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真的,就是那种电影里的慢镜头,一切声音都像被抽走了,只剩下沉闷的风声在耳边嗡嗡作响。
那一巴掌扇过来的时候,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真的,就是那种电影里的慢镜头,一切声音都像被抽走了,只剩下沉闷的风声在耳边嗡嗡作响。
我能看见妹夫李俊涨成猪肝色的脸,他因为愤怒而扭曲的五官,和他嘴里喷出的、带着酒气的唾沫星子。
它们在宴会厅水晶吊灯的光线下,闪着点点油腻的光。
我甚至能闻到空气中混杂的味道。
有我岳父七十大寿宴席上,那道松鼠鳜鱼的甜酸气。
有旁边桌女士身上,那过分浓郁的香水味,像一朵快要烂掉的栀子花。
还有李俊身上,那股劣质烟草和酒精混合发酵后的、令人作呕的酸腐气。
我的左脸颊,火辣辣地疼。
那不是一种尖锐的刺痛,而是一种钝重的、不断向内扩散的灼烧感,好像有一块烧红的烙铁,被人死死地按在了我的骨头上。
周围的亲戚们,那些刚刚还满脸堆笑、高声劝酒的人,此刻都像被按了暂停键的木偶,举着酒杯,张着嘴,眼神里充满了惊愕、鄙夷,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快感。
看,那个上门女婿,那个窝囊废,又被当众羞辱了。
我没有动。
也没有说话。
我只是静静地看着李俊,看着他那张因为一时的胜利而显得格外狰狞的脸。
他的眼睛里,燃烧着一种廉价的、自以为是的火焰。
“你算个什么东西?一个吃软饭的,也配在我家指手画脚?”
他的声音很大,像是要把宴会厅的屋顶掀翻。
“我告诉你,陈默,这家姓林,不姓陈!你一天到晚赖在这里,不就是图我岳父岳母心善,给你一口饭吃吗?我妹妹死了那么多年,你还霸占着她的房子,你还要不要脸?”
他说得对。
这家姓林。
我叫陈默,一个外人。
一个在他们眼中,厚颜无耻地赖在这里,靠着亡妻留下的一点余晖苟延残喘的废物。
岳父的脸色很难看,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被岳母一把拉住。
岳母的眼神,像一把冰冷的刀子,直直地剜在我身上。
那眼神里没有责备李俊的鲁莽,只有对我这个“麻烦”的厌恶。
是啊,一个巴掌拍不响。
如果不是我这个外人在这里碍眼,他们一家人,该是多么的和睦,多么的体面。
我缓缓地,将目光从李俊的脸上移开,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
他们的眼神,像无数根细小的针,密密麻麻地扎在我的身上。
我没有感觉到愤怒。
真的,一丝一毫都没有。
我的心里,平静得像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连一丝涟漪都没有。
只有一种巨大的、无边无际的疲惫,像潮水一样,慢慢地将我淹没。
我累了。
不是身体上的累,是心。
这颗为了一个承诺而跳动了三年的心,在这一刻,好像突然就停止了。
我对着岳父岳母,微微地,鞠了一躬。
动作很慢,很轻。
像一片落叶,悄无声息地,回归尘土。
然后,我转身,离开了这个喧嚣、浮华,却又冰冷得像冰窖一样的宴会厅。
我没有回头。
一步也没有。
我能感觉到,背后那些复杂的、幸灾乐祸的目光,像芒刺一样追随着我。
但我不在乎。
走出酒店大门,一股冷风迎面扑来。
十二月的夜,空气冷冽得像刀子,刮在脸上,生疼。
我那半边被打的脸,在冷风的刺激下,反而没有那么灼热了,只剩下一种麻木的、僵硬的感觉。
我没有开车。
那辆停在停车场角落里的,旧得快要散架的二手捷达,是岳父淘汰给我的。
李俊开的是最新款的保时捷,每次停在我旁边,都像一艘巨轮,而我的车,只是一叶随时可能被风浪打翻的破旧小舟。
我沿着马路,慢慢地走。
城市里的霓虹灯,在我的瞳孔里,化成了一团团模糊的光晕,红的,绿的,蓝的,像一场盛大而又寂寞的烟火。
车辆从我身边呼啸而过,卷起一阵阵尘土和尾气的味道。
我走了很久。
不知道走了多久。
直到双腿都开始发酸,直到城市的喧嚣渐渐远去,我才在一个街心公园的长椅上,坐了下来。
公园里很安静,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我从口袋里,摸出了一包烟。
烟盒已经瘪了,是那种最便宜的红塔山。
我抽出一根,点上。
猩红的火光,在黑暗中明明灭灭,像我此刻的心情。
烟雾缭绕中,我又看到了月月的脸。
她的笑,她的眉眼,她说话时微微上扬的嘴角。
一切都那么清晰,仿佛就在昨天。
月月是我的妻子。
三年前,她走了。
