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出书后半个月、一个月,甚至更久,她的日子一下被拉得很长很多线。别人请她去讲座、签名、参加对谈、回老家做分享,行程表像外卖单一样被排得满满的。可别以为她就离开了街头巷尾,那天夜里有人在六环外的城中村看到她——头盔还扣着,鞋底像有惯性,一步接一步,刚送完单、还没缓
她出了本书,书名就叫《跑外卖:一个女骑手
出书后半个月、一个月,甚至更久,她的日子一下被拉得很长很多线。别人请她去讲座、签名、参加对谈、回老家做分享,行程表像外卖单一样被排得满满的。可别以为她就离开了街头巷尾,那天夜里有人在六环外的城中村看到她——头盔还扣着,鞋底像有惯性,一步接一步,刚送完单、还没缓过劲儿就往下一个点去。
出书把她放到台前,别人开始用不同的眼光看她的生活和文字。编辑说她的稿子朴实有力量,题材稀缺,就想把它印出来。稿子改来改去,编辑和她的关系也不是那种高高在上的指点,而更像是朋友间的拉家常:有时闲聊生活琐事,有时把某段经历掰开了细细问。周围也有人伸把手——给寄书、挂号、寄冬衣,这些暖心的事她都一一记在日记里。她自己也会开玩笑说,出书让她能“上桌吃饭”了,但她同时强调,写书不是她的终点,也不是重启人生的万能钥匙,更多时候是把那些压在心里的东西放出来,和自己和解。
她从第一天上路就写日记,不是什么光鲜的创作起点,而是真刀真枪地记录每一单遇到的事。搬重物、体力跟不上、长期劳动导致月经不调、宫寒、被骚扰,还有家人遇到家暴、表姐被母职绑架的现实,都是她的素材。她不把这些当孤立事件看,而是把它们当样本,讲的是底层女性在生存线上遇到的具体问题。
说到钱和时间,这行很赤裸。她是在去年四月正式入行,第一月净挣四五千;旺季的时候一天十个小时起步,拉长到十三四个小时,一个月能有时到一万二。她不是只靠一个平台,常常同时挂三款接单软件,哪个活动多就接哪个。午高峰能同时堵着十几单单子,目标简单明了:接得多、送得快。速度是有代价的,为了不超时,她的电瓶车时速常常顶五十公里,有时还会逆行,甚至上机动车道。上下天桥、穿过地下通道、扛着二三十斤电瓶,人来人往的商场、小区里她穿梭的步伐快得让不少年轻男骑手都追不上。
这样的强度带来的是累积性的伤害,不是瞬间就能愈合的。她的腰椎在2018年就出过问题,后遗症到现在还影响走路、弯腰;跑外卖后脊椎和膝盖的负担更明显,洗头要靠洗手台撑着身体。长时间屈膝骑车让大腿神经发麻,晚上常常被麻醒。眼睛也不太行了——玻璃体浑浊、往后脱离,还伴有黄斑前膜,看东西变得模糊。风吹雨淋加上长期劳作,她常年吃药调胃、治咳嗽、贴跌打药膏。最尴尬的是,跑外卖本来是想攒点钱治眼睛或做点小生意,结果很多收入又花回了治疗和调理上。
当然,这行也有暖和的一面。她讲过几回带伞被邻居呼唤进楼底取件的事,或是被顾客在雨天递给一个青蛙玩具的温柔。她把这些写进日记,像把零钱放进口袋里,虽然不多却能暖手。但同样有不少尴尬甚至危险的遭遇:有顾客取餐时没认出她是女的,穿得不合时宜;男骑手当街要加微信、当众问私事;更有变本加厉的骚扰,比如在商场里有人趁机从肩膀移到下体。她学会了避开某些人,尽量不单独和男骑手混在一起,也不愿意把私人联系都交给同伴。这种防备,既是自我保护也是对生活的必然计算。
长期跑单改变了她的某些性格。原本可能讲究情绪和细腻的人,慢慢变成了说话直、忍耐少的人。把每次订单当成紧急任务做,脏话上嘴快了,很多时候情绪就像骑行的心率一样被拉高。她也发现自己在休息时听不进有声书,夜里梦到的都是送餐的步伐。曾经有段时间,她停手几天,和朋友聚会睡觉放松,回来后干活的时间缩短,给自己留了喘息的余地。为了身体,她开始练太极、在住处附近的小树林走走,试着把生活节奏慢下来一点点。
