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脚下的瓷砖沾着母亲摔倒时碰翻的菜汤,黄澄澄的,像极了她今早煎糊的鸡蛋。
我的手都在抖,那木盒子里的东西,比母亲这大半辈子的沉默还沉!
救护车的鸣笛声刚消失在楼道口,我扶着墙缓了好一会儿。
脚下的瓷砖沾着母亲摔倒时碰翻的菜汤,黄澄澄的,像极了她今早煎糊的鸡蛋。
手机在口袋里震个不停,是单位领导的电话。
我划开接听键,声音都发飘:“王总,我妈中风了,现在送医院,今天的会……”
“林晓,这个项目本来就卡着节点,你要是实在走不开,我让小张顶一下?”
听筒里的电流声混着走廊的回音,刺得我耳朵疼。
挂了电话,我蹲在地上,看着那摊菜汤慢慢凝固。
母亲今年七十二,前阵子刚摔过一跤,左腿没好利索,偏要逞强做饭。
我提过请保姆,她把筷子往桌上一拍:“浪费那钱干啥?我还能动!”
现在好了,直接躺进了医院。
医生拿着片子出来时,眉头皱着:“右侧肢体偏瘫,以后得有人 24 小时陪着。”
我捏着检查单,指节发白。
老公三年前走了,儿子在外地读大学,我在公司管着个部门,每天忙得脚不沾地。
请护工?母亲上次见护工上门,直接把人赶了出去,说外人靠不住。
送养老院?这个念头刚冒出来,我就打了个寒颤。
小时候邻居家的张奶奶被送养老院,不到半年就没了。母亲那时候总说:“养儿防老,送养老院就是儿女不孝。”
可现在,我实在没别的办法。
医院住了半个月,母亲能坐轮椅了,但右边的手还是蜷着,说话也含糊。
我把养老院的资料摊在她面前,她盯着 “夕阳红养老院” 几个字,半天没出声。
嘴角动了动,涎水顺着下巴往下滴。
我赶紧递过纸巾,她却一把挥开,左手哆哆嗦嗦地指着我,喉咙里发出 “嗬嗬” 的声音。
“妈,我不是不孝。” 我别过脸,不敢看她的眼睛,“我每天要上班,晚上回来给你擦身喂饭,第二天根本起不来。养老院有医生有护工,比我一个人强。”
她还是不说话,眼泪从眼角滑下来,砸在资料纸上,晕开一小片墨渍。
最终还是点了头。
去养老院那天,天阴沉沉的。
我帮母亲收拾行李,她的衣柜里全是旧衣服,洗得发白的蓝布衫,打了补丁的棉裤。
“这件别带了,我给你买新的。” 我拿起一件袖口磨破的毛衣。
母亲突然抓住我的手腕,力气大得不像个病人:“留着……”
她的声音含糊,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
我只好把毛衣塞进箱子。
养老院的护工李姐很热情,帮着把母亲扶到床上,又给她倒了杯温水。
“林女士你放心,张阿姨我们会照顾好的。” 李姐笑着说,“这里很多老人都是子女没空照顾,住得都挺好。”
我陪母亲坐了会儿,她一直看着窗外,不跟我说话。
快到上班时间,我起身要走,她突然抓住我的衣角,左手从枕头底下摸出一串钥匙,塞到我手里。
“家…… 打扫……”
我明白她的意思,点点头:“我下班就回去打扫,你好好休息。”
走出养老院的大门,雨下了起来。
我没打伞,任由雨水打在脸上。
心里像压了块石头,喘不过气。
下班回到家,打开门的瞬间,一股熟悉的霉味扑面而来。
母亲平时省,舍不得开空调,窗户也很少开。
我挽起袖子,从客厅开始收拾。
沙发上堆着她的老花镜、降压药,茶几上还有没吃完的馒头,已经硬了。
我把这些东西一一清理掉,又拿抹布擦桌子。
擦到电视柜时,摸到一个凸起的地方,掀开一看,是个暗格,里面放着个铁皮盒。
打开盒子,里面全是我的奖状,从小学到大学的,都用塑料袋封着。
我的眼睛一下子就湿了。
这些奖状我自己都忘了,她却一直珍藏着。
收拾完客厅,我去了母亲的卧室。
她的床底下全是旧报纸,堆得老高。
我蹲在地上,把报纸一摞摞搬出来,打算卖给收废品的。
搬最后一摞时,膝盖磕到了床腿,疼得我龇牙咧嘴。
我揉着膝盖,抬头一看,床板底下好像有个东西。
伸手够出来,是个木盒子,黑褐色的,上面雕着简单的花纹,已经有些开裂。
盒子上挂着个小铜锁,锈迹斑斑。
我皱了皱眉,母亲从来没跟我提过这个盒子。
我试着掰了掰铜锁,没动静。
突然想起她塞给我的那串钥匙,里面好像有个小钥匙。
我翻出钥匙串,果然,有个指甲盖大小的铜钥匙。
插进锁孔,轻轻一拧,“咔哒” 一声,锁开了。
打开盒子的瞬间,我愣住了。
里面没有金银珠宝,只有一叠泛黄的信件,还有一张黑白照片。
照片上是个年轻的男人,穿着军装,浓眉大眼,笑得很灿烂。
他身边站着个年轻姑娘,梳着两条麻花辫,眉眼间跟我有几分相似 —— 是年轻时的母亲。
我拿起照片,背面有一行小字:“建国吾爱,桂兰留字,1973 年秋。”
建国?这不是我爸的名字吗?