因为胃癌。
从发现到离开,只有短短的半年。
那半年,是我人生中最黑暗,也是最幸福的时光。
黑暗,是因为我眼睁睁地看着她的生命,像指间的沙一样,一点点流逝,我却无能为力。
幸福,是因为在那最后的日子里,我们拥有了彼此最纯粹的,毫无保留的爱。
我是在一个画展上认识月月的。
那时候,我还是别人眼中的“陈总”。
掌管着一个庞大的商业帝国,每天都在无休止的会议、应酬和算计中度过。
我以为那就是我的人生。
直到我遇见了她。
她当时是画展的志愿者,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棉布裙子,安安静静地站在一幅画前。
那是一幅画着向日葵的油画,色彩浓烈,笔触奔放。
阳光透过落地窗,洒在她的身上,给她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
她整个人,比那幅画还要耀眼。
我走过去,和她搭讪。
我说,这幅画真美。
她转过头,对我笑了一下。
那笑容,像春风,像暖阳,像清泉,瞬间就融化了我心里积攒多年的冰雪。
她说,梵高说,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一团火,路过的人只看到烟。
我愣住了。
因为那一刻,我感觉她看到了我心里的那团火。
后来,我们在一起了。
我没有告诉她我的真实身份。
我告诉她,我是一个小公司的职员,每天朝九晚五,拿着微薄的薪水。
我厌倦了那些因为我的身份和财富而接近我的人。
我只想知道,如果我一无所有,还会不会有人,爱上我这个叫陈默的,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男人。
月月就是那个人。
她从不问我赚多少钱,也从不在乎我开什么车,住什么房子。
她爱的,只是我。
是那个会在下雨天,脱下外套给她披上,自己淋成落汤鸡的我。
是那个会笨手笨脚地,学着给她做她最爱吃的糖醋排骨,结果把厨房弄得一团糟的我。
是那个会在她生理期,用手给她捂着肚子,给她讲一夜故事的我。
我们租了一间很小的公寓,只有一个卧室,一个客厅。
但那间小小的公寓里,装满了我们的欢声笑语。
我们会在阳台上,种满了各种各ika的花。
她喜欢栀子花。
她说,栀子花的花语,是“永恒的爱与约定”。
她说,陈默,我们要永远在一起。
我以为,我们真的可以。
我甚至已经准备好,在她生日那天,向她坦白一切,然后向她求婚。
我连戒指都买好了。
但是,命运却和我开了一个最残忍的玩笑。
一张诊断书,将我们所有的美好,都击得粉碎。
胃癌晚期。
医生说,最多,还有半年。
我拿着那张薄薄的纸,手抖得不成样子。
我觉得天都塌了。
我第一次动用了我所有的资源,找来了全世界最好的医生,用了最昂贵的药。
但是,没有用。
钱,在生命面前,是那么的苍白无力。
月月很平静。
她好像早就知道了结局。
她拉着我的手,对我说,陈默,别白费力气了。
她说,我们剩下的时间不多了,不要浪费在医院里,好不好?
她说,我想回家。
我带她回了家。
不是我们租的那个小公寓,而是她从小长大的地方。
林家的老宅。
那是一栋带着小院子的两层小楼,院子里,也种满了栀子花。
在她生命的最后一段时光里,我推掉了所有的工作,寸步不离地守着她。
我给她读书,给她讲故事,陪她看日出日落。
她的身体一天比一天虚弱,但脸上的笑容,却一天比一天灿烂。
她好像要把一辈子的笑,都在那半年里,笑完。
临走前的那天晚上,她把我叫到床前。
她的手,已经瘦得只剩下皮包骨头,冰冷得像一块玉。
她用尽全身的力气,握着我的手。
她说,陈默,答应我一件事,好吗?
我流着泪,点头。
我说,别说一件,一百件,一千件,我都答应你。
她说,我爸妈,就我这一个女儿。我走了,他们就没人照顾了。
“你,能不能留下来,替我,照顾他们?”
她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恳求和不舍。
“我知道,这个要求很自私,很过分。你还年轻,你有自己的人生。可是,我……我真的不放心他们。”
“他们脾气不好,尤其是对我爸,他一辈子要强,嘴硬心软。我妈呢,有点势利,但心眼不坏。还有我妹妹,从小被我们惯坏了,嫁的那个李俊,我一直不看好,油嘴滑舌,不是个踏实人。”
“你留下来,帮我看着他们,好不好?就当……就当是替我尽孝了。”
“还有,别告诉他们你的真实身份。他们要是知道了,肯定不会让你留下来的。你就当个普普通通的人,住在我房间里,守着这个家,守着我,好吗?”
我看着她那双清澈的,即将失去光彩的眼睛,心如刀割。
我怎么能不答应她?
我怎么忍心,让她带着遗憾离开?
