陌生人。
我开始有意无意地,在张伟面前提起钱的话题。
我说谁家儿子给父母换了新房,谁家儿媳妇给婆婆买了金项链。
张伟听了,总是很尴尬。
“妈,我们现在还在还房贷,压力大。”
“我知道你们压力大,我又没跟你们要钱。”我淡淡地说,“我就是觉得,做人,得懂得感恩。父母养你们这么大,不容易。”
张伟不说话了。
我知道,我的话,像一根根针,扎在他心里。
我就是要让他知道,他的媳妇,做得有多差劲。
转折,发生在一个很平常的周末。
那天是我的生日。
张伟和李静,破天荒地提着蛋糕和礼物上门了。
李静那天穿了一条很漂亮的连衣裙,化了精致的妆。
最让我意外的是,她的手腕上,戴着那只“玉镯”。
就是我放在她抽屉里的那只假的。
阳光下,那只假镯子也泛着一层温润的光,看起来倒也像模像样。
我心里冷笑一声。
哟,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怎么想起来戴这个了?
吃饭的时候,李静表现得特别殷勤。
一个劲儿地给我夹菜,嘴里“妈,您多吃点”说个不停。
张伟也在一旁敲边鼓,“妈,小静特意为您学的这个糖醋排骨,您尝尝。”
我面无表情地吃着。
我知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果然,饭吃到一半,李静开口了。
“妈,有件事,想跟您商量一下。”
“说吧。”
“我有个同事,她老公是做珠宝生意的。前几天我们一起吃饭,她看到我戴着这个镯子,说特别好,想让我转让给她。”
我的心,猛地一沉。
来了。
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
我没做声,等着她的下文。
“她说,她愿意出三十万。”
三十万。
我差点笑出声。
三十万,就想买走我价值几百万的传家宝?
是她那个同事不识货,还是她们俩合起伙来,想坑我这个老太太?
我看着李静,她的眼睛里闪着一种贪婪又算计的光。
我突然明白了。
她不是心血来潮戴上这个镯子的。
她是知道了这个镯子“值钱”,所以才戴上,并且想到了变现。
三十万,对她们这种背着房贷的年轻人来说,不是一笔小数目。
可以还掉一大笔贷款,可以换一辆好车。
她动心了。
她把主意,打到了我给她的“见面礼”上。
我心里那股火,“蹭”地一下就蹿了上来。
但我没发作。
我活了六十多年,这点城府还是有的。
我慢悠悠地放下筷子,擦了擦嘴。
“哦?三十万?”
“是啊妈,”李静的语气带着一丝兴奋,“我那个同事说,这也就是友情价,要是拿去拍卖,可能更高呢。不过拍卖手续太麻烦了。”
说得跟真的一样。
我看着她,就像看一个跳梁小丑。
张伟在一旁,也有些激动,“妈,要是真能卖三十万,我们就能把贷款提前还一部分了,压力能小很多。”
我儿子,也被她带到沟里去了。
我看着张伟,心里一阵悲哀。
我问李静:“这是妈给你的见面礼,是咱们家的念想,你舍得卖?”
李静的笑容僵了一下。
“妈,这不也是为了我们这个小家好嘛。念想放在心里就行了,换成实实在在的钱,能改善生活,不是更好吗?”
说得真好听。
改善生活。
我冷笑,“那要是卖了,钱怎么分?”
李静和张伟对视了一眼。
李静说:“妈,这镯子当初是您给我的,按理说就是我的东西了。不过您放心,卖了钱,我们肯定孝敬您。给您十万,您看怎么样?”
十万。
打发叫花子呢?
用我的东西,卖了三十万,分我十万,还一副“我很大方”的嘴脸。
我真是气得肝都疼了。
我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水,压下心头的怒火。
我说:“小静啊,你确定,你那个同事,真的识货?”
“那当然了,人家老公就是做这个的,专家!”李静一脸笃定。
“行啊。”我点点头,“既然有人愿意出这个价,那是好事。不过……”
我话锋一转。
“这镯子,毕竟是祖上传下来的。就这么卖了,我怕将来没法跟列祖列宗交代。”
“你别急。”我打断她,“我的意思是,卖可以,但我们得先搞清楚,它到底值多少钱。万一你那个同事看走眼了,把好东西贱卖了,那我们不就亏大了?”