可我爸我见过照片,跟这个男人长得一点都不像。
我心里咯噔一下,拿起那些信件。
信封上的字迹娟秀,是母亲的笔迹,收信人一栏写着 “赵建军同志”,寄信人是 “张桂兰”。
我拆开最上面的一封信,纸张已经脆了,字迹有些模糊。
“建军:见字如面。你去边境已经三个月了,我每天都在盼着你的信。村里的人都问我,为啥还不结婚,我总说,等你回来。昨天我去看了咱妈,她的咳嗽好多了,让我告诉你,安心在部队,家里有她。对了,我种的向日葵开花了,黄灿灿的,跟你帽子上的五角星一样亮……”
赵建军?不是我爸林建国。
我接着往下看,一封信接一封信,全是母亲写给这个叫赵建军的男人的。
时间从 1973 年一直到 1975 年。
最后一封信没有寄出去,信封上没有地址,里面的内容很短:
“建军,今天收到部队的通知,说你…… 牺牲了。我不信,你答应过我,要回来娶我的。我已经怀了我们的孩子,你让我怎么办?村里的人都在说闲话,我只能去投奔远房亲戚,改了名字,就当你从来没出现过。孩子生下来,我会好好养她,让她像你一样,做个正直的人。建军,我想你……”
信的末尾,有晕开的水渍,是母亲的眼泪。
我的手开始发抖,信掉在地上。
孩子?难道是我?
我不是林建国的女儿?
脑子里一片混乱,像是有无数只蜜蜂在嗡嗡叫。
我爸林建国,在我十岁的时候就去世了,是心梗。
印象里,他对我很好,总把好吃的留给我,下雨的时候背着我上学。
母亲跟他的关系一直很平淡,不吵架,也很少有亲密的举动。
我以前以为是他们年纪大了,感情都藏在心里。
现在才明白,原来他们之间,根本没有爱情。
我捡起地上的信,又在盒子里翻了翻,找到了一个红色的小本子,是军功章证书。
持有者:赵建军。
上面写着,赵建军在边境冲突中英勇牺牲,被追记二等功。
还有一枚军功章,锈迹斑斑,却依然能看出当年的光泽。
我把军功章握在手里,冰凉的金属触感透过皮肤,传到心里。
原来,我的亲生父亲,是个英雄。
母亲为了我,隐瞒了这么多年。
她改了名字,嫁给了老实巴交的林建国,就是为了给我一个安稳的家。
难怪她从来不许我问起爷爷辈的事,难怪她提到 “部队”“军人” 这些词的时候,眼神总是怪怪的。
我靠在墙上,眼泪止不住地流。
这么多年,母亲一个人,背负着这么大的秘密,该有多难。
她既要照顾我,又要面对心里的思念和愧疚,还要在林建国面前扮演一个合格的妻子。
林建国知道这件事吗?