我哽咽着,对她说,我答应你。
月月,我答应你。
我不仅要留下来,我还要入赘林家,当你们家的上门女婿。
这辈子,我陈默,就是你们林家的人。
我会替你,守着这个家,守着爸妈。
月月的脸上,露出了最后一丝笑容。
她说,谢谢你,陈默。
我爱你。
说完这三个字,她就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我的世界,也随着她的离开,彻底地,崩塌了。
我遵守了我的承诺。
在月月的葬礼上,我当着所有亲戚的面,宣布了我要入赘林家的决定。
所有人都惊呆了。
岳父岳母,更是觉得我疯了。
他们觉得我是在图他们家的财产。
虽然他们家,也只是个普通的小康家庭,根本没什么财产可图。
李俊更是当场就跳了出来,指着我的鼻子骂我,说我假惺惺,说我不安好心。
我没有解释。
因为这是我对月月的承诺,我不需要向任何人解释。
最终,岳父岳母还是同意了。
或许是出于对女儿的愧疚,或许是觉得,家里确实需要一个男人。
就这样,我成了林家的上门女婿。
一个没有工作的,靠着岳父岳母接济的,窝囊的上门女婿。
我住进了月月的房间。
房间里的一切,都保持着她生前的样子。
她的书,她的画,她用过的梳子,她最喜欢的那件白色连衣裙。
每天晚上,我都会抱着她的枕头,才能勉强入睡。
枕头上,还残留着她淡淡的发香。
我开始学着,照顾岳父岳母的起居。
给他们做饭,打扫卫生,陪他们散步。
岳父有高血压,我每天都监督他按时吃药,给他量血压。
岳母喜欢打麻将,我每次都提前把零钱给她准备好。
我把他们,当成了我自己的亲生父母。
可是,他们却从来没有,把我当成他们的儿子。
在他们眼里,我只是一个外人。
一个因为他们女儿的死,而强行闯入他们生活的外人。
他们对我,客气,疏离,甚至带着一丝戒备。
尤其是李俊和他妻子,也就是我的小姨子,更是从来没给过我好脸色。
他们觉得我丢了林家的脸。
每次家庭聚会,李俊都会想方设法地,当众羞辱我。
说我没出息,说我吃软饭,说我是个寄生虫。
一开始,岳父岳母还会象征性地,说他两句。
到后来,他们也习惯了,甚至觉得李俊说得有道理。
因为李俊,确实比我“有出息”。
他开了一家不大不小的公司,赚了点钱,在亲戚面前,很有面子。
而我,除了做点家务,一无是处。
这三年来,我忍受了所有的白眼,所有的嘲讽,所有的羞辱。
我告诉自己,这是我对月月的承诺。
只要能守着她,守着这个家,受点委屈,算什么?
可是,今天晚上,李俊的那一巴掌,好像把我彻底打醒了。
我守住了这个家吗?
不,我没有。
这个家,早就已经不是月月离开时的那个家了。
这个家里,充满了算计,充满了鄙夷,充满了冷漠。
月月如果看到她最亲的家人,是这样对待她最爱的人,她会开心吗?
她不会。
她会心疼。
她会难过。
她会觉得,她的嘱托,反而成了束缚我的枷锁,成了别人羞辱我的理由。
我的承诺,是替她守护这个家,让她的父母安享晚年。
而不是,让我自己,活成一个连尊严都没有的窝囊废。
我守护的,应该是月月心中那个温暖的,充满爱的家。
而不是这个,被金钱和虚荣腐蚀得面目全非的躯壳。
李俊,他不仅是打了我一巴D掌。
他是在打月月的脸。
他是在践踏,我和月月之间,那份最纯粹的爱情。
他是在玷污,我对月月,那份神圣的承诺。
一根烟,燃到了尽头。
火星烫到了我的手指。
我猛地回过神来。
我将烟头,狠狠地摁灭在长椅上。
然后,我站起身,从口袋里,掏出了另一部手机。
那是一部黑色的,没有任何标志的手机。
我已经三年,没有开过机了。
我长按开机键。
屏幕亮起,出现了一个复杂的,由数字和符号组成的开机密码。
我凭着记忆,输入了密码。
手机进入了系统。
界面很简单,只有一个通话图标。
我点开通话记录。
里面只有一个名字。
老陈。
我拨通了那个号码。
电话几乎是秒接。
“先生?”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沉稳的,带着一丝激动的声音。
是老陈。
他跟了我十年,是我最信任的下属,也是我这个商业帝国的,实际掌舵人。
这三年来,我销声匿迹,所有的事情,都由他代为处理。
我们约定过,除非发生天大的事情,否则,不要联系我。
“是我。”
我的声音,有些沙哑。
三年没有用这种语气说过话,我自己都觉得有些陌生。
“先生!您……您终于联系我了!您还好吗?”
老陈的声音,有些哽咽。
“我很好。”
我顿了顿,说,“帮我查一家公司。”
“您说。”
“公司名叫‘俊朗科技’,老板叫李俊。”
“好的,先生,请您稍等。”
电话那头,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键盘敲击声。
不到三十秒,老陈的声音,再次响起。
“先生,查到了。俊朗科技,一家做软件外包的小公司,注册资本五百万,实际资产大概在一千二百万左右。主要业务,是给一家叫‘天宇集团’的公司做下游供应商。”
“这个李俊,个人负债三百二十万,公司账面流动资金,不足五十万。公司的核心技术,是一款他们自己研发的数据管理软件,但是存在严重的后门漏洞。”
“天宇集团,是我们旗下的公司吗?”
我问道。
“是的,先生。天宇集团是我们在三年前,全资收购的一家子公司,主要负责人工智能领域的研发。”
“很好。”
我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老陈,听好了。”
“第一,立刻终止天宇集团和俊朗科技的所有合作,并以‘窃取商业机密’和‘合同欺诈’的名义,对俊朗科技提起诉讼,要求赔偿。赔偿金额,就定在……五千万吧。”
“第二,把他公司软件的后门漏洞,匿名捅给他们的所有客户,以及行业媒体。”
“第三,把他个人负呈三笔,全部从银行抽走,让他立刻进入信用黑名单。”
“第四,把他这些年,所有偷税漏税,行贿的证据,全部整理好,明天早上,送到税务和纪检部门的办公桌上。”
“我要,明天太阳升起的时候,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俊朗科技’这家公司。”
“我要,这个叫李俊的人,一无所有,负债累累,身败名裂。”
电话那头,老陈沉默了片刻。
他似乎是被我语气中的冰冷,给震慑住了。
“先生……是出什么事了吗?”
