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大红花轿猛地一顿,那股蛮横的力道顺着轿底传上来,我整个人都往前栽了一下。
大红花轿猛地一顿,那股蛮横的力道顺着轿底传上来,我整个人都往前栽了一下。
头顶那沉甸甸的凤冠,重重磕在轿顶的雕花横梁上,撞得我额角一阵钻心的青痛。我强忍着眩晕,扶住一旁的轿壁。
“青莲,出了何事?”我压低了声音,朝着轿外贴身伺候的丫鬟发问。
“小姐!”青莲的声音透着一丝慌乱,“回小姐,……有、有位女子,她,她拦住了我们的喜轿!”
话音刚落,一阵凄厉的女子哭声便穿透了轿帘,那声音带着令人心悸的颤抖:
“求求主母开恩,给我一条活路吧!求您让夫君迎我进门……我保证,我一定循规蹈矩,安分守己,绝不与您争夺夫君分毫的恩宠!”
她的哭诉如同一把重锤,砸在我的心口上。
“妾身……妾身已有两个月身孕,腹中是林家的骨肉!我别无所求,只想为这个未出世的孩儿,求一个名分啊!”
我的心脏一抽一抽地紧缩起来,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
喜婆在出门前千叮万嘱,新娘在踏入夫家门槛前,万万不得下轿,否则视为不吉。
我被这条规矩死死钉在轿中,动弹不得。
“放肆!”青莲的怒喝声传来,“你这女子是何人?无凭无据,竟敢在此攀扯我家小姐和林家姑爷!你……”
“我腹中所怀,千真万确是林大人的骨肉!”那女子尖声打断了青莲的话,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孤注一掷的疯狂。
“你们谁敢动我?我肚子里可是林家的长子!你们若是敢碰我一根手指头,
我、我便一头撞死在这喜轿前,我倒要看看,这林府的红事,如何变成白事!”
我再也坐不住,指尖颤抖着,悄悄掀开轿帘一角。
我看见了。林家那些前来迎亲的家仆、护卫,一个个都垂手立在原地,面露难色,竟没有一个人上前呵斥或驱赶那名女子。
这个情景,比任何言语都更具说服力。
他们的沉默,无异于坐实了——这名自称柳如梦的女子,确确实实是林昭宇养在“外面”的人。
林昭宇呢?他那匹高头大马,本该走在迎亲队伍的最前方。
他不可能不知道我这顶花轿被拦,被堵在了这人来人往的大街上。
可是,他没有出面。他选择在最前方,冷眼旁观。
周遭的闲人越聚越多,窃窃私语声如同潮水般涌来。他林家可以不要脸面,可我崔雨眠,丢不起这个人!
我一把扯下头上那方遮挡视线的红盖头,看也没看那精美的刺绣,随手扔在脚踏上,毅然决然地走出了花轿。
日光刺眼,我微微眯了眯眼。
那女子见我现身,先是一愣,随即哭得更凶。
她像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整个人趴了过来,死死抱住我的脚踝。
冰凉的泪水透过裙摆,渗到我的皮肤上。
“主母,您大慈大悲……”她哭哭啼啼,仰起那张梨花带雨的脸,诉说着她的“苦衷”。
她说她叫柳如梦,曾是怡红楼的清倌,与林昭宇“一见钟情”。
她自知出身低贱,只求能做他的外室,从不敢奢求名分。可如今不同,她有了身孕,为了孩子……
我见犹怜。好一个我见犹怜。
我轻微地抽了一下脚,却没能挣脱。我只好弯下腰,虚虚地扶了她一把。
“你想要名分,这事你不该来寻我。”我的声音平静得连自己都有些意外,“你该去找你的男人,同他分说。”
柳如梦仰头望着我,晶莹的泪珠还挂在雪白的面颊上,楚楚可怜:
“可……可是……林、崔两家订婚时曾有约定……崔家嫡女……不,崔家女进门后,若无身孕,林家……林家不得纳妾……”
我冷笑一声。
原来她连这个都知道。
那今日这一出“闹剧”,究竟是她自发的,还是有人刻意安排,已然昭然若揭。
是了,是林昭宇。
这一刻,我什么都想通了。
林崔两家早有婚约不假。林昭宇是林家独子,可我崔家,却有两位待嫁的女儿。
他放着身份尊贵、才貌双全的嫡姐不娶,偏偏“情深义重”地选择了我这个身份尴尬、生母早逝的庶女。
我竟还一度天真地以为,他是真心待我,是看中了我这个人。
未曾想,原来天大的“惊喜”,竟是在这大婚之日等着我。
他算准了。
若今日坐在这轿中的是我那位嫡姐,以她骄傲刚烈的性子,定会立刻命人将这柳如梦拖下去,乱棍打死,绝不会任由她在此败坏门风。
可他偏偏选了我。他以为我一个庶女出身,没有亲生母亲倚仗,在崔家向来隐忍,便可任由他拿捏欺辱。
林昭宇,他想错了。
就在方才下轿的那一刻,我已经不动声色地给青莲递了个眼色。她会意,悄然退走,去“请”那位躲在前面的新郎官。
此刻,林昭宇终于“缓缓”而至。
他依旧骑在马上,居高临下,那一身刺眼的喜袍,衬得他长身玉立。他停在距离我们不足半尺的地方,却不肯再上前一步。
林昭宇看见了跪在地上、身形已有孕态的柳如梦,他没有丝毫意外,更没有上前搀扶的意思,只是用一种极其复杂的眼神望向我。
那眼神里,有审视,有不耐,唯独没有愧疚。
周围的指指点点愈发刺耳,那些闲言碎语,已经从看热闹,变成了对我这个“正室”的指责。
“这新娘子怎么回事,人家都怀了骨肉了……”
“就是啊,看这可怜见的,当主母的,也太不大度了!”