张伟一听,觉得有道理,“对啊小静,妈说得对,我们还是先找个权威机构鉴定一下吧。”
李静有点不情愿,“那多麻烦啊,万一鉴定出来不值钱,我同事那边也不好交代。”
我心里冷笑,你怕的是鉴定出来不值钱,你的发财梦就碎了吧。
我说:“不麻烦。我正好有认识的专家。明天,我们就一起去一趟。”
我把话说死了,李静没法再反对。
第二天,我们三个人,约在了那家鉴定中心。
还是那个戴金丝眼镜的鉴定师。
他看到我,笑着点了点头。
李静把手腕上的镯子小心翼翼地摘下来,递了过去。
她那副珍而重之的样子,和我当初在她抽屉里看到的情景,形成了巨大的反差。
真是讽刺。
鉴定师接过镯子,只看了一眼,眉头就皱了起来。
他甚至没用那些仪器。
他把它拿到灯下,又对着光,来来回回看了几遍。
然后,他把它放在桌上,发出“叩”的一声,很清脆,但缺少玉石该有的厚重感。
李静和张伟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鉴定师抬起头,看着李静,又看了看我。
他问:“这位女士,您这只镯子,是在哪儿买的?”
李静一愣,“这不是买的,是……是家传的。”
她心虚地看了我一眼。
鉴定师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
“家传的?”
他拿起镯子,指着上面一处很不起眼的纹路。
“您看这里,这个颜色,是化学染剂浸泡过的痕 C 料特征。还有这个光泽,太浮了,是抛光粉打磨出来的效果。”
他顿了顿,下了结论。
“这只镯子,是树脂和石粉合成的。说白了,就是个玻璃疙瘩。”
“市场价,大概两百块钱。”
“如果是在潘家园,可能五十块钱就能拿下。”
轰——
我感觉李静的脑子里,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她的脸,瞬间从期待的红晕,变成了惨白。
“不可能!”她尖叫起来,“你胡说!我同事说它值三十万!”
鉴定师一脸平静,“那您可能要问问您的同事了,她是真的不懂,还是别有用心。”
张伟也傻了。
他看看镯子,又看看李静,嘴巴张了张,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李静的身体晃了晃,像是要晕过去。
她死死地盯着桌上那只“玻璃疙瘩”,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和巨大的羞辱。
三十万的发财梦,瞬间碎成了五十块的笑话。
就在这时,我慢悠悠地,从我的布袋里,拿出了那个红丝绒的盒子。
我打开它。
把那只真正的、价值连城的镯子,递给了鉴定师。
“麻烦您,再看看这个。”
鉴定师接过镯子,眼睛瞬间就亮了。
那是一种行家看到绝世珍宝时,才会有的光芒。
“对,对!就是这个!”他激动得声音都有点抖,“阿姨,您上次拿来的,就是这个!”
他把两只镯子放在一起。
高下立判。
一个是光华内敛、润泽通透的绝代佳人。
一个是涂脂抹粉、俗不可耐的东施效颦。
李静和张伟,彻底石化了。
他们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脸上的表情,比调色盘还精彩。
我看着李静,一字一句地问她:
“小静,你现在告诉我,你那个同事,到底是怎么跟你说的?”
李静的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真相,已经不言而喻。
根本没有什么同事。
是她自己,不知道从哪里听说了玉镯值钱,就动了歪心思。
她甚至可能自己找人估过价,只不过,她拿去估价的,是我给她的那只假货。
她以为那只假货值三十万,于是自导自演了这么一出戏,想把它变现。
她做梦也想不到,她手里那只,从头到尾,就是个赝品。
而真正的宝贝,一直在我这里。
我看着她惨白的脸,心里的那口恶气,终于出了。
但我并不觉得痛快。
只觉得,无尽的悲凉。
我转头看向张伟。
我的儿子,此刻的表情,是震惊,是困惑,是羞愧。
他终于明白了什么。
他看着我,嘴唇动了动,“妈……”
我没理他。
我把那只真的镯子,小心翼翼地收回盒子里。
然后,我看着李静,平静地说:
“这个镯子,是我妈留给我的念想。我把它给你,是认你做我们张家的媳妇。”
“你把它扔在抽屉里,跟一堆不值钱的玩意儿混在一起的时候,我就知道,你没把它当回事。”
“你没把我的心意当回事,更没把我这个婆婆当回事。”
“所以,我把它换回来了。”
“那个五十块的玻璃疙瘩,才配得上你对它的态度。”
我的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锤子,重重地敲在李静和张伟的心上。
李静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
那眼泪里,不知道是悔恨,是羞愤,还是梦碎后的绝望。
“妈,我……”她想说什么。
“你不用说了。”我打断她,“我今天把话说明白,就是不想再跟你演戏了。”
“这个家,我掏心掏肺,换来的是什么?是嫌弃,是算计。”
“我累了。”
说完,我拿起我的布袋,转身就走。
鉴定师在后面喊我:“阿姨,这只镯子,我们博物馆都想收藏,您……”
我没有回头。
我走出那栋大楼,外面的天,阴沉沉的,像是要下雨。
我的心,也一样。
我以为,这场摊牌,会让我有一种大仇得报的快感。
但没有。
我只觉得累,发自内心的疲惫。
我赢了这场战争,但我的家,也散了。
那天之后,张伟和李静,再也没有来过我家。
张伟给我打过几次电话。
第一次,他在电话里沉默了很久,然后说:“妈,对不起。”
我没说话。
第二次,他说:“妈,小静知道错了,她想跟您道个歉。”
我说:“不必了。”
第三次,他带着哭腔问我:“妈,我们这个家,是不是就要这么散了?”