他小心翼翼地问道。
“没什么。”
我淡淡地说,“只是,有只苍蝇,一直在耳边嗡嗡叫,太烦了。”
“我明白了,先生。”
老陈的声音,恢复了平静,但却带着一丝不易察 ઉ 的杀气。
“请您放心,明天日出之前,我会把一切,都处理干净。”
“嗯。”
我挂断了电话。
然后,关机,将手机,重新放回了口袋的最深处。
做完这一切,我感觉,心里那股压抑了三年的郁气,好像瞬间就消散了。
我抬起头,看着夜空。
今晚的月亮,很圆,很亮。
像月月的眼睛。
月月,对不起。
我好像,没有遵守我们的约定。
我没有,一直当一个普普通通的陈默。
可是,我真的,忍不了了。
他们可以羞辱我,可以看不起我,但他们,不能践踏我们的爱情,不能玷污你的名字。
你放心,我不会让他们,再伤害到你了。
永远不会。
我站起身,朝着家的方向,走去。
脚步,前所未有的,坚定。
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
客厅的灯还亮着。
岳父岳母都坐在沙发上,没有睡。
看到我回来,岳母立刻站了起来,指着我的鼻子,就是一通劈头盖脸的责骂。
“你还知道回来?你看看现在都几点了!你一声不吭就跑了,把我们两个老的丢在酒店,你眼里还有没有我们?”
“陈默啊陈默,我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月月怎么就看上了你这么个没用的东西!在外面受了点委气,就只会跑!你能不能像个男人一样,有点担当?”
岳父坐在旁边,一言不发,只是一个劲地抽着烟。
客厅里,烟雾缭绕。
我没有说话。
我只是默默地,换了鞋,走到他们面前。
然后,我看着岳母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
“妈,对不起,让你们担心了。”
“但是,我没有错。”
“错的是李俊。”
“他不该动手打人。”
岳母被我的眼神,看得愣了一下。
她大概是没想到,一向逆来顺兽的我,今天竟然敢顶嘴。
“你……你还有理了?”
她气得浑身发抖,“李俊打你,那是因为你说话不中听!你一个大男人,让他说两句,怎么了?掉块肉了?”
“是,肉是没掉。”
我摸了摸自己依旧肿胀的左脸,“但是,尊严掉了。”
“尊严?尊严值几个钱?”
岳母冷笑一声,“你要是有李俊一半的本事,能赚钱养家,谁会看不起你?谁会打你?”
“说到底,还是你自己没用!”
我看着她那张因为刻薄而显得有些扭曲的脸,心里,最后一点温情,也消失了。
我突然觉得,很可笑。
这三年来,我到底,在坚持什么?
我以为,我的忍让,我的付出,能换来他们的理解和接纳。
但现在我才明白,我错了。
在他们眼里,我永远都只是一个外人,一个废物。
我的尊严,我的感受,在他们看来,一文不值。
他们需要的,不是一个能照顾他们,替月月尽孝的儿子。
他们需要的,是一个能给他们带来荣耀和财富的,像李俊那样的“成功人士”。
“妈,你说得对。”
我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了一个他们从未见过的,平静的笑容。
“是我没用。”
说完,我不再理会他们,径直走上了二楼,回到了月月的房间。
我关上门,将他们所有的声音,都隔绝在了外面。
房间里,很安静。
空气中,仿佛还飘散着月月最喜欢的,栀子花的香气。
我走到窗前,推开窗户。
院子里的那几株栀子花树,在月光下,静静地伫立着。
那是月月亲手种下的。
她说,等栀子花开满整个院子的时候,我们的家,就圆满了。
月月,我们的家,好像,要散了。
不过你放心。
我会,给你一个新的家。
一个,只有我们两个人的,谁也打扰不了的家。
那一夜,我睡得很好。
三年来,从未有过的,安稳。
第二天早上,我像往常一样,六点钟起床。
我洗漱完毕,下楼,准备做早餐。
刚走到楼梯口,就听到楼下传来一阵嘈杂的哭喊声。
是小姨子林芳的声音。
“爸!妈!你们要救救我们啊!李俊他……他完了!公司也完了!”
我走下楼。
客厅里,一片狼藉。
小姨子林芳,披头散发地,坐在地上,哭得撕心裂肺。
李俊,则像一滩烂泥一样,瘫在沙发上,双眼无神,面如死灰。
岳父岳母,围在他们身边,急得团团转。
“怎么了?到底出什么事了?”岳父急切地问道。
“天宇集团……天宇集团突然跟我们解约了!”
林芳哭着说,“还……还告我们窃取商业机密,要我们赔五千万!”
“什么?五千万?”
岳父岳母倒吸了一口凉气。
“还不止这些!”林芳的声音,充满了绝望,“我们公司的软件,被人爆出了有漏洞,现在所有的客户,都来找我们退款,要我们赔偿损失!”
“银行也……也突然来催债,说要收回我们的房子和车子!”