“心肠也太狠了,连个名分都不给……”
很明显,林昭宇在用这无声的舆论,向我施压。他要我当着所有人的面,点头,认下这个女人,咽下这口恶气。
我忽然笑了。
我弯下腰,亲手搀扶起柳如梦,“你起来吧。”
她含着泪珠,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喜色。
“我成全你。”
我不怪她。她也不过是个可怜人,是林昭宇手中的一枚棋子。她今日所求的,未必是她将来想要的,她的苦日子,还在后头。
我懒得再看林昭宇那张虚伪的脸,反手从发髻上拔下那支沉甸甸、象征着“正妻”身份的九尾凤簪。
我转身,走向那几位一脸错愕的轿夫,将凤簪递给了领头的那位。
“诸位辛苦。”我平静地说,“这支簪子,权当打赏。烦请你们,再多抬我几里路。”
轿夫头领被这金灿灿的凤簪晃花了眼,结巴道:“姑……姑娘……这……这是要去哪儿啊?”
我望着京城西北的方向,一字一顿:“去谢将军府。”
我听闻,那位在北境之战中身负重伤、双腿残废的大将军谢鹤羽,正缺一位冲喜的新娘。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
林昭宇那张始终淡漠的脸上,终于涌现出一丝惊异、乃至是慌乱的表情。
他翻身下马,三步并作两步冲到我面前,一把拽住我的胳膊,压低了声音怒斥:
“崔雨眠!你疯了!你有什么气,等回府拜完堂,我们关起门来再说!你别忘了,岳父大人身为太医院之首,你可千万别任性,连累了崔家!”
他果然拿父亲来要挟我。
我不是傻子,我太知道他在谋算什么。
一旦今日拜完了堂,生米煮成熟饭,我便是他林昭宇明媒正娶的妻。到那时,木已成舟,我再无任何回旋的余地。
他既要我崔家女带来的体面和助力,又要那怀孕的美妾在怀中。天底下的人,怎么可以这么贪心。
我用力挣开他的手,眼神比他更冷:“林昭宇,你既然早已心有所属,那我便成全你的“情深义重”。
你若是再敢阻拦,我怕你今日非但娶不到我,反而会让你那“心悦之人”和她腹中的孩儿,不得安生。”
柳如梦显然被我的话吓到了,她适时地、楚楚可怜地牵住了林昭宇的衣袖,怯生生地唤了他一声:“夫君……”
周围的指指点点已经沸反盈天。再纠缠下去,对谁都不好。
林昭宇的手,终于松开了。他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精彩纷呈。
事情闹到这个地步,想必已经远远超出了他的意料。
我再没有丝毫犹豫,转身,毫不留恋地登上了那顶本该属于他的花轿,沉声命道:“起轿!”
收了我的重赏,轿夫们的脚程都变得飞快。
就这样,大红的花轿,连同那十几担本该抬入林府的嫁妆,浩浩荡荡地停在了门庭冷落、甚至有些萧索的将军府门前。
府门前的石狮子,都蒙了一层薄灰。
谢鹤羽坐在轮椅上,被人从府内推了出来。他停在台阶上,满脸诧异地盯着我这一身嫁衣。
“崔姑娘?”他显然认出了我,“你……你这是作何?”
“谢将军。”我走到他面前,福了一礼,“三个月前,你旧伤复发,寒毒攻心,是我在慈恩寺替你施针止疼。
当时你说,你欠我一个人情。如今,我要你还这个人情,你愿不愿意?”
谢鹤羽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他那双幽邃的眼眸紧紧盯着我:“你要我……如何还?”
我对上他那双清澈而明亮的眼睛,那里面没有一丝一毫的浑浊,轻声道:
“娶我,如何?”
谢鹤羽的下颌线条瞬间绷紧了,他原本就没什么血色的脸上,此刻更是淡漠无波,让人看不出喜怒。
“崔姑娘,”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你可知我如今,是何等景况?”
我当然知道。
谢家一门三代,皆是为国镇守边疆的大将军。何等荣耀,何等风光。
可长辈们皆战死沙场,偌大的谢家,只剩下谢鹤羽这一根独苗。
半年前的北境之战,他以三万残兵抵挡北狄十五万大军,血守孤城三月,最终惨胜。但也因此身受重伤,一双腿……废了。
新皇登基,根基不稳。他忌惮谢家功高震主,更忌惮谢鹤羽在军中那无人能及的威望。
于是,便借着他“养伤”之名,将他投闲置散,收缴了他手中的兵权。
原本门庭若市、车水马龙的谢府,如今门可罗雀,人情冷暖,一至于斯。
我听说,谢府的老管事心急如焚,便提议让谢鹤羽成亲“冲喜”,以此来转转运道。
可如今的京城,谁家高门贵女,愿意嫁给一个双腿残疾、又被圣上厌弃的废人?
谢鹤羽的婚事,便这样迟迟未定。
我幽幽地看向他。
他分明有着一张俊朗无比的容颜,剑眉星目,鼻梁高挺。
即便此刻狼狈地坐在轮椅上,他的上半身依旧挺得笔直,如同一杆宁折不弯的枪。
他本该是那个鲜衣怒马、惊艳了整个京城的少年将军。
可一朝断了双腿,便如同折翼的雄鹰,就此滚落尘泥。
实在,太可惜了。
不知不觉间,我的目光顺着他笔挺的脊背朝下……脸颊微微发烫,声音轻得如同呢喃:“什么景况?莫非你……你那方面……”
一霎时,谢鹤羽那如白玉雕琢般的脸颊上,竟泛起了两朵淡淡的红晕。
他猛地移开视线,语气生硬:“我谢府今非昔比,早已不是良配。嫁给我这样的人,只怕……只会拖累了姑娘。”
“将军是怕拖累我,”我往前走了一步,蹲下身,仰视着他,
“可我现下已是全京城的笑柄。若将军不娶我,我更是无处可去。我们,不试试怎么知道是拖累?”
谢鹤羽的脸色又是一变,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波光潋滟,像是被风吹皱的粼粼湖面。
我的心,蓦然漏跳了一拍。
“将军,你愿,还是不愿?若是不愿……”
他忽然挑眉,打断我的话,“若我不愿,你会如何?”
