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医生嘴巴一张一合,后面的话我一个字都没听进去。耳朵里是那种老式电视机雪花点的嗡嗡声,无限循环。
那张诊断书,轻飘飘的,像一片秋天的枯叶。
我捏着,指尖却感觉有千斤重。
医生嘴巴一张一合,后面的话我一个字都没听进去。耳朵里是那种老式电视机雪花点的嗡嗡声,无限循环。
脑子里就三个字:髓母细胞瘤。
听着就像是某个大反派的名字。
现在,这个大反派住进了我的脑子里。
我叫陈阳,二十八岁,一个平平无奇的程序员,每天的生活就是代码、BUG和外卖。我以为我的人生剧本是攒钱、买房、结婚,然后继续写代码,直到被新来的年轻程序员淘汰。
没想到,剧本直接被撕了,换成了医疗剧。
还是主角快死的那种。
走出诊室,腿是软的,像踩在棉花上。
林薇第一时间迎上来,扶住我。
“怎么样?阿阳,医生怎么说?”
她的声音带着惯常的温柔,眼神里的焦急看起来那么真切。
我看着她,我们在一起三年了。从大学毕业,一起挤在城中村的出租屋,到后来我工资涨了,我们搬进了像样点的小区。
她是我的精神支柱。
我张了张嘴,喉咙干得像撒哈拉沙漠。
“问题不大,”我听见自己用一种陌生的、平静到可怕的语气说,“脑子里长了个东西,要做个手术。”
我省略了“恶性”、“高复发率”和“可能下不了手术台”这些词。
我不想吓到她。
林薇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怎么会这样……”她抱着我,肩膀轻轻抽动,“没事的,阿阳,现在医学这么发达,肯定没事的。”
我回抱着她,闻着她头发上熟悉的洗发水香味,心里那块悬着的巨石,好像终于找到了一点点支撑。
是啊,有她在,天塌下来,好像也能一起扛。
住院手续办得很快。
我躺在病床上,消毒水的味道无孔不入,钻进我每一个毛孔。
父母从老家连夜赶了过来,母亲的眼睛肿得像核桃,父亲蹲在墙角,一根接一根地抽烟,本来就有点佝偻的背,现在更弯了。
我笑着安慰他们:“多大点事,就当是给脑子做个系统重装。”
没人笑。
病房里的空气,沉闷得能拧出水来。
林薇表现得像个完美的未婚妻。
她跑前跑后,给我打水、削苹果,跟医生护士沟通,晚上就蜷在小小的陪护椅上睡觉。
我妈拉着她的手,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小薇啊,真是苦了你了,我们家阿阳能找到你,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
林ove薇红着眼眶摇头:“阿姨,您别这么说,照顾阿阳是我应该做的。”
那一刻,我甚至在想,等我好了,第一件事就是跟她求婚。
我要给她一个家,一个真正的家。
手术费和后续治疗的费用是个天文数字。
我工作这几年的积蓄,加上父母拿出来的养老钱,凑在一起,还是有个不小的缺口。
主治医生找到我,说手术要尽快,拖不起。
那天晚上,我看着窗外城市的璀璨灯火,第一次感觉那么遥远。那些灯光,没有一盏是为我亮的。
林薇握着我的手,她的手心很暖。
“阿阳,钱的事你别担心,我们一起想办法。”
“能有什么办法,”我苦笑,“我那些朋友,情况也都差不多,能借的都借了。”
我们沉默了很久。
突然,林薇说:“阿阳,你不是还有十几万的存款吗?你之前说留着付首付的。”
我愣了一下。
是的,我有一张单独的卡,里面存了差不多十五万。这是我省吃俭用,从牙缝里抠出来的,我人生的第一桶金,我未来的希望。
我连我爸妈都没告诉,只跟她说过。
“密码你记得吧?”我说。
“嗯,”她点头,“我们第一次约会那天。”
我笑了,心里涌起一股暖流。她还记得。
“你明天去取出来,先把医院的费用交了。剩下的,我们再想办法。”
我把卡从钱包里抽出来,递给她。
她接过卡,手指有些凉。
“阿阳,你好好休息,一切有我。”她的声音很轻,但很坚定。
我看着她,重重地点了点头。
那一晚,我睡得很沉。是生病以来,最安稳的一觉。
我梦见我的手术很成功,我和林薇举行了婚礼,我们有了一个可爱的孩子。阳光很好,洒在我们身上。
第二天,林薇没有出现。
我以为她去银行取钱,然后去缴费,手续繁琐,耽误了时间。
我给她打电话。
“您好,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冰冷的系统女声,像一根针,扎在我心上。
我安慰自己,可能是手机没电了。她就是这样,总是丢三落四的。
我等。
等到中午,护士来催缴费。
我再打。
还是关机。