“还有……还有税务局的人,也来查我们公司的账,说我们偷税漏税……”
“完了……一切都完了……”
李俊喃喃自语,眼神空洞得,像一个没有灵魂的木偶。
他昨天还意气风发,不可一世。
今天,却变成了一条丧家之犬。
从天堂到地狱,只需要一个晚上。
岳父岳母,听完这一切,也傻了。
他们呆呆地,站在原地,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整个客厅,只剩下林芳的哭声,和李俊绝望的喘息声。
我面无表情地,从他们身边走过,走进了厨房。
我打开冰箱,拿出鸡蛋,牛奶,面包。
我像往常一样,开始做早餐。
煎鸡蛋的“滋啦”声,在这一片死寂的氛围中,显得格外刺耳。
林芳的哭声,停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我的身上。
李俊,也缓缓地,抬起了头。
他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怨毒和……恐惧。
他好像,意识到了什么。
“是你……是你干的,对不对?”
他嘶哑着声音,指着我,问道。
我没有回头。
我只是专心地,翻动着平底锅里的鸡蛋。
“陈默!你这个混蛋!一定是你!一定是你搞的鬼!”
李俊突然像疯了一样,从沙发上跳了起来,朝着我扑了过来。
“你为什么要害我?我到底哪里得罪你了?”
他揪住我的衣领,歇斯底里地吼道。
他的力气很大,但我,却纹丝不动。
我关掉火,将煎好的鸡蛋,盛到盘子里。
然后,我才缓缓地,转过身,看着他。
我看着他那张因为恐惧和愤怒而扭曲的脸,平静地,问道:
“你觉得,你哪里得罪我了?”
“我……”
李俊被我问得,愣住了。
他大概是想说,不就是昨天打了我一巴掌吗?
可是,他不敢说。
因为他心里清楚,仅仅一巴掌,不可能,招来如此毁灭性的报复。
这背后,一定有更深层次的原因。
可是,他想不出来。
因为在他的世界里,我只是一个可以随意踩踏的,卑微的蝼蚁。
蝼蚁,怎么可能会有,撼动大象的力量?
“你……你到底是谁?”
李俊的声音,颤抖了。
他终于,开始害怕了。
我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我只是伸出手,轻轻地,拂开了他抓着我衣领的手。
我的动作很慢,很轻。
但李俊,却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推开了一样,踉跄着,后退了好几步。
“你昨天,打了我一巴掌。”
我看着他,淡淡地说,“那一巴掌,很疼。”
“但是,你知道吗?比脸上的疼,更让我难受的,是你说的那些话。”
“你说,我算个什么东西。”
“你说,我吃软饭,赖在你们家。”
“你说,月月死了那么多年,我还霸占着她的房子。”
我每说一句,就向前走一步。
李俊,就向后退一步。
他的脸上,血色尽失,冷汗,顺着他的额角,流了下来。
“你以为,我留在这里,是为了什么?”
“是为了你们林家的那点家产?还是为了你岳父岳母的那口饭?”
“李俊,你太小看我了。”
“也太小看,我和月月之间的感情了。”
“我留在这里,只是因为,我答应了月月。”
“我答应她,要替她,照顾她的父母,守护这个家。”
“这是,我对她的承诺。”
“这个承诺,比我的生命,还重要。”
“三年来,我忍受了你们所有的冷嘲热讽,所有的白眼和羞辱。我告诉自己,没关系,只要能守着月月,守着这个家,一切都值得。”
“可是,我错了。”
“你们,根本不配。”
“你们根本不配,得到月月的爱,也不配,得到我的守护。”
“尤其是你,李俊。”
我的目光,变得像刀一样,锋利。
“你不仅羞辱我,你还在羞辱月月。”
“你用你那肮脏的,充满了铜臭味的思想,来玷污我们之间,最神圣的爱情。”
“你以为,你赚了点钱,开了个破公司,就可以为所欲为,就可以践踏别人的尊严?”
“你错了。”
“在这个世界上,总有一些东西,是钱,买不到的。”
“比如,尊严。”
“比如,爱情。”
“比如,承诺。”
“而你,恰恰,触碰了我的底线。”
我说完,不再看他。
我端起盘子,走到餐桌前,坐下,开始吃早餐。
整个客厅,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被我刚才那番话,给镇住了。
岳父岳母,目瞪口呆地看着我,仿佛,是第一天认识我。
小姨子林芳,也停止了哭泣,眼神复杂地,打量着我。
李俊,则像是被抽干了所有的力气,一屁股,瘫坐在了地上。
“你……你……”
他指着我,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过了很久,岳父才颤颤巍巍地,开口了。
“陈默……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困惑和不安。
我放下刀叉,用餐巾,擦了擦嘴。
然后,我抬起头,看着他,平静地,说道:
“爸,这件事,和你们没关系。”
“这是,我和李俊之间的,私人恩怨。”
“私人恩怨?”岳母尖叫了起来,“他都快把我们家给毁了,你还说是私人恩怨?”
“陈默!你到底安的什么心?你是不是早就看我们家不顺眼了?你是不是在报复我们?”
我看着她,摇了摇头。
“妈,我从来没有想过,要报复你们。”
“因为,你们是月月的父母。”
“但是,从今天起,我对月月的承诺,结束了。”
“这个家,我不会再守护了。”
“因为,它已经不值得我守护了。”
说完,我站起身,准备上楼。
“站住!”