我狡黠一笑,拂了拂额前被汗水打湿的碎发,“若是不愿,那我便只能以恩裹挟,赖在将军府不走了,逼你非娶我不可。”
谢鹤羽仰起头,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他如墨的瞳仁再次迎上我,勾起嘴角,用一种近乎沙哑的声音,说:
“好。”
转瞬之间,原本冷清死寂的将军府,仿佛被这个“好”字注入了生机,猛地热闹了起来。
经历过谢家的大起大落,还能留下来的人,都是世代家传的忠仆。他们的手脚利索得超乎我的想象。
青莲也带着我的嫁妆队伍,在管家的指引下,将一箱箱红木嫁妆抬入了府中。
到了傍晚时分,这座沉寂已久的府邸,已然被装点得张灯结彩。
树上系满了红绸缎,随风摇曳;门窗上贴满了仓促剪裁的喜字;大红灯笼也被重新擦拭干净,高高挂起。
没有宾客,没有喧嚣。
我们二人,对着堂上谢鹤羽双亲的灵位,正准备拜堂。
倏然,一群人怒气冲冲地涌入了喜堂。
领头的,正是我那在太医院任职的父亲,崔太医。
“雨眠!”
父亲一上来,甚至不看谢鹤羽一眼,便死死拽住我的手腕,拉着我就要往外走。
“你真是令为父好生失望!我真是后悔!后悔当初没听你嫡母的话,平日里对你太过娇惯,才让你闯下今日这等天大的祸事!”
他的力气极大,抓得我手腕生疼。
“你现在就给我回去!好好去崔家祠堂,向列祖列宗跪着认错!”
我用力甩开父亲的手。动作太大,头上的步摇流苏狠狠打在我眼角,痛得我瞬间溢出了热泪。
“父亲!”我站稳了身子,一字一句道,“我没有做错。女儿今日,已经嫁给谢将军为妻。
按礼教,还未到三朝回门之期,我现在回去,于礼不合!”
我自然不会跟他回去。
方才在街上做出决定的那一刻,我便已想到了我的后路。若是今日被他带回崔家,无非两种结局。
一,被重重责罚,关在祠堂,从此沦为整个京城的笑柄,再也抬不起头。
二,为了崔家的颜面,父亲会再次逼着我,嫁回林家,哪怕是去做那个“大度”的续弦。
从此,我将对着一个虚伪至极的夫君,和一个虎视眈眈的“柳如梦”,陷入那无止境的宅斗,寥寥此生。
无论哪一种,都不是我想要的。
见我态度如此决绝,父亲气得浑身发抖。
“你……你这个逆女!”他恼怒地扬起了手,那一巴掌眼看就要落下来。
我咬紧了唇,倔强地闭上了眼。
然而,意料中的痛感并没有袭来。
“岳父大人。”
谢鹤羽寒凉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薄怒,在喜堂中响起。
“今日是我与雨眠的大喜之日,不宜动粗。更何况,这里是将军府,我谢家的地盘,主位上,还摆着我双亲的灵位。
您这一巴掌打下来,是想让我谢家,还是崔家,沦为笑柄?”
我猛地张开眼。
父亲的手,就那样僵硬地顿在了半空。
他瞪着谢鹤羽,胸膛剧烈起伏,极力克制着怒气:
“谢将军!是我教女无方,才惹下今日这桩祸事!他们二人如此行事,实在于礼不合,我这就带她回去,择日……”
“不必择日了。”
父亲的话还未说完,便被谢鹤羽冷声打断。
只见他红袖一拂,一枚沉甸甸的、刻着龙纹的金牌,“哐当”一声,落在了地上。
“雨眠既已嫁入我谢府,那便是我谢鹤羽的妻子,没有再中途回去的道理。”
谢鹤羽的声音不大,却带着千钧的重量,“岳父大人放心,三书六礼,我谢家一样都不会少,明日自会补上。”
“岳父若是乐意,便请上座,受我们夫妻一拜。若是不愿……”他顿了顿,“恕谢某腿脚不便,不送。”
谢鹤羽弯腰,有些吃力地捡起了那枚金牌。
我认出来了。
那是先皇御赐给谢家的免死金牌!
这哪里是在商榷,这分明是在威吓!
我心头一震,这才反应过来。眼前这个坐在轮椅上、看似温润如玉的郎君,他从前,也是一位在刀口舔血、杀伐决断的铁血将军。
父亲的嘴张了张,又合上了。
他看着那枚金牌,仿佛看到了先皇的威严。他指了指我,又指了指谢鹤羽,最终,那只扬起的手,还是无力地垂下。
他长袖一拂,重重地叹了口气,转身朝大门走去,再没有回头。
喜堂内,再次恢复了安静。
谢鹤羽幽幽地望着门口,许久,才转过头,淡淡地问我:
“崔雨眠,你会后悔吗?”
我看着他,坚定地摇头:“不会。”
喜堂的红烛摇曳,光影跳动。
我与谢鹤羽对坐在床沿,气氛有些微妙的尴尬。
合卺酒已经饮过,接下来该做什么,彼此心知肚明。
出嫁前,嫡母身边的张嬷嬷,曾板着脸教过我一些男女之事,还塞给了我一本薄薄的《春意图》册子。
可那时,我要嫁的人,是四肢健全的林昭宇。
如今,面对着双腿不便的谢鹤羽,我实在不知那册子上的诸多姿势,他……他能不能做到。
我犹豫了半晌,刚想张嘴告诉他,若是他不方便,今晚……我可以主动一点。
没想到,我刚吸了一口气,下一瞬,谢鹤羽已经靠着双臂的力量,撑着自己倒在了床上。
他挪动了几下,选了个靠内侧的合适位置,便闭上了双眼。
睡前,他还对我留下一句话:
“今日洞房,你我若分房而睡,我怕府中下人会因此对你不敬,慢待了你。你且牵就一晚,歇下吧。”
???
我愣在原地,这是什么意思?
他不准备和我做一对真正的夫妻?
还是说,他……他当真如我猜测那般,受了伤,根本……就不行?