我叹了口气,“小伟,你长大了,你自己的家,要你自己去经营。妈管不了了。”
我挂了电话。
我把那只镯子拿出来。
它还是那么美,那么安静。
可我看着它,却觉得它那么沉重。
它承载的,是几代人的亲情和期盼。
可到了我这里,它却成了一块试金石,试出了人性的贪婪和凉薄。
也成了我们婆媳之间,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
我做错了吗?
我一遍遍地问自己。
如果我当初,没有换掉那只镯 Zas ,是不是就不会有今天这个局面?
可如果不换,它就会被那个不识货的女人,继续扔在那个阴暗的抽屉里,蒙尘,甚至面临被变卖、被毁掉的风险。
那我就是我们家的罪人。
我没有错。
我只是,用一种不太体面的方式,守护了属于我的东西。
又过了一个月。
张伟一个人来了。
他瘦了,也憔悴了,胡子拉碴的,像是一下子老了十岁。
他坐在我对面,低着头,很久都不说话。
我给他倒了杯水。
“喝点水吧。”
他抬起头,眼睛红红的。
“妈,我跟小静,可能要离婚了。”
我的心,揪了一下。
“为什么?”
“从鉴定中心回来之后,我们大吵了一架。我骂她财迷心窍,不尊重您。她骂我妈宝男,不向着她。”
“这些天,我们一直在冷战。她前天,把离婚协议书拿给了我。”
张伟的声音,充满了疲惫和痛苦。
“她说,她在这个家里,感觉不到一点尊重和温暖。她说您从一开始就看不起她,那个镯子,就是您对她的羞辱。”
我气得发笑,“我羞辱她?我把传家宝给她,她嫌土气扔在抽屉里,到底是谁羞辱谁?”
“妈,我知道您委屈。”张伟说,“可小静她……她也不是坏人。她就是,从小家里条件不好,对钱,看得比较重。她觉得,那些虚的,不如实实在在的钱来得重要。”
“她以为那个镯子不值钱,就没当回事。后来知道值钱了,就想卖掉改善生活。在她看来,这没什么不对。”
“她错就错在,不该骗我们,不该自作聪明。”
我听着儿子的话,心里百感交集。
他在为李静辩解。
即使到了这个地步,他还在试图让我理解他的妻子。
我的儿子,终究是长大了。
他不再是那个只会躲在妈妈身后的孩子了。
他有他要守护的人,有他要承担的责任。
“那你是怎么想的?”我问他。
张伟沉默了。
过了很久,他说:“妈,我想再争取一下。我不想就这么离婚。”
“我爱她。”
这三个字,他说得很轻,但很坚定。
我看着他,忽然觉得,自己好像一直都错了。
我总以为,我是在为他好。
我为他不值,为他委屈。
我用我的方式,去替他“报复”那个不珍惜他的女人。
可我忘了问他,他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我以为我守护的是我们张家的“根”。
可一个家,真正的根,不是一只镯子,不是一件死物。
而是人。
是人与人之间的那份情。
如果人都散了,情都没了,我守着这只价值连城的镯子,又有什么意义?