岳父突然,大喝一声。
他走到我面前,死死地,盯着我的眼睛。
“陈默,你给我说清楚。”
“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看着他那双浑浊,却又带着一丝精明的眼睛,沉默了。
我该告诉他吗?
告诉他,我就是那个,在财经杂志上,被誉为“商业奇才”的,盛世集团的创始人,陈默?
告诉他,他眼中那个一文不值的窝囊废,其实,拥有着富可敌国的财富,和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权力?
告诉他,李俊那个在他看来,无比成功的公司,在我眼里,连一只蚂蚁,都算不上?
我如果说了,他们会是什么反应?
是震惊?是后悔?还是,会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一样,跪下来,求我放过李俊,求我,继续当他们林家的“摇钱树”?
我不知道。
我也不想知道。
因为,那已经,不重要了。
“我是谁,不重要。”
我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道:
“重要的是,我是月月的丈夫。”
“这就,够了。”
说完,我绕开他,走上了楼。
我回到房间,拿出早就准备好的行李箱。
里面,没有几件衣服。
只有,我和月月的所有合影,她最喜欢的那本《小王子》,和她送给我的,第一份生日礼物,一个手工制作的,很粗糙的,木头雕刻的钥匙扣。
我拉上行李箱,走下楼。
客厅里,依旧是一片死寂。
李俊和林芳,已经走了。
岳父岳母,则像两尊雕像一样,坐在沙发上。
看到我提着行李箱下来,他们的脸上,露出了复杂的表情。
有震惊,有不解,还有一丝……慌乱。
“你……你要走?”
岳母的声音,有些干涩。
我点了点头。
“去哪?”
“不知道。”
我说的是实话。
这个城市,除了这个家,我好像,已经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去了。
“你不能走!”
岳母突然,站了起来,拦在我面前。
“你走了,我们怎么办?”
她的语气,不再是之前的刻薄和鄙夷,而是,带着一丝乞求。
我看着她,觉得有些可笑。
“你们,不是还有李俊吗?”
“他那么有本事,那么会赚钱,他会照顾你们的。”
岳母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陈默……”
岳父也站了起来,他的声音,听起来,苍老了很多。
“昨天晚上的事,是李俊不对。”
“我们……我们也有错。”
“我们不该,那样对你。”
“你,能不能,再给我们一次机会?”
“看在……看在月月的份上。”
他又提到了月月。
这个名字,曾经是,连接我们之间,唯一的纽带。
但现在,它却成了,他们用来挽留我的,最后的筹码。
我的心,突然,像被针扎了一下,很疼。
“爸,妈。”
我看着他们,深吸了一口气。
“这三年来,我自问,我对你们,仁至义尽。”
“我像儿子一样,照顾你们的饮食起居,关心你们的身体健康。”
“我忍受了你们所有的冷漠和误解,也忍受了李俊所有的羞辱和挑衅。”
“我做这一切,不图你们的回报,不图你们的感激。”
“我只希望,你们能把我,当成一家人。”
“哪怕,只有一点点,就够了。”
“可是,我没有等到。”
“在你们眼里,我永远,都比不上一个会赚钱的,外人。”
“昨天晚上,李俊打我的时候,你们,有谁,站出来,为我说一句话吗?”
“没有。”
“你们只是觉得,我给你们丢脸了。”
“你们只是觉得,我这个窝囊废,活该被打。”
“在你们的心里,我的尊严,我的感受,一文不值。”
“所以,现在,你们又有什么资格,让我留下来?”
“就凭,你们是月月的父母吗?”
“对不起。”
“这个理由,现在,已经不够了。”
我的话,像一把锋利的刀,狠狠地,插进了他们的心脏。
他们的脸上,露出了痛苦和悔恨的表情。
我没有再看他们。
我拉着行李箱,走到了门口。
当我握住门把手的时候,岳母的哭声,从背后传来。
“陈默……别走……我们错了……我们真的错了……”
她的哭声里,充满了绝望和无助。
我的手,顿了一下。
有那么一瞬间,我心软了。
我想起了,月月临走前,拉着我的手,恳求我的样子。
她说,我爸妈,就我这一个女儿了。
她说,你替我,照顾他们,好吗?
可是,下一秒,李俊那张狰狞的脸,和那一记火辣辣的耳光,又浮现在了我的眼前。
还有,岳母那冰冷的,充满厌恶的眼神。
我最终,还是,拉开了门。
“对不起。”
我没有回头,只是,轻轻地,说了这三个字。
然后,我走了出去。
将所有的哭喊,所有的悔恨,都关在了那扇门里。
外面的阳光,很好。
照在身上,暖洋洋的。
我眯起眼睛,看着湛蓝的天空。
天空很高,很远。
像月月的眼睛一样,清澈,干净。
我好像,很久,没有这样,看过天空了。
这三年来,我的世界,一直,都局限在那个小小的院子里。
我的眼里,只有那几株栀子花,和两个,我永远也捂不热的老人。
我以为,那就是我的全世界。
但现在,我出来了。
我自由了。
可是,我却不知道,该去哪里。
我拉着行李箱,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着。
我走过我们曾经,一起逛过的公园。
那里的长椅上,还刻着我们俩的名字。
我走过我们曾经,最喜欢去的那家面馆。
老板娘还认得我,热情地,跟我打招呼。
我走过我们租的,那个小小的公寓楼下。
阳台上,已经没有了花。
我走的每一步,都是回忆。
这个城市的每一个角落,都充满了,我和月月的影子。
我走累了。
就在路边的一个台阶上,坐了下来。
我打开行李箱,拿出那本《小王子》。
书的扉页上,是月月娟秀的字迹。
“送给我独一无-二的,陈默先生。”
“你是我的玫瑰花,我也是你的小王子。”
“我们会永远,驯养彼此。”
我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
我把脸,深深地,埋进了书里。
书页上,还残留着,她指尖的温度。
月月,我把我们的家,弄丢了。
对不起。
我不知道,坐了多久。
直到,一双擦得锃亮的皮鞋,出现在了我的视线里。
我抬起头。
是老陈。
他穿着一身笔挺的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
他的身后,停着一辆黑色的劳斯莱斯。
他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心疼。
“先生。”
他弯下腰,轻声地,叫我。
我没有说话。
只是,默默地,合上了书。
“先生,我们回家吧。”
他说。
家?