我下意识望向旁边的黄铜镜。镜中的女子,凤冠霞帔尚未卸下,一张脸娇艳欲滴,不知哪里不合谢鹤羽的心意。
我浑身宛如被浇下了一盆冰水,从头凉到脚,那点旖旎的心思和睡意,全都没有了。
我默默卸下沉重的头面,倒在他身侧,听着他平缓而轻柔的呼吸声,在喜床上辗转反侧,一夜无眠。
翌日,青莲替我梳妆。
她一见我眼下那两团明显的乌青,非但没有担忧,反而窃喜地压低声音:
“小姐,奴婢还当姑爷他双腿残疾……那个……那方面会不行呢。没想到……竟把小姐折腾得一宿都没睡好。”
“小姐您回头可要说说姑爷啊,切莫……切莫太过重欲,伤了身子。”
我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你想多了,我们什么也没做。”
“啊?”青莲停下手上的动作,满脸错愕。
就在此时,我从铜镜里,映出了谢鹤羽那张冷峻的脸。他正坐在轮椅上,停在门口。
我震惊地扭过头,也不知道他方才,到底听到了多少。
谢鹤羽的脸色有些阴沉。他没有理会青莲,径直将几本泛黄的医书放在了梳妆桌上。
“你说过,你想学医。”他淡淡地说,“这些都是我父亲生前收集的医书,你可以看看。”
我的眼睛瞬间乌溜溜地转了起来,细细回想。
是了,三个月前。
我随嫡母去慈恩寺烧香,中途贪玩,误入了一间僧人清修的禅房。却不想,正撞见谢鹤羽在那里。
彼时,他腿痛难忍,脸色煞白如纸,额上全是冷汗。
我一时医者仁心上头,便掏出随身携带的医包,为他施针止痛。
“多谢姑娘。”他脸色稍缓,向我郑重道谢。
“医者仁心,将军不必客气。”
“素闻崔太医医术高明,未曾想……连他的女儿也是这般……”
我吓得赶紧捂住了他的嘴:“将军!可否答应我一件事?”
“请说。”
“千万,千万不要把我会医术的事说出去。崔家有祖训,女子不能从医。我是……我是偷偷学的。”
“好,”他看着我,郑重承诺,“我答应姑娘。今日之恩,算我谢鹤羽,欠姑娘一个人情。”
那日我随口一提的“想学医”,不承想,他竟然还记得。
我心中,莫名一暖。
谢鹤羽给了我将军府藏书阁的钥匙。
那是一把沉甸甸的黄铜钥匙。
藏书阁里的医书典籍,其珍贵和稀有程度,竟丝毫不逊色于我父亲的私人珍藏。
管家陶嬷嬷来给我送茶点时,见我看得痴迷,不由感叹道:“这藏书阁里,全是谢府三代人留下来的珍贵典籍。
往日里,连清扫掸尘,将军都不曾假手于人。如今竟许夫人随意出入……将军真是对夫人极为偏爱呢。”
我被她看得羞赧,连忙埋头看书,心却“扑通、扑通”地乱跳起来。
往日在家中,我都是做贼一般,偷偷潜入父亲的书房自学。
一旦被嫡母发现,少不了一顿严厉的责罚。
嫡母总是说,女儿家,只需熟读《女训》、《女诫》、《女则》,相夫教子便足矣。看那些杂书,只会坏了心性。
她罚我跪在祠堂,举着戒尺,一遍遍问我可知错?
我攥紧手心,一言不发。我并未觉得自己做错,凭什么男人能悬壶济世,女子便不可?
那些身患妇科隐疾的女子,若因介中介意男女之别,难道便要病而不医,活活等死吗?
嫡母见我不肯认错,便命人展开我的手心,戒尺一下、两下,狠狠落在掌心,火辣辣地疼。
那样的日子,日复一日,我只觉得难挨。
直到林昭宇带着婚书上门求娶。
林家世代为官,是京中有名的清流门第。我父亲曾治好过林昭宇祖父的隐疾。
两家早有婚约,他一登门,便指名道姓,说想娶的人是我。
我从未被任何人如此坚定地选择过。
差一点,我就被他那副“情深义重”的伪装欺骗了。
想到这些,不免唏嘘。
我合上手中的医书,端着药盘,轻敲谢鹤羽宿在西厢房的房门。
除了新婚那夜,他现在都以“养伤需要安静”为由,宿在西厢房。
“进来。”
谢鹤羽垂眼望过来,眼中的情绪被浓密的睫毛遮去大半。
“今晚,也要施针么?”
我点点头,放下药盘,熟练地蹲下去,撩开他的裤管,查看他的腿。
近日常听府中下人说起谢鹤羽从前的赫赫战功。
他十五岁从军,十七岁便带着两万精兵,大败敌国十万大军。
那一年,谢鹤羽亲取敌军将领首级,一身银甲,纵马京城,凛然如战神降世。
我真想看看他曾经那风光霁月的样子。
“呵……”谢鹤羽忽然低笑一声,声音中透露着一丝自嘲的笑意,“能帮助崔姑娘练习医术,看来我这双废腿,也不是全然无用。”
我猛地仰头,莹莹目光撞进他的眼底:“我不许你胡说!”
我有些激动:“你是为了家国天下而伤!你不是废物!我……我一定会让你重新站起来的!”
四目相对,我们的距离不过咫寸。
周遭的空气仿佛都变得稀薄起来。
我能清晰地感觉到,谢鹤羽的呼吸,变重了。
倏然,他抬起手,用他冰凉的袖边,轻轻地擦拭我额头上因为紧张而冒出的细汗。
冰凉的手指若有若无地摩挲着我额头那一寸肌肤。
一股轻微的痒意,顺着肌肤,一直蔓延到了我的心尖。
我脸红心跳,慌忙站起来,也不知是不是蹲久了动作太快,一阵眩晕袭来,我腿一软,惊呼一声,竟不偏不倚地跌坐到了谢鹤羽的腿上!