一种不祥的预感,像藤蔓一样,从心底慢慢爬上来,缠住了我的心脏,越收越紧。
我让我爸去我们租的房子看看。
我爸去了两个小时。
回来的时候,他脸色铁青,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我妈扶着他,眼泪已经流干了。
“爸,怎么了?”我的声音在抖。
我爸从兜里掏出一张纸,扔在我的病床上。
是一张A4纸,上面是林薇熟悉的字迹。
“陈阳,对不起。我走了。我不想年纪轻轻就守着一个病人过一辈子。你的病是个无底洞,我的人生才刚刚开始。那笔钱,就当是你给我这三年的青春补偿费。祝你……早日康复。勿念。”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烧红的刀,狠狠地捅进我的眼睛里。
“青春补偿费……”
我喃喃地重复着这几个字,然后不受控制地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
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凄厉,在安静的病房里回荡。
我笑着笑着,眼泪就下来了。
我抓起床头柜上的水杯,狠狠地砸在地上。
玻璃碎裂的声音,尖锐刺耳。
我妈扑过来抱住我:“儿啊!儿啊你别这样!钱没了我们再想办法!你可不能有事啊!”
我像一头发疯的野兽,想要挣脱,想要嘶吼,想要把整个世界都撕碎。
那个说要和我同甘共g苦的女人。
那个我妈说是我八辈子修来的福气的女人。
那个我发誓要娶她的女人。
在我最需要她的时候,卷走了我最后的救命钱,然后告诉我,她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我的,就要结束了。
真是个天大的笑话。
心脏的位置,疼得像是被活生生剜掉了一块。
我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知觉。
再次醒来,是在ICU。
我身上插满了各种各样的管子,像个任人摆布的木偶。
我妈趴在床边,头发白了一半。
我爸站在窗前,一夜之间,仿佛老了十岁。
我没死。
可我觉得,活着比死了更难受。
身体的病痛,和心里的背叛,像两条毒蛇,啃噬着我。
我拒绝治疗。
我不想活了。
活下去干什么呢?像个废人一样,拖累我的父母,然后在一个不知名的角落,孤独地死去?
我爸一巴掌扇在我脸上。
这是他第一次打我。
“混账东西!”他眼睛通红,嘶吼着,“你死了,我和你妈怎么办!你要死,等我们死了你再死!”
我看着他,这个一辈子老实巴交的男人,此刻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狮子。
我妈抱着我,哭得撕心裂肺。
“儿啊,你不能放弃啊,你放弃了,妈也不活了……”
我的心,像是被泡在苦水里,又涩又疼。
我有什么资格去死?
我死了,他们怎么办?
为了他们,我也要活下去。
哪怕是苟延残喘。
我开始配合治疗。
手术安排在一周后。
我爸妈卖了老家的房子,又跟所有亲戚朋友借了一圈,才勉强凑够了手术费。
签手术同意书的时候,我爸的手抖得不成样子。
那上面罗列的风险,每一条都触目惊心。
手术前夜,我一夜没睡。
我把手机里所有关于林薇的照片、聊天记录,一条一条,全部删掉。
删到最后一张合影,是在海边,她靠在我肩膀上,笑得像个孩子。
我盯着那张照片看了很久,然后按下了删除键。
陈阳,从今天起,世界上再也没有一个叫林薇的人。
你得活下去。
你要好好地活下去。
活到让她后悔的那一天。
手术很成功。
这是一个奇迹。医生这么说。
麻药过后,是排山倒hai海的疼痛。
我感觉我的脑袋像是被斧子劈开,又用订书机胡乱钉了起来。
我不能动,不能说话,每天靠营养液维持生命。
那段时间,我的世界里只有三件事:疼,想吐,还有听着仪器的滴滴声数秒。
我爸妈轮流守着我,给我擦身,喂水,跟我说话。
他们说了很多我小时候的糗事,说我三岁还尿床,五岁偷邻居家的鸡腿被打。
我听着,有时候会扯动嘴角,笑一下。
那一下,会牵动头上的伤口,疼得我龇牙咧嘴。
可心里,是暖的。
从ICU转到普通病房,我开始尝试着下床。
第一次站起来,只坚持了三秒钟,就眼前一黑,栽了下去。
我爸一把捞住了我。
他的胳emma膀,不再像以前那么有力了。
我趴在他背上,闻到他身上浓浓的汗味和烟味,眼泪不争气地掉了下来。
我,陈阳,二十八岁,一个一米八的男人,现在却像个婴儿一样,需要年迈的父亲攙扶。
我不甘心。
我他妈的不甘心!