我哪里,还有家?
老陈好像,看穿了我的心思。
他说,“先生,我带您,去一个地方。”
我跟着他,上了车。
车子,在城市里,平稳地行驶着。
我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觉得,一切都像一场梦。
一场,做了三年的,又长又累的梦。
现在,梦醒了。
车子,最终,停在了一处,半山腰的别墅前。
别墅很大,很漂亮。
有一个巨大的花园。
花园里,种满了,白色的栀子花。
成千上万朵栀子花,在阳光下,竞相开放。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醉人的香气。
我呆住了。
“这是……”
“这是您三年前,吩咐我买下的地。”
老陈说,“您说,要在这里,建一座,和林家老宅,一模一样的院子。”
“您说,要在这里,种满栀子花。”
“您说,这里,才是您和夫人,真正的家。”
我的眼泪,再一次,夺眶而出。
我忘了。
我竟然,忘了。
三年前,在月月病情恶化的时候,我就已经,开始为我们的未来,做准备了。
我以为,她会好起来。
我以为,我们可以,离开那个压抑的家,来到这里,开始我们新的生活。
我连房子的设计图,都是亲手画的。
每一个细节,都融入了我对她,深深的爱。
可是,我还没来得及,告诉她。
她就,走了。
从那以后,我就把这件事,彻底地,遗忘了。
我把自己,囚禁在了那个,她离开的地方。
我以为,守着那里,就是守着她。
我错了。
大错特错。
“先生,进去看看吧。”
老陈说,“里面的布置,都是按照您当初的设计图,一比一还原的。”
我推开车门,走了下去。
我一步一步,走进了那个,开满了栀-子花的院子。
我推开,那扇沉重的,雕花木门。
门内的景象,让我,瞬间,泪流满面。
客厅,卧室,书房……
所有的一切,都和我记忆中,我们那个小小的,租来的公寓,一模一样。
甚至,连墙上挂着的那幅,我们一起买的,向日葵油画的仿制品,都挂在,原来的位置。
阳台上,也摆满了,各式各样的花盆。
只是,里面,还没有种上花。
我走到,那个熟悉的,小小的书桌前。
桌上,放着一个,精致的,天鹅绒首饰盒。
我打开它。
里面,静静地,躺着一枚钻戒。
那是我,三年前,准备向她求婚时,买下的戒指。
我拿起戒指,紧紧地,攥在手心。
钻石的棱角,硌得我手心生疼。
“月月……”
我哽咽着,叫着她的名字。
“我回家了。”
老陈,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我的身后。
他递给我,一杯温水。
“先生,李俊和林芳,来公司找过您。”
他说。
“他们,跪在公司门口,求我,告诉他们,您在哪里。”
“他们说,他们知道错了。”
“希望,能当面向您,道歉。”
我接过水杯,喝了一口。
温热的水,顺着喉咙,流进胃里,驱散了一丝寒意。
“让他们,滚。”
我淡淡地说。
道歉?
如果,道歉有用的话,还要警察干什么?
有些伤害,一旦造成,就永远,也无法弥补。
“那……林先生和林太太呢?”
老陈又问道。
“他们,也打了很多次电话过来。”
我沉默了。
对于那两个老人,我心里,是复杂的。
我恨他们吗?
好像,也谈不上。
他们只是,被世俗的偏见,蒙蔽了双眼。
他们只是,用一种,错误的方式,在怀念他们的女儿。
可是,我能原谅他们吗?
我也,做不到。
“以后,他们的电话,不要再接了。”
我说。
“但是,每个月,以月月的名义,给他们卡里,打一笔钱。”
“就当是……我替月月,尽的,最后一点孝心吧。”
“我明白了,先生。”
老陈点了点头。
“还有。”
我顿了顿,说,“帮我,把林家老宅,买下来。”
“不管,花多少钱。”
老陈有些不解。
“先生,您还要那个地方,做什么?”