“唔……”谢鹤羽闷哼一声,他下意识地猛地按住我欲起身的肩膀。
那张俊颜,一寸寸在我眼前贴近,温热的气息尽数洒在我的脸上。
“崔姑娘,”他哑着嗓子开口,“你这是……过度操劳了。看来,我该收回藏书阁的钥匙。”
我怔怔地望着他,心尖微颤:“不要。”
他的唇,几乎要停在我的耳畔,声音低沉而诱惑:
“我有一个要求,不知崔姑娘……可否应我?”
我呼吸一滞。
谢鹤羽的眼神讳莫如深,幽暗的瞳孔里倒映着我慌乱的影子,不免令我想歪了。
这段日子以来,他待我克己复礼,连称呼都始终是“崔姑娘”,不曾越矩半分。
他总不至于,现在就要提什么过分的要求吧?
我咬了咬唇,小声应道:“好。”
他渐渐松开了按着我肩膀的力道,“每日在藏书阁的时辰,不能超过两个时辰。”
我刚张开嘴,想说这不算要求,又听他说:
“总不好因为我的事,让……夫人,日日操劳。”
蓦然间,我心脏一紧。
他叫我……夫人。
脸上的热意“轰”的一声,比方才更浓,我下意识避开他的视线,却闻他语气中带着一丝明显的戏谑:
“怎么?夫人是……很喜欢这个姿势?”
我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还坐在他腿上!我腿一蹬,触电般地站起来,又羞又恼,怒嗔道:“谢鹤羽,你过分!”
话音未落,我便大步跑了出去。
身后,是谢鹤羽许久未闻的、爽朗的笑声。
陈嬷嬷端着水盆路过院子,欣慰地叹了口气:“真好,老奴好久没见将军如此开心过了。”
我躺在床上,脑海里翻来覆去,全是方才谢鹤羽的一言一行。一翻身,想到明日还要随他进宫赴宴谢恩,我强迫自己闭上了双眼。
第二日,我推着谢鹤羽的轮椅,入宫赴宴。
远远的,便听见正殿之内传来丝竹之声,热闹非凡。
可皇上跟前的贴身太监,却皮笑肉不笑地将我们拦在殿外,让我们站在烈日之下,说要“稍作等待,容咱家通禀”。
我满是不解,刚想上前询问,谢鹤羽却按住了我搭在他轮椅肩上的手,微微摇头,示意我不要开口。
霎时间,我便明白过来。
这是陛下的意思。他要给我们一个下马威。
素闻谢鹤羽与当今圣上,是自幼一同长大的。
可先皇在世时,总是拿他们二人来比较,时常当众夸赞谢鹤羽天纵奇才,文韬武略,转而便斥责自己的太子“过于平庸”。
因此,太子登基之后,便一而再,再而三地打压谢家,打压谢鹤羽。
艳阳之下,我穿着厚重的宫装,汗流浃背。
谢鹤羽也被晒得满脸通红,他却反过来打趣我:“夫人,瞧,终究是我拖累了你。”
“将军说笑了。”我替他擦了擦汗,“医书上说,多晒太阳,补足阳气,可延年益寿。这哪儿算拖累,这是陛下恩典。”
也不知过了多久,就在我快要中暑时,那殿门才终于打开,太监迎我们进殿。
我们一进去,殿内所有的眸光,都齐刷刷地投射在我们身上。那目光里,有好奇,有同情,但更多的是幸灾乐祸,等着看我们出丑。
我们毕恭毕敬地向主位行礼。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臣……谢鹤羽,叩见陛下。”他坐在轮椅上,只能拱手。
旁边立刻有人嗤笑道:“哎呀,真是好生羡慕谢将军啊!这腿残了,就是好,连陛下面前,跪拜大礼都省了。”
“可不是嘛!”另一人阴阳怪气地附和,“不仅如此,还白白捡了位美娇娘,瞧瞧这几日,谢将军连气色都红润了许多啊!”
“只可惜啊……听闻将军与夫人新婚数月,依旧是……分房而睡。啧啧,着实是有些委屈了谢夫人了。”
我瞟了一眼坐在龙椅主位上,对这一切听而不闻、沉默不语的皇上。
我猛地转过头,瞪着方才那位言语最是污秽的官员。
“这位大人想必很闲吧?”我朗声道,
“身为朝廷命官,不思如何关心国家政事,为百姓谋福祉,倒是成日里,只知道打听我们夫妇二人的闺房之事。”
那人被我当众顶撞,沉下脸,“你……放肆!”
转瞬,他便将手中的酒杯往桌上重重一掷,“圣上面前,岂敢容你一介妇人口出狂言?”
“先出言不逊,口无遮拦的,不是大人您吗?”我毫不畏惧地迎上他的目光,
“方才您说,羡慕我夫君有腿疾,不必行跪拜大礼。
这是否说明,在大人您的心里,早就对陛下心存不敬,早就不想行这跪拜之礼了?您,才是那个真正无礼之人!”
他被我堵得哑口无言,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
此时,龙椅上的皇上,才轻咳了几声,“好了,好了,开席吧,想必诸位爱卿都饿了。”
我不再理会那些视线,推着谢鹤羽,坐到了旁边的空位上,无惧地迎上众人的审视。
桌下,一只温暖干燥的大手,缠了过来,紧紧握住了我微微发抖的手。
那粗粝的触感,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
我转头,看向一脸平静、仿佛什么都没发生的谢鹤羽。
他举起酒杯,凑到我耳边,低声说:
“多谢,夫人。”
那笑意,温柔得仿佛能滴出水来。
我的心里,一阵难以言喻的酥麻。
席间文武百官客套寒暄。
我向来不喜这种场合,同谢鹤羽交代了一声便从侧门出去,到花园里透透气。
刚跨出门槛,便被一只手拽进拐角。
“雨眠。”
林昭宇双眼柔情地盯着我。
“放开。”我收回手,瞪着他。
“雨眠,你还未气够么?”