我开始疯狂地做康复训练。
从扶着墙走一步,到走十步,到能自己去卫生间。
从说话含糊不清,到能完整地说一句话。
每一次进步,都伴随着剧烈的痛苦。
但我咬着牙。
我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我要好起来,我必须好起来。
我不能让我爸妈这辈子都耗在我身上。
出院那天,阳光很好。
我走出医院大门,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空气里没有了消毒水的味道,取而代ed是青草和泥土的芬芳。
真好。
活着,真好。
我们没有回出租屋,那个地方,我不想再回去了。
我爸妈在医院附近租了个小房子,一室一厅,很小,但很干净。
我妈每天变着花样给我做吃的,想把我掉下去的肉补回来。
我爸找了份在工地上看大门的活,白天黑夜两班倒,很辛苦,但他从不抱怨。
我开始在网上找一些 freelance 的编程项目。
我的手还有些抖,打字速度很慢,脑袋转得也比以前慢了。
有时候,一个简单的 bug,我要看半天才能找到问题所在。
但我没有放弃。
我需要挣钱。
我要把卖房子的钱挣回来,给我爸妈一个安稳的晚年。
我还要还债。
那些在我危难之际伸出援手的人,这份情,我得还。
日子就像一台缓慢转动的旧机器,嘎吱作响,但终究是在往前走。
我戒了烟,戒了酒,每天早睡早起,坚持锻炼。
身体在一天天好转。
银行卡的余额,也在一点点增加。
我买了一只猫。
一只黑色的土猫,我叫它“炭炭”。
它很安静,大部分时间都趴在我的电脑旁边睡觉。
有时候我写代码写得烦躁了,就摸摸它。它会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蹭我的手心。
那一刻,我觉得世界都温柔了。
我以为,我的生活就会这样平静地继续下去。
直到半年后的某一天。
那天我刚完成一个项目,客户很爽快地结了尾款。
我心情不错,决定带我爸妈出去吃顿好的。
我们选了一家离家不远的川菜馆。
我妈爱吃辣。
我们刚坐下,菜还没点。
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出现在餐厅门口。
我手里的菜单,“啪”的一声掉在地上。
是林薇。
她胖了很多,或者说,是臃肿。
她穿着一件宽大的孕妇裙,肚子高高隆起,看样子,至少有七八个月了。
她的脸色很憔悴,没有一点光泽,头发也乱糟糟的。
和我记忆里那个光鲜亮丽的她,判若两人。
她一眼就看到了我。
她的眼神里,闪过一丝惊讶,然后是慌乱,最后变成了一种我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她径直朝我走来。
我爸妈也看到了她。
我爸“霍”地一下站了起来,眼睛瞪得像铜铃,抄起桌上的茶杯就要砸过去。
我一把按住了他。
“爸,别。”
我的声音很平静。
平静得连我自己都觉得可怕。
我妈浑身发抖,指着林薇,嘴唇嗫嚅着,却骂不出一句脏话。
林薇在我桌前站定。
她不敢看我,也不敢看我爸妈。
她的目光,落在地上我掉落的菜单上。
“陈阳……”
她开口了,声音沙哑干涩,像被砂纸磨过。
我没有说话。
我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看着这个曾经让我爱到骨子里,也恨到骨子里的女人。
半年不见,我以为再次见到她,我会冲上去,掐住她的脖子,问她为什么。
或者,我会狠狠地给她一巴掌。
但现在,我什么都不想做。
我的心,像一潭死水,不起一丝波澜。
“我……”她深吸一口气,像是鼓足了巨大的勇气,终于抬起头,看向我。
她的眼睛里布满血丝。
“我怀孕了。”
我差点笑出声。
我当然看得出来。
“所以呢?”我问,语气淡漠得像在问“今天天气怎么样”。
我的冷漠,似乎刺痛了她。
她的眼圈红了。
“他不要我了。”
她口中的“他”,应该就是那个让她抛弃我的男人。
“他是个骗子,他根本就没钱,他跟我在一起,就是为了骗我手里的钱。”
“你的钱?”我玩味地重复着这三个字,“你说的是我的救命钱吗?”