我看着窗外,那满园的栀子花,轻声说:
“那里,有月月的根。”
“我要,把它,完完整整地,保留下来。”
“等到,栀子花谢的时候,我就回去,看看。”
“只看看,就走。”
我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卖。
但我想,他们会的。
因为,对于现在的他们来说,钱,或许是,唯一能带给他们安全感的东西了。
而我,最不缺的,就是钱。
处理完这些事,我的心里,好像,彻底地,空了。
接下来的日子,我把自己,关在了这栋,只有我一个人的别墅里。
我每天,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打理那个花园。
我给栀子花,浇水,施肥,除草。
我像照顾孩子一样,照顾着它们。
我把,我对月月所有的思念,都寄托在了,这些花上。
我很少说话。
有时候,一整天,都说不了一句话。
老陈,每天都会来,向我汇报公司的事情。
我只是听着,很少发表意见。
我对那些,曾经让我热血沸腾的商业版图,已经,提不起任何兴趣了。
我的世界,好像,只剩下了,这一方小小的院子。
和,一个,永远也不会,再回来的人。
有时候,我会在半夜醒来。
我会走到月月的房间,不,是我们的房间。
我会躺在,那张空荡荡的大床上,抱着她的枕头,和她说话。
我说,月月,你看,我们的新家,漂亮吗?
我说,月月,院子里的栀子花,都开了,很香很香。
我说,月月,你什么时候,回来看看我?
我好想你。
真的,好想你。
我以为,我的后半生,就会这样,在无尽的思念和孤独中,度过。
直到,那天。
那天,下着很大的雨。
我撑着伞,在花园里,修剪栀子花的枝叶。
别墅的大门,突然,被敲响了。
我有些意外。
这里,除了老陈,从来,不会有别人来。
我走过去,打开门。
门口,站着两个,浑身湿透的,老人。
是岳父,和岳母。
他们,比我上次见他们的时候,苍老了很多。
头发,白了大半。
脸上,布满了,深深的皱纹。
他们的手里,还提着一个,保温饭盒。
看到我,他们的脸上,露出了局促不安的表情。
“陈……陈默……”
岳父的声音,有些沙哑。
我没有说话。
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们。
“我们……我们听林芳说,你住在这里。”
岳母小声地,说道,“我们……我们就是,想来看看你。”
“今天,是你生日。”
她举了举手里的,保温饭盒。
“我……我给你,做了一碗长寿面。”
我的心,猛地,颤了一下。
生日?
我竟然,连自己的生日,都忘了。
这三年来,我的生日,都是和月月一起过的。
她会亲手,给我做一个,很难看的蛋糕。
然后,唱一首,跑调的生日歌。
那是我,这辈子,收到的,最好的生日礼物。
“我们,能进去,坐坐吗?”
岳父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小心翼翼的,恳求。
我沉默了很久。
最终,还是,侧开了身子。
他们走了进来。
当他们看到,这满园的栀子花,和屋子里,熟悉的布置时,他们都,呆住了。
岳母的眼泪,一下子,就流了下来。
“月月……是月月……”
她捂着嘴,泣不成声。
岳父的眼圈,也红了。
他转过身,看着我,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把他们,让到沙发上。
岳母打开保温饭盒,把面,端到我面前。
“快……快趁热吃。”
她说。
我看着那碗,热气腾腾的面。
上面,卧着一个,金黄的荷包蛋。
和我小时候,我妈给我做的,一模一样。
我的鼻子,一酸。
我拿起筷子,夹起一根面条,放进嘴里。
味道,很好。
“陈默……”
岳母看着我,欲言又止。
“对不起。”
最终,她还是,说了出来。
“我们……我们对不起你。”
“也对不起,月月。”
“我们,不是人。”
“我们,被猪油,蒙了心。”
“我们,不该,那样对你。”
她一边说,一边,抬起手,扇自己的耳光。
一下,又一下。
很用力。
我没有阻止她。
因为我知道,这一巴掌,她欠我的。
也欠月月的。
岳父,坐在旁边,老泪纵横。
“是我们,错了。”
他说,“我们,把月月最珍贵的东西,给弄丢了。”
“我们,不配,当她的父母。”
“也不配,得到你的原谅。”
“我们今天来,不求你原谅我们。”
“我们只是……只是想,再见你一面。”
“我们,把老宅,卖了。”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银行卡,放到我面前。
“这里面的钱,你拿着。”
“就当是……我们,对你的一点补偿。”
我看着那张卡,没有动。
“房子,我已经让老陈,买下来了。”
我说。
他们,愣住了。
“那……那你就,更应该,拿着这些钱了。”
岳父说,“我们,不能,再占你的便宜了。”
我摇了摇头。
“我不要。”
“你们,留着自己用吧。”
“以后,好好生活。”
“就当是,为了月月。”
我说完,站起身。
“面,我吃完了。”
“你们,可以走了。”
我的语气,很平静。
没有恨,也没有,原谅。
他们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无尽的悔恨和悲伤。
他们知道,我们之间,再也,回不去了。
他们站起身,对着我,深深地,鞠了一躬。
然后,转身,走进了,那片茫茫的雨幕中。
我看着他们,蹒跚的,苍老的背影,心里,五味杂陈。
我关上门。
回到客厅。
那碗面,还放在桌上。
我已经,吃完了。
但是,碗里,好像,还留着,一点点的,余温。
我坐下来,看着窗外,那被雨水,打湿的栀子花。
花瓣,落了一地。
洁白,纯净。
像一场,盛大而又寂寞的,雪。
月月,你看。
下雪了。
我们的家,好像,又回来了。
只是,这个家,只有我一个人了。
不过,没关系。
我会,守着它。
守着,我们的爱。
守着,我们的,永恒的约定。
直到,有一天。
我能,再去见你。
然后,告诉你。
这一生,遇见你。
真好。
来源:神秘叶子pDSFac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