我站起身,走进卧室。
我打开保险柜,拿出了那个红丝绒的盒子。
我把它交到张伟手上。
“小伟,这个,你拿去吧。”
张伟愣住了,“妈,您这是……”
“你拿去,给你媳"妇赔个不是。”我说,“告诉她,是妈做得不对。妈不该用这种方式去试探她,去伤害她。”
“妈……”张伟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镯子是死的,人是活的。”我拍了拍他的手,“一个家,和和美美的,比什么都重要。”
“妈不求她把我当亲妈一样看待,只求你们俩,能好好过日子。”
“这个镯子,如果能换回你们俩的安生日子,那它就值了。”
“如果它换不回来,那你就把它卖了。”
“钱,你们俩分了,从此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妈不要一分钱。妈有退休金,够花了。”
张伟拿着那个盒子,手在抖。
他看着我,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去吧。”我说,“去把你的家,找回来。”
张伟走了。
他几乎是跑着离开的。
我看着他消失在楼道里的背影,心里那块压了几个月的巨石,终于,彻彻底底地,落了地。
我不知道,这只镯子,能不能挽回他们的婚姻。
我也不知道,李静在知道真相后,会作何感想。
她可能会感激,可能会更加愧疚。
也可能,会觉得这是我理所应当的补偿。
人性是复杂的。
我不想再去猜了。
我累了。
我只是一个想让儿子过得幸福的,普通母亲。
那天晚上,我睡了一个久违的好觉。
第二天,我接到了李静的电话。
她在电话那头,哭了很久。
她不停地说:“妈,对不起,我错了,真的错了。”
她没有再提镯子的事。
她只是反复地,为自己的无知、虚荣和算计,道歉。
我静静地听着。
最后,我说:“小静,都过去了。”
“妈没别的要求,就希望你们俩,以后好好过日子。”
“日子是你们自己的,冷暖自知。”
电话那头,是长久的沉默。
然后,是李静带着浓重鼻音的一声:“哎。”
那一声“哎”,比她之前说的任何一句“谢谢妈”,都来得真诚。
周末,他们俩一起来看我。
李静的眼睛还是肿的。
她把那个红丝绒的盒子,推到我面前。
“妈,这个,我们不能要。”
“它太贵重了。我们受不起。”
我看着她,“这不是给你们的,是给你们未来的孩子的。等你们有了孩子,你再传下去。”
李静摇摇头,“妈,我们商量过了。我们想把它卖了。”
我愣住了。
李静看着我,眼神很平静。
“妈,您说得对,日子是自己过的。我们不想再为钱发愁,不想再因为还贷压力而争吵。”
“我们想用这笔钱,把贷款还清,然后换一个大一点的房子,把您接过来一起住。”
“剩下的钱,我们给您存起来,当您的养老钱。”
张伟在一旁,用力地点头。
我看着他们俩。
阳光从窗外照进来,落在他们年轻的脸上。
那一刻,我忽然觉得,自己好像真的老了。
我的那些执念,那些关于“传承”的宏大叙事,在他们“把日子过好”的朴素愿望面前,显得那么苍白,甚至有点可笑。
或许,这才是传承的真正意义。
不是守护一件死物。
而是用它的价值,去成全下一代人的幸福和安稳。
我笑了。
发自内心地笑了。
“好。”我说。
“都听你们的。”
那只镯子,最终被一家私人博物馆以一个非常理想的价格收藏了。
张伟和李静,用那笔钱,还清了房贷,在离我不远的小区,换了一套带电梯的大三居。
他们坚持要给我留一个房间。
我说,我住不惯,还是自己的老窝舒服。
李静就请人把我的老房子重新装修了一遍,换了全套的家电。
她不再叫我“妈”,而是像张伟一样,叫我“老妈”。
她会隔三差五地,带着她新学的菜,来蹭饭。
然后一边吐槽我的厨艺几十年不变,一边把我做的红烧肉吃得精光。
我们还是会斗嘴。
我会嫌她买的东西华而不实,她会笑我跟不上时代。
但我们都知道,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那只镯子,它来过,又走了。
它像一面镜子,照出了我们每个人的不堪、贪婪和脆弱。
也像一把钥匙,打开了我们之间那把生了锈的心锁。
如今,它静静地躺在恒温恒湿的展柜里,接受着无数人的观赏和赞叹。
而我们一家人,在经历了这场风波之后,终于学会了,如何去过那些最真实、最滚烫的,市井生活。
来源:云来月为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