我突然想起,小时候翻父亲的遗物,看到过一本日记。
里面有一页写着:“桂兰心里有别人,我知道。但孩子是无辜的,我会好好待她们娘俩。”
原来,父亲什么都知道。
他用自己的一生,守护了母亲的秘密,也守护了我。
我擦干眼泪,把信件、照片、军功章小心翼翼地放回木盒子里,锁好。
然后站起身,继续打扫房间。
收拾到衣柜时,我发现衣柜的夹层里,还有一个布包。
打开布包,里面是一件洗得发白的军装,袖口有个破洞,应该是赵建军的。
军装的口袋里,有一张纸条,是母亲的字迹:“建军的衣服,留个念想。”
我把军装抱在怀里,仿佛能感受到父亲残留的温度。
晚上,我去了养老院。
母亲已经睡了,呼吸很平稳。
我坐在她的床边,看着她的脸。
皱纹爬满了她的脸颊,头发全白了,右边的嘴角还微微下垂。
这个我喊了四十年 “妈” 的女人,用她的一生,为我撑起了一片天。
我握住她的左手,她的手很凉。
“妈,” 我轻声说,“我都知道了。赵建军是我爸,是个英雄。林爸也是个好人,他爱我们。”
母亲的眼睫毛动了动,慢慢睁开眼睛,浑浊的眼睛里满是惊讶。
“你……” 她张了张嘴,说话还是含糊,“你怎么…… 知道的?”
“我在床底下找到了那个木盒子。” 我把她的手贴在我的脸上,“妈,你辛苦了。”
母亲的眼泪一下子就流了出来,顺着眼角往下淌。
“我不是…… 故意瞒你。” 她哽咽着,“那时候…… 村里人唾沫星子能淹死人。我不能让你抬不起头。林建国是个好人,他不嫌弃我们……”
“我知道,妈。” 我帮她擦去眼泪,“林爸对我很好,我一直都知道。”
“他…… 他知道你的身世。” 母亲说,“结婚前,我跟他坦白了。他说,孩子是无辜的,他会把你当亲生女儿养。”
我点点头,心里更难受了。
林建国,这个老实巴交的男人,用他的善良,守护了两个女人的一生。
“妈,赵爸的军功章,我看到了。” 我说,“他是英雄,我为他骄傲。”
母亲的眼睛亮了起来,像是有光在里面跳动。
“他本来…… 要回来娶我的。” 她的声音变得温柔,“他说,等战争结束,就带我去看北京的天安门。”
“以后,我带您去。” 我握着她的手,“等您身体好点,我们一起去北京,看看天安门,告诉赵爸,他的女儿长大了,他的孙子也上大学了。”
母亲用力点了点头,嘴角露出了笑容。
这是她中风以来,第一次笑得这么开心。
从养老院出来,雨停了,月亮挂在天上,很亮。
我给儿子打了个电话。
“妈,怎么这么晚打电话?” 儿子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迷糊。
“浩浩,” 我说,“你外公,不是林建国,是个叫赵建军的军人,在边境牺牲了,是个英雄。”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
“妈,不管外公是谁,他都是英雄,我为他骄傲。” 浩浩说,“放假我回去看外婆,陪她聊聊。”
我的心里暖暖的。
第二天,我去了民政局,查了赵建军的烈士档案。
档案里有他的详细信息,还有一张更清晰的照片。
他穿着军装,站姿笔挺,眼神坚定。
我把照片打印出来,塑封好,带给母亲。
母亲拿着照片,看了很久,眼泪一直流,却笑着说:“还是那么精神。”
我又去了林建国的墓地,把事情的真相告诉了他。
“爸,谢谢您。” 我蹲在墓碑前,“谢谢您守护了我和妈这么多年。您放心,我会好好照顾妈,也会把您的恩情,记一辈子。”
风吹过墓碑,像是林建国的回应。
接下来的日子,我每天下班都去养老院陪母亲。
帮她按摩右边的手,陪她说话,给她讲赵建军的故事 —— 从档案里看到的,从母亲嘴里听到的。
母亲的精神越来越好,说话也清晰了一些。
李姐跟我说:“张阿姨现在开朗多了,以前总一个人坐着发呆,现在会跟我们聊天了。”
我笑了笑,心里很踏实。
有一天,母亲突然说:“我想回趟老家。”
“回老家?” 我愣了一下,“您的老家,不是早就没人了吗?”