我转身欲走,他抬手拦住。
“我知道你是为了气我才嫁给谢鹤羽。如梦流产了,我给了她一笔银子,打发她回乡了。
雨眠,我知你与谢鹤羽没有夫妻之实,若你与他和离,我愿意娶你。”
他一副忍辱负重的样子。
我只觉得好笑。
“我是将军夫人,你一个小小侍郎同我说这种话,就不怕被浸猪笼?”
他面色一变,冷哼一声道:
“他算什么将军。难道你还看不出来吗?陛下不喜他,要不是朝中还有谢家旧部,他就是废人一个,根本没资格出席今日的宫宴。”
我目光锐利地盯着他,冷嗤一笑。
“林昭宇,我从未倾心于你。你以为会写几个字,几篇文章便能高人一等了么?
如今的太平盛世,是如我夫君那样的将士一刀一剑拼出来的。你有什么资格嘲笑他是废人。有些人身体很健全,心却肮脏不堪。
而我夫君,就算他站不起来,他也是堂堂正正的好儿郎。他无愧陛下,无愧百姓。你连叫他全名,都不配。”
林昭宇的脸色,沉了又沉。
我转身的一瞬,他讥讽道:“崔雨眠,我没想到,你这种庶女如此低贱,甘愿要一段有名无实的婚姻,也不选我。”
我勾起嘴角,讥笑他:“是谁告诉你,我与他有名无实?我的夫君除了腿不好,哪儿哪儿都行。”
笑意在他脸上渐渐僵硬。
我不屑地切了一声,转身离开,迎面撞上了轮椅。
谢鹤羽笑意温温地看着我。
“院子太大,怕夫人迷路,故出来寻你。未曾想看见一出好戏。”
我有几分心虚,怕他误会我是刻意离席出来与林昭宇私会。
他总是喜怒不形于色。
我没有把握谢鹤羽是不是真的生气。
回府的马车上,一直在思考如何开口解释。
进门后,我们一个向东,一个向西,打算回各自的卧房。
皎白的月光,如细丝穿透薄云,轻轻洒在我脚下,银白色的光辉给夜晚染上了一层朦胧的面纱。
我好像突然有了保护罩。
鼓起勇气,我顿下脚步,拦住他。
“谢鹤羽,今晚的月色真好。”
他微微挑眉:“夫人想赏月?”
我摇摇头,深吸一口气,迎上他深邃不见底的眼睛,缓缓道:“谢鹤羽,我是父亲从外面抱回来的孩子,从来没见过亲生母亲。”
他眼神变得沉重,低低地问:“然后呢?”
“我父亲,称得上是一位好医官,他却不是一位好父亲。嫡母对我百般刁难,他视若无睹,府中下人大多也轻视我。
“我想学医,只能偷偷学,每每被发现,少不了一顿责罚。
我喜欢粉色,可我只能挑嫡姐选剩下的布料,要是我先选,嫡姐也会从我手上夺过去。
我自幼过得谨小慎微,能拥有的东西太少,即便短暂地得到,我也抓不住它。”
谢鹤羽的眼神越来越凝重,眼尾泛起微微的红,哑声问:“所以呢?夫人遇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了吗?”
我屏住呼吸,“嗯,我要你。”
我强压着快要开膛破胸的心跳,故作镇定地注视谢鹤羽。
他隐在月色之后,我看不清他的脸庞,却看见他的胸膛剧烈地起伏了几下。
“是不是今日殿上那些人的话刺激了夫人?”
“并非。”
“那夫人是在和林昭宇赌气?”
我心脏莫名一揪,不知他究竟听到了多少。
须臾,他骨节分明的手轻轻转动轮椅,整个人笼罩在月光下,脸庞平添了几分虚缈。
我心跳得更快:“从我嫁进来的第一天,我就想做你名正言顺的妻子。”
“你可知有些事情一旦做了便没办法回头。”
“我从未想过要回头。”
谢鹤羽眸光一震,有那么一瞬间,我似乎从他眼底看到了翻涌上来的一抹喜色,却转瞬即逝。
“雨眠,我在做一件很重要的事。待我做完,再给你答复如何?”
他这是在婉拒。
我的心跌入谷底,转身想走。
忽而,他的手拽住我的腰带,我没站稳跌在他的腿上。
若有似无的触感,连同他身上淡淡地木质香味一同缭绕过来。
身体落下的一瞬,我的唇轻轻擦过他的脸颊,双手盘绕着他的脖子,骤然拉进的距离,弄得我心脏发紧发疼,耳根微烫。
为了不让他看出我的赧意,我垂头不敢与他对视。
“方才还说要我?怎么这会儿又害羞了?”
顿时,我心跳如擂鼓,仰头看见他略带深意的笑脸。
“我以为你……”
冰凉的手指掐住我的下巴,我徒然失语,眼眸中尽是他俊美的容颜。
“雨眠,看着我说,你以为我什么?”
“以为你要拒绝……”
我字未吐出来,便被吻吞没。
湿润温热的触感传来。
我的心好似被蜜糖灌满。
许久,我整个人愣住,听见谢鹤羽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我原本打算缓缓,等你治好我的腿再说。可我又舍不得你失落。”
“你对我的医术这么有信心?”
谢鹤羽勾起嘴角,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当然。”
我捏起拳头,捶了一下他的胸膛:“你可知刚刚我有多难过?”