我的话像一把锥子,狠狠地扎进她心里。
她的脸色“刷”的一下变得慘白。
“对不起……陈阳,我知道我对不起你……”
“你不知道。”我打断她,“你如果知道,今天就不会站在这里。”
我拿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
茶水已经凉了,涩涩的。
“你来找我干什么?”我问,“想让我帮你养孩子?还是想告诉我,你当初的选择是错的,现在后悔了,想回来?”
我每说一句,她的脸色就白一分。
“我……”她咬着下唇,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滚滚而下,“我没地方去了……我没钱……我连下个月的房租都交不起了……”
“孩子快要出生了,我连去医院的钱都没有……”
她终于说出了她的目的。
她来求我。
这个在我生死关头,卷走我所有积蓄的女人,现在,挺着别人的大肚子,来求我。
何其讽刺。
何其可笑。
我爸再也忍不住了。
“滚!”他指着林薇的鼻子,怒吼道,“你还有脸回来!你这个蛇蝎心肠的女人!我们家当初真是瞎了眼!”
餐厅里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了过来。
对着我们指指点点。
林薇被我爸吼得一哆嗦,身体晃了晃,差点摔倒。
她扶着桌子,哭得更厉害了。
“叔叔,阿姨,求求你们了……我真的走投无路了……”
她说着,竟然就要跪下来。
我妈心软,下意识地想去扶她。
我拉住了我妈。
“林薇,”我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你听好了。”
“你走投无路,是你自己的选择。你没钱生孩子,是你自己的事情。”
“这所有的一切,都和我,和我的家人,没有任何关系。”
“你当初拿走我的钱,说那是你的青春补偿费。好,我认了。我陈阳瞎了眼,爱错了人,这十五万,就当我买个教训。”
“现在,我的教训买完了。你,可以滚了。”
我的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清晰地传进她的耳朵里。
她的身体僵住了。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我,仿佛不认识我一样。
是啊,她当然不认识了。
那个曾经对她百依百順,把她捧在手心里的陈阳,已经死在了半年前的手术台上。
现在活着的,是一个从地狱里爬回来的人。
“陈阳……你怎么能这么狠心……”她喃喃自语,“就算……就算我们没有感情了,可这也是一条生命啊……”
她指了指自己的肚子。
“生命?”我笑了,“当初我躺在病床上,是不是一条生命?你拿着我的救命钱潇洒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我这条生命?”
她被我问得哑口无言。
“我……”
“别说了。”我不想再听她任何辩解。
“我们之间,早就两清了。”
我从钱包里抽出两百块钱,扔在桌子上。
“这顿饭钱。我们走。”
我搀着我妈,拉着我爸,头也不回地朝餐厅外走去。
身后,传来林薇撕心裂肺的哭喊声。
“陈阳!你不能这么对我!陈阳!”
我没有回头。
一步都没有。
走出餐厅,外面的冷风一吹,我才发现,我的后背已经湿透了。
我爸还在气得浑身发抖。
“这个女人!怎么还有脸回来!气死我了!真是气死我了!”
我妈一个劲地抹眼泪。
“造孽啊……真是造孽……那孩子……多可怜……”
我沉默着,没有说话。
回到家,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
炭炭跳到我腿上,用它的头蹭我的下巴。
我抱着它,脑子里一团乱麻。
林薇憔悴的脸,高高隆起的肚子,绝望的眼神……在我眼前挥之不去。
我恨她吗?
恨。
恨之入骨。
如果不是她,我爸妈不用卖掉唯一的房子。
如果不是她,我不用背上沉重的债务。
如果不是她,我不会在最绝望的时候,连死的尊严都没有。
可是,看着她现在这个样子,我心里为什么没有一丝报复的快感?
反而……有一种说不出的憋闷。
就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软绵绵的,毫无着力点。
她活该。
这是她自作自受。
我一遍遍地告诉自己。
可是,那个未出世的孩子……
孩子是无辜的。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我自己都吓了一跳。
我疯了吗?
我在同情她?同情她的孩子?
那个孩子,是她和另一个男人的。那个男人骗了她,抛弃了她。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我凭什么要为一个背叛我的女人,和一个我素不相识的男人的错误,去买单?