写作一直没离开她。2011年开始系统写东西,2014年靠小说和诗被一家杂志录用做采编。那几年她在西单图书大厦附近打工,下班就钻进书店,读书看影片的量非常大:她自己算过,大概看过一千多本书和一千多部电影。写作不是为了出名,而像呼吸一样自然,偶尔能把日子里那些揉进来揉出去的细碎变成文字。她写过十几部长篇、近百部短篇和上千首诗,很多东西压在电脑里好几年,出版只是把埋在抽屉里的东西推到桌上而已。
往回看,她的根在1991年出生的山东农村。家里日子拮据,高中那年临近高考却被学校注销学籍。多年后她问母亲,母亲说当时学校要求保留学籍要交两百块,她家付不起。那件事像一把尺子,量走了她后来很多选择。家里对女孩子读书也没太支持,初中毕业后母亲就想让她学护理或进厂。她被送到县里国棉厂,是她第一次长时间出外工作。小时候家里的管教让她少有表达怒气的空间,几次想离家出走却又回去了。家里的大男子主义和母亲的无奈让她和家人的关系始终带着点疏离,成年后家里电话更多是催婚的内容。
名字也带着一段插曲:身份证上的名字是王晓波,是父亲醉酒时随手填写,连年龄也被写错了。她常觉得那名字像外人的东西,家庭并没有给她一个完全属于自己的小角落,她常想要一间真真正正属于自己的房间。
北漂的路从2010年开始,十九岁来北京后做过十七份工作:印刷工、物流客服、医院外送员、网络推广、影视策划、编剧、保洁、保洁主管、服务员、外卖员……每个岗位都有生硬的细节。做保洁的时候手年年接触清洁剂,手被熏得破溃见肉;做文职时又怕随时被辞退,经济上没有安全感。2014年去杂志社面试时,她不会写新闻稿,把小说和诗夹在简历里,是文艺感吸引了面试的女生,一句“你写得够真”把她留下来。
婚姻给她上了深刻的一课。2020年因为经济和情感的考虑,她匆匆结婚,对方看起来体面,有房有车。婚后不久发现丈夫背着高利贷,欠下四十多万。两个人的收入被债务吞噬,吵架成了日常。两年多后她净身出户,离婚时身无分文。那会儿眼睛病情也加重,找工作处处碰壁,只能做保洁,接着被排挤走。手里没钱、身体不舒服、生活被卡住,那种挫败感不是一句话能说清的。
家庭的重担多落在母亲身上。父亲酗酒、身体差,2018年她腰椎突出1.5毫米,压到神经,卧床两年。母亲成了她的照料者,是母亲端汤药、热敷,才让她慢慢撑起来。如今她和母亲常通电话,半个月不联系,母亲就会心慌、做噩梦,梦见她又瘦又黑,那份牵挂是真心的。
出书之前,她的社交主要来自写作圈子。几个青年作家为她着急出书,愿意掏钱、推荐出版社。晓镜是参与编辑过程的一位朋友,曾发给她一张2015年的照片,那张照片里是一堆借书的票据,像证据也像勋章。编辑回忆说,那天她把书稿带来时,是走过很远一段路才被看见的。
在城中村的住处里,她总把必须品放在手边:头盔、雨衣、后备箱里有卫生巾、肠胃药和湿巾。送单把饭挂在车后,经常忘记吃或者等到饭都凉了。她会根据平台的活动调整接单策略,收入和节奏都靠算计。对她来说,跑外卖不只是挣钱,更多是给了精神上的独立感——只要有一份随时能干的活,就不必完全依赖谁,这让她相信一个人也能活得下去。
现在她还住在北京六环外的城中村,身体和生计都还悬着。眼睛、腰椎、手指关节的旧疾还在影响工作和写作。写作并不是为了流量或名气,而是个让她暂时躲进去的两重世界:一个现实,一个可以修补自己的地方。她说过,如果哪天写作不再有意义,不再能给她带来一点点乐趣,她就会去做别的事。那天深夜,她在小树林里慢慢地打太极,动作不快但稳,像是在给自己留下退路,也像是在为明天留一点力气。
来源:勇往直前的清泉ECZMu3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