他握住我手,展平贴在他胸口:“是我的错,你有什么要求,为夫今晚都应你。”
一霎间,我脑海里浮现了一些不可描述的画面。
贴着他的耳廓,轻声道:“今晚,你和我睡。”
说是一起睡。
碍于谢鹤羽的腿,我们只是并肩躺在一张床上。
我的头朝他的肩微偏。
手指缓缓缠绕他亵衣的系带,“谢鹤羽,若是你不方便,其实我可以……”
他握住我的手,喉结滚动了两下:“夫人,方才我们不是说好了,等到你治好我的腿再说。
况且刚刚并非我推脱之词,我确实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要完成。”
我吞了吞口水,低声说好。
接下来的日子,我们顺理成章地睡在一间房。
谢鹤羽却始终不肯更进一步。
他说他的事还未做完,可我见他终日待在府上,也未曾有何公务。
有一日我实在急了,将医书掷在他面前:“你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若是有,你不要不好意思,我一定帮你治。”
谢鹤羽正要开口,门外传来青莲的声音。
“夫人,夫人,一群官兵闯进来,要羁押将军。”
我推着谢鹤羽到院子里。
数千名官兵将谢府围得水泄不通。
领头的那位颇有几分威严:“谢将军,一年前你奉命押送赈灾粮南下,船舱进水,数万吨粮食沉入江底。
后来打捞上来的全是黑米。下官奉陛下之命彻查此案,现人证物证都指向谢将军,还劳烦将军同我去刑部走一趟。”
我心中一凛。
谢鹤羽的神色倒是一贯的平静。
“夫人莫怕,我去去就回。”
我抓住他轮椅的扶手不肯松开。
领头的那位大人没了耐心,拔出长剑,威慑道:“还请谢夫人莫妨碍我们执行公务。”
谢鹤羽拍了拍我的手背:“雨眠,我何时骗过你?我一定安然无恙地回来。”
我硬生生憋回眼眶中的泪意,低声说:“我等你回来。”
看着官差将谢鹤羽推走。
我心里七上八下。
谢鹤羽被人带走后,我一直等到天黑也未见他回来。
府中上下都在想办法。
可如今就连谢家往日的那些旧部下也不敢接我递上门的帖子。
管家说:“夫人,方才我已去刑部打听过了,将军只是被审问,没有扣留,写完供词就能回来,夫人不要担心。”
怎么能不担心呢。
我怔怔地望着大门的方向。
骤然,一阵敲门声响起。
我跑过去打开门,看见父亲一脸阴冷。
他拽着我的手,把我往门外拉:“跟我回去。”
我另外一只手捏住门边:“父亲,我不回去,我要等谢鹤羽回来。”
“他罪孽滔天,不会再回来了。”
父亲的力气比我大,他用力一拽,我没站稳摔在地上,手心摩擦在地面,一道道血痕清晰可见。
强忍着疼痛,我站起来对他说:“我嫁入谢府就是谢家人,如今夫君蒙冤,我怎可弃他而去?”
父亲气得咬牙切齿:“你以为这谢府是什么福地洞天?他早已是陛下的一枚弃子。我是及父女之情,想保你平安,你真是不识好歹。”
我含着泪看向他,扑通跪在他面前:“父亲,若真是为女儿好,请你托托你朝中的朋友,帮我打听一下夫君的案情,他为何迟迟不归。”
父亲甩开我的手,怒骂道:“执迷不悟,他日可别怪做父亲的没提醒过你。”
他一转身,身子骤然僵住。
谢鹤羽回来了。
轮椅的车轮缓缓前行,谢鹤羽弯下腰,扶着我起来。
他看见我手上的伤口,微微蹙眉,声音寒凉彻骨:“是为夫让夫人受委屈了。他日我一定要让夫人,除了皇上以外,再无须跪其他人。”
父亲冷哼一声,大步走远。
我一头栽进他的怀抱,呜咽地哭起来。
“刑部可有还你清白?”
谢鹤羽捧起我的脸,替我抹去泪水:“放心,我不会有事,夫人忘记我有一块先皇御赐的免死金牌了吗?”
谢鹤羽嘴上说着无事。
可那日之后,禁军便驻守在谢府。
除了出门采买的下人,一只苍蝇也飞不进来。
府中死寂沉沉。
我每天替谢鹤羽施针治腿。
现在他的腿已经有了知觉。
只是看守府门的禁军一直不撤,这日子过得亦是提心吊胆。
谢鹤羽见我愁眉不展,便提议去院子里逛逛。
正值盛夏,池塘里的荷花开得正盛。
我推走他在池边赏花。
离岸边最近的那朵开得最艳。
我弯下腰,正准备去摘,倏地一声,一只长箭直直地冲着我心口飞过来。
“夫人小心。”
那只箭离我不到半寸的距离,身后一股力量抓住我的手臂,将我猛地朝后面一带。
我一头扑进了谢鹤羽的怀里,眼看那只箭插进后面凉亭的柱子上,心中不寒而栗。
回过神来,才注意到,谢鹤羽站得笔直,将我牢牢地困在他的怀抱。
“你,你的腿。”
他还未来得及开口解释,院子的大门被人踹开。
一群黑衣人破门而入,他们和禁军缠斗在一起。
“雨眠,找个地方躲起来。”
他大步走到轮椅面前,按下扶手的开关,从扶手里抽出一把长剑,冲进了厮杀的人群。
我本打算躲到凉亭后面,黑衣人一跃而下,拦住我的去路。
他长剑一挥,顿在半空。
谢鹤羽的剑比他的更快,割断了他的喉咙。
一股鲜血喷涌出来,溅在我们的脸上。
谢鹤羽回头看我,一双眼睛沉静如星,又凝着令人胆寒的锐利烽凛。
“一个活口都不许留。”他冷冷地吩咐那些禁军。
须臾,谢鹤羽踩着一条血路,一步步走到我面前。
尽管他眼色温柔,我却吓得连连后退。
“你……”
谢鹤羽高出我一头,寒凉的气息逼近,我已经无路可退,身后是池塘。
我眯着眼,声音带着一丝羞恼:“谢鹤羽,你骗我。”
谢鹤羽收回那把还在滴血的长剑,弯腰将我打横抱起来。
他健步如飞地将我抱回卧房,放到床上。
我气恼地背对着他。
他的手臂从后背将我缠绕,“夫人,我错了,我好好向你赔罪。”
我挣扎了几下,他反而抱得更紧。
他骗我的事又岂止一件。
他的腿早就好了。
他的案子估计是也是假的。
否则那些禁军,怎么会听他的命令。
院子里的打斗声渐渐停了,门外有人来报:“将军,贼人已经全部擒获,属下这就回宫向陛下回禀。”
“好。”
一阵拖动尸体的声音。
晚风顺着窗户的缝隙吹进来,还带着一丝血腥味。
我身子一怵,转瞬被谢鹤羽推到在床上。
他的手臂撑在我两侧,深邃的双眼定定地看着我。
“对不起,雨眠,都是我不好。”
霎时间,我更委屈了,仰头咬住他的喉结。
他滋了一声,被我一瞪又不敢出声。
“你究竟骗了我多少?你和皇上的关系,也是演的?