我烦躁地站起来,在狭小的房间里来回踱步。
炭炭被我的动作吓了一跳,从我腿上跳下去,躲到了床底下,只露出一双绿莹莹的眼睛看着我。
我看到了墙上挂着的全家福。
那是出院后拍的。
照片里,我爸妈笑着,虽然眼角多了很多皱纹。
我也笑着,虽然笑得有些勉强,脸色还有些苍白。
我们一家人,好不容易才从深渊里爬出来。
我不能再被林薇这个女人,拖回去了。
绝对不能。
晚上,我爸来敲我的门。
他递给我一瓶啤酒。
“喝点?”
我接过来,打开,和他碰了一下。
我们爷俩谁也没说话,就这么沉默地喝着。
“儿子,”我爸先开了口,“今天……你做得对。”
我看着他,没说话。
“这种女人,不值得你再为她费半点心思。你过好你自己的日子,比什么都强。”
“我知道。”我说。
“但是,”我爸话锋一转,叹了口气,“我这心里……也堵得慌。”
“我一想到她当年做的事,我就恨不得撕了她。可我一想到她现在那个样子,一个大肚子的女人,没钱没地方去……”
他没再说下去,狠狠地灌了一口啤酒。
我明白他的意思。
我们都不是圣人,做不到以德报怨。
但我们也不是铁石心肠的,做不到对一个即将临盆的孕妇的困境,完全无动于衷。
尤其是在我们自己也曾经历过绝望之后。
那种走投无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滋味,我比谁都清楚。
“爸,你别想了。”我说,“这事,我自己处理。”
我爸看了我一眼,点了点头。
“你长大了。”他说。
那一晚,我想了很多。
我想起了林薇的好。
她在我加班到深夜时,给我送来的热汤。
她在冬天,把我的手放进她口袋里取暖。
她在我生病时,笨手笨脚地学着给我熬粥。
那些温暖,曾经是真实存在的。
我也想起了她的狠。
她冷漠的字迹,关机的手机,我爸妈绝望的脸。
那些痛苦,也是真实存在的。
爱与恨,在我心里交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
我快要窒息了。
第二天,我请了一天假。
我去了我们以前住的那个小区。
房子已经租给了新的人家。
我站在楼下,看着那个熟悉的窗户,站了很久。
我想象着,林薇当初是怀着怎样的心情,拖着行李箱,走出这个我们共同生活了三年的地方。
是解脱?是愧疚?还是对新生活的向往?
我不知道。
我也不想知道了。
我去了她可能会去的地方。
她以前打工的奶茶店,她最爱逛的服装市场,我们经常去的那家电影院。
都没有。
她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我甚至产生了一种错觉,昨天的一切,都只是我的一场噩梦。
直到我接到一个陌生电话。
电话那头,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很焦急。
“喂?请问是陈阳先生吗?”
“我是,您是?”
“我是XX医院的护士,这里有一位叫林薇的女士,她快要生了,但是她身上一分钱都没有,联系人里只留了您的电话。”
“我们联系不上她的家人,您看您能不能过来一趟?”
我的脑袋“嗡”的一声。
该来的,还是来了。
我挂了电话,在原地站了足足五分钟。
去,还是不去?
理智告诉我,不应该去。这是她的麻烦,不是我的。
但情感上,我做不到。
我做不到眼睁睁地看着一个生命,因为没钱,而可能消失。
哪怕这个生命的母亲,曾经深深地伤害过我。
我深吸一口气,打车去了医院。
在医院的走廊里,我再次见到了林薇。
她躺在移动病床上,脸色慘白如纸,额头上全是冷汗,嘴唇被她咬得没有一丝血色。
她看起来痛苦极了。
看到我,她的眼神里,迸发出一丝光亮。
“陈阳……”
她的声音,微弱得像蚊子叫。
我没理她。
我找到护士,问了情况。
情况很不好。
她有难产的迹象,需要立刻进行剖腹产。
手术费,加上后续的费用,又是一笔不小的开销。
护士看着我,眼神里带着询问。
“先生,您是她的家属吗?手术需要签字。”
家属?