“我想回去看看…… 那片向日葵地。” 母亲说,“我跟建军一起种的,不知道现在还有没有。”
我点点头:“好,等周末,我带您回去。”
母亲的老家在一个偏远的山村,开车要三个小时。
村里变化很大,以前的土坯房变成了砖瓦房。
我按着母亲的指引,找到了那片向日葵地。
现在是秋天,向日葵开得正盛,黄灿灿的一片,像铺了一地的阳光。
母亲坐在轮椅上,看着向日葵,眼睛里满是怀念。
“那时候,他就在这里,教我种向日葵。” 母亲说,“他说,向日葵跟着太阳转,就像我们跟着希望走。”
我推着轮椅,在向日葵地里慢慢走。
“妈,您看,” 我指着一朵最大的向日葵,“这朵最像赵爸帽子上的五角星。”
母亲笑了,笑得像个孩子。
从老家回来后,母亲的身体恢复得更快了。
她开始练习用右手吃饭,虽然还是会把饭撒出来,却从不气馁。
我帮她报了养老院的手工班,她跟着其他老人一起做剪纸,做的全是向日葵。
有一天,我收到了一封信,是退役军人事务局寄来的。
信里说,他们正在整理烈士遗属的信息,看到了赵建军的档案,联系到了我。
他们邀请我去参加烈士纪念日的活动,还说,赵建军的事迹,会被收录进当地的烈士纪念馆。
我拿着信,去给母亲看。
母亲看完信,激动得说不出话,只是一个劲地哭。
烈士纪念日那天,我推着母亲去了纪念馆。
赵建军的照片和军功章,被放在显眼的位置。
旁边有他的事迹介绍:“赵建军,1951 年生,1970 年入伍,1975 年在边境冲突中英勇牺牲,追记二等功……”
很多人在他的照片前驻足,鞠躬。
母亲看着照片,敬了一个不标准的军礼 —— 用她那只刚恢复一点力气的右手。
我站在她身边,也敬了一个军礼。
那一刻,我觉得无比自豪。
活动结束后,有个老兵走到我们面前,看着母亲,愣了很久。
“你是…… 张桂兰?” 老兵的声音有些颤抖。
母亲抬起头,看着老兵,也愣了:“你是…… 李大海?”
“是我!” 李大海激动地说,“我是赵建军的战友!当年,是我把他的遗物带回来的,可是找不到你,后来就交给部队了。这么多年,你去哪里了?”
母亲的眼泪又流了出来:“我改了名字,嫁去了别的地方,怕村里人说闲话。”
李大海叹了口气:“建军牺牲前,还跟我说,等回去就娶你。他说,他攒了钱,要给你买块手表。”
母亲从口袋里掏出一块旧手表,表盘已经磨损,指针早就停了。
“这是他送我的。” 母亲说,“他说,看到手表,就像看到他在我身边。”
李大海看着手表,眼圈红了:“这是他用第一个月的津贴买的,省吃俭用了好久。”
那天,母亲和李大海聊了很久,聊赵建军在部队的趣事,聊当年的战争岁月。
母亲的话多了起来,脸上的笑容也越来越多。
临走时,李大海说:“以后有什么事,跟我说,建军的战友,都是你的亲人。”
母亲点点头,眼里满是感激。
日子一天天过去,母亲的身体越来越好,已经能拄着拐杖慢慢走路了。
我把她从养老院接回了家。
家里的摆设没变,只是在客厅的墙上,挂了赵建军的照片和军功章,还有林建国的遗像。
每天早上,母亲都会给两张照片擦灰尘,嘴里念叨着:“建国,建军,今天天气好,你们也出来晒晒太阳。”
我看着母亲的背影,心里很踏实。
有一天,儿子放假回来,给母亲带了一个向日葵形状的吊坠。
“外婆,这是我用零花钱买的,上面刻着‘英雄’两个字。” 浩浩说。
母亲接过吊坠,戴在脖子上,摸了又摸,笑得合不拢嘴。
吃饭的时候,浩浩说:“外婆,以后我也要去当兵,像外公一样,保家卫国。”
母亲点点头,眼里满是欣慰:“好,好,有出息。”
我看着眼前的一幕,突然觉得,所有的秘密,所有的苦难,都在这一刻得到了释怀。
母亲藏了一辈子的秘密,不是耻辱,而是荣耀。
林建国的善良,赵建军的英勇,母亲的坚韧,都深深烙印在我的心里。
这些宝贵的品质,会一代代传下去。
夕阳透过窗户,照在我们身上,暖暖的。
我拿起筷子,给母亲夹了一块她最爱吃的红烧肉:“妈,多吃点,补补身体。”
母亲笑着点点头,大口地吃了起来。
阳光落在母亲的白发上,我轻轻握住她的手,原来我们都藏着爱与牵挂。
来源:万事皆可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