谢鹤羽,你是不是觉得我好骗,明明你的腿早就好了,还要我每日为你施针。
你知不知道为了治你的腿,我吃不好睡不着,每天躺在你身边,亲亲抱抱,到最后还要忍着。
“你让我觉得自己像笑话。”
我哭着将枕头砸向他。
他没有躲,很是无辜地望向我说:“我的腿的确受过伤,在战场上坠马,又被马蹄踩踏,双腿筋脉尽断,是陛下为我寻遍神医。
在你嫁进来前几日才痊愈。黑米一事,陛下同刑部的周大人早已发现是皇后的父亲,当今首辅所为。
此事牵连朝中一半的重臣,陛下不敢轻举妄动。而我是负责押送这批赈灾粮的人,首辅有意将此案嫁祸给我。”
我眼波一转:“所以你与陛下假装疏离,为的就是引蛇出洞?你说的要完成的事,便是这件事?”
谢鹤羽点点头:“对,首辅大人在我府上布了眼线,我不得不演下去。”
我倒抽一股寒气,难怪我们的闺房之事也会被传出去。
谢鹤羽继续道:“前段日子首辅已经生疑,明明所有证据都指向我,皇上为何不治罪。
所以我与陛下便演这一出戏,他越是急于求成,便越会露出马脚。”
“那真正的那批赈灾粮去了哪儿?”
我的手抵在他的胸口,悄无声息地剥开他衣襟,偷瞧里面若隐若现的胸肌,情不自禁地吞了吞口水。
谢鹤羽轻轻叹了口气,俯下身,唇贴在我耳廓:“夫人,这个可否明日再说,为夫现在忍得很辛苦。”
屋内烛火飞溅,他的眼睛星亮闪闪。
其实我也忍得辛苦。
可我不想轻易放过他,双手用力一推,他坐了起来,胸前衣襟散乱,入目是大片如玉的肌肤,和清晰漂亮的肌肉线条。
我嗔道:“凭什么我说想要就得忍住,你想要就要?你今晚不说清楚,不许你再上我的床。”
谢鹤羽平静的脸上,第一次涌现一丝无措。
“我说,我说。首辅早就悄悄命人把赈灾粮换成了黑米,他们囤货居奇,等到米价上涨,又暗中命人卖掉敛财,枉顾天下黎民。”
我从他平淡的语气里,听到了一丝寒意。
他做的这件事万分凶险。
谢鹤羽揽住我的肩膀:“对不起,雨眠,你的出现不在我意料之内,我不想让你以身犯险,所以一直瞒着你。”
“那你前几日为何还要骗我,说你的腿有了知觉?”
“我见你成日愁眉不展,想着这么说你能高兴高兴。”
我痴愣愣地看着他,喉咙好似被塞了一团棉花,说不出话。
谢鹤羽清冽的眼波,化作一滩柔水。
他捧着我的脸,从额头一路亲吻到我的唇,每亲一下便说一句对不起。
“夫人不要气了,今晚我好好伺候夫人。”
我乌黑的长发垂了下来,他拉着我的手贴向他紧实的胸膛。
喘息声,求饶声,此起彼伏。
这一夜,比我想象中还要漫长。
……
说得好听是他伺候我,实际上,我累得不行。
第二日,院子里的洗刷声将我吵醒。
谢鹤羽手捧一套锦服站在我面前:“夫人,为夫伺候你更衣。”
有了昨晚的经历,我听见伺候两个字便浑身发麻。
我直了直酸疼不已的腰,对他说:“不用了,不用了,让青莲来帮我就行。”
梳洗完毕后,谢鹤羽带着我进宫领赏。
皇上高兴,赐了我一品诰命,免跪拜礼。
谢鹤羽言出必行,除了天子,日后我无需跪任何人。
回府后,我便收到了父亲的帖子,他说邀请女儿女婿回去吃团圆饭。
我回绝了,对送贴的下人说:“我生性莽撞,怕牵连了崔府,日后两家还是少来往得好。”
那人铁青着脸,仓皇告辞。
谢鹤羽不知道神秘兮兮地到哪儿去了。
我正准备回房补个觉,青莲兴奋地跑进来:“小姐小姐,黑米案的犯人正在游街示众呢,你猜我看见了谁?”
“谁?”
“林昭宇,他脸上挂着烂菜叶和臭鸡蛋,要不是有人喊他名字咒骂他,我还认不出来呢。”
我的内心无甚波澜。
早就知道他不是好东西,没想到还牵连在此案中。
真是活该。
一连好几日,谢鹤羽都早出晚归。
终于有一日,我醒来时他躺在我身边,神秘兮兮地说今天要带我去一个地方。
我们步入临街的一家医馆。
他说:“夫人喜欢学医,我便把这里买了下来,百子柜里都是我命人从全国各地搜罗来的珍贵药材,里面的书房,是医书典籍。
夫人日后可在此潜心学医。我已向皇上禀明,你可随意出入太医院。若是学成,这间医馆便由夫人坐诊。”
他每说一个字,我的心便加快跳动一下。
“你不觉得女子行医有违妇道吗?”
谢鹤羽笑意融融地看着我:“救死扶伤是好事、善事,何时开始做好事也要分男女之别?夫人,在我这儿你尽管做你想做的事。”
我心中一片软绵,双手盘绕着他的脖颈,踮起脚尖亲了上去。
碍于在外面,我们只是浅尝辄止。
回府后,他迫不及待地将我拉进卧房。
“谢鹤羽,现在是白天,于礼不合。”
他一边解我的衣衫,一边喘着粗气说:“这是谢府,我说合就合。”
那些好看的肌肉落入我眼里。
我在他的吻里,渐渐失去理智。
【全文完】
来源:向阳花的故事