我真是想笑。
我是她最大的“债主”还差不多。
我看着躺在病床上的林薇,她也正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哀求和祈求。
那一刻,我仿佛看到了半年前的自己。
同样是躺在病床上,同样是面对着高昂的手术费,同样是充满了无助和绝望。
不同的是,我身边有我的父母。
而她,只有我这个被她抛棄的前男友。
真是天道好轮回。
我从口袋里掏出银行卡。
“刷卡。”我对护士说,“手术费我来交。但是,我不是她的家属,我只是一个……路人。”
“手术同意书,让她自己签。如果她签不了,就让医生做决定。”
说完,我转身就走。
我不想再看到她。
我怕我再多看一秒,会忍不住问她,你后悔吗。
我怕听到那个答案。
无论她回答后悔,还是不后悔,对我来说,都是一种折磨。
我在医院外的长椅上坐了下来。
手术室的红灯亮着。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等在这里。
或许,我只是想亲眼确认,我用我的“教训费”,换来的是一条生命,而不是别的什么。
我给我爸打了个电话。
我告诉他,我把钱交了。
电话那头,我爸沉默了很久。
“交了就交了吧。”他最后说,“就当是……积德了。”
我知道,他心里也不好受。
但他也做出了和我一样的选择。
我们陈家的人,骨子里,还是善良的。
哪怕被这个世界狠狠地伤害过。
不知道过了多久,手术室的灯灭了。
一个护士抱着一个襁褓走了出来。
“林薇的家属在哪?是个男孩,六斤八两,母子平安。”
我站了起来。
我看着那个小小的、皱巴巴的婴儿。
他的眼睛紧紧地闭着,小嘴巴一张一合,像是在寻找什么。
我的心,突然被什么东西,轻轻地撞了一下。
很奇怪的感觉。
这个孩子,和我没有任何血缘关系。
他的存在,甚至是我痛苦的证明。
但我看着他,却生不出一丝一毫的厌恶。
我走过去,从护士手里,接过了那张缴费单和我的银行卡。
我没有去看那个孩子。
也没有去看被推出手术室的林薇。
我转身,离开了医院。
这一次,是真的结束了。
回到家,我妈已经给我做好了饭。
她什么都没问。
只是一个劲地给我夹菜。
“多吃点,看你瘦的。”
我吃着饭,眼泪突然就掉下来了。
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哭。
是为了那个无辜的孩子?
还是为了那个曾经深爱过,如今面目全非的林薇?
或者,只是为了我自己。
为了那个死在过去,又在今天彻底埋葬的陈阳。
几天后,我接到了林薇的电话。
她的声音很虚弱。
“谢谢你。”她说。
我“嗯”了一声。
“钱……我会还你的。”她又说。
“不用了。”我说,“那本来就是我的钱。”
电话那头沉默了。
“陈阳,”她突然说,“我能……见你一面吗?就一面。”
“没有必要了。”
“求你了。”她的声音带上了哭腔,“我有些东西,想亲手还给你。”
我犹豫了。
最终,我还是答应了。
我们约在医院附近的一家咖啡馆。
她来的时候,抱着孩子。
孩子睡得很熟。
她比前几天看起来,气色好了一些。但依然很憔rou悴。
她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一个小盒子,推到我面前。
“这是什么?”我问。
“你打开看看。”
我打开盒子。
里面是我送给她的第一条项链。
一条很便宜的银项链,上面有个小小的星星吊坠。
当时我刚工作,没什么钱,这是我攒了两个月才买给她的。
她当时收到的时候,高兴得跳了起来,抱着我亲了好几口。
她说,这是她收到过最好的礼物。
她一直戴着,从没摘下来过。
我看着那条项链,心里五味杂陈。
“还有这个。”
她又拿出一张银行卡。
“这里面有三万块钱。”她说,“是我……是他给我的遣散费。剩下的钱,我一定会想办法还给你。”
我看着那张卡,没有接。
“林薇,”我说,“你听着。”
“你不用还我钱。我帮你,不是因为我还爱你,也不是因为我原谅了你。我只是不想看到一个无辜的孩子,因为大人的错误而无法来到这个世界。”
“我们之间,已经没有任何可能了。这条项链,你留着吧。就当是你那段青春的纪念。”
“至于这个孩子,”我顿了顿,看着那个熟睡的婴儿,“他是你的责任,不是我的。”
“好好带他,给他找个好人家,或者,你自己坚强地把他抚养长大。这是你自己的路,你自己走。”
我说完,站起身。
“保重。”
我留下这两个字,转身离开。
这一次,她没有再叫住我。
我走出咖啡馆,阳光刺得我眼睛有些疼。
我感觉,我心里的那张网,终于被解开了。
我不再恨她了。
也不再爱她了。
她对我来说,只是一个熟悉的陌生人。
一个我曾经用尽全力爱过,然后又用尽全力忘记的人。
她未来的路会怎样,都与我无关了。
我的路,在我的脚下。
我要往前走。
日子又恢复了平静。
我努力工作,努力挣钱。
我把欠亲戚朋友的钱,一笔一笔地还清。
我开始计划着,把爸妈的房子买回来。
炭炭长大了不少,越来越黏人。
我爸妈的笑容,也越来越多了。
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我以为,我和林薇的故事,已经画上了句号。
直到一年后。
我接到了一个警察的电话。
警察告诉我,林薇出事了。
她在一家小餐馆打工,因为长期劳累,加上营养不良,晕倒了。
送到医院,没抢救过来。
急性心力衰竭。
警察是在她的遗物里,发现了我的联系方式。
我赶到医院的时候,看到的是一张盖着白布的床。
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揪了一下。
我不敢相信。
那个鲜活的,爱过我,也伤害过我的女人,就这么没了?
警察递给我一个包裹。
是她的遗物。
一个旧旧的背包,里面是一些廉价的化妆品,几件换洗的衣服,还有一个小小的日记本。
以及,我送给她的那条星星项链,和那张我没有收下的银行卡。
警察说,她的孩子,暂时被送到了福利院。
他问我,作为她唯一的联系人,我打算怎么处理她的后事,和那个孩子。
我拿着那个包裹,站在医院的走廊里,站了很久很久。
我翻开了那个日记本。
上面记录了她离开我之后的生活。
她跟着那个男人,以为找到了幸福。
结果,那个男人只是个花言巧语的骗子。
他骗光了她所有的钱,在她怀孕后,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一个人,挺着大肚子,到处打零工。
被房东赶出来,睡过公园的长椅,吃过别人剩下的饭菜。
她写道:“我好后悔。如果当初我没有走,现在会是怎么样?陈阳他……还会要我吗?”
“我今天看到他了。他瘦了好多,也变了好多。他看我的眼神,好冷。我知道,我活该。”
“他帮我交了手术费。他真是个傻瓜。我这么对他,他为什么还要帮我。”
“孩子出生了,很可爱。我给他取名叫‘念念’。我希望陈阳能念着我一点点的好。”
“我想把钱还给他,但他不要。他说我们两清了。我知道,我们再也回不去了。”
“我好累。我快撑不下去了。如果我死了,念念怎么办?陈阳会管他吗?他那么善良,应该会的吧……对不起,陈阳,我又在算计你了。可是,我真的没有办法了……”
日记的最后一页,只有三个字。
“对不起。”
字迹歪歪扭扭,像是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
我合上日rick本,眼泪再也控制不住。
这个傻女人。
这个又可恨又可怜的傻女人。
她到死,都在为她的错误,付出代价。
我给她办了后事。
很简单。
火化,然后把骨灰安葬在了一个便宜的公墓里。
墓碑上,没有刻名字。
只有一颗星星。
然后,我去了福利院。
我见到了那个叫念念的孩子。
他已经一岁了,会走路了,会咿咿呀呀地叫“妈妈”。
他长得很像林薇。
尤其是那双眼睛,又大又亮。
他看到我,一点也不怕生,伸出小手要我抱。
我把他抱在怀里。
他很轻。
他咯咯地笑着,用他的小脸蹭我的脸。
我的心,瞬间就软了。
我办理了领养手续。
过程很复杂,但我坚持下来了。
我给我爸妈打电话。
我告诉他们,我带念念回家了。
我以为他们会反对。
但他们没有。
我妈在电话那头哭了。
她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家里……多个人也热闹。”
我抱着念念,走出福利院的大门。
阳光洒在我们身上。
很暖。
我看着怀里这个小小的生命。
他不是我的责任,也不是我的负担。
他是林薇留给我,最后的、也是最好的礼物。
他让我明白,放下仇恨,比背负仇恨,要轻松得多。
他让我知道,爱,不仅仅是占有,更是宽恕和接纳。
林薇,你听到了吗?
我不恨你了。
你放心吧。
念念,我会好好带他长大。
我会告诉他,他有一个很爱很爱他的妈妈。
至于你欠我的那笔钱……
就当我,为你,也为我自己,买下了后半生的安宁。
来源:田田